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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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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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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左:养一万匹温顺的波涛(组诗)

西左:养一万匹温顺的波涛(组诗)

 

 

杉木箐的雪

 

写了三十五年的雪,仍旧没能把雪写明白

脑海里经常浮现“雪真白,像一个谎言

爱情也是这样的,只会让人心痛,破碎

现在,又开始写雪了

但不是身体里的积雪,和我辗转过那么多地方

时而化作流水、白鹭、云……指明我的去处

也不是父亲头上的雪

那是他的青丝,被时间催生成雪的豹子

它们有着刀子的快,我的父亲

却像一块锈迹斑斑的铁器

尽管他的一生仿佛一个打水的竹篮

有取之不尽的虚无。他更像一叶小舟

在命运的江河上,流到哪里算哪里

而不是要渡人到彼岸去。也许,这些都是表象

他也有他的梦想,不过是为了生活,混迹于尘埃

让梦想石化,没能发出星星的光泽

我要写的是杉木箐的雪

不写雪从枝头落下来,将鸡鸣和犬吠

压得更加严实。也不写一个人在雪地里跋涉

正在落下的雪,像橡皮擦一样,擦去他的足迹

以及他居住的房子,亲人的墓地

我要写的雪,在落下纵然

雪,仿佛人世间的凉薄

抑或,紧贴大地的慈悲之心

 

2024.1.23

 

 

外婆

 

在我还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她就已经不在了。她可能已经去往天空

填补头顶的空白,成为雷电、雨雪、云雁

她也有可能去到地下,沦为草籽,果核

长成新草新树,草归牛马,树归鸟雀

她更有可能去往宇宙的边缘,成为我们探求的未知

那是我们来的地方,也是我们必将归去的地方?

而我们对我们所谓的“活着”又知道多少?

但她其实哪里也没有去,她只是在那方小小的土堆里

形体像一个方程式,早已被时间解开

那个小小的土堆,没有墓碑,没有人间的姓名

妈妈说外婆过得很艰辛,外公经常打她

他的拳头不是用来砸破生活的南墙的

我见过我的外公,一个赌徒,吝啬,生性懦弱

在家里像一把利剑,在外面却像一滩软泥

他从来没当着我们的面提起过外婆

仿佛外婆不过是一件他穿破了不知丢在何处的衣服

唉,我所知道的人世向来凉薄

却总有人宁愿被背叛被辜负,也要深情的活着

用人性的光辉来照亮人性的阴暗

我有好几回看到外公呆坐在苹果树下流泪

回忆是一条充满忏悔的崎岖道路

但他已经老得像一个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

同样有将自己的心捣碎去愈合另一颗心的勇气了

前几天,妈妈说要给外婆立碑

我想到我们被雕刻在墓碑上的名字

那是一份我们此世被从外往内凿过的证词

 

2024.1.30

 

 

随想

 

我们没有说话,相隔大约两米的距离

阳光落在我们中间,我们的沉默

以及无法琢磨的想法变得耀眼

她曾经说过要嫁给我。那个时候她高中毕业

对于爱情,还停留在柏拉图式的想象里

虽然,她的外貌是一座花园

眼睛,是深邃的大海

白云般柔软的手指

脚下,注定拥有白鹭般迁徙的翅膀

但是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有着天空盛大的湛蓝

那个时候,我有着一心发光的梦想

照耀在我认知所及的精神层面

后来,却在寒冷的生活中变成薄冰

这些年我碌碌无为,尚存的余热如同发丝

我感受着,但无法懂得,并准确说出

我的胸口和眼眶里有无数的漩涡,那是

我无法理解的人生的意义。我接受了命运的流淌形式

不再去讨论山川还是平原

我们最终没有说一句话,我们的沉默

使我们如两座高大的山脉。如果阳光

能让我们的影子重叠,我们就能知道彼此的

荆棘,藤蔓,落叶之地,繁花所在

以及,背阴处深厚的积雪

 

2024.1.31

 

 

躁动的群星

 

