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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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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9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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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叶上的诗

丝绸之国孕育出璀璨的蚕桑文化,蚕桑文化又诞生出瑰丽的蚕桑诗词。它们有的托“桑”言情,咏叹炽烈的爱情;有的借“桑”抒怀,描绘田园的风光;有的指“桑”骂槐,鞭挞残酷的剥削……这些写在桑叶上的诗,就这样青翠着、摇曳着,走过诗经的时代,乐府的时代,唐诗的时代,宋词的时代,一直走到今天。

历数诗经三百篇,三十一篇有蚕桑。著名的《豳风·七月》就有一段描写蚕桑生产的诗句:“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意思是七月火星向西落,八月要把芦苇割。三月修剪桑树枝,取来锋利的斧头。砍掉高高长枝条,攀着细枝摘嫩桑。七月伯劳声声叫,八月开始把麻织。染丝有黑又有黄,我的红色更鲜亮,献给贵人做衣裳。这首诗让我们了解到周朝丝绸的生产过程。《小雅·采绿》则描写了一个女子采集染草的场景:“终朝采绿,不盈一匊。予发曲局,薄言归沐。终朝采蓝,不盈一襜。五日为期,六日不詹。”诗歌抒写丈夫外出逾期不归,妻子对他的无限思念。而《卫风·氓》中,“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意思是说,憨厚农家小伙子,怀抱布匹来换丝。其实不是真换丝,找个机会谈婚事。此诗让我们了解到,周朝的北方地区,以家庭为单位生产的生丝和丝织品,已在市场上进行交换与贸易。

桑林在野外,活动较自由;桑叶繁且茂,又容易隐蔽。桑林就成为男女的幽会场所。绿海似的桑中,不知飘洒过多少风花雪月?发生过多少浪漫故事?“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府风·桑中》)意思是说,采摘女萝在何方?就在卫国沐邑乡。思念之人又是谁?美丽动人是孟姜。约我来到桑林中,邀我欢会祠庙上,送我告别淇水旁。“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美之子,美如英。美如英,珠异乎公行。”(《魏风·汾沮洳》)意思是在那汾水河流旁,来此采桑心欢畅。瞧我那位意中人,貌若鲜花朝我放。貌若鲜花朝我放,公行哪能比得上。

从战国至先秦到汉代,国家意识形态从“百家争鸣”到“以吏为师”到“黄老无为”再到“独尊儒术”,原来那种自由自在大胆奔放的男女情爱遭到了否定,上述诗篇也被儒家解释为讥刺“淫奔”的作品。于是,在文学的“桑林”中,开始产生不同的故事。文学中的道德主题,开始压倒了爱情主题。

我们来看《陌上桑》的开头:“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一个春和日丽的早晨,一抹朝阳照在一座小楼上,秦家漂亮的罗敷姑娘,来到城南的桑林之中,又开始了她一天的采桑。“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她以青丝做提篮的背带,桂枝做提篮的把手。杏黄色的绫罗裁成轻柔的裙子,紫色的绫罗做成合身的短袄,和谐的色调搭配,恰使她似一株芙蓉出水来。头上梳的是当时最流行的发式,耳上戴的是当时最有名的明月珠。如果作者只是描写了这些外在美,罗敷充其量只是一个“美人儿”。当诗中的“反面”人物“使君”出场之后,罗敷的形象才真正得到升华。她既是来自生活的现实人物,又是蔑视权贵、反抗强暴的理想形象。在她身上集中体现了人民的高贵品质和美好愿望。正是罗敷这种表里如一的“美”,才深深地打动了所有善良的人们:“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

如果说汉乐府的蚕桑诗还保留了几分诗经的大胆率真,那么到了唐代就变得含蓄蕴藉。采桑养蚕是农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张仲素的《春闺》中却写得凄清又浪漫。“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提笼忘采叶,昨夜梦渔阳。”这诗像画,又像雕塑:一位采桑女子手提空笼(一种篮状竹器),斜倚在树旁,神情恍惚若有所忆……惟妙惟肖地刻画出采桑女刹那间复杂微妙的心理状态,表达出对丈夫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一片深情。也许在那些归人不在的日子里,唯有这株桑树可为她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安身之处,唯有这株桑树可让她守候心上人的归来。

