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魂》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参加采风的文学社成员不到二十名，有的成员家在农村，还要利用礼拜天回家背下周吃的干粮，不能来。大家经济都不宽裕，一致同意不雇马车，步行去龙隐寺。早上8点出发，到了9点40分抵达泾河边一座通向龙隐寺的用藤条与粗木棍搭建的软桥。桥下水流清澈、湍急，在河床堆积巨石处溅起雪浪与涛声。张元他们走上桥时，桥便剧烈地晃动，吓得站在桥头的张翊不敢挪步。

大家小心点!吴荐轩一边喊，一边握紧张翊的一只手，小心翼翼挪行，到了桥中间，由于桥晃动得厉害，吴荐轩和张翊不得不停下来。别怕，这桥结实着呢，你抓紧我的胳膊，没事。吴荐轩安慰道。此时的张翊脸颊泛红，不时用丝帕擦着额头和鼻尖渗出的汗珠。等桥不再闪晃后，她依然抓紧吴荐轩的胳膊一步一步前行，刚才还掠过心头的一阵阵惊悸，渐渐被一种暖意取代。

张元他们看吴荐轩和张翊终于过了桥后，又撒起奔子。吴荐轩喊，大家在山下集合，一块儿上山，要注意安全!他和张翊赶至山下的时候，有的学生已经摘折了数枝槐花与大家分享。

张元给吴荐轩和张翊各递来一串槐花，吴荐轩用手捋吃了，张翊则端详、嗅闻一会，才一朵一朵摘了吃。

槐花勾起吴荐轩幼时的记忆，他向同学们说，有一年发生饥荒，纸坊沟山上的槐花才含苞就被人折光，连树皮都被人剥吃了。

张翊接过话茬:每年槐花开的时候，我娘会上街买些回来，她蒸的槐花疙瘩才好吃哩。

大家歇息了一会，吃了一点带来的食物，便沿一条弯曲的羊肠小路登山。

时值初夏。山上稀疏的树木擎起绿荫，但未连结成片，野草倒十分茂盛，零零星星点缀着不知名的各色野花。行至半山腰向南望去，大片农田和如一条白练舞动的泾河尽收眼底。几个同学对着空茫大声喊叫，被惊动的两只野鸡从草丛里忽啦啦飞出，飞向青岚笼罩的龙尾山西麓。

吴荐轩对同学们说，古人讲过一句话，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意思是说，站在山头上，感情就好像随山势起伏漫溢；来到海边看海，思绪就仿佛海浪一样汹涌澎湃。我们今天来釆风，就是要带着感情欣赏大自然，体悟自然万物的细微变化。

吴荐轩说的每一句话，张翊都在认真聆听，她已把自己当成学生中的一员，暗暗叹服心中大诗人学识之渊博。风太调皮，不时戏弄刘海，张翊用手压住头发，不让它痒痒额头，眯起眼凝神眺望太统山的侧影，在吴荐轩的一瞥里，像维纳斯一样美。

以前，张翊参加过风神小学组织的春游，她负责一个班小学生的安全，也许是为了照顾这些孩子们，也许是同来的同事从未与她有过交心而谈的默契，那次龙隐寺没有给她留下深刻印象。而今日之游，感觉大不相同，心里时时有触动，有感叹，便想:只要有喜欢的人相伴，不论到哪里，眼里处处都有风景，有妙趣。

继续循羊肠子向山上缓步而行，眼前出现一片林荫较密的台地，这便是龙隐寺寺院。山崖下有一处“勺泉”，乃一洞穴石缝里不断渗出的水滴汇聚而成，周边砌有一圈石堤，水满则溢，沿一条小渠流至山下，融入泾河。顺水声潺潺的浅浅溪流望去，金黄色蒲公英相伴而生，随水流走势而蜿蜒。张翊看在眼里，觉得这景象是含了意味可以入诗的。这样想的时候，她望向吴荐轩，恰吴荐轩也投来目光，两人会意而笑。

在“勺泉”右侧，依山崖建有几间青砖庙宇，香火稀落。很多人见庙就烧香，见神就磕头，吴荐轩虽然尊重宗教，但他没有这个习惯，便没去庙里。张翊紧跟了他，在泉边站立片刻，走向一片树荫遮蔽的草地。

太阳已升中天，坐在草地上甚是惬意。吴荐轩向同学们讲解了龙隐寺之名的来历:这座佛寺原不叫龙隐寺。安史之乱第二年，即公元756年，太子李亨从马嵬坡通夜驰三百里至安定郡，庚子至乌氏驿，辛酉至平凉郡，夜宿这座寺中，翌年称帝于灵武，遂改名龙隐寺。

吴荐轩说，孔子学而优则仕的思想和科举制度让国人自古以来就崇尚仕途，倾慕于做官，认为这是人生最大的事，可以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因此，李亨之莅临龙隐寺，便觉是无上光荣的事，立刻改了寺名，似乎一沾天子的光，这地方就成为风水宝地，神灵也具有了无边法力。但我想到的只是命运，杨贵妃被将士逼迫吊死于马嵬驿，太子李亨落脚此地避难，其实都是对无常命运的诠释。

看大家听得入神，吴荐轩笑道，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的认识，我讲此番话，只是要提醒大家，要学会观察与思考，出外行旅，不能持走马观花的态度。细致的观察是创作的前提与基础，思考则会决定文章格调的高下与深度。

张元和几个同学一边聆听，一边在本子上作记录。张翊则在仔细品味吴荐轩的一番言论，终于找到吴荐轩之所以能写出好诗的原因：他是一个敏感善思的人!世间万物只要一触动他思考的神经，定会引发他的灵感，写出一首首佳作来。这一点，她是学不来的。

此次龙隐寺之行，让张翊深有感触，尤其想起过软桥时吴荐轩对她的关照，以手相握、相搀的暖心情景，一种莫名的情愫便荡漾于心里，以致写诗的时候，字里行间溢满思慕与爱意一一

忘不了那座软桥

那清流里倒映的桥影

在浪涛演奏的琴音里

托起记忆里最美的一朵浪花

嵌入芳华。桥的摇晃

是命运之神说出的一句谶语

在预习艰险的慌乱中

一双象征爱的大手

稳住我的惊叫

搀起我的勇气

有一副坚实的肩膀支撑

纵使天堑重重

眼里也会有醉心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