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价鸡蛋

张日新

王局长的老伴早晨四点钟就起床了，坐在沙发上就开始翻看她在小城街上收来的各式各样的小广告。

她一边翻，一边有点心酸，这日子哪像前几年啊！她家老王在位子上的时候，是什么都不缺，就连卫生间的卫生纸都堆积如山。现在可好，正常吃饭的东西都连不上趟了，一日三餐的青菜，也都得天天考虑了。这辈子，做了老王的老婆，前二十年给他生儿育女，中间十几年上班，这退下来的日子啊！还要给他们当保姆。孩子一放学，就喊奶奶，姥姥，让外人看来呀，小日子不错。

王局长老伴翻着广告单子，心里想了一通。她今天早晨没在单子里找到合适的特价商品，心里很来气，冲里屋喊了一声：老王，死起来，都五点钟了，先前你都整宿不回家，那是你上班，工作忙，现在，你下来了，没事了，回家也消停睡了，咋还不起来了？

声音是听到了，王局长没动，先睁一下眼，后窗的阳光都上来了，夏天，这太阳真是早啊！王局长上手撸一把脸，起吧，在床上坐一会，这是老伴告诉的法子，说早晨起来，不能立马就动，静一会，有好处。

王局长歪头看老伴还再翻广告单子，笑了，伸长脖子，来一句：翻啥呢？那些破单子，不嫌弃它脏啊！都是卖不出去的东西，才这样逗你们这帮人。

老伴“啪”把广告单子摔在茶几上，大声喊：啥破？啥脏？我看你现在才是破烂了呢，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逛，本以为，你在局长上退下来，咱们的日子更好些，没想到，什么都不是了，你也不瞅瞅，这一天家里得消费多少粮，多少菜，多少油，死起来，不说句吉利话，张口就是破，就是脏，你快点给我看看去，今天街里商场有没有打特价的，快点！

王局长知道惹火了老伴，不吱声，连脸都没洗，就下了楼。

王局长的确闲的要死，如今，是什么事也没有了。老伴呢，在过日子的事情上真的比以前更操心，原因就是孙子和外孙都在他家吃午饭，而且，午饭是不能将就的，孩子要营养啊！王局长呢，局长身份，从来没干过家务，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中午去学校门口把两个孩子接回来，下午上学再送到学校门口，晚上孩子都回自个的家，父母看着写作业。

王局长是下楼了，可是，他在小区院里站着，看院子飞来飞去的燕子。王局长琢磨，这小燕子先前都在农家屋檐下住着的，现在怎么也都跑到城里的小区来了？王局长这回有功夫了，他来回转身，四下地看，终于，他发现，这些小燕子啊！竟然把窝搭在了各户车库卷帘门的上方，小燕子也不要农家，来城里住楼了。

半天功夫过去，王局长老伴以为他早到街上去了，去给打听商场打没打特价。老伴翻了一阵子广告，看看时间不早了，走到厨房的阳台上，准备熬点粥，吃完，趁着早晨凉快，也上商场看看去。

老伴头一抬，一眼就望见王局长在院里站着，哪都没去。老伴火了，今天必须火，先前不火的原因谁都明白，老王当局长，一个老婆不给面子，外面谁还能给面子呀！今天不同，他老王也是平民一个了，就是有局长的影子照着，那也顶不了多大事。先前退下来的老干部，还有牛逼劲，动不动就找政府要这要那，现在，到他这，不行了，他也完犊子，一辈子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就这命，退下来，不但没多给他俩钱，就连今后跑腿的车也没了，这下他不得不把仓房里搁了二十多年的那台自行车倒出来了，骑上一天，就在小区张了个跟头，胡老太太喊了他，可不能再骑了，坐了半辈子轿车，哪能还会骑自行车啊！王局长从此不骑。

老伴看着王局长在那站着，脑袋还来回转，心里很不高兴，这一大早的，人家窗帘都挂着呢，你瞎转啥，咋就这么不正经呢，你是局长下来的人了，一点平常心态都没有吗？

老伴冲王局长大声喊：老王，让你出去看看商场有没有活动，你倒好啊，仰头看上了，看啥呢？告诉你，别把自己当人参了，能是过日子的一根葱就不错了。

老伴说着猫腰就去找葱，她不熬粥了，时间太长，来个蛋炒饭，快点，王局长她是指望不上了。一棵葱洗净，葱花备好，开冰箱去拿鸡蛋，鸡蛋没了。咣当把冰箱门关上，冲楼下大喊：老王，别死站着了，没鸡蛋了，这败家日子过的，快点，你到门口小超市先买四个，听好了，买四个。

