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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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梅
她开在幽谷，崖壁，深处的荆棘
她不可能从空气荒凉的部位
钻出井水，并用小小的花瓣托着它们
像托着大海，固然会在风的围困中
陷入不安的动荡
她披着一层薄薄的雪
望向她的目光不能有杂质
她有高于尘世的洁癖
她的香味，是一万匹白马的雾
跑过嗅觉的雪地，不留痕迹
她就这样孤独开着，可以顺从时间
顺从枝条里的流水和风撞击出的钟声
也可以只顺从自己
和路过的人交换彼此的凋谢
2021.12.23
去往织金的路上
离开时，正值雨水丰沛
天空有无数漏洞
那时，我在逃避
如亮出已久的剑逃回剑鞘
再去时，晴空万里
大地的调色盘上
百花互为补充的颜料
但没有一种
与内心的暗伤吻合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
高速路两旁极速后退的事物
在艳阳下，面向自己的阴影
像船陷入漩涡
有一刻，车驶向上坡
仿佛天空无边的蓝
正将我往上吸
那里，我在人世所承受过的孤独
必显形为大海的孤岛
2022.3.8
孩子，你要相信
我对你说，我可以把水库里的水喊站起来
你说，你喊站起来我看……
孩子，我惊讶于你过早接触到的现实
我本想给你的想象力插上翅膀
让它在你的童话世界飞翔
不同于鹰，也不同于鸽子
孩子，你要相信水底有一个宫殿
而不是淤泥
你要相信每滴水珠，都是星星蜕下的茧
源头来自银河
你要相信平静的水面是面镜子
每个照影过的人，都拥有太阳的光芒
足够抵御人世间的寒冷，凉薄
孩子，我更愿意你不相信
这个世界上，也包括我
此刻正噙着铺天盖地的泪水
2022.3.8
落日
它是一个具体的雷霆，不是比喻
它要去到地球的背面
用庞大的光的声音
喊醒和我们的梦
保持重合的世界
它是抛下的锚
宇宙的船就要靠岸了
它是一堆篝火
温暖山那边的众神
它不是一个绝望离去的人
熄灭的心
接近灰烬
它是我们对人世的爱和慈悲
低于众生
2022.3.8
土地
没有比那块土地
更贫瘠的词语
没有比那块土地上的草
更潦草的文字
那是我父亲的土地
每年春天
他用犁铧和锄头在上面书写
那样认真
吃力
小心翼翼
写下的土豆，玉米……
贯穿他陡峭的一生
不像我呕心沥血
在纸上写下的忽明忽暗的句子
悲伤大过欢喜，良善小于无力
但那块土地上任何植物的根须
都是我回家的路线
并能轻易拼写出祖先的姓氏
以及一个家族厚重的血泪史
今夜，在异乡
万籁俱寂。我却想到
父亲新种下的种子
在土地深处那么黑暗的地方
汇聚成头顶的星河
2022.3.9
初春
冰雪才融化
抽芽的河水
拐过一道弯之后
生活，爱情，命运
又有了新的转机
有人在河岸
用眼睛取走清澈的河水
冲洗眼睛里的沙粒
将弯曲的愁肠裁直
植物才从土里吐出球茎
即将种下的种子
像鹰一样插上翅膀
在泥土的天空翱翔
无关父辈的疼痛，风湿，疾病
入秋后，像熟透的庄稼
又被收割了一茬
枝头刚长出星星的蓓蕾
闭上眼，满树的果实
可有人在里面打坐？
参透一个个因果
春风刚刚吹拂
便有人在旷野
用线牵着天空那只巨大的风筝
万物初始，仿佛一切都还来得及
2022.3.9
村庄
不要踩小路旁的青草
他们可能是你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他们早已脱掉沉重的肉身
换上青草的衣裳
他们每年都要来世上一趟
不光是为了晒晒太阳
不要怀揣果实的执念
去欣赏小路那头的桃花
不是所有的事物都会结果
但只要开花就很美好
只要开花就能让人忘掉
一些无人可以倾述的波涛
不要打枝头的鸟
它们是神寄来的信
可以请一首诗坐在地埂子上
念给你听
要打开院门
让风走到水缸边舀一口水喝
它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它要去往我们的来处
要接过快要失传的锄头，镰刀
父母已经老了，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们像退耕的山地
