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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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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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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之乐

我觉得,散文是幅无形的画,摄影像篇有形的文,都是一种审美的表达,意趣的追求。于是我爱上了散文的写作,也喜欢上手机的拍摄。

我拍摄的时间和地点,大多集中在晨昏的运河两岸。因为一早要沿着运河向南,走到西湖边的单位上班。

沿途最吸引我的,是那些翔集的水鸟。水鸟主要有三种,雪白的,青灰的,褐麻的。白鹭浑身洁白,青喙碧腿,流线优美,骨格清奇,兀立时玉树临风,信步时闲雅从容,飞翔时风度翩翩,霭然有出岫之姿,飘然有出世之表。白鹭没有画眉那婉转的歌喉,但它洁白的羽毛,高雅的举止,蹁跹的飞姿,本身就是一首韵在骨子里的诗歌。

灰鹭背呈青灰,腹部灰白,它胸口和背部有丝状羽饰,枕部的两根冠羽呈白色,垂于脑后像一个人的辫子。飞翔时,灰鹭有点笨重,白鹭显得轻盈;栖息时,白鹭显得优雅,灰鹭有些臃肿。白鹭和灰鹭,一个如婀娜的少女,一个如便便的富翁。我拍摄时,喜欢白鹭的通体似雪,也喜欢灰鹭的青白相间;喜欢白鹭的风情万种,也喜欢灰鹭的萌相憨态。

如果说白鹭是位仙者,灰鹭是位隐者,麻鹭就像位劳者。一身麻褐的打扮,没有丝状的冠羽,有些像其貌不扬的野鸭,看起来灰头土脸,走起来老实巴交。地道的平头百姓,仿佛淳朴的乡亲。

运河上的鹭鸟冬春稀少,夏秋较多。平时栖息在两岸柳丛,或呆立在临水岸边,它们或者泥塑木雕地一动不动,或者曲颈伸喙地梳毛理羽。只要和它保持距离,它就会定定地看你。当我试图靠近,它就拍翅走人,走时会不满意地嘎咕几声,似乎怪我破坏了它的安宁;胆大的踮着碎步走远几步,或者躲到树丛石头后面,像位与我捉着迷藏的小孩。

有时鹭鸟会突然光临,三五成群翩若惊鸿,我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等到举机对准水鸟,“光影”跟不上鸟的身影,手指也快不过鸟的双翼。有时看到鹭鸟向我飞来,我也早作准备。它一看我举着手机,就一闪翅膀避开。有时也会一直朝我飞来,我也会跟进拍摄,但镜头来不及变焦,拍出来还是模糊。

我拍鹭逐船而飞、临水而渔的机敏和俏皮;前呼后应、结伴而行的互助和团结;顶风冒雨、奋翅前进的坚强与勇敢;背负霞光、展翅蓝天的不羁与洒脱,也拍下两鸟争食、互夺地盘等庸常生活。

一次我在运河边拍摄,只见一只白鹭一动未动,兀立在一截拴船桩上,突然见它快似闪电,斜身直插银色的水面,倏地叼起一条浑圆的泥鳅,泥鳅在鹭嘴里摆尾挣扎,鹭就近朝岸的这边飞来,栖落在岸边的人行道上,松开长喙中夹着的泥鳅,泥鳅掉在地上翻卷打滚。它站在边上观看了一会,仿佛欣赏着劳动果实。这时另一只白鹭栖落在石栏杆上,探头向地上那只说着什么,但地上那只低头啄玩不予理睬。石栏上那只飞了下来,在它旁边围着转圈,似乎是在讨好乞求的样子。但啄食者仍旧顾自啄翻着泥鳅,旁鸟看着讨好解释都没用,只好又飞停到石栏杆上,但眼睛定定地看着那鸟。地上那只背过身去,继续翻啄泥鳅故意不让看见。石栏上那只又飞了下来,走到那只啄食者的旁边。想不到啄食者腾地张翅耸身,豆眼圆瞪,满脸怒气,似乎要赶它走的样子。那只鸟只好拍拍翅膀飞过石栏,朝着运河对岸慢慢飞去。啄食者把泥鳅吞进肚里,在原地呆了一会,走了几步,也振翅向着对岸飞去……我把整个过程拍摄下来,并用连环画的形式,分两组18幅图片,发到朋友圈里,没想到获得不少点赞和好评。

一天早晨我走到潮王桥下,西侧桥墩一尊塑像脚下,栖息着一只胖嘟嘟的大灰鹭。这时一只小灰鹭飞来,扇扇翅膀栖息在桥墩另侧。这时大灰鹭一个鹞子翻身,突然飞到那只立足未稳的小灰鹭身边,扇翅蹬腿一幅咄咄逼人的样子。那只小灰鸟被扇得一个趔趄,张了张翅膀才算稳住,接着耸肩扇翅悻悻离去。大灰鸟得胜似地绕着雕塑者走了一趟,似乎在说“谁也别想走进我的的领地”!