买四个？王局长往超市走，进了超市，小声说：我买四个鸡蛋。

服务员笑了，天啊！这一大早，你买鸡蛋，买一回，四个，看看你这局长当的，刚下来几天啊，鸡蛋都吃不起了，四个，四个的。

服务员拿过塑料袋给王局长，王局长蹲下去在篮子里捡了四个，放在袋里让服务员给称，服务员说：真买四个啊？这大一个局长是不是一点过日子之道都不懂了，不是我说你，王局长，你呀，先前是没管过家里的事，家里呢，肯定什么也没缺过。就说头两年吧，我这商店都成了你的货站了，有人给你放酒，放香烟，还有这鸡蛋，都一大堆一大堆的，有时候你高兴了，还给我留下点。这几年不中了，大伙也知道，但是，也不至于买一回鸡蛋，就买四个吧！

王局长脸上挂不住劲了，手有点哆嗦，迟疑一会，说：这是老伴让的，我就得这样买，不然……

不然，他就让你下跪啊？她还胆肥了呢，看看你当局长的时候，她不是天天见到我就说，咱老王啊，能耐着呢，啥事都不用她操心，家里什么都不缺，样样齐全，今天就让你买四个鸡蛋，太可怜了吧！来，王局长，我可不跟别人那么没良心，就看在先前的份上，我给你少合一毛，这鸡蛋来的价四块七，我今天四块六卖给你，称五斤吧，我都赔钱了。

王局长拎着五斤鸡蛋上楼，心里就不消停了，让买四个，结果弄来了五斤，差得可是悬殊啊！

王局长敲门，老伴开门，老伴低头一看，妈呀，叫你买四个，你弄来了这么多，别人给的吗？不能吧？还是你又动感情了？说。

不是，买四个，有点磕碜，谁买一回鸡蛋买四个啊！

磕碜，过日子能怕磕碜，你是不是又上来局长的派头了，那人家咋不白给了，还装呢。老伴火了。

不是装，人家还真是看在我的份上，少合一毛钱呢。

少合一毛，就感恩戴德了，你也太不值钱了吧！少合一毛用得着在她的店买吗？商场特价不比她的便宜，退回去，留下两个，蛋炒饭，快点，一会咱们去商场看看。

王局长又被撵下了楼，皱着眉头去退鸡蛋，后话就不说，反正很尴尬。

王局长老伴抓着两个鸡蛋，进了厨房，打火，放鸡蛋，葱花一放香气就出来了。电话响了，她赶忙把米饭放到勺里，没关火，就去接电话。电话是李老师打来的，告诉她，今天商场又有大的活动了，不少商品都打特价，鸡蛋都八毛八了！五点钟就去不少人在门口等了。

王局长老伴一听，天啊！鸡蛋八毛八！这么便宜啊！特价都到这份上了，方才老王少花一毛都那个熊样了，好，好，我这就去啊！

王局长老伴放下电话，转身，一股烧焦的糊味就闻到了，她跑到厨房一看，米饭着了，她拿起水舀子接了点水就倒在了铁勺里，这下可好啊，一个做了大半辈子饭的人，终于也不知所措了，怎么能这样呢，不闭火，就倒水，米饭糊了，一沾水，烟气就上了天空，满屋都是糊烟了，顺着窗子就飞出去。王局长退了鸡蛋往回走，心里很不好受，刚才服务员损他的话，还在耳边回想，就在此时，一个孩子跟他搭话：王爷爷，你家小飞今天还来你家吗？

王局长激灵一下，回话：不来，中午吃饭的时候来。

厨房里飞出的烟，王局长看到也闻到了糊味，不好，是不是着火了，王局长跑起来，喊起来：不好了，救火啊！

别人家根本没动静，大早晨，人家还睡觉呢。王局长开始喊老伴，老伴的头从阳台上探出来，大声冲他喊：你死叫啥？没失火，快点，别上楼了，上楼也吃不上饭了，都糊了，我这就下楼去，方才李老师打电话，说商场打特价呢。

