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不敢称仁者,也非智者,我喜欢月亮,况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一轮明月伴我从学前稚子,走到白发偷生,一路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多少往事随风飘散,但不变的是对月亮的情怀。
儿时的月亮最大、最圆、最亮,是无忧无虑的月亮,幸福的月亮。那时,村大队部里牛棚南面有一个猪圈,猪圈西边是一道土跺的矮墙。入秋以后,吃罢晚饭,大人们没事,坐在矮墙西边的院子里拉呱闲聊。这时,一轮明月在村东边纯净的蓝灰色的天空升起来,又大又圆,特别清亮,像一个特大的白瓷盘子,离地有一房多高的样子。大人和孩子们都走到矮墙边,有的小孩坐在墙头上,都直着脖子看着这轮月亮。大人们说,月亮上住着嫦娥,嫦娥怀里抱着一只玉兔。可我看不见嫦娥,也看不见玉兔,只是看见月亮非常明澈,能看清上面的淡墨晕染的一棵树似的影子。大人们指着说,那是一棵桂树,傍边是吴刚轮着一把斧子在砍树。他砍第二下的时候,刚砍的地方就长住了。当时觉得很神奇,大人们说,吴刚得罪了玉帝,玉帝在惩罚他。这是我最早知道的嫦娥奔月和吴刚斫木的故事,这个故事和这轮清澈的明月就这样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童年的月亮是劳作时的伙伴,是万物生的见证,是自由的诗篇。记忆中有一轮皎皎明月在水中跳荡。那一年秋天,我和父亲在河边浇地。月光下,河边是大片大片的快要成熟的玉米和大豆,微风拂过,叶子沙啦啦响,空气中充满了秋天酝酿的醇厚的气息。蛐蛐在庄稼地里,在草丛中时短时续、时高时低地叫,在月光的沐浴下,那叫声也仿佛是亮的。河里有少半河的水,河心映照着一汪亮亮的月亮,水波荡漾,月亮被拉长了,变扁了,被揉碎了,就像一面镜子一样破碎了;一会儿,水波停止了荡漾,月亮又变回完整的圆圆的模样;有时水波上下跳跃,水中月跟着起伏跳跃,仿佛金鳞游泳,满河银光闪烁。后来看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里面有“滟滟随波千万里”的句子,和这情景有些相似吧。其时,抬头望望那轮播撒着清辉的天上月,低头看看圆了又碎、碎了又圆的河中月,心里真有种醉陶陶的感觉。
成年以后,工作繁重而忙碌,生活中充满喧嚣与浮躁,这时看到的月亮是恬淡的,轻盈的,洒脱的,载着几多希望和憧憬。那是三十年前吕寨村搞“社教”的一次。大约11月份吧,天气已经清冷了。有天晚上,我和市县工作组的几个人在大队部开完会后回住处,此时皓月当空,月光笼罩下,街道、房舍、树木,十分清晰。伸到院墙外的树枝在轻微地摇晃,叶子已经落净,枝杈疏朗,影子投在地上,淡淡的,枝杈很清朗,也在轻微地摇晃,宛如一幅活的水墨画。我们几个人的影子很清晰地印在地上,有长一点的,有短一点的,跟着我们慢慢移动。几个人说着话,声音非常清亮。
成年后的月亮又像一位朋友,和你无言的交流,和你逗趣,让你自由飞翔。还是在农业局大楼后三间平房小院居住的时候,大抵是秋末冬初吧,有一天午夜醒来,忽见窗外院里一地银白,心里一惊,下霜了?下雪了?定睛一看,才知是月光开的玩笑。一时睡意全无,干脆打开屋门,把月光请进来。这时脑海里一片空明澄澈,思绪乘上轻盈的月光,超越时空,在天地之间自由地徜徉、遨游……还有一次,也是深夜,不经意间,看见家院里象蓄满了过膝深的水,亮汪汪的,东屋窗户下的墙面上有烟波在闪动,如同河面的光影折射到岸上一样。如同苏轼小品《记承天寺夜游》中写月光的句子,“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此时,月在中天,清泠泠的,咦,这个捣鬼的家伙。
月到中秋分外明,人到中年方清醒。就让这纯净的月华洗去心头的尘埃,就让这轮空明澄澈的月亮伴我们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