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站在百里杜鹃熟悉的坡头
我想起七八年前
和我第一次来看杜鹃花的姑娘
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
没有积雪
胸口的河流没有波涛
眼睛里的星星也未曾熄灭过一颗
如今,她成了谁的妻子?母亲?
可为了一张薄薄的纸币
尝尽生活的弯曲?
是否活成了我们曾经不喜欢
又极其鄙视的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杜鹃花还开如红色火焰
一定是我们曾经的神还端坐在这里
往杜鹃花树的炉子里
添加煤炭
樱桃
四月的一天,推开门
我看到了茶几上那筐红红的樱桃
像无数的星星被摘放在一起
摘下它们的人,熟知夜晚的枝条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露水凝重的黎明
可能来自某个人的眼睛
而那样红的樱桃,里面
必定有无数道阳光的线条
织成的彩虹。甜蜜的樱桃,被比喻成初恋
和美好的事物。我的初恋
早已化作星辰,在大地的天空移动
美好的事物,已被我放入胸口的抽屉
既用来珍藏,也用来遗忘
樱桃所代表的幸福过猛,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以及足够的力量拥有
那筐红红的樱桃,属于谁呢?
那个人又饱尝了多少奔波和艰辛的黯淡
才需要那样一筐糖做成的光芒
槐花
已过了春风浩荡的月份,我不说相思
一切开花结果的,都有了定数
也不说鸟鸣清澈,潺潺水声
在我周围形成漂亮的栅栏
更不说,黔西北以西
有人牵一匹落日的大马
去往远方,赌余下的生活和命运
我只说四月,香味浓烈的槐花开如厚厚的雪
有人在树下芬芳,有人在树下融化
桃花
没有什么可以赠予了
我的比喻,词语,以及曾写下过的章节
仿佛古董上覆盖的一层灰
没有什么爱可以说出口了
关于曾经的义无反顾,一心赴死
没有什么悲伤可以示人了
我早已学会按住内心的波涛和眼睛里的漩涡
如今呀,我看桃花就是桃花
不会再怀疑那些枝条的危崖上
可能是某个人后半夜吐出的血
在野马川
我们去野马川看望
一个刚失去父亲的朋友
而野马川并没有马
要用雾和雨,在山顶或者山脚
拼凑出一万匹奔跑的马
但今天过于阴冷,干燥
到朋友家,我看到了
朋友眼睛里的涟漪
肯定有大海在他胸口撞击
他的悲伤,像这个季节
躲在密叶深处熟透的樱桃
现在,那个已离开的父亲
可能已经像根火柴
静静躺在盒子里。也可能去到了
另一个和我们平行的世界
过着和我们在人世一样的生活
只是不被我们看到
吃饭时,朋友给我倒了满满一大杯酒
我因为冷,几口就喝光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小希说起生活的不如意
我陷入深深的沉默
那些难以言说的疼痛,正被刚喝下去的那杯酒
像无数把锄头一样在里面挖掘
那年
—兼致大妹
那个时候,我在无锡
带着离开故乡时,几千里的疲倦和泥泞
想在祖国的土地上寻一处安身立命的根
但我始终没有找到工作,哪怕如工厂的某个零件
我把自己关在廉租房里整天写作
我写下了无数人的命运,以及我对生活和命运的怀疑论
那些纸上的文字,并不像一条流水
清澈,舒缓,有自己的去向
它们相互碰撞,直至把自己碰撞成一团火焰
你从厦门来看我的那天,天气晴好,天空
如刚擦拭过的玻璃。你还是那么瘦,像香樟树的叶片
眼角偷偷爬上的鱼尾纹,是时间在那里有了印记
你依旧那么爱笑,每一个笑容都像起伏的大海
我们去渔父岛,岛上绽放的紫藤萝像一幅画
大朵大朵的白色绣球花,一朵就是一座雪山
想象力是风雪中的赶路人,绵延的群山中
走不出来了。我们来到湖边,我给你拍了一张照片
你的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湖水,有一瞬间
我觉得我们就是那湖里的水,一生有取不完的漂泊
那天我们没有聊到各自的生活,工作,悲伤,不如意
可是就在那个水光粼粼的湖边,我没有告诉你
我偷偷写了一首失败的诗,虽然至今我还记得其中一句:
如果众生如芦苇,我愿意成为芦苇丛中最低处的那道光
既给予光明,也接受幽暗
无题
太阳落下去了。天空骤然汇聚的云,暗合某种缜密的思想
草木披上的寂静,像铁,微风伸出猫的爪子也毫无办法
二环路旁的槐树,已掉光了所有的花
曾经,开如一场人世罕见的大雪。融化的雪
如生命中的一些人,悄悄退场,好在不必悲伤
现在,就剩下密密匝匝的叶片,呈现出的形状
像难以言说的暗伤。我站在院子的桑葚下
树冠上鸟儿啄食桑葚的声音,让黑夜找到了漏下来的裂缝
到底是什么?让我今夜,愿意是一个无情的人
仿佛没有来过人间一样。而又是什么?
必将让我的爱照常升起如明天的太阳
起风了
远一些的事物变得动荡,凌乱
没有说出的话,背叛,不忠……任何一种撕心裂肺
如叶尖悬挂的露水,而每一滴露水就是一片大海
摇摇欲坠,没有一个过来人能纠正它的危险
近旁,河水泛起的涟漪,可是通宵达旦饮酒的人书写的狂草?
他涉世未深,尚未懂得绝望?下笔缺少力度,未付之以血?
我不知道,只知道总有辽阔的孤独接纳这条河水,分分秒秒生产的
成吨的波涛。起风了,风从宇宙的那头吹来
吹亮一个神,就吹灭一个神
风吹过屈原,李白,杜甫,李清照……
此刻,正在吹一首我未完成的诗,他像我瘸腿的父亲那样艰难立着
我的父亲用锄头在他那块现实主义的土地上
挖出食物,哲学和经济学
诗也学着他用锄头在纸做成的土地上挖
那样坚定,深信不疑
我不确定他能挖到生活的真相和答案
现在,最多能知道的,是他用锄头向下挖了几寸
他面前的光就向下照到几寸
在一棵苹果树下
我坐的这棵苹果树的下方,就是二环路了
每天都有很多车辆从上面经过
经刘家院,过郭家丫口、煤炭沟、金银山社区……出赫章的地界
到任何一个地方。它们,有的被生活驱使,为了觅一口粮
有的因为疾病,为寻得良医良药
有的像羊群一样,被命运的鞭子撵出故乡
还有的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我的家离这棵苹果树不远,算不上贫困,也不算富有
我的朋友们都希望我早点成家,但我不想成家
我的父母都已经老了。除了风湿和疾病
早已被生活掏光了
仿佛两个喝空的矿泉水瓶
这棵站在这里的苹果树,为多少人守护这片土地
就把多少人的根固定在这里
我坐在这棵树下
高处的苹果里都有一条糖的河流日益暴涨
枝头的叶片,像无数理想折断的翅膀
被树枝所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