老伴转身下楼来。王局长就想：这是怎么了，日子过来过去，就这样了，当年在农村的时候，就是穷的那样，也不像今天似的，都疯了吧！

那几只燕子幸福地在小区院子里飞着，小区的树木绿得格外精神，王局长的心啊！折个了。

老伴推开楼道的大门，就骂上了：你这个死老头子，倒是先走啊！咋就站在这不动地了，不排队，特价的东西都是有数的，能买到吗？听李老师说，今天的鸡蛋打特价八毛八啊！看看，要是咋俩一人买二斤，不就是四斤了吗，四斤省多少钱，你知道吗？走，快点。

老伴在头前碎步颠起来，王局长呢，也就跟着往前走。

小城的马路，非常的敞亮，可是，就是这敞亮好像也没让人省多少心，马路的两边，都是停放的各式各样的车了。走路的人，必须到马路牙子上面去走，这样才能让人放心。说起来，王局长最有感慨，前些年，小城的大街别说车，就是人也没几个，二十几年的光景，这个空间就这样了，翻天覆地可以这样说，不夸张。这真是幸福了，就是这幸福啊！事情可就不那么简单了，想吃谁，想用谁，还想拿谁，理由啊，可就得考虑了。一切靠自己的时代到了。

王局长在马路牙子上面走着，各家各户的门市好多还没有开。他四下看，有熟悉感，也有陌生感。熟悉的是，他当局长的时候，曾经在这大街上来回检查过，跟着上级的大领导，分析形势，布置任务；陌生的是，好多地方都改头换面了，淘宝代购，月嫂公司，物流快递等等，这些王局长心里没数了。没数了，也退下来了，这种日子就慢慢适应吧。

王局长走得有点脚疼，没车了，就得走了。这双脚小的时候，满山遍野地跑，没觉得苦。当上局长有了车，双脚幸福一阵子，脚上的茧子没了，脚丫白白净净。这回走路了，还能白净下去吗？疼了，疼了，哎吆，真的疼了！

王局长喊老伴：等一会，脚疼，走不动了。

老伴早已看到商场门口聚集了那么多人，心里着急，脚都有点站不稳了，不过，还好，商场的大门还没有开，一群人都在门外跟鸭子一样抻抻伸着脖子，看哪的都有。

王局长不走了，他要坐一会，就在他的屁股刚要落在马路牙子上的时候，李老师手里握着一把扇子过来，脸上喜滋滋的，看样子很悠闲。

王局长，凉快呢，不去商场吗？李老师问。

王局长抬眼挑一下李老师，心里嘀咕：这教书的，不干了，还管闲事呢。不去，我不去那地方。王局长回应。

李老师笑了，李老师早已看到王局长的老伴在前面走了，而且，李老师还清楚，他王局长今天是逃不过老伴的。当局长时，牛逼劲大，老伴就像丫鬟一样伺候他，动不动还不回家，天天得瑟，说老伴没有单位的小王看着舒服，有一天，还在小区楼下冲大伙显摆，看看，局里新来的秘书漂亮不？大伙眼睛瞪了一阵子，没言语，散去。日后，那个女秘升为主任，还到别的局里当了副局长。先前那种人前马后的情景没有了，今天还装呢。我一个老师，还别说，教一辈子书，还真没觉得心里不好受，原因就是，压根就没有过优惠的待遇，办事吧，也几乎没办成过，人家一看是老师，一切完犊子。不过，就现在的状况看，小城的一切咱都对得起，对眼前的变化有亲切感不说，还能知道这些事物给心中添了不少的快乐。

李老师在脑子里转了一大圈，不想跟他说话了，转身想过去。王局长你是爱坐坐，爱走走，不陪了。

王局长抬头一看李老师的情态，心里就想起了当年自己对人家的那个事，李老师书法在这座城市是有名气的，李老师那年刚刚退休，王局长还在当局长，李老师的书法传得很热，王局长让人找到李老师，说要一幅字，挂在他的办公室，彰显一下自己品位。李老师想了一阵子，给写了这样一幅：圣德在天看行动，爱心入地纳品行。别人都说写得好，可是，王局长看了不高兴，冲李老师说，还是教语文的老师呢，太没文化了，就给我整这几个字，意思不好，也不敞亮。王局长拿过来就用手揉了，扔在垃圾筒里。

