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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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发源于十九世纪的西欧文学中，高尔基称它为“十九世纪一个主要的，而且是最壮阔，最有益的文学流派”。法国著名作家司汤达以小说《红与黑》为这种文艺思潮奠定了基础，巴尔扎克创作的《人间喜剧》，成了批判现实主义力所能及的最高成就。批判现实主义最突出的一个特点是作家以敏锐的洞察力和写实手法，较为广阔、真实地展示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对现实矛盾的揭示具有相当的深度。最近一段时间，当我认真读完《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18年第3期推出的作家马宇龙创作的长篇小说《楼外楼》，其思想性与艺术性深深地打动了我，在阅读过程中多次动容，感觉到这部小说从表现形式到内涵容量，包括故事的推进、矛盾的设置、细节的刻画、人物形象的塑造，都很自然、生动，特别是作者以难得的勇气，对我国在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出台并实施的一些政策，诸如城镇化建设、企业改制等暴露出的问题和弊端，给予深刻的揭示，反映出作者可贵的担当精神与责任意识，从而体现出他的思想高度和一种忧国忧民的大情怀。因此，我认为这是一部批判现实主义长篇力作，其思想性、艺术性以及写作特点、启示意义，我简要分析如下——
一、小说采用多种艺术手段谋篇布局，塑造人物遵循人性复杂性原则，抒情色彩浓郁，富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首先，小说以主人公“我”跳楼那一刻灵魂先行飞离躯体的视角展出书写，使小说叙事在时空交错、转换和对历史的追溯中呈现出立体感和纵深感，显得丰赡、深邃而厚重。
去年，我读了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长篇小说《挪威的森林》，这部小说就是以“我”的手法或说视角展开叙事的。我以前总觉得，以“我”的角度写小说，有其局限性。因为“我”要讲述的故事必须是自己要经历和耳闻目睹的，“我”之外发生的事情，自己无权描述。但是，看了《挪威的森林》后，我并不感到这部小说因为线条单一可能出现的单薄，相反，它像一棵大树，因为围绕“我”这一主干衍生出许多枝柯，同样显得气势磅礴、生机勃勃。为什么会达到这一艺术效果呢？这是因为作者巧妙地利用主人公接触到的人物来讲述他们背后的故事，从而展现出更为广阔的生活画面和矛盾纠葛等等。
同样，《楼外楼》这部小说也是以“我”的视角展开叙述的，作者也是通过主人公邝天穷的人生经历和与他有社会关系的亲属、领导、同事、朋友这些人物，描绘出一幅幅“官场现形记”和家庭伦理风俗画，呈现出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更为独特的是，作者写的“我”既是置身现实的“我”，也是已经超脱现实的“我”，即“我”之灵魂。因此，在邝天穷跳楼后，他活着的灵魂仍然能够看到自己死后发生的一切，特别是小说在第十四章后，写到作为灵魂的“我”，看到妻子戴欣嫚读了他留下的工作笔记、日记突然幡然悔悟而产生的自责、内疚，在内心深处复苏了对他的爱；看到他的女友尹夏在他死后为他拖延婚期、在心里守灵一个月并毅然离婚、辞职、离家出走，看到他苦苦追寻的姐姐邝天骄带母亲回到故乡，与病危的父亲邝野相认……这些情节的描写，非常感人，令人动容。假如，作者不是以灵魂之“我”来叙述，这些情节以及社会、官场还按照惯常方式运行的场面就难以表现，自然也会使小说的容量、内涵大打折扣。