我从疲倦里走出来。疲倦是一块荒凉的土地

土地上长出低矮的房子,落光叶片光秃秃的树

阳光照在上面,将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光影调匀

我坐在一小片枯草上,能看到围墙外走过的路人

他们在春天萌蘖,夏天生长,秋天收获

冬天陷入思考,荒芜,空

有时候能听到孩子们打闹的声音,给风插上翅膀

风过于稚嫩,飞得没有鹰那么高

鹰的背面,是一片永不凋谢的向日葵

天空很蓝,没有任何声音可以令它动荡

它的安稳属于世人,属于眼睛里未曾闪烁的部分

很多美好和坚定在那里找到了答案

山中,还残留着东一块西一块的积雪

春天就要来了:绿的盟誓,红的爱情,堆满山岗

每一只鸟的叫声如决堤的江河

面对这一切,老人斜成一面光阴的镜子

听,清澈的岁月,没有得到的都化身为鱼

我从疲倦里走出来。疲倦是一块荒凉的土地

土地上长出房子,长出的祖辈,又像种子一样种在那里

在时间的雨水中,他们的生活在地下萌动,躁动的群星

 

2024.1.31

 

 

新年伊始

 

阳光照进窗户

驱赶了体内的积雪

温暖占据的漫长的寒冷

亦如人生某个艰难的闭区间

那个时候,以为人生无路可走了

像草叶上的露珠:摇摇欲坠,渺小,危险,不安

光清扫了内心的幽暗

经验中的光,无论多少都将化为流水

关于流淌,意义,又有了新一茬荣枯的设问

和每一个新年伊始一样,我准备好了

崎岖,陡峭,平缓

为了迎接新一轮生活和人生的落差

窗外,鸟鸣有些乱

它们尚在拨弄喉咙里的时针

它们预报天气,也预报月亮的圆缺

用来暗合人的心

曾经,它们成群栖息在院子里的苹果树上

修新房时,我们把苹果树砍倒了

后来,它替我们支撑过的那一块天

我们根本没有过剩的时间和精力去填补

永恒的缺口。只有在星星密布的夜晚

我会站在院子中央

想到那棵树,有着我们难以企及的

丰富而又真诚的处世经验,不像我们

一直生长在父亲的枝条上

尽管他的腿已经瘸了,整个人也没有力气

尽管他缝缝补补的一生,几乎

没有成功可以传授给我们

我坐在书桌前,想写下新年的第一首诗

但我不知道写什么。关于未知的未来

我笔下的文字,一会儿像闪耀的星辰

一会儿又像掐灭的灯芯

 

2024.2.12

 

 

木柴走出火焰

 

下午两点,我去夜郎影院看电影

通往影厅的过道上,照射下来的灯光

都是爆米花的味道

坐在影厅里,我想起一个离开多年的人

我刚从她的世界里面走出来

就像一根木柴走出火焰

电影里设定好的人物

我没能在他们身上找到我的影子

编剧精心打造的台词

也没有一句击中我的心

大概在人类的长河中

我不属于大部分人类中的一员

我也曾试着做洪水猛兽

但我柔软的本性,却和大部分人一样

只允许自己,死于一次次破碎

两场电影之后,走出影院

街道上的灯都已经亮了

夜空中,没有任何明亮的事物

供为数不多伫立窗前的人,将悲伤的往事

探照成陷入泥淖的古老的马车

我站在桥上,从这里路过的人

寒风中,紧紧贴着地面行走的影子

蝉翼般单薄,但飞不起来了,欲望过于沉重

桥下,流水将流去的远方有多远?