现在，李老师要名声有名声，要威望有威望。至此，王局长一见李老师就不想说话。可是，李老师呢，偏偏跟王局长的老伴走的近，走得近的原因，李老师老伴一辈子没上过班，年轻时在乡村拉扯孩子，老了，李老师退休了，这才上城里来，也是儿女安排的，不让他们在乡村受苦了。王局长老伴就在操持家务中认识了李老师和李老师的老伴。

这回好啊，面对李老师，王局长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了。李老师呢，知道王局长在想啥。

李老师搧搧扇子，冲王局长说：你不去商场，我去，我老伴五点钟就去排队了，我俩是一个主内，一个主外，过去她主内，我主外，现在，她主外，我主内了。哲学上说，情况是不断变化的。就昨天，商场土豆两毛钱一斤啊！一个人准二斤，我和老伴排队，一人弄了二斤，来回排了两次，就弄了八斤，一周的菜备足了，别说一个孙子吃，就是儿子儿媳来，也是丰盛的呀！你不去，是吧，坐吧，一会你就有故事了。

李老师走了，王局长呆呆地坐在那，心情没了，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离八点还有几分钟，商场的大门还没有开。门前的空地挤得都是满满的人，女人居多，男人居少。男人呢，都在女人堆的外面站着。李老师明白了，这都是准备接货的，让自个的女人去挤女人，不会有麻烦，有顾虑，还胆大。

李老师的老伴早已站在门口了，只要门锁一打开，她呀，一个侧身就能进去。王局长的老伴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她在一堆女人的后面，离门口老远呢。她今天着急了，这个鸡蛋要是买不上的话，那还得花高价上小区那买，不行，得往前去。

王局长老伴挤了挤，前边人没动，有个中年女人还回头瞪了她一眼。王局长老伴没理，反正今天是买特价鸡蛋，顾不得了。

人太多了，这个刚刚开业的大商场，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劲，竟然所有的商品都打特价。天下真有这样的好事了，虽然不叫天上掉馅饼，但也足以说明商家要拿出血本优惠于民了。至于，今后还有没有这好事，女人们不管，今天看的就是眼前。

王局长老伴最终没能挤进去，王局长呢，到了商场门口就在人群的外面站着，见到这场面，王局长有点联想，他以往看到的人们都在台下，都是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哪像这样啊，乱哄哄的。还有，以往他往台上一坐，台下就想起一片掌声，然后，就听他一个人口若悬河，讲讲形势，讲讲成绩，结束，人们还得一阵掌声，送下台。这样的情景，王局长太入心了。王局长看着女人们这样不惜一切代价地挤在一起，心里很不舒服。李老师的扇子在头前摇着，王局长往李老师前蹭蹭，想搭话，李老师正在抬头盯着自己的老伴，生怕老伴站的地让后面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挤去。

李老师把扇子举起来，使劲晃了一下，告诉老伴，注意后面的那个女人，老伴明白，大声喊：老李，等着，别走啊，来，你也挤进来，挤进来就能买两份了。

王局长老伴听到这喊声了，眼睛就冲门口扫过去，她想：我应该挤进去，我比李老师劲还大呢，在这后面，恐怕今天就买不到了。

王局长老伴开始用双手推前面的女人：妹子，让让，我过去。

女人叫了一声：让什么让，好容易占到这的，后边去，这大岁数也没个规矩。

王局长老伴立睖一下眼：规矩人定的，没用。说着，手放下，腰一猫，劲一使，头一扎，就从女人的腋下钻过去了。可是，女人更麻利，上来一把薅住王局长老伴：死回去，这大岁数，也不怕死，我四点半都在这站着了，你想跑到我的头前去，没门。王局长老伴一下子又落在了女人的身后。

这一幕，王局长在外面看的非常清楚，看看，自个的老伴今天让人当球踢了，过去有这种现象吗？谁敢把老伴推来推去啊！就算老伴过去没这么买过东西，也没天天来商场，但也不至于把一个曾经当过局长的老伴挤来挤去吧！变了，真是变了！

