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在纸上挖出人性和良心（组诗）

在水塘森林公园

石阶上落满松树的针叶，那样柔软

像你写过的一些词语

溪水已经干涸了，剩下的沟渠

一定被人比喻成伤痕

你却想到诗行之间的缝隙，而不是其它

笔直站立的杉树，仿佛

来自大地之镜反射出的幻影

又像是神插入大地笔筒的笔

需要消耗掉多少轮人类，才能写满天空的大纸？

白鹭已经飞走了

一只就是一个雪国，一片终年积雪的土地

有鹰，沦为天空的岩石

又像某类容器，用来收集星辰

无人知晓的暴雨

湖还在，至今你都搞不明白

它像一块猫眼石，还是神女的眼泪

坐在湖边，你们谈到一些往事

在时间的枝桠上，成熟得像你正在剥的橘子

波光粼粼的湖面，被风擦拭成无数白银

湖边，有乌鸦的叫声

从风的陡坡上滑落，像一块薄冰

在水里消融

不远处，树才开始摇动

你已经落下了一层薄薄的叶子

2022.11.27

草莓

果盘里的草莓，是我从塑料筐里取出来的

塑料筐里的草莓，从二塘来

一个邻县的地方。很多年前我去过

在那里坐绿皮火车，穿过一个冬天的雪

我那个时候的心情，说不上寒冷，但和雪一样纷飞

虽然脑海里满是三角函数、苏格拉底、柏拉图……的帆船

没有来路，也不知去向

这筐来自二塘的草莓，是谁摘下的呢？

让出了自己内心深埋的井水，和甜得发苦的部分

这筐草莓坐皮卡车来

运它们来的老司机话音像一块贫瘠的土地

无法生长生命力蓬勃的植物

这些草莓又是谁种下的呢？它们这样红

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象征了谁的爱情？那样热烈，十八岁夏天的夜晚？

这些草莓，又像火焰

一生中，为了爱情，总有一次会义无反顾跳下去

2022.11.29

傍晚

远山正在暮色中溶解，不像冰

有一些风正在抵达你，以马群，以黄河之水天上来

你胸口的围栏和堤岸空如酒杯

有一些风已吹过你，以呼啸的时间，以刀刃的快

你所剩的时日被吹得渐少，你累累的伤痕如满树的柿子

在秋后越发寒冷之际，一个就是一个火炉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落向大海吗？而大海平静

你内心的波浪却无处安放

2022.11.29

松土的人

他站在那里松土，风从远方带来种子

和一些像种子一样的消息

他的头顶，云正在集结，有海洋就要落下来

有海洋，补充眼睛里流失的河水

他站在那里松土，在这块土地之外

有人出生，有人悲伤，有人死去

他站在那里松土，内心的青菜、萝卜、土豆、玉米

郁金香、玫瑰、栀子……开了一遍

又谢了一遍，一年年，他有和它们相仿佛的心事

他站在那里松土，脚下翻松的土

就像河水涌起的无数波涛

有一天，他会被这些波涛冲刷成鹅卵石

或者，冲刷成他脚下的其中一个波涛

他站在那里松土，他挖出了经济学，哲学，现实主义

甚至更多东西

他站在那里松土，他手里的锄头，就像我手里握着的笔

我只想在纸上挖出人性和良心

2022.11.29

向日葵

十二月的第一天，我带着一大束向日葵

不是从梵高的画里采摘下来的，拥有十万亩阳光的线条那么多

它们里面也没有隐藏肖邦，莫扎特，贝多芬

声音的琴键，可令月光如流水，水在雪里面抽芽

它们不可能是诗友童七拍照给我看的其中一些

整齐地码放在货车车箱里，一朵向日葵就是一个金灿灿的太阳

它们可能曾在雨中，接受了那么多湿漉漉的言语

不被理解，也不去辩解，多像我

它们离开那块生长的土地时，饱尝了怎样的快和锋利？

疼，却喊不出声音，多像我

如果它们抵达你，便能找到赖以生存的根

我便开始怀疑我说的“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是我就在你旁边，却无法走进你的心”是句悖论