《全唐诗》写蚕桑的诗歌近500篇,写得最多的是白居易、王建等人。白居易的《缭绫》《红线毯》《重赋吟》等都以丝绸生产为题,其中《缭绫》一首广为大家传唱:“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织者何人衣者谁,越溪寒女汉宫姬。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样人间织。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广裁衫袖长制裙,金斗熨波刀剪纹。异彩奇文相隐映,转侧看花花不定。”这首诗真实地记述了唐代缭绫花样之美,品质之精,织造之难,价值之贵。同时把缭绫制衣的织、染、裁、熨的工艺过程写活了。刘禹锡《浪淘沙·锦》诗云:“濯锦江边两岸花,春风吹浪正淘沙。女郎剪下鸳鸯锦,将向空中定晚霞。”你看,江边鲜花、对对鸳鸯和天际彩霞,都织成了一幅幅自然图案纹饰。回望唐朝,那一幅幅生动秀丽的锦绣丝绡构成了那一时期永不褪色的华美辉煌,将中国的丝绸文明扩展到了天涯海角,无论是罗马还是埃及,无论是土耳其还是阿拉伯,所有地方都在憧憬这丝绡华章中的大唐。当然这种华美来自广大妇女的艰辛劳动。王建的《织锦曲》就描写了四川织锦人家的生活:“大女身为织锦户,名在县家供进簿。长头起样呈作官,闻道官家中苦难。回花侧叶与人别,唯恐秋天丝线干。红缕葳蕤紫茸软,蝶飞参差花宛转。”诗人通过女织锦工的辛苦劳动和统治者的荒淫奢侈的对比,突出了封建社会的腐朽和堕落。再看唐彦谦的《采桑女》:“春风吹蚕细如蚁,桑芽才努青鸦嘴。侵晨采桑谁家女,手挽长条泪如雨。去岁初眠当此时,今岁春寒叶放迟。悉听门外催里胥,官家二月收新丝。”诗歌将动作描写和心理刻画相结合,先“画龙”后“点晴”,反映出采桑女在苛捐杂税压榨下遭遇的痛苦。

宋代以词著名,词中也有不少对蚕桑景象的描绘。苏轼《浣溪纱》就曾描写农村的缫丝生产:“麻叶层层茼叶光,谁家煮茧一村香,隔篱娇语络丝娘。”“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辛弃疾有《鹧鸪天》:“陌上柔条初破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又有《粉蝶儿》:“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甚无情,便下得,雨风。向园林、铺作地衣红绉。”均与丝绸生产有关。而宋词中写得最好的纺织词要数无名氏的《九张机》,它写活了一个织锦女子把相思之情织入图案的故事。

桑树不仅可以养蚕,所结的桑椹亦清甜可口。上面提到的那首《卫风·氓》就写到桑葚:“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吁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意思是桑树叶子未落时,缀满枝头绿萋萋。嘘嘘那些斑鸠儿,别把桑葚吃嘴里。哎呀年轻姑娘们,别对男人情依依。男人若是恋上你,要丢便丢太容易。女人若是恋男子,要想解脱难挣离。桑葚是甜的,鸠多食则易致醉;爱情是美好的,人多恋则易上当。这是多么沉痛的语言!《氓》中的桑葚主要用来比兴,真正写桑葚甜美的还数湘灵君的三首七绝,其一是:“桑舍幽幽掩碧丛,清风小径露芳容。参差红紫熟方好,一缕清甜心底溶。”其二是:“恰是春风三月时,芳容依旧恋琼枝。情怀已酿深深紫,未品酸甜尽可知。”其三是:“又见春风化雨时,瑶台一别未言痴。殷红莫问何因染,桑果铺成满地诗。”

从古至今,青青桑园,贮藏了多少美丽的故事和浪漫的诗篇?“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一幅三千年前的《采桑图》;“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罗敷前置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好一个美丽聪颖坚贞的秦罗敷;“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一首洛阳女儿的颂歌。就是一个“采桑子”词牌名,因了一个“桑”字便撑开了满满的美丽,让人生出纯粹的美感,无限的古朴。忘记了它的平韵叠韵、上片下片,宁愿将它想象成一个正在采桑的农家女子。而那些不同的词便是不同的女子所采摘的桑,抑或是抽茧剥丝织出的不同锦缎。因此在我的眼里,“采桑子”不仅仅是一个词牌名,更是一幅古老优美的画卷,一首温婉动人的古曲。

蚕与桑的结合,生成丝,织作绸;蚕桑与文学的结合,作成诗,填成词。装扮了美丽,风华了人间。

“落晖隐桑柘,秋原被花实。”一幅美丽的夕照图,夕阳的余晖让大地流金,也洒在了颗颗桑树和枚枚桑叶上,为它镀上了一层神秘的美丽。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一种恬淡疏离、其乐融融的场景,一种与世无争、清淡质朴的情怀,更是一幅桃花源式的美丽画图。

“莺啼幼妇懒,蚕出小姑忙”;“丁男放犊草间嬉,少妇看蚕不画眉”;“渔夫晚唱烟生浦,桑妇迟归月满筐”;“青裙老姥遥相语,今岁春寒蚕无眠”。从忙蚕的小姑到看蚕的少妇,从戴月迟归的采桑女到遥语春蚕的老妇人,她们无不一把桑叶一把汗水地辛勤劳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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