王局长心酸了，不管怎样想入非非，如今可得真要靠老伴了，不然，看到没，就这架势，这日子，就是他当过局长的人，也要支撑不了了。

王局长踮起脚望老伴，老伴没办法，只能缩回来。她冲李老师老伴喊：她李婶子，今天能不能先给我买二斤鸡蛋，我孙子中午要吃柿子炒鸡蛋啊！

李老师老伴没反应，就在这时，大门打开，人啊！如潮水一样涌进商场，接着，就是四角开花，一片沸腾，紧接着就看，一个个手在各个菜摊划拉起来，拿土豆的，抱大头菜的，拎鸡蛋的，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商场走马灯似的活跃起来。

                       3

王局长老伴虽然被人群裹了进去，但是，她根本没到菜摊前面，服务员让进来的人排起了队，这样，王局长老伴就又远远地在后头了，特价的鸡蛋等到她这的时候早没了。

王局长老伴转身出来了，头上已经汗流满面，一看，王局长正在和一个戴眼镜的人说话，气就不打一处来了，这日子好像就她一个人过了，再看，人家李老师，规规矩矩在门口站着，就等着老伴把特价东西拿出来，两个人一起走。王局长老伴喊上了：叫你早点来，你不动，这回好啊，让人把我薅出来了，你还有闲心扯，还以为自己是局长啊！看看人家都拿啥眼光看我了。

喊着的同时眼泪就下来了，接着开始诉说：我这辈子，日子也就好那么几天，本以为你退下来，能帮帮我，没想到这个下场，老王，你去，进商场看看，今天，必须把鸡蛋买到，不然，中午的两个孙子吃不上了。

王局长面对眼前的形势，必须重新考量自己，也必须承认这个现实。李老师喜滋滋地跟别人打着招呼，再等老伴拿东西出来。王局长想：就是他进去，谁能认识他这个局长啊！阿庆嫂说得好，人一走，茶就凉。局长不当了，人的眼睛也就瞎了，没人半天站那盯着你，想一直找机会搭话了。

王局长安慰老伴：回家去吧，天热了，今天我一定把鸡蛋买回去，我就不信，弄不到几个鸡蛋，放心，中午孙子一定能够吃上的，走吧，走，看看太阳上来了，天热啊！你头晕了，我自个弄不动啊！

老伴不放心，叮嘱：那你快点进去，说不定有人认识你，让你在前面加个楔，这样，咱就买到了。

王局长不说话了，离开那个戴眼镜的人，进了商场，还没到卖鸡蛋的地方，就已经看见那的人，跟蚂蚁似的，每个人二斤鸡蛋，服务员正手忙脚乱地给称着，那些抓鸡蛋的人呢，就在筐里跟小猪抢食一样低着头，手爪子在里面来回抓着，眨眼功夫，一筐鸡蛋就没了。人们抓在手里，四下看，服务员喊：拿到的，让开，我把筐放这，告诉你们，一个人就是二斤，别拿多了，多了，也得放这，还有，谁要是把鸡蛋在手里弄打了，多少都得陪。

咣当，一筐鸡蛋放下，几个女人上来，围上，就把鸡蛋抓起来。王局长清楚地看到跟他从前在一个单位工作的小胡，这一次，下手最麻利，也最快。她本来是在一群人后面的，按理说，前面的人把鸡蛋装袋拿好，转身闪开，她在上前，这样有理有序买东西，才是文明，可是，她呢，没管这一套，前面的两个女人都被她扒拉开，一头就扎在鸡蛋筐前，猫腰，蹲下，大腿还叉开了，这样她可是稳当了。几个老太太歪倒在别处去，小胡手里拿的不是一个袋子，好像很多，小胡大腿一叉开，整个鸡蛋筐就被她大腿骑上了，老太太一看，这哪行啊！这不都成她的了，商场都明确规定每个人只能特价二斤，你一个人能拿走一筐吗？女人们吵吵起来。

王局长心里有不一般的感慨，看看，先前是一位多么文静的女人，到了商场，咋就这样了。在从前，我在台上讲话，她不但带着微笑状，还一个劲地记笔记呢，这个小胡啊！人到中年，都这样吗？