现在，它们就在我怀里

辽阔的虚无。不是我带着向日葵，而是向日葵带着我

这命运的转盘

2022.12.1

雨水中的香樟

我不去想古代的帝王们，是否想用青铜塑造不死之身

好在历史的天平上与时间持衡

然而，他们不过是大河激起的一个波浪

也不去想大河是否无言，却有自己的账本

每一个字，都是一双雪亮的眼睛

此刻，面对一棵被雨水淋湿的香樟

我不去想是否有人从里面取出琴

取出高山流水，取出医治世道人心的偏方

被细雨击打的香樟

发出无数的蚕在吃桑叶的声音

2022.12.1

给思蕾

我想写一首诗给你

无关天使折断的翅膀，一直在人间找寻

时空那样无边，谁的肉身里隐藏着另外半边羽翼？

而我们真的不过是上帝捏成的泥人？

从土里来，又回土里去

也无关孤岛，不为谁的停留而存在

它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句子

而并非那些粗糙的大手攥紧的最后稻草

它完全可能是一只候鸟的脊背或者浮冰

更无关孤星，在长夜里耗尽最后一丝光明

一生都在燃烧，像极了对生活

和命运绝望后，仍然选择相信和热爱的心

我想写一首诗给你

无关春天的花，秋天的月

人世的伤害，仿佛纷纷扬扬的大雪

我想写一首诗给你

只关于我爱你一生这件事情

我只会告诉你甘蔗的甜

绝不透露给你，实质每个字都蘸满了我的心血

2022.11.9

夜晚的河流

我站在桥上

已看不见它了

但它的声音还留在这里

留在河床古老的琴键上

它的漩涡和波涛

早已被黄昏时

那个眼睛浑浊的老人取走了

2022.11.11

白鹭

去野马川的途中

我看到了它们

这群自由职业者

它们中的一些

可能来自厦门、上海、无锡……

我有着和它们相似的迁徙

也有着和它们翅膀上

来得意外的暴雨

2022.11.13

湿地公园

它身处城市边缘，像一首诗里

不起眼，又必不可少的那一句

它的周围是高大的楼房，排列在那里

像书架上的古籍，阳光是一层灰

它的桥头，有车从上面经过

要去哪里呢？一个车轮就代表一颗流星

在它树下走过和驻足过的人

仿佛从上面掉下来的叶片，还会回到枝头上去的

它身处低洼处，肥美的河水

让它的湿地看起来那样多汁

凸显出红樱桃或者紫葡萄一样的果肉

那些候鸟和本地居住的鸟群

就在它葳蕤的草木丛中觅食

只有它们才深谙

这块湿地的善意和痼疾

2022.11.15

窗外

树叶都已经黄了，疾风中

一棵树就像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多像我年迈时故去的亲人

用这种方式回到我们中间

来看我们，有一些萧条，有一些冷

紫薇的火炉早已经熄灭了

曾经，它用它花瓣的火焰

温暖过多少个大雪纷纷的人

切割机的声音，仿佛要将听力

切割成无数只蝉一般大小的份额

有人在小区的绿化带松土

弯腰在那里挖

仿佛一些往事可以松松了

一些又可以填平

2022.11.15

山顶的雾

有时候，它们像一块坚冰

任雨水冰凉的舌头

怎么化也化不开

有时候，它们像轻盈的羽毛

总能轻易依附风的肉身

飞到很远的地方去

祖父离世的那年冬天

它们紧紧包裹着那块墓地

仿佛代替了我们没能说出口的话

以及深深的哀伤

它们又好像要把自己弄成一把梯子

引他到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去

那里会好吗？他是否依旧会贫困和生病？

而实际是，他躺在地下那么黑暗的地方

像一块煤

现在，它们像一个迷宫

有那样多的人还在生活和人生中寻找出口

2022.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