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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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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19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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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左:天空望向你厚重的荒凉(组诗)


作者:西左



有雨在下


我给你说我这边下雨了

此刻,微信视频里,你正在把红枣送进嘴里

像送进一颗颗红色火焰,保余生温暖

你身穿白色卫衣,一片茫茫的雪,唯有风

在吹,空旷,孤寂……(我想说,我又比昨天更爱你了)

你说你到单位了,准备吃早餐

早上有几个会,下午要赶材料

我开玩笑说,每天都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

偶尔有空时记得找找自己,不然都不知道

什么时候会变成办公用具

话毕。我打开宿舍门,像打开一部书的扉页

我偏爱宿舍周围野生丛林,既接受阳光

也接受雷霆。不像会客厅里的塑料花,像这个时代

精雕细琢的句子,总在粉饰些什么

我们都只是过客,没有谁是主人。不过是杯子里的茶

一直满着,而椅子上的人,来了一些又走了一些

我走在下雨的路上。突然想起那个从土里刨食的父亲

想起他的风湿,膝盖里熬着的药罐子

想起我手中的笔,和他手握的锄头相似,都在不停挖掘

他为他的生活,我为整个人类


                       



一些雪


一些雪落在坡头变成羊群

一些雪落在墓地变成纸钱

一些雪落在旷野变成白纸

一些雪落在草原变成马匹

一些雪落在花园变成花瓣

一些雪落在头顶变成白发

一些雪落在弦上变成手指

一些雪落在弓上变成箭镞

一些雪落在寺院变成钟声

一些雪落在火葬场变成骨灰

一些雪落在当铺变成白银

一些雪落在医院变成药片

一些雪落在水面变成账本


一些雪被车辆碾死在路旁,草草了事

一些雪被践踏进泥里,不知名姓

一些雪活着,直至被榨干最后一滴水

一些雪明知是火,还像飞蛾般扑上去,宁为玉碎

一些雪宁愿站着死,不会跪着活,更不会折腰


一些雪像谣言,又像真相,难以分辨


一些雪融化后流到更远的地方

一些雪融化成草木身体里的泉眼

一些雪融化,上升为晴空蔚蓝色火焰,保大地温暖

一些雪残留在眼眶里,沦为一粒一粒珍珠

撒落人世


                           



观菊花有感


黄色的,像黄金甲

一个朝代的铁马冰河

雪月风花

在一些游人的指间

随烟灰抖落

河山永恒,帝王和平民

不过是树上的叶子

时值深秋,该黄的黄,该落的落

不如做泥土吧

一言不发,任由行人捏造道路

白色的,像浮云

一定有人离开,劝酒就不必了

请喝下这澎湃的落日

大河远去,不知归期

而你勿需驾鹤,只稍一转身

便湮没于人海,可以做最随意的一滴

但勿随波逐流

要知道历史的明镜

是这无数滴直立的水


                     



连绵的雨


连绵不绝的雨

把思想都下湿了

我想起一些往事

温暖,明亮

然后汇聚如湍急的大河

尚未发生的事永远在远方

像沙里淘出的金子

残留着

握过它的手掌的血迹

一团烈火

也像一朵花的眼眸里

噙着的露珠

有蜜一般的漩涡

无数人在里面转圈


我眼前的事物

浸泡在雨水中

连绵不绝的雨

落在地面,仿佛又从地面站起来

站成博物馆,办公楼,宿舍楼

路上拾荒的老人,墓碑……

直至站成大海的形状


我望向窗外

枝头伶仃的叶片

天气晴好时

像鸟儿晾晒在枝头的衣裳

现在,被雨水浸泡

像高悬在空中的瀑布

我见过别处的瀑布

总把自己摔碎成千堆雪

当我从树下路过

从叶片上落下的瀑布

摔向我头顶的白发

            



