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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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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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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街

                                    张日新

     有些话说起来很感伤的,人到中年,三十年才到故乡的街上走一趟,这不是悲哀吗?十几岁出去,五十几岁看到这个小村的变化,心啊!就有了前前后后的回想。

一个周末,我坐车回老家来,客车在我家门前的柏油路上稳稳地停下,我从车里钻出来。抬头,村庄的前山就对给了我的眼睛,这是到家了。还是正月里,人们过年的气氛早已经没有了。我坐在老家的火炕上,大姐夫来了,他非常兴奋,见我的第一面都是问这样一句:坐哪趟车来的呀?我答:叶柏寿。然后,他开始跟我唠叨。姐夫今年83岁,是我们姐弟七人当中头大的。在我们看来,姐夫如同我们的父母,他在这个村子里的一生,是有传奇生活经历的人。人老了,还那么精神,还那么乐观,我很佩服。我们说了一阵子家常之后,我跟姐夫说:带我去村上的街,走走吧!我想看看,各家各户都是什么样子了。姐夫痛快地说:他也很久没有在村里的街上走动了,在大姐卧床的十几年里,姐夫哪都没去。这一次,我俩很默契。

从老家院子里出来,我们向村庄的沟里走。我们这个村子,分为沟里和沟外。整个村庄过去有三个小队,沟里一个,沟外两个,全村的人口大约2000多。三十年前,这里没有别的出产,三十年后这里还是没有别的出产。种地一直传承到现在,满地留下的玉米秸,仍然在地里一片一片地堆着。我问姐夫,怎么不往家里拉呀?姐夫说,没人要了,烧柴不用了,也没有牛羊,堆在院子里还碍事,等到种地没法了,就弄到沟子里点一把火,烧了。我有点心疼这些玉米秸,在我小的时候,大地的柴草被我们孩子划拉的一干二净,土地,那个时候在冬天里,真是幸福地接受阳光,快乐地迎接雪花。现在,地种了,粮食收了,土地成长的秸秆没人要了。看看这山前山后土地上的玉米秸,它们就像疯子一样,撒得哪都是。北风一起,秸秆的叶子飞起来,躺在街上,落在院子里,挂在树上,趴在房顶,这个村子,就是苍凉的叶子村了。

村子的街道走起来很方便了,三十年前,街道是一条沟的,夏天经常流水,人们都是在两边的沟沿上来回行走。两边人家来往,都是用大石头搭成的石桥,过来过去。现在,街道全部是用红砖铺上了,而且,街道多数地方超了平,减少了弯。各家的门前非常干净,粪堆没有,姐夫说,都不养猪了;大树没有,姐夫说,嫌弃遮屋里的阳光,都放了;鸡鸭没有,姐夫说,不好经管,埋汰院子。乡村这些原生态的东西,都没了。我走在这亮亮的小街上,一点一点地去找儿时记忆的东西,实在费劲。我跟姐夫说:我也是常常回家的人,怎么村子里的从前情景说没,就没了呢?姐夫也愕然。

我手里握着手机,顺便想照照相,这给我经常写字可以提供一点思考。看着街道两边的人家,好多已经记不起是谁家了,还是问姐夫。姐夫说,他也记不起了。我们慢悠悠地往前走,两边人家房舍倒是一阵一阵地让我感动,老式的土屋没了,建成了新式的北京平。院子的菜地没了,搞成了干净敞亮的水泥地面。水泥地面上,停放着三轮车或者小汽车。院子这些气派的物件,早已找不到乡村的影子了。北京平现在是多数,还有三分之一的二层小洋楼,代表着我们这个村子的经济发展实力,还有追求的目标。有北京平和小洋楼了,那些老院子,那些老屋呢,就在一个个角落里凄凉地萎缩着。偶尔,老屋里还有老人住着,那是孩子都在外地,谁也舍不得花钱翻盖老屋,说翻盖没用了,乡村人很快都得进城去。老人呢,又不想走,就只能这样守着老院老屋。