可会流到夜空的背面

制造雷电,唤醒我

植物一样,沉睡许久向上的力

 

2024.2.16

 

 

春天

 

那时,真好,我尚不懂何为爱情

我刚从无锡回来,路途上有我难以描述的寒冷

忽晴忽雨的不止是天气,还有生活

为了能找到头顶的一块瓦片,我用尽了力气

力气就像海绵里的水,而人生犹如沧海

沧海的尽头不是虚无,也不是饭桌上

鼓吹的成功学。是意义,用来闪耀和照明

那时,我应邀参加县城的一个采风活动

平山的樱桃花开得真好。我站在坡头,春风吹拂

仿佛人生一切的美好都在发生

我在一棵开满樱桃花的树下看到了你

那一瞬间,我羞愧于我所掌握的形容词

只知道我整个人如一片群鹿过境后凌乱的草地

要是我们没有后来就好了

你不可能是那个为我栽叫天使的玫瑰的女子

你也不会有裂痕,你有足够美好的一生

值得被细心呵护,珍藏

我也不会懂得心如死灰和剩半条命

其实是一回事。现在,春天真好

爱情的旧疾,青草般又在春风里疯长

 

2024.2.22

 

 

一个有月亮的夜晚

 

我们坐在路边喝啤酒(司机没喝)。车停在半山

半山,是人的中年

连绵的群山在月色的笼罩下,只剩下一个个

淡影,仿佛刚从古代水墨画家的画卷中铺展

还带着时间特有的潮湿。没有人知道

我们才是这幅画里命运无法捕捉的意象

我们的近旁,草木站在它们的枯萎里

头顶的星星不是星星,是火种

虽然我们都有着各自的失败,但我们

可以为了我们的人类做一回普罗米修斯

月亮,那样大那样圆,离我们那么远

多像我们尘世的梦想。如果,月亮能够再暗淡一点

我就能亮出心底的遗憾和爱

 

2024.2.22

 

 

无题

 

坐在电脑前两个小时了,一个字也没敲出来

我的脑海里有雪在下,一层覆盖一层

这个世界的脏,还不至于让人绝望到死

尽管那些落下的雪,有时候不管怎么看

都像是谎言。大多数时候谎言比真相容易让人接受

所以,在人类个体的工厂里面

谎言就像流水线上的商品一样,源源不断

他们兜售,交换。其实,他们不过是商品本身

被另外的他们所设计,有各自的用途

用来贫穷,背叛,辜负,欺骗……蒙蔽彼此的

心智和双眼。一想到这里,我就想流泪

我这一生还有人可以爱吗?

我本想把这些字敲打出来,可它们

瞬间就在脑海里消失了。就像溶解于天空的闪电

我大概已经到了没有什么文字可写的地步了

三十多年了,我没有成为我梦想中的职业作家

去纠正一种人生,去反抗一种命运

我盯着电脑屏幕,好不容易敲下一行字

又急忙把它删掉。唯留下屏幕上,一道婴儿般的白光

 

2024.2.23

 

 

写给文西

 

本打算,春节假期去湘西找你

那时,你已经从北京回来了

像水滴回到河流,叶片回到树枝

你带着你的悬崖,瀑布;北方难以言状的雪

归途皆是诗吧

万千的朝云晚霞,群星,又怎么能

敌你没有写下的那一句

我想去湘西看看你

看看那方神和山水,到底耗尽了多少力气和智慧

才造出了这么一个你

你在水边,便是粼粼波光

在山间,便是芳草,良木

但你在舟中,你将渡一个时代到哪里去?

你有你理想的岸

你最有力的船桨,是手里的笔

但我没有去找你

我是一匹陷入生活沼泽的马

无法拆解的周遭的琐事,如中学时的方程式

为了解开它,面对黑板绞尽脑汁

而身后,老师的目光如刺

我从湘西经过好几次

但不是某种神秘的指引

而是我,一个年轻的西西弗斯

在命运的斜坡上,推着生活的巨石

此刻,我独自站在窗前

心中有惊雷

但想到你,远方

只允许有微风

一阵很瘦很瘦的春雨

 

2024.2.23

 

 

在贵阳,写给阿波

 

