小将的思念

此小将指浙江省新昌县小将镇之小将，也指箪食壶浆赴小将中学求学的那些学生。为什么要写一篇小将的文章，因为我在这里度过十年教书育人的美好时光。

小将地处新昌东部，南接天台，东邻奉化、宁海。这里群山绵延，沟壑纵横，是一个典型的山区。我从1979年下半年到小将中学实习开始，直到1989年下半年离开，可以说最宝贵的青春奉献给了这里的学生，最珍贵的感情倾注进了这里的山水。

其实，我们这一代，是真正被文革毁掉的一代。试想，我是1966年上的小学，恰恰是文革开始的第一年。五年小学，两年初中，两年高中，直到1975年高中毕业，这时文革也近尾声。本是春耕的时期，播种的季节，可怜的是“工具”锁仓，“农夫”赋闲，结果我们这片本应充满希望的田野，只长出几秆瘪瘪的稻穗，丛生的更多的是杂稗。记得初中升高中，是文革期间第一次考试，家乡中学百名考生考上完中的只有两人；1977年高考，我们村考上的仅仅三人。考上师范后，板凳还没有坐热，知识还未能解馋，就要走上教书育人的岗位。试想，有多强的危机感！

俗话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换成师生的关系，师误生一时，时误生一世。怎么办？要想舀给学生一杯水，自己得备一桶水。所以，小将教书十年，我就读书十年。责任感产生危机感，危机感催生紧迫感，虽然错过了播种，但可抓紧补种；虽然蹉跎了自己，但不能敷衍了学生。每当忙完了教学任务，又遨游于书籍的海洋，享受知识的恩泽，感觉文化的芬芳。每当夜深人静，学生寝室已响起轻微的鼾声，教师宿舍大都关掉了电灯，听山风轻拂林梢，那是大山沉睡时的呼吸；翻书声犹如春雨，沙沙滋润进干涸的心田。就在一个个飞红流丹的金秋，我完成了一次次的深造拿到了一张张文凭；就在日渐精进的教学生涯中，我所教的语文成为学生们的喜欢。第一届学生、博士毕业后定居丹麦的吴伯千最近回国时感叹，梁老师教了许多课本以外的知识，如唐诗宋词，让人受益非浅；听那文采斐然的演讲，上课真是一种享受！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要感谢小将。首先感谢小将赐予我的学习环境。小将多崇山峻岭，学校又是象牙之塔，有人认为偏远封闭，于我却是世外桃源。因为职业，少了乡亲的叨扰；因为偏远，少了朋友的来访。所以我在小将，不要说亲朋好友，就是父母也没来过几趟。环境决定心境，现在已很难找到这样纯洁的环境，也很难产生如此纯粹的心境。心无旁骛，目不邪视，“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除了教书育人、散步打球，大量的时间做到心与物静，神与书游。所以能到小将任教，不是流放，而是留学；不是惩罚，而是成全。当然也要感谢学校的小环境。当时的小将中学虽然地处偏远，但教风严谨、名师荟萃，形成浓郁的学术空气，热烈的思辩氛围。加上学校领导对教师的管理基本上是放牧式的，充分尊重教师的创造性，发挥教师的能动性，大家虽然工作繁重但胜任愉快。

其次要感谢小将可爱的学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巍巍大山赋予他们坚定厚重的性格，潺潺流水滋养他们活泼温柔的情怀；青青翠竹撑起他们正直向上的品格，累累危岩铸就他们硬气刚强的气质。我们相逢于教书求学的年代，相交于纯真无邪的岁月。学生像山树一样蓬勃，像山月一样皎洁；像山水一样澄澈，像山花一样可爱。曾经沧海，除却巫山，茫茫人海何处寻觅这份真情；见是绿罗裙，处处怜芳草，夜深人静时就会浮现出他们鲜活的面容。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不变的是那份感动和温暖，不老的是那段岁月和情感。那时一个班级大约五十位学生，五十双眼睛就是五十对星星，五十张笑脸就是五十朵鲜花。我沐浴着满天的星辉，我坐享着满室的花香，人生于我何求哉？现在想来，小将中学虽然物质贫乏，却是我一生中最奢侈的年代，谁能拥有如此青春亮丽的世界？谁能拥有如此至纯至美的真爱？记得学生离校的前一夜，听到他们嘤嘤而泣的声音，至今想来心碎。师生情、同学谊，是人世间最纯洁的情感，最美丽的友谊。它是高山上的一泓清泉，深谷中的一声鹿鸣，时时滋润着我们的心田，久久回响在我们的心空。

再就是感谢小将的山水。小将的环境非常美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星期天常会约上三两学生，在深山更深处作无目的遨游。有次攀登菩提峰，一路上鸣泉相迎，一路上花草相伴，一路上百鸟相和，一路上学生相随，自己的内心山涧似地纯澈，自己的思想空气似的透明。当登上峰顶，苍山如海，残阳似血，我们沐猎猎天风，披满天霞彩，指万里江山，话美好明天，是何等激情豪迈。“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有时徜徉山中林间，有时静坐潭角涧边，向流水问道，对落叶参禅；捻一花微笑，探幽涧寻仙；挟白云遨游，抱明月安眠。

倏忽之间，离开小将已经三十多年，为什么心灵的天空总闪烁着小将的星辰，为什么感情的波澜总涌动着小将的潮汐，为什么神秘的梦境总迭现着学生的身影，为什么感情的风筝总维系着学校的丝线。我知道，小将已成为我生命的神殿，学生已成为我幸福的源泉。

得到时没有珍惜，失去了才知珍贵。十年教书育人，自己错事不断。教书不是尽心尽力，有时也敷衍偷懒，譬如备课可备得更详尽一些，譬如作业可改得更认真一些。育人有时缺乏耐心、粗暴简单，一个学生折断了校园的树枝，我就让他跪在断枝的前面；批评一些学生，有时不分青红皂白，一系列冤假错案至今还没有“平反”。如能从头再来，我会更加完善；如能重做老师，我会更加珍惜。

最后套用一位诗人的诗句表达我的感情：为什么我的心里常怀思念，因为我对学生们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