王局长又往前走走，真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上前去，这鸡蛋得买到手啊！跟老伴都说了，再说了，孙子中午不能吃不上啊！八毛八的鸡蛋，在全世界也是最低的价了，中国人，谁说不会经营，谁说只顾赚钱，就这一阵子卖出去的鸡蛋，不知道要将就多少人家。有实惠，就应该这样，不得白不得。

就在王局长看到一个老太太手里拎两份鸡蛋的时候，他想上去问一下，能不能给他一份，王局长躬下身，局长派头没了，温和地说：你怎么一个人买两份啊!能不能给我一份。话到这，老太太冲他来一句：呸！你也不瞅瞅自个的德行，凭什么给你一份，这是我和老头子四点钟就来排队才买到的，你要一份，你以为你是谁啊？自个排队去。

完了，王局长闹了个大没趣，非常不自在。先前的生活是这个样子吗？先前的人们会为二斤鸡蛋热火朝天吗？先前啊！先前！先前自个也从来不买东西，也从来不到这些众人的堆里来，就是那个小胡，先前还在自己的身边……。

王局长想喊一下小胡，能不能给他带出来二斤。有的老太太都已经汗流满面了，一个老头还在叫骂。在这个场景，明显地看到，中年女人与老太太的区别，就是中年女人太厉害了，这真就像老虎。不知道她们的劲头哪来的，那些老太太最终都在中年女人的后头乖乖地排起了队，商场负责人拿着话筒高声叫喊：大家不要着急，明天还有，大爷大娘，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摔倒了，年轻女士，不要跟老太太抢，排队啊！

喊声在整个商场回荡起来，不买鸡蛋的人，好像也为这里的场面感动了，竟然，也都一窝蜂地跑到这边来。好啊！特价鸡蛋的筐前就好像有明星在那站着了，小胡就特别地显眼，她都装五个袋子了，还没起来，一个老太太在她后背都有哭腔了，小胡还低头捡鸡蛋。女服务员看出来了，怕出事，赶紧过去：同志，大姐，一个人就是二斤，二斤，你装的太多了。小胡接着装袋，没理。一筐鸡蛋小胡装上了十袋，筐里也就见了底。谁能让这特价的东西被她一个人得了啊！鸡蛋筐前，一下子热闹起来。

小胡拿起一个袋子，让服务员称了，不多不少，二斤。服务员说：大姐，好了，你就是一个人吗？就这二斤。

小胡又拿起一个袋子：过一下这个，快点，没看这些人吗，都眼红了。

服务员想阻拦，没敢，称一下，还是二斤。这回几个老太太可就不消停了，冲小胡开起了火：咋地，都想拿走，要是你两口子来了，就是四斤，没来，就是二斤，不明白吗？我们老胳膊老腿在这站着等着，你来精神了，你还让我们生活吗？你家没有老人吗？要是你的爹妈在这站着，等着，你就这样……

小胡没理，还让服务员给称第三袋，服务员不干了，大声喊：店长，快来，她要……。

店长过来，小胡说：不是特价吗？特价不是让我们买吗？不买你不是着急吗？你不就是想让人多一些吗？正好，我们那几个老人走不动了，好几天没吃上鸡蛋了，我来了，咋地？不让我买啊？

店长说：大姐，让买，让买，是限量，限量。

限量，行，我就要十份，不多，正好。

那不行，你如果一个人来的，就二斤，两个人来了，没在跟前，也不行。

王局长还在人群后面站着，小胡抬眼就看见了王局长，大声喊：王局长，来，帮我拿拿，快点，在门口等我啊！

王局长心里咯噔一下，天啊！还真叫我局长了，行，这个小胡，没白在一起工作啊！

来了，来了，让让，让让。王局长钻到小胡面前来。

老太太们可不是心思了，一看王局长，再一瞅小胡，就有了一个共识：这不是一个小妖精，给这个局长买好吗？是不是早就在一起相好啊！局长不敢上前，她在这呼拉，不让走了，没法了，才露头，不行，不能让这种人把鸡蛋拿走。

几个老太太，还有三个老头，一齐上来把王局长的手抓住了：放下，你俩不是一家子，我们认识你，你是退下的老王，她呐，是和民小区的清洁工，你俩啥时候走在一起的，要是真那什么，咱得好好说说。

