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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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里纠纷，三弟电话六次，一百〇二分钟，一整天忙着解疑。南邻旧房与老三连脊，老三前些年拆旧翻新时自觉向北挪了六十公分。南邻这次没有挪，反而打六十公分的主意，企图将房檐伸过界。如果是强硬的主儿，不理睬他，只需到村委或者上访，南邻就得乖乖拆房南移。老三软弱，怯怯地对我求告无数次，我没理会，让他自己弄。不是难事，教的曲儿不会唱，不会交涉，见钱眼开，几句话就出卖我。
怎么形容老三为人，说两件事。我妈八十多岁，买了两包打虫药，“一包喷我地，一包你用。”我妈当然是他妈，分家时，他和四弟都不要父母，我只能接纳，他们种地给粮食。粮食没给过一粒，我妈自己种地。旧事咱不提。他高兴地拿了药，先给自己喷，第二天给我妈喷，当晚大雨，持续好几天。我妈只种一块地，水稻叶子被虫啃完了。我妈省吃俭用，存下两三百斤稻谷，怕生虫，让老三把陈粮卖了，换成新粮。钱装在他口袋，新稻谷休想。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知道他几斤几两，人家吃定了，他眼睁睁看人家划线、打地基、砌墙，只有生气的份儿。眼看要盖顶，支架伸过来，快碰到自己的山墙，忍不住了，发照片，问我，难过、着急。我说，不复杂，取决你的态度。侵占已成事实，当初人家划线、砌墙不过问，要封顶了，你闹，要人家缩回去，不是几万元的事，伤害不小，你是不是要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当然，你问问房檐多宽，看看多宽可以忍受。
他是一轱辘话，一遍又一遍，烦死我！最后决定不闹了，搞不过人家，忍了算了。我尽管一百万个愤怒和一千万个反对，但我不能怂恿他跟人闹，担心他在撕扯中误伤，或者被算计，为了六十公分被弄死。没有武松撑腰，武大郎不会送命。顺着他的意思，安慰他。
这是早晨，事情翻篇了。南邻户主马祥，女主姚琴，文革前县中高中生，上学时自由恋爱结婚，被人津津乐道，传为佳话。我出生就跟他们做邻居，六十多年了，大哥大嫂称呼他们，疑难问题或心结，第一时间找他们排解。打我记事起，他们就是模范夫妻，有文化，恩恩爱爱，让人羡慕。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四个孙子，有个孙子县委当秘书。祖上两间房，他们扩为四间，从邻居手中转让了五间，这次扩建为两栋各四间的小楼。九间房翻新为八间，照理绰绰有余，哪里缺少区区几十公分？我常常对人说，如果村里只有两个好人，毫无疑问就是他们两口。这次他们这样做，不是他们的风格。况且跟老三斗，胜之不武，输了更是颜面丢尽，难道老三转述走样了？
两点钟，电话响起来，这次四十一分钟。老三说，亏吃得太憋屈，咽不下去，想找支书，发动摩托车了，想想，先给他们电话，问打算留多少公分间隔。人家很重视，马上开车从县城回来，女主和两儿子围着他，轮流解释，请他放心。老邻居了，不会做昧良心的事，间距留得让你满意，不会欺骗你。还说，你父母在世的时候，我们两家处得多么好。你被人欺负，我们经常帮你，你的菜地别人侵占了，我们帮你讨。以前邻居想拆你的小房烟囱，我们帮你求情。
他说，有些话不是事实，他们没帮他啥，但是人家嘴多，他插不上话。他反复问，间距是多少，人家始终不说，没问出来。有句话我极不高兴，希望人家给他留十几公分。我说，人家要是顺着你的话茬，当场答应留十五公分，你怎么说！就此了结，马上四十五公分割让了。如果派你去跟八国联军谈判，不用一上午，你就把整个中国都割出去了！你的地盘，他们侵占，恳求少占点，承认侵占合法，蠢到这种地步，交涉不如不交涉！
我生气到什么程度，竟然将手机砸下去，砸在茶几抹布上，幸好悔悟比刘翔冲刺快，要不三四千元的手机将砸得粉碎。还没完，旁边的孙女因为一件小事跟我顶嘴，我竟茫然地拿起蝇拍，朝她屁股狠狠打下去！我孙女成了出气筒，替三千公里以外从未谋面的三爷挨了这无厘头的一拍！人人平等，屁话！老三这种有口用来吃饭、有心用来坑害家人、有身用来作恶的归入人类，就是对人的尊严的亵渎！我想大义灭亲，直截了当把他当成会说话的牲口处理，掐断通话不说了！
三点多，电话响了，这次十八分钟。人家没回城，他去找人家，说六十公分是我的，你们建房不留余地，我管不着。后续你们房檐和檐水超过界，我不答应。这些话正是我反复灌输给他的，这次唱了，但怎么唱，和转述给我的是否一致，我不得而知。我还教给他几句话，说我心里明白，但不会说话，不多说了，你们能明白。这几句话不知道说没说，对方如何反应，我不清楚，我不想再过问。我要给老三一再强调的印象是主意是他拿的，不是我支招，我也不在背后支持他，我不担责。教训多如星辰，恕不一一列举。
五点多，是我拨错了，二十六分钟。我刻意不提这件事，三番五次岔开话题。他说，如果对方房檐缩短到二三十公分，就忍了。我建议把房后砌院墙，生分就是长远，在院子养鸡，五六只就有鸡蛋吃。他说，侵占多了，找村委会，不行就投诉。我问儿子读大学情况，说时下动员农民进城，交还宅基地和承包地，在县城换一套房子，娶媳妇就近一步。他说，到镇上、到县上投诉，不信解决不了。光脚不怕穿鞋的，豁出去了！（馬歌，非虚构小说，人物系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