又一天早晨,我又路过那里,只见桥墩上躺着一条鲫鱼,足有四指来宽大半根筷长。鲫鱼显然不是自己蹦上来的,而是鹭鸟叼上去的。但它有抓鱼上来的本事,却没有吞进肚里的能力,于是只好任这条鱼晒成干。

哎,原以为和平的鸟儿世界,也有着相互的觊觎,之间的争斗!也是个弱肉强食、你争我夺的世界。

沿途与水鸟为友,更与花草相伴。可以说,鸟是会飞的花,花是栖落的鸟。花同样有鸟那样抖动的羽翼,眨巴的眼睛。只要谁一声令下,花就会奋然翩飞冲上九霄。但花草终究是静物,拍摄比较容易,拍好却比鸟还难。需要通过光影的对比和环境的衬托。

拍花最好是早晨,色泽红黄不刺眼睛,鲜花带露绿叶含情。而夕阳又为一切镀上金黄,绚丽的天空也是拍摄的背景。

朝阳映着深红的茶花,茶花就会变得鲜艳;照着淡黄的腊梅,梅瓣涂上了层釉彩;照在含苞的玉兰,仿佛唤醒了无数只翠鸟;映着一树树樱花,你会怀疑彩霞飘落到人间。

石榴树上那一朵朵被点燃的红花,怒放着“生命就是燃烧”的灿烂;枫杨树上那一串串被照亮的“元宝”,荡漾着“寸金难买寸光阴”的内涵;桃树枝下那一片片被晕染的落红,诠释了“落红不是无情物”的意境;杨柳树下那一朵朵被映红的花絮,轻飏着“处处东风扑晚阳”的歌声。

晨光照在翩翩起舞的白色鸢尾花上,更让它亭亭玉立婀娜多姿;逆光处如丝绒般的花瓣,更充满了处子肌肤般的质感。朝阳映在灼灼盛开的红色杜鹃,更增加了她的俏丽明艳璀璨欲燃;逆光处看蝉衣似的花瓣,明明暗暗更增加了它的含蓄内敛。

朝霞为桃花梳妆打扮,晨光为海棠深情歌唱。郁金香为朝阳点燃了无数彩烛,迎春花为晨光放出万千黄蝶!

春花满眼,春光满怀!

拍摄鲜花,我一般不用顺光拍摄,因为拍出来缺乏神韵,而多用逆光或侧逆光,所拍之花会结构清晰、质感透明,表现出多层次的立体效果。另外构图不贪大求全,“疏影横斜千万朵,会心只须二三枝。”背景如果选用对比色,花的色彩就会分外鲜艳;选用类似色,花的色彩就会更加和谐。如柳帘中的一枝红桃,春波上的一束海棠,苍穹下的几朵玉兰,绿叶中的三五迎春,这样就更加对比鲜明,看起来赏心悦目。

除了朝晖的映衬,水珠衬托也是不错的选择。这颗水珠停在花瓣上,映出了花瓣的缤纷;留在绿叶上,照出了绿叶的青翠……你会觉得那是少女的玲珑心,美人的明月珠!什么“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什么“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等诗句,会一下子飞上你的心头。

我也从拍花上的水珠延伸至果、叶、枝。比如拍摄火棘果,圆圆的红果下面挂着圆圆的雨珠,雨珠上半部分红色下半部分透明,仿佛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整蓬火棘树好像挂满了红绿相间的璎珞。有些叶子是不吸水的,雨珠落在上面,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圆珠,这时的雨珠底部是银色的,仿佛镀了层水银;上部又是透明的,恰似小孩的眼睛。

一天清晨我在一条小河边走过,突然几点光芒朝我一䀹,我止步朝河边水草一看,天呢,草上有千百颗珍珠在熠熠发光,有千百双眼睛向我抛着媚眼。我急忙走到水旁草边,啊,每一株水草中间镶嵌着一颗颗硕大的水珠,仿佛一枚枚晶莹剔透的钻石;四周包围着片片羽状针形的叶子,每根针尖羽端顶着颗颗细密的水珠,整片叶子仿佛一枚珠围银镶的翠箔。这样大水珠统率着一叶叶小水珠,一叶叶小水珠围拱着大水珠,仿佛众星捧着一轮圆月亮,公主戴着一顶水晶冠。我一次次按下快门,发到圈里一片叫好惊艳。

后来知道这种水草叫狐尾藻,既具有净化水体的功能,又是饲养鱼、猪、鸭的饲料。它身上的水珠更确切叫露珠,由于碧草的衬托,水珠更见妩媚,美得像星星眼角滑落的泪花,更像星星记忆的一次遗漏。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对流逝的光阴更加敏感,也试图通过光影的艺术,来表达对岁月的挽留,对光阴的理解。