落日时分


准备好云朵

像孩子拿在手里的棉花糖

准备好起伏的群山

总有些什么

从群山的豁口处流出

准备好荒坡

坡头细如铜丝的草

准备好大地

到处是路,又无路走

准备好河网,阡陌

像一场命运的棋局

准备好路人

被道路走到穷处

准备好坟墓

划落夜空的星星

转世

最后,准备好落日

庞大,温暖,慈悲

好像一生都没有

后悔和悲伤过

         



初晴


屋檐上的雨珠

来自宇宙深处

发光的星体的背面

带着人不知的阴影

顺着阳光垂直的线条

滴落


草丛中尚未干透的雨水

阳光下

仿佛天空的窗户被打破

落下一地玻璃渣

但那不是窗户,是天空动了凡心的湖


这样的时候

风可以带来一树繁花,像带来

一个身负大雪归来的人

落在地面斑驳的树影

成为鸟兽迁徙与觅食的地图

你望向无边蔚蓝的天空

天空望向你大地般厚重的荒凉,虚无

和孤独

                 



残荷


红色的

荷花的火已经熄灭

曾经用青春的纸

包住这火

火,和那时对生活的满腔热血

是一样的

后来的生活让那份热血

流成悬崖上的瀑布


白色的

荷花的雪

倘若曾像一点点在尘世融化的佛

那么人间即地狱

那缓缓流淌在大地上

灵魂的河流

是佛满腹悲悯的经书


田田荷叶成吨的绿

不经意间,锈一样脱落之后

荷叶,竟薄得像孩子放飞到天空的风筝


满塘残荷断茎,暗合人潦草的一生

残荷断茎之下,流水深处攒动的根

不是夜空的星,也不是掌管宿命的神

等荷花开像燃烧的火焰时

我更愿意相信,它们是一块一块的煤

                 



高处


要爬就爬最高的山

低矮的山就留给身体不好,腿脚不麻利的人爬

爬山的过程中

高飞的雄鹰,接受宇宙第一束光的馈赠

松果落下发出的响声,像一片不知名的野花开满

树洞里的动物,是大山的心跳,呼吸

清澈的溪水,洗干净眼睛,听力和心灵


爬到山顶

才发现中年的陡峭

生活的悬崖峭壁

遍布的酸甜苦辣的荆棘

也不过如此。其实

还可以再高一些,再陡一些


在山顶

可以大喊,白云的良驹

会把那喊声驮到很远的地方去

也可以静静躺下,像一片草叶

舒展开身体和灵魂

在山顶,我喜欢听风的声音

山越高,风

越接近天空,群星,神灵……

                    



透过窗户


那时,透过窗户

我看到落下的雨水

每一滴里面,都有船和水手。我的父亲还很年轻

腿还没瘸,有使不完的力气开辟生活的道路

飘飞的雪花,数不清的白天鹅。我的母亲头发还没白

也没那么多需要操劳和呕心沥血的事情

漂浮的云,那样白,干净,温暖

一定很舒适……如果有谁无家可归,就不用回了

院子里的花草

照着它们和煦的阳光

和我透过窗户望向它们的目光

是一样的。每个清晨

鸟儿们都会从这里衔走一些

我的邻居,隔壁出租屋里长得像黄连的那个女人

还没丧夫。也还没对我说出那声“再见”。虽然

她最终像一封信件,在茫茫人世投递,没有地址

后来的生活,透过窗户使我颤栗的

是夜空的闪电,看起来像天空裂开的缝

我也莫名在内心塞了很多石头

                     



在路旁卖水果的老人


她的头发和荒草是一样的

那样乱。虽然有的已花白

她流干泪水的眼睛和岩石是一样的

里面的神已熄灭

她布满皱纹的脸和她身后

被雨水冲刷出沟壑的土地是一样的

她单薄的衣服和枯黄的叶片是一样的

她瘦削的身子和树落下的影子是一样的

她面前苹果的颜色和她在生活中

曾口吐的鲜血是一样的


她告诉我苹果的价格

还指着有斑点的苹果说:“虽然有斑点

长得不好看,但是很甜”