由此可以看出，作者在构思这部小说时，是借鉴了很多艺术手段的，也是下了功夫的，可谓匠心独运。由于他能这样写，使小说具有了超现实的魔幻感，读来让人耳目一新，同时也进一步强化了小说的批判意识和批判力度。
其次，小说塑造的人物，因为遵循了“人性复杂”的原则，作品里的人物形象真实可信，有灵有肉。
小说一开篇，就通过邝天穷的追忆，探究他从小缺失母爱到步入社会患上抑郁症病因，这其实也是剖析他性格、人格形成的原因。邝天穷坚持原则、秉公办事，自他当了韩阳市建设局局长后，不徇私情，比如他主持修建第一个工程——步行街，就要求包工程的弟弟邝天昊回避，为此，使本来就关系不睦的兄弟俩分歧更大；在修建天星大厦过程中，当他得知拆迁户兰子风无处住，决然将自家暂时闲置的房子给他居住。我们除了看到邝天穷的正直与善良，也看到他作为一个人的七情六欲，他对爱的怀念与渴盼，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他也会通过跟组织部副部长王向春走得较近这一层关系，为司机说过情，在其妻子董莉升职问题上给予关照；当得知他心仪的女孩尹夏要考公务员，笔试已通过，就差面试这一关，，为保险起见，他也给王向春打了招呼，让尹夏顺利被录用。这样写一个官员，就显得合情合理，血肉丰满，不是过去电影、小说里出现的那种“脸谱化”的高大上好人形象。
被邝天穷提拔为办公室主任的卞新生，他工作认真负责，对邝天穷忠心耿耿，邝天穷搬到指挥部后，他因为离了婚，也搬到指挥部协助邝天穷工作。但就是这样一个让邝天穷信得过的人，也瞒着他干了一件违反制度的交易——在天星大厦项目监理招标中，为了讨好女朋友达到结婚目的，收取了女朋友所在监理公司的好处费，露了标，帮女朋友的监理公司中标。邝天穷的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卞新生独自留下来，忏悔了自己的过错，当雍阳等人企图往邝天穷头上扣屎盆子的时候，他和肖监理主动承担了责任，讲清了事实真相。因此，卞新生这个形象，仍然赢得了我的喜爱与尊敬。
副局长郭金鹏在邝天穷眼里，是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多么坏的人，此人城府深，藏而不露。然而，在关键时候，即天星大厦主体工程建成后，为了帮助一个亲戚给工程上销售地板砖，他约邝天穷到茶社喝茶，拿出一张存有10万元的卡贿赂邝天穷，让他行个方便，当邝天穷愤然拒绝，他冷冷一笑，从包里掏出掌中宝摄像机，播放出邝天穷与尹夏幽会的录像相要挟。其人性阴险的一面昭然若揭。后来，韩阳市公安局刑警队长孔小东到他跟前调查邝天穷的死因时，他以为是自己逼死了邝天穷，吓得瘫软在地，其表面沉稳、内心阴暗又胆小怕事的卑鄙小人形象跃然纸上。
市委书记庞俊杰，因为是邝天穷上大学时的恩师，他一直尊敬这个科班出身的领导，也曾为他在天星大厦招标中主持公道、坚持原则表示敬意，但就是这样一个貌似正直的领导干部，在诱惑面前没能守住做人为官的底线，被金山集团董事长金大中以北京一套房子收买，让天星大厦变成一块回报金大中的“蛋糕”，而庞俊杰的这一把柄被仕途对手——副市长何光荣抓住，最终将他搬倒，锒铛入狱。庞俊杰这一形象，因为体现出人性的两面性，也就活了起来，让人感觉到，他仿佛就在身边，似乎伸手可以摸到。
另外，小说塑造的邝天穷初恋陈小婷、妻子戴欣嫚、小情人尹夏，司机妻子董莉，心理医生妤洁等女性形象，可以说个个形态鲜活、可亲可爱，她们以对站在公平、正义这一边的、坚持做人操守的邝天穷的呵护、疼惜、爱恋，告诉人们人性善良、美丽一面的存在，以她们敢爱敢恨的博大情怀，以她们内心的柔软和弃恶扬善的决绝，为小说演绎的人生悲剧增添了一抹温情脉脉的色彩，每读到有关她们的描写，总是令人怦然心动，潸然泪下。
