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柳德全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既感到欣慰,由于师生的拥戴保住校长职位,却又深深感到愧疚,学生雷向阳与伙管员发生冲突,貌似是一件小事,实则暴露出学校管理上存在的问题,同时也反映出部分职员对学生缺乏关爱,因积怨而酿成事端。
为此,在校务会上,他要求事务处要切实担负起服务于师生的重责,按先前规划尽快维修校舍、改善饭堂设施、面貌,制定《教职员服务规程》,每一个班教员均须负起训育之责,除教学外,还要指导学生一切课内外活动,并且每周至少要住校内2次,与学生同吃同住,了解他们的生活、学习情况,若发现问题,及时汇报解决。
宋鸿儒调离后,学监一位空缺。柳校长让吴荐轩接任,吴荐轩说,做行政上的事要善于应变,我恰不谙此道,自己还是安心做教员吧。他力荐让方文达当学监。柳校长釆纳了他的意见。只是学校只有一位图画老师,不能专职,方文达便兼任了学监。
学监一职,教员中多有向往者。这虽算不上多大的官职,但薪金要比教员多三四块大洋。所以,对于吴荐轩的让贤之举,其他教员颇为不解,有的说他把书读瓜了,有的说吴教员这样做是为了避嫌呢,因为在学潮时他立了大功,才被校长委任以学监职务,这会让人说是投桃报李之举。
这件事被张元转述于姐姐张翊。张翊理解吴荐轩,她对张元说,你吴老师骨子里是个典型的文人,性格耿直,崇尚自由,让他当官,哪怕是个小官,也无异于给一匹自由飞奔的野马套上笼头,绑上马鞍,这会让他感到拘束的。
张元问,姐,你咋知道的?
张翊说,你好好读读你吴老师的诗便会明白。其实,她还想对弟弟说,有些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她打住了话头。
自在监狱大门囗与吴荐轩相遇,后来两人又吃了便饭,张翊时不时会想起那天雨中一幕幕温馨的画面,一任淡淡的暖意在心里弥散开来。她吃惊于自己想象中的吴荐轩与见到的吴荐轩是那么吻合,只是眼前吴荐轩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忧郁,这使他更显得沉静。她不得不承认,在对这位诗人的崇拜里是加入了喜欢成分的。那天回来以后,她写了好几首诗。以前她写诗,跟着感觉走,没有一个固定的倾诉对象,现在一拿起笔,展开稿笺,吴荐轩就好像坐在对面,她便自然而然地在诗里对他敞开了心扉。于是,“你”这个字眼在诗里多起来,哪怕是状物写景,也被拟人化,好像是针对某个人在倾诉呢。比如这首诗一一
望月
你这白羽的鸟儿
栖落于夜的枝头,是否
感觉到孤寂?
我隔了遥远时空的陪伴
但愿你能感知。其实
我也是得了你生命之光照耀的
暗夜里堆满的墨
无法涂黑它的亮度
我拿一双不眠的望眼
斟满了你的光芒
这是暖心的佳酿
我以灵思来品
醉出两行清泪
礼拜六下午,张元回来问张翊,姐,我们文学社明天去龙隐寺釆风,你去吗?
张翊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但她不知吴荐轩去不去,便问你吴老师去吗?
张元说,吴老师去呢!他说这是文学社成立以来第一次采风,有些常识他得给大家讲讲,有利于创作。
可我不是你们学校的,能去吗?张翊问。
张元说,我就知道你爱玩,特意询问了吴老师,吴老师同意哩!说这是课外活动,爱好文学的人都可以参加。只是我担心你走不动,步行将近两个小时,还要爬山。
能走动,我又不是小脚女人!张翊说。
这话让正在做针线活的母亲王氏听到了,王氏说,你是个大脚片子还不害臊呀,走出去我都嫌丢人。
张元听母亲说过,给你姐缠足,宽布带子还没挨上脚,她就哇哇大哭,我不忍心硬缠,放纵了她的脚丫子任性长哩。姐姻缘不顺,22岁了,还找不下婆家,母亲老认为是姐脚大、不被男人喜欢的原因。隔壁小花才17岁,就生了个儿子。
张翊向母亲吐了一下舌头笑道,我娘的三寸金莲好看呀,怪不得我爹那么稀罕哩!
说罢,姐弟俩笑起来。
女儿调皮的玩笑话,把王氏也逗乐了。她不禁想起结婚那晚,在炕沿屁股都坐麻了,张翰林却不来揭她头上的红盖头,含羞一瞅,只见他蹲下身,正在仔细端详她的三寸金莲,随即两只大手就各握了一只,慢慢抚摸,一边啧啧赞叹:乖,乖呀!继而,动作极为轻柔地脱了绣了花的缎面尖角小鞋,将两只白皙的小脚攥于掌心摩娑、赏玩,那副馋相,如饿汉从地里意外刨出两只小红薯。她正要催促快揭盖头呀! 张翰林忽地吹灭红蜡,啃起“小红薯”,两人慢慢就飘浮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