所以我从拍花拍鸟,开始关注花鸟的背后。关注一束阳光透过树缝映照到小草上的明艳和温暖,而这时小草周围还一片昏暗;关注阳光把树叶投射到围墙上的那种孤独和沧桑,而围墙是那样的斑驳和粗糙;关注运河上“落日熔金”的辉煌和悲壮,尽管整条运河即将浸入巨大的黑暗;关注一棵柳树斜倚在河边石栏上的苍老与疲惫,这颗柳树的根部已经基本蛀空;关注两棵老树同根共生互相依偎的亲密与坚贞,让人想起那些山盟海誓的诺言。

一天清晨我路过一幢房子,晨曦把办公室内的电脑、桌子、椅子、地面等等,映得有黄有黑,有亮有暗,状如剪影,色似油画,给人温馨,让人留恋,我把这张照片取名为《单位》。一天清晨我路过一个工地,远远地看见一支长长吊臂直耸蓝天,顶端没入一轮桔黄色的朝阳里面,我把这幅照片叫作《天梯》。一天清晨我路过一个工地,这时巨大的龙门吊剪影上方正顶着一轮蛋黄似的朝阳,龙门吊前方正走来一群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的工人,于是我的图片里就出现鲜红的朝阳下方龙门吊前几顶安全帽的剪影,我把这张照片取名为《工地晨曦》。

一次我下班回家路过工地,工人们还忙得热火朝天。这时我看到一个场景,一个倒写问号似的巨大吊钩,正停留在一轮夕阳的上面,仿佛吊起了那轮橘红色的落日。我不失时机地按下快门,如血的火红天幕,如蛋的西沉夕阳,巨大的吊钩剪影,就把这张照片取名为《吊住夕阳》。一天下班我看到工地上一幅更加辉煌的场景:一台吊车正吊起工地上躺着的一个长长的钢筋圆网,从慢慢地竖直到高高地耸立,再到与地面的钢筋网对接焊住,一轮夕阳就被装进铁笼里面。我把整个过程拍了下来,并取名为《网住夕阳》。

一天我忽发奇想,要寻找树的眼睛。我理解中的树眼,就是长在树干上的树瘤,只要有点像眼睛即可。正当我为自己的奇思妙想寻寻觅觅,忽然看见一棵高大光洁的树干表面,长着一只只酷似人眼的树眼,从上到下不规则地排列,大大小小遍布几十棵树干。什么桃花眼、丹凤眼、瑞凤眼、睡凤眼、柳叶眼、狐狸眼、铜铃眼、暴突眼、龙眼、杏眼。几乎叫得上的眼睛,都能从树上对应找到。我后来查了下,说这树叫荷花木兰。我们对它们熟视无睹,它们却每天看着我们。俗话说“头顶三尺有神明”,诚哉斯言!

学生丁林燕看了我的照片后作了这样的评点:“梁老师的文章和照片,总是美得醉人心田,静的不忍多言。这种拍照的艺术,出自一个人内心深层次的品位境界和清澈明亮的心灵,是别人模仿超越不了的,犹如一股清泉流入心田,更胜如一幅美画让人身临其境,陶醉身心!”

万物为伴,就不孤单!心有霁月,一切光风!拍摄已成为我的一种运动方式,一种生活习惯。有时,我拍摄一个对象,我喜欢的不仅是那个物象,而是伴随着那一物象同时出现的所有记忆,也就是那个物象在我心里唤起的一种情感。

当我观察取景、对镜调焦、准备拍摄的时候,是我最忘情的时刻。这时我用一双儿时的纯真眼睛,摈弃所有的名缰利索,抛却全部的浮躁喧嚣,过滤掉假、恶、丑,捕捉住真、善、美……屏住呼吸,按动快门,把时间冻结,把美好凝固。

我想,摄影是自我情感的表达,是独立个性的展现,是体能心智的锻炼。我在拍风景的时候,会对自然敬畏;拍花鸟的时候,内心洋溢喜欢;拍人文的时候,更加心怀悲悯。我心就是镜头,镜头就是我心,镜心两者已经合二为一。

但我有这样一种顾虑,相机进入寻常人家,手机拍摄更加普及。无论是在大美西藏,还是小美江南,或者博物馆美术馆等场所,很多人“咔嚓”拍完就匆匆离开,只为“到此一游”留个纪念,而思想从来没有进入其中,心情根本没有融入里面。我想这样的拍摄有违初衷,这样的做法是买椟还珠。要知道拍摄只是手段,融入才是目的。千万不要让拍摄代替了欣赏的眼睛,让镜头挡住了放飞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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