时间的植被已完全覆盖他们命运的陡坡
还要接过他们种地的手艺
清理思想的杂草
人总要花一生的时间种下点什么
要把村庄上空的星星
当成这里世世代代人的梦想
那么亮，那么小
2022.3.10
很久了
很久了，我想写一首诗送你
无关春花，秋月
这首诗只作为这条河
流经大地的容器
有波涛，漩涡
还有一个一心用笔做成船桨
在人间摆渡的人
如我
我想让这条河水立起来
成为你梳洗时的镜子
可以正语言和灵魂的衣冠
很久了，关于我们
小于爱情，大于友谊
仿佛一棵想象的树
不被时间所规定
想开花就开花，想落叶就落叶
那样随心随性
很久了，我不谈诗
只聊生活的琐事
不追问生命的意义
只问，今天吃了吗，睡眠质量怎样
我很庆幸，在这个人世间
还有一个可以随时打扰的人
纵然战争，疫情，地震……复发
天空动荡，无处安放心事
2022.3.13
在花园咖啡馆
我走进花园咖啡馆
收银员脸上的笑，像这个季节
枝头悬挂的叶片
鲜嫩，自然
她走在我前面领路
背影不像一条河流
因为瘦弱仿佛危崖
唯有极少数的雨雪能够抵达
我们行至后院
木架上摆放着几排多肉
爬山虎从木屋的墙面倾泄而下
盆栽郁金香将我的视线弄直
没有风，花的香味有红的，黄的
不高于郁金香本身
并与地面平行
她领我走进咖啡屋
我点了两杯卡布奇诺，两盘尖椒牛肉丝饭
一盘瓜子。我坐下等一个朋友
他乘高铁从远方来
夜幕降临时，他在咖啡小屋外喊我的名字
我打开门，他带着疲倦的风雨站在那里
歪斜着身体
他的近旁，灯光照耀下
郁金香花瓣和叶片上悬挂的雨珠
像我们体内，各自深谙的泉眼
我们聊到生活，工作，今后的计划、打算
之后，很快陷入了巨大的沉默
他打开手机，在小程序上下棋
我惊讶于在这个城市，如此幽静
仿佛世外的地方
他还不忘掏光智慧
进行宿命的棋局
2022.3.15
雪退回豹子体内
雪退回豹子体内
速度和闪电成正比
老去的牧人去到鹰背部的土地
疏通流水
流水从上游带来草地
新一轮的人类，生活
命运……生生不息
大地上，草原上的草高过羊群
雨的羊群被众神赶进草原
看不见了
羊群在草深处
提供咬劲
搭建出声音的工厂
在听力的流水线上
声音制造出的
孤寂的商品
输送往何处呢？
今夜，没有古人
也没有今人经过的草原
被草固定在了这里
雨水的声音仿佛灯盏
整个草原的夜
灯火通明
今夜，我是草原上的草
如果风和雨
大过我体内的
我就接受命运
像其他草一样匍匐，弯曲
2022.3.16
月夜
和一群人匆匆散场后
酒精的量并未使人欲仙
也没能让人坠入云里雾里
这个城市，汽车的喇叭
代替春夜的鸟
回去的路上
花坛里的桃花开得正好
那个摘桃花换酒钱的人
不一定
上升为今夜的月亮
作为古诗里的意象
在古代那么远的地方
同样能挑动想象的芽床
用一种表情
描绘这树桃花
一定是分手时，眼里盈满泪
脸上的微笑
桃花的香味有很大的迷惑性
被称作永恒的东西
从来都不稳定，轻易
被暧昧和怀疑稀释掉
桃花的枝干，旁生出宿命的分叉
但曾经多么富有，因为拥有
一个女人的心
而从未羡慕过谁
现在，眼前的桃花这样红
每一瓣，好像都伸进过路人的胸口
取出过一瓢
不像头顶，那样大那样圆的月亮
如蓄满水的湖泊
2022.3.16
院中
祖父时代的泥墙被风雨一夜推倒
还来不及换成父辈坚固的石墙
病重的祖父便和泥土融为一体
他坟头的草，像后来的人畜一样兴旺
水缸从来都是放置在院子的一角
傍晚收拾完庄稼的母亲
放下向土要食的锄头
就去河里挑水
那时候的水和月光一样干净
人与人可以相互交换真心
月亮下走动着各自的灵魂
水缸的近旁栽一棵桃树
桃树才开花，仿佛就看到了满树
沉甸甸的果实，每个果实里面
都藏有一个糖做成的池塘
树冠上的桃子是留给鸟的
它们要吃饱才有力气
为自己筑巢，繁衍后代
或者飞到更远的地方
寻找别样的生活，梦想
那些鸟早已预示后来的人们
都有隐形的翅膀
在更辽阔的土地上迁徙，奔波
如今，院子已经不在了
没有地方养狗
虽然害怕狗死掉，就像死掉的
是自己的一部分
吃剩下的少量饭菜
母亲都会倒在离家远一点的大树下
等着鸟和蚂蚁来吃
一生何其艰难，困苦
神同样没有放弃过我们
2022.3.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