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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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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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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小屋

建高速公路,旧房拆迁,钱一时凑不齐,母亲先盖了两间小屋。我常年在外奔波,心思倦怠,承诺给母亲修建大宅的计划一拖再拖,十多年来,母亲蜗居在这块不足三十平方米的石棉瓦小屋,直到她辞世。

起初,小屋孤悬于宅基地西角,坐东朝西,视野开阔,三面被自家葱茏的菜园环绕,菜园外是茂盛的庄稼。丁字形乡村小路隔开了邻村的纷扰,亲近中有种距离的美。小路通向数百步外的国道和高速公路,远处群山纠纷、郁郁苍苍,秦岭、巴山逶迤的裙裾拖曳下来,蔓延伸进汉江一脉细流。

好景不长,西边菜园拨给他人建起楼房,出入邻居院落,免不了受人闲气,不得已封堵西墙,在东墙掏挖门窗,东向而居。也好,紫气东来,暗合了风水师的意见。

奸商偷工减料,少砌七层砖,屋顶矮,酷暑难耐。一年后屋漏,情急加盖石棉瓦,屋内胶合板吊顶。再漏再盖,凡三层。基础太浅,室内铺设红砖隔潮,檐外也铺了红砖。想抬高房屋、换瓦顶,与西邻商议,答曰:“你缩回一尺再说!”当初母亲盖房时,因为在自家菜园,没仔细丈量边界,后来这一尺拨给西邻,成了大麻烦。缩回一尺,意味着重建,只好作罢。

西邻建房后,两侧两座两层半高楼对峙,两家还砌了院墙,我家处夹缝中,宽十米,南北通透,冬天北风夹带着雪花呼啸而过,吹得八十多岁老人站立不稳。母亲说,这叫锯槽风,两边高中间低,风从窄缝处挤出,超强劲。母亲还说,冬天一场感冒,北风吹开始,春暖花开结束,咳嗽半年。说这话时,母亲哭我也哭,索性也砌起院墙,装了院门,还在房北扎起外侧石棉瓦包裹内侧秸秆填缝的双料挡风墙。

庭中有自来水浇灌,母亲把三分菜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四季菜蔬不断,葱、蒜、姜、辣椒、白菜、萝卜、四季豆、豇豆、扁豆、丝瓜,种得红红白白,招人喜欢。母亲河南人,一身豪气,较少女人味,不愿倚靠子女,年轻时随父亲一起打鬼子。

小屋外间作厨房兼起居,厨具尽量周全。母亲没文化,年龄大了,听力减弱,这些设备对她是不小的考验。有一次,错把电热水壶放在煤炉上烧水,底盘烧化了才醒悟过来。

小屋里间是卧室,两张床,一米二大床母亲睡,八十公分简易床我睡。在家,我都陪母亲,闲话中等她入眠。有时,母亲要我睡兄弟家,我都委婉拒绝了。时光匆匆,假期飞驰而过,每次都洒泪而别,母亲总是端坐庭中冬青树下,越过低矮的北院墙,看着我朝大路走去。这时,我都不敢回头,只是朝身后拼命地挥手。四年前,我在广东买了房子,还未等装修,就接母亲来住。母亲放心不下她的小屋,舍不得那些老友,不到两年就坚持要回去。

去年回家,见母亲有点糊涂,常常自言自语,生活难以自理,弟弟接去照料。电话里常听弟弟说,母亲糊涂更甚,行走艰难,恐怕熬不过冬天。

我心如焚!每年陪母亲最多二十多天,国庆假加上年休或探亲假,还要机关算尽,感动领导发慈悲。熬到五十五岁,乞骸骨归养陪母亲,答曰不许。今年九月,拼了老脸,破天荒请假一月,想在母亲身旁多呆几日。

到家第一件事:买轮椅,推着母亲村中转一圈,跟所有人打招呼,跟邻居说话。回到小屋,母亲微笑着看儿打扫庭院,静静地等儿煮饭。

母亲说,想吃席。我连续几天去县城或镇上,用饭盒把土席菜肴轮流带回来给母亲吃。

母亲说,想上集。我用草绳把母亲拴在腰上,骑摩托车,背母亲逛街。

母亲说,想看看老姐妹。我想给母亲洗刷干净见人,还想带母亲上影楼拍照片……

可是,来不及了,早餐母亲吃得少,面部又浮肿起来。我给母亲洗脸、洗手、洗脚,送医院。我宽慰母亲,说,中秋节快到了,病很快就好了。母亲答应着,微微笑着,很平静、很安详。住院两日,竟离我而去!

安葬了母亲,心里空荡荡!夜里躺在被窝,猛然想起母亲嘱咐的一句话:“这床被子被面、被里和棉花都是新的,不许别人碰,留给你。”抚摸被子,我泪流满面,失声痛哭。

徘徊庭院,庭院空落落,唯有为母亲遮阳栽种的冬青树如今碗口粗,亭亭玉立。冬青多子,落下的树籽在树下野蛮生长,密密麻麻,绿油油一片。 (馬歌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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