她似乎看到了苹果里面闪烁的糖

又似乎在传授我有关生活的哲学


我挑选好苹果递给她。她伸出树皮一样的手

提称,称好斤两后递给我

我递给她钱。她从包里摸出零钱

有些脏,皱。仿佛刚从土里刨出来的

我接过钱。转身离开

一阵风来,路旁的树在拼命落它的叶子

我不经意回头

看到她仍旧在水果摊前枯坐,像风扬起的一团尘雾

                    



一个人在雪地里跋涉


积雪已过膝

但还在往上长

雾太大,看不见

前方是高山,峡谷

还是万丈深渊

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北风吹过的声音

双腿一前一后,陷进雪里的声音

踏实而坚定

那样的场景,好像在梦里

又好像一次冬游

一个人在雪地里跋涉

像一支笔在纸上书写

阳光穿过厚厚的雾气

正好将他握住

                 



父亲


他说,我不行了。他说这话时

像后院垮架的丝瓜,命运再没将它扶起

我羽翼尚未丰满,脊骨也没长成顶梁柱

我不敢看他,但我的羞愧早已从脸上决堤

我看到医生用管子插进他的膝盖抽水

他曾说,什么也别欠,因为早晚要还回去的

他似乎正在用这种方式,还回欠江河湖海

漂泊大半生的水

他躺在病床上,月亮穿过窗户照在他身上

他安静得像他退耕还林的山地

他在那里种过土豆,玉米

也种过父亲,兄长

他曾说,人越老就越小,直到小成一粒草籽

风一吹呀,长得漫山遍野都是

我信了他的话,仿佛我们

真是在一阵风里突然不见的

我把药和食物递到他嘴边,他微微张嘴接

像一个婴儿

后来,他终于能从病床上下来,但一条腿瘸了

一高一低走路,行动极缓

他说,老天爷是有眼睛的,照看我们穷人

有一回,我看到他两手举起,捧着枝头的苹果端详

像极了跪乳的羔羊,因为他的那条瘸腿

看起来就要跪下去了

                  



抹布


那时我还不懂孤独为何物

只知道别人评价外祖母

是个孤独的老太婆

她每天都用抹布擦她的桌椅

也把她落在桌椅上的影子

一点点擦掉

有一天,我的外祖母不在了

母亲说她去了天上

后来,照耀行人,村庄,旷野,河流,墓地……的月光

像一块巨大的抹布

                   



不被理解的人


不被理解的人总是不说话

像一块石头。她爱站在病房的窗前

看天空。当她低头的瞬间

天空有什么已经熄灭

她也爱盯着稻田里的稻草人看

稻草人也盯着她看

看着看着,她的嘴角嗫嚅

落在稻草人身上

明晃晃的阳光是她的语言

不被理解的人不停咳嗽

有时候会咳出几朵梅花

在医院的一角绽放,美极了

有时候会咳出两个上帝

年轻的上帝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年老的上帝坐在床沿,没钱……无能为力

不停抓头发,每抓一把头发就白一把


                        


叫天使的玫瑰


你说冬天给我栽一株

叫天使的玫瑰。花瓣像一堆篝火

在某个秋天向晚,燃过那样的篝火

夜晚是一万匹黑色的马

你坐在篝火旁,火光把你照亮

清澈得像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哦

不,是一万匹黑色的马的眼睛

如今,我不说我们中的一些,倒光火焰的木柴熄灭

你说这话时双眼迷离。仿佛世界的某处正在下雪

而你忙着整理含有少量雷霆,闪电和风暴的土壤装进花盆

再把名叫天使的玫瑰栽在里面

当你的脑袋微微靠着我的肩膀

我有理由相信,那是阳光,雨露和星辰缓缓倾斜


                          


雾中


都是些悬浮在空中的雪

温暖使它们变轻

看不见鸟,只听见鸟的叫声

坠落,比雾要重一些

看不清雾里匆匆行路的人

那么多年了

只剩下模糊的背影

像一棵树,一叶草,一条河……

每年的这个时候

从雾里走出来的

是一群羊。刚啃食完山顶的积雪

走在羊群身后的牧羊人

手里的鞭子,是第一缕到达人间的太阳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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