王局长怎么也没想到，上前接二斤鸡蛋出了这么大丑，啥叫拿什么啊！根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小胡认识我，是从前一起工作过，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呀！

松开，咋地呀？小胡给我买二斤鸡蛋不可以吗？我们从前一起工作过，是同事。王局长解释。

同事，拉倒吧！你一个退下来的局长，有同事？李老师你俩还同学呢，咋样？一个老头揭了王局长的底。

眼看几个人就跟王局长打起来了，店长马上用话筒喊：老同志，老同志，别激动，别激动，激动会犯病的，鸡蛋这几天都卖，以后都早点来，这个活动要搞半个月呢。

早点来，有这种人，我们能得到特价鸡蛋吗？当官牛逼，这刚刚有点特价了，他也不放过，还让我们过不过啊！老头大声吵吵。

小胡喊：停！怎么不让你们过了，这不都很好吗？看看你们，是不是让幸福烧的兴奋了，都精神地来这买鸡蛋啊！一看到你们，我就心酸，就想哭，知道吗？

咋地？我们精神了，你不好受了，心酸，有你这样的吗？不孝的东西！几个老太太要上来呼拉小胡。

小胡举一下手：大妈，大爷，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鸡蛋我必须买回去，跟你们说实话吧！刚才有个大爷不是说我在和民小区当清洁工吗？是，我就在那当清洁工，二次就业，我有了这份工作，小区住着好多老人，你们也知道，那的楼，都是破楼，有五十年了吧，住了好多孤寡老人，有的人可能也知道那个抗美援朝的老兵，今年都92岁了，动弹不了。还有一个国民党抗战时的号兵，今年也86岁了，满口都没牙了，他说就是吹号弄掉的，每天就爱喝鸡蛋糕。他们先前都吃了不少苦，今天又老了不能动，我自打去年腊月来这小区清洁，就认识了他们，时不时他们让我在楼下给买点药，买点奶，那天我来小区清洁，看到商场发的广告，老人们有的也看到了，那两个老兵十几天都没吃鸡蛋了，一个大妈跟我说：丫头，商场鸡蛋打特价，你给我们买点吧，我们走不动了。我当场就答应下来，本来，我也想跟大家一样，排队，一个一个地来买，可是啊！那个老兵我得去给他接屎接尿，那个号兵呢，我还得给他做饭，人家儿女不再跟前，把老人托付给我，我就应该照顾好。我就想，既然在这个小区干活，那就都好好照顾照顾，我呀，也就这点能耐。方才，叫王局长过来，也不是给他，我是想让他帮我拿回去，必定我们一起工作过，不眼生。今天，大妈，大爷，求求你们，看着你们这样幸福，这样精神，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能胡来呢，心酸是想起了小区的老人们啊！……。

闺女，别说了，明白了，来，大家让让，快让小胡拿走吧！我们明天再来。

一个老太太喊出来，随后，人们就躲开了。一个老头竟然转头掉起了眼泪。王局长小声说：老哥，别难过啊！人啊，都有这个时候啊，看看，我不是也退下了，用不了几天，就跟你们一样了。

王局长也没想到自己怎么就顺出了这样一句。

王局长看着小胡，心里来回折个，闹来闹去，小胡是给老人服务，不是自个买，还有，叫他王局长，也是帮老人忙。看来啊，还真得学学小胡啊！局长咋地，不是局长咋地，能容在一个群体里，那才能活得好啊！

店长听了小胡的话之后，拿起话筒十分感慨地说：大妈，大爷，今天来的，都别急，一人一份，还是两块八，上午卖到十一点，司机，开车去养鸡场，拉货！

等到王局长帮完小胡，回到小区，一眼就看见李老师在门口站着，手里拎着鸡蛋，喜滋滋地，他手里的扇子没有打开，王局长硬着头皮往前走，这是他的家，不回，哪行。

王局长几步到了李老师跟前，李老师麻利地将鸡蛋举到他的头顶，给你，老王，这是店长奖励你的，你去帮小胡了，她就让我给你拿回来了。

王局长很激动，看来啊！这才是真正的情分，真正的好日子。

老伴，特价鸡蛋！王局长迈着大步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