织金八步别后,一晃又是五六年未见

这期间,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月亮曾将我们的心磨碎过多少回

人生中很多不得已的沟壑

只能借助风雪填平

我们都有着难以解开的困惑

让我们看起来像一团迷雾

我们都有着深深的绝望

关于爱情,命运

我们从未将心事,像饭菜一样端放桌上

逢人便请品尝

我们光是坐着,什么也不说

也能读懂彼此眼睛里的浑浊

而现在,是草长莺飞的三月

我刚从赫章来,那片生长土豆和玉米的土地

也生长诗歌与小说。甚至雨水都是符号

新的一年,很多希望

吐出植物的球茎。很多希望,像春水一样

密布成大地上的河网

但我绝口不提倒春寒还在发生

在坡头,那些坟墓就像是一本本厚重的书

有着古老,荒凉,令人心生寒意的意象

我们聊起上学时候的往事,青春的

每一页都很潦草

如今,我们已经不再谈论理想了

我们不过是大江大河上的小船

不知道下一刻,顺流又将去往何处

我们整夜喝酒,要把面朝的春山喝空

 

2024.3.11

 

 

在观山湖

 

爱丽丝·门罗短篇小说《沃克兄弟的放牛娃》有一句

晚饭后,爸爸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湖还在不在

她的湖在时间和命运的挤压下,横亘为人类某一页

永恒突兀的山脉。她曾将手掌比喻成冰川

那里,好像便成了湖的发源地

而人,是否意味着是水做成的星球呢?

在观山湖,樱桃花开得像雪

仿佛刚刚过去的冬天只是一种幻觉

一种不真实的流淌

那些徜徉于樱桃花下的人,有着各自的纷纷扬扬

垂丝海棠正在吐出的火星

能够温暖我们人生的背阴处,阳光难以照到的地方

很多人围湖行走。很多人从这里离开,仿佛是湖

拆解出的一滴滴水,放任于四海

我的朋友站在毫无生气的芦苇丛旁边

我给她拍照,并告诉她表情要自然,如一片雨林

但我拍不出她热气腾腾的生活和沮丧

我们坐在湖边,看着湖里的一座孤岛

上面栖居着鸥鹭。鸥鹭的巢穴,在鸥鹭鸣叫时

仿佛一口口被撞击的古老的铜钟

看,包围这座孤岛的湖水,不再年轻了

她已经懂得如何用明媚的春光,在内部

养一万匹温顺的波涛

 

2024.3.12

 

 

春日饮酒

 

来,李白,喝下这一碗银河

星河浩瀚,你我皆不是补天的石头

大河涌动,时代不过是大河上的一朵浪花

如果你愿意,就醉卧松风

让迷花者们找不到出路

并以松叶为针,缝一缝那世道人心

我醉卧草芥,不琴棋,也不书画

做一个胡言乱语,指点江山的莽夫

你没必要将你的诗歌打磨成利剑

我也没必要将我的文字打造成肋骨

你的剑刺向唐朝的月亮

我的肋骨丢进泥土,要让所有尘埃里的人

都能站起来,有尊严的活着

来,杜甫,喝下这一碗名叫秋风的酒

是它让你喝出了绝望?如喝剑戟入喉?

但现在是春天,让我们一起登高处

仿佛立于船头。而群山,不过是船身下

起伏的水波。我们顺流去到何处?

如今,城春的草木已经深了

那漫卷喜悦的诗书早已将你定义成一个符号

其实,在我心里,你并没有病死在唐朝

只是走不出风雨飘摇中的版图

然而,春天多么美好,你愿望中的千万间广厦

我画在了纸上,稍晚点寄予你

还有八两春暖花开和半斤浊酒。我不能明说的

都在你喝空的酒壶中

来,苏东坡,喝下这一碗赤壁

让你诗词的大江容纳你的盈亏,就像天空

容纳月亮的圆缺。哪怕一生如一叶芦苇

在身体力行的大地上,犹似不系的小舟

我们都有心如死灰的时刻。仿佛人生已到穷处

可是,并没有李白,杜甫,苏东坡

和我一起饮酒。我只不过是在他们几千年后

一个春天浩荡的午后

一个人饮酒,饮出酒里面的千堆雪

那是我们共同的不耻和言不由衷

 

2024.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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