我在行走中,看着两边的人家,心里不怎么是滋味了。气派的让人有些无法想象,寒酸的让人有些心凉。就说把屋门开在街面上的二林子吧!他在从前是很威风的,村里人都把他叫“男妇联”,不仅仅是当了几年妇女队长,更要紧的是他明白好多妇女之间的事,村子里百分之八十的离奇故事都是从他口中传开的。因此,一直没能娶上大姑娘做老婆,到了四十几岁,小杨沟的一个寡妇嫁给他了,还带来了三个孩子。二林子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村里人很感动,也很佩服,说他人到中年,香火传承的问题终于解决了。几年光景,孩子们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就剩下他和老伴,不幸的是,老伴夜晚出去扭秧歌,回来,走在村里街道的一个拐弯处被村里的一个喝酒的醉鬼骑摩托车撞上了,老伴当场死亡。二林子与老伴生活了十六年,谁也没想到这十六年,两个人没有登记,只是在一起过日子。老伴一死,前窝儿女就跟二林子讲,要把他的老伴拉回小杨沟埋葬。二林子为了得到点钱,答应了。这之后,不久,二林子得了脑血栓,卧在炕上,没人管。那三个被他供大孩子,也明确表示,二林子不是他们的爹,他们没有义务赡养。二林子如今就自个哆哆嗦嗦在屋里萎缩着,他的屋门一开,路过的人,看屋里,清清楚楚。我和大姐夫到了他的门口,他正在和另外的一个老人很吃力地说着话。我想打一下招呼,姐夫说:他不能认识你了,咱们走吧!可他认识姐夫,二林子看到了姐夫的身影。一只手举起来,在空中划拉。他满脸胡须,如前山的羊肚子草,脸的皮肤都让这些草封上了,黑黑的一片,一缕风从他的头上扫过,草都晃起来。一个“男妇联”就这样跟一个女人十六年之后变成了这个样子。姐夫跟他寒暄几句,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嘴咧开,啊……啊……几声。

快到沟里的时候,见到了我小时候的一位女同学,五十多岁的她,怎么也想不起我们是同学了。姑娘时的脸蛋变成了核桃皮一样了,那些纵横交错的皱纹,都是岁月风雨侵蚀出来的吧!儿女也是不在村子里,都在外地打工。我问她,村子里这样的情况多吗?她给我说了好几个人家的孩子,我都不记得了。是啊!我从十几岁读书,离开村子,一晃就这么些年,人都老,岁月怎能不老;人都变,村子怎能不变。这个2000多人口的乡村,如今,人口不到一半了。出去的,就不回来了。

在沟里和沟外的连接处的西山坡下,见到了我们村子当年很有名望的主任家盖的房子。房子非常漂亮,院子也很大,整个西山坡差不多都占上了。院子用红砖砌起了围墙,东边的太阳早晨一出来,会立刻照满他的院子。我站下来,往院子细瞅。姐夫说,别看了,人都没了,就是一个空院子了。我问:这么漂亮的院子,怎么没人住了?姐夫感伤地跟我说:老朱,现在一个人了,儿子去年腊月在沈阳出了车祸,没了。他呢,就去沈阳照顾孙子去了,走的时候,跟村里的组长交代,说要是他也不回来了,就把房子给封上吧!他要是死了,谁把骨灰给抱回来,院子就给谁。老朱,走的当晚,还立了字据。组长第二天,就把这消息说出来,听了我们老人都哭了。姐夫又一次眼圈红了。我心酸上来,拉着姐夫满是老茧烟熏火燎的手,继续往村庄的里面走。快到沟里的庄头时,我说:姐夫,回吧!看看我就清楚了。说这话,我有些矛盾。我清楚啥?一个村子深层次的问题出在哪了?这么大的一个村子,走了一趟,总共看到四个人,这四个人都已经到了老年。他们在自己用一生血汗盖起来的房子前面,没有了吵吵嚷嚷的精神,没有了你追我打的欢笑,更没有了一个人吹大牛,很多人靠墙根听得专注的劲头。几个人,站在那,不语,不笑,对我走过他们眼前,也不予理睬。

村庄老了吗?看这些几年光景盖起的各式各样的房子,它没老。一个外在的用房屋构建的村庄,静静地坐落在立龙山脚下。它们向世界张扬的每一种姿势,打入从这个村庄走过的人们眼里,也许会给人们一种无限赞美的感叹,也许产生一种美丽乡村的幸福。但是,不到这里来,不听听这里的故事,想象应该是作废的吧!就是我今天,在街上走一趟,也还是没有说三道四的权力。

人啊!一个地方生活久了,才能沉淀一个地方的精神。这个村庄的精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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