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月亮

1、

它要将我的比喻照亮

以雪

但不同于尘世间的薄凉

它在我流淌的想象中

挑选出波涛，仿佛云一样

它像船穿过它们

却并未承载着几千年前

那群被贬谪的诗人墨客

纵然他们是不被理解的词句

不像浔阳江头的芦花般飘散

更不像洞庭湖的水，有多少滴

就有多少种方式流淌

它穿过今晚的夜郎，将我的愁心捎去古代

化为两岸青山中的一两声猿啼

那个轻舟飞过万重山

以竹篙为笔，江水为墨的诗人

能够听出猿啼中的暴雨

他到底写尽了怎样的一生

又如何做到把自己的心写得透明

才让头顶的月亮

如蝴蝶般轻盈

2、

想到“至死不渝的浪漫”，就会想到

2015年7月厦门海边的沙滩

蹲在海边，向下挖沙子的人

像我生命里爱过的人

也是这样一点一点挖空我的心

很长一段时间

我是一个空心人，稍大一点的风

都能从心空的地方吹出呜咽

如秋天架上玫瑰红的葡萄

曾经我以为爱就是全部

曾经我不关心生活，也不关心人生

有多么破烂，又该如何缝补

只知道所有晴好的夜晚

天空中的月亮就是一株向日葵

而地球上的每个人

都带着太阳耀眼的光芒

多年前，我把月亮写成一张白纸

写下最后的离别，是在2020年

落满银杏叶的秋天

在人间，我不是谁及格的爱人

我是荒原，是灌木丛中的尖刺

是火一样的热情，是辜负，是绝望，是一心赴死

也是千帆过尽后仿佛月亮一样的薄冰

这些年，那个我爱过的人

身披月色进入谁的梦里

而我，又是谁回忆里半山腰破旧的寺庙

3、

它像雪橇滑下云的斜坡

滑进滇池，像鸥鹭

在时间的魔法中融化

但它，其实仍旧挂在天上

像一个被遗忘，又孤独的人

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费尽心思发出一点光

它又像一部书

有人读出悲凉

读出壮志未酬覆盖在头顶的白霜

读出眼泪

读出仿佛露珠一样破碎的心

但它不过是一轮月亮呀

月光所照之处，大地上的草木

如纸上的文字疯长

而月光是深刻的，能照到一些人

不为人知的伤口上的盐粒，如一道光源

我曾经和很多人一样

月圆之夜，已经残缺

月亮残缺之时，早已支离破碎

4、

父亲砌围墙把月亮围起来的那个傍晚

月亮像只温顺的羊羔

不像豹子或者猛虎，轻易跳出围墙

发出长长的嘶鸣，如放入水中烧红的铁丝

这个月亮又像是一个湖泊

我父亲一生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云南的西双版纳

那时，他是否能控制上涨的雨季和乡愁

像湖泊的月亮是否也一次次决堤

他是否将生命中来得急骤的雨水

让葱郁的林木代替他消化，是否尝试着

把自己活成一片阔叶。远走他乡的那些年

他是否将故乡亲人杂乱的坟墓，有序的

排列成木梳的梳齿，用来

梳他有点乱的生活和人生

在五彩斑斓的岁月里，父亲砌下的那面围墙

被青苔一点点吃掉。而他，被命运

弄瘸的一条腿，就像被风吹折的枝桠

但好在他一心想做栋梁的那根主干还在

虽然他已经老得仿佛高原上贫瘠的山脉

头顶上也堆满了雪的白银

感谢父亲为月亮提供了人间的居所和姓氏

我相信月亮和院子里的苹果树共用一个根系

无论去到哪里，天上的月亮

不过是院子的苹果树伸出围墙

结的一片树叶，或者一个果实

5、

它允许我滴落，像晾衣绳上

喝饱水的衣服。滴落是带着光的，仿佛有了翅膀

它允许我虚构屋檐，让一个避雨的人

在屋檐下把自己从“一”拆成“二”拆成“三”

拆成万物，悲伤就会小些再小些

它允许我虚构瀑布，瀑布越是壮观

越能诠释我人生的落差

它允许我虚构一部人间的书，让我的心血和悲悯

在文字笔画的河道里奔涌，泛着点点银光

它允许风吹过我，我可以是小草，石头

白色塑料袋，上升为云朵

在那一小片草地上伸出马的四个蹄子

它允许我有一瞬间什么也不想要，像一粒土

拿去烧成瓷器、捏为泥人也好；沦为淤泥也罢

现在，它允许我面对它

将中年仿佛深渊和悬崖的影子丢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