再者，这部小说浸透了作者真挚的感情，抒情性很强，许多描写充满诗意，如：“……然而，奇怪的是，我看见不少心已遗失在体外的人，仍在追逐、奔跑，仍在疯狂，仍在大笑。仔细一看，只是衣服在奔跑，躯壳在疯狂，面具在笑”；“……我知道，关于步行街融入文化元素的设想已经彻底流产，不久的将来，这里将高耸起金碧辉煌的现代建筑……从此，将没有人知道进士巷的故事，进士们的名字本就湮灭在岁月的烟尘里，今后，连他们的故事都将深深压在玻璃幕墙的建筑底层，永远也没有人能够记起。”像这类描述很多，使小说读起来，有一种哀婉、凄美、荡气回肠的美学格调。
二、《楼外楼》不仅是官场小说，也是一部家庭伦理小说，它通过对一个家族两代人感情纠葛、种种矛盾的揭示与描述，为读者提供了许多值得思考的问题。
作者在剖析邝天穷患抑郁症的根源时，写到小时候缺乏母爱、家庭不和等因素。用小说另一个主人公——省心理慰疗中心心理医生妤洁（后来证实也是邝天穷的姐姐）的话说，就是“在母爱缺失的成长中，那种渴望温暖的欲求也便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日俱增。通常我们第一个爱上的都是自己的妈妈，如果与妈妈的亲子关系构筑得不好，成年以后，就很难处理好与另一半的亲密关系。童年的内心模式在成年后会呈现出来，这样就形成一个轮回。”由此提醒读者，对儿童关爱、教育的重要性。家庭是人生的第一课堂，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父母是否懂得爱孩子、教育孩子，家庭是否和睦，关系到孩子的心理健康和未来的成长。
如今，社会发展突飞猛进，生活节奏加快，工作压力大，成为人们普遍面临的问题，这也是现代人患抑郁症多的主要原因。而这一问题同时也威胁到家庭的稳固和夫妻关系。小说中的邝天穷和戴欣嫚就是典型的一例。邝天穷在市委办公室工作时，由于经常写材料，在外吃饭应酬也多；到了建设局工作后，忙得更是顾不上家，与妻子戴欣嫚的沟通交流更少，难免夫妻感情越来越隔膜，为彼此名存实亡的婚姻埋下破裂的隐患。这就提醒读者，夫妻之间，不管哪一方工作再忙，也要抽时间以耐心和温情来经营家庭，搞好夫妻关系，以体贴和爱来增加夫妻感情的凝聚力。只有两人互相尊重、和睦相处，婚姻才能牢固，家庭才能稳固。否则，家庭这座高楼，也会因缺失爱而地基不牢，面临坍塌的危险。
在小说中，邝天穷利用工作之便，自作主张，将在三十公里外一家企业工作的妻子调到市委机关工会俱乐部，把她从企业骨干变成一个整天与老头老太太们打交道的混饭吃的“闲人”，这对尚还年轻、好学上进、有独立思想的女性来说，无疑是灾难，而不是幸福。为此，戴欣嫚一直嫉恨他，最终导致彼此的关系越来越生疏、隔膜。以至于，当邝天穷搬到指挥部的时候，有一个戴墨镜的男子经常开车找他的妻子戴欣嫚，这说明戴欣嫚作为一个容貌姣好、身体健康的女人也需要感情安慰，需要快乐，但却使彼此的婚姻面临挑战。这里就反映出一个问题：也许是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在中国男人的意识里还存在男尊女卑、重男轻女乃至大男子主义思想，他们在处理生活问题时，多以自我为中心，对女方意愿往往考虑不周，从而影响了父妻关系和家庭和谐。
古人云，温饱思淫欲。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各种诱惑也多，男女出轨现象已经不是新闻。那么，作为已婚男人如何处理婚外情？小说主人公邝天穷为我们做出了榜样。按理，邝天穷工作压力大，夫妻感情不和，又患有抑郁症，他更需要爱情的抚慰，当他遇到莲花般的少女尹夏，产生爱慕、心里舒服，是很合情合理的事情，爱美之心人皆有啊。作者也用不少笔墨描述了两人在一起的美好、快乐，有些描写简直有歌一般的旋律，诗一般的意境，比如写到两人去一个叫青苹果的量贩唱歌，尹夏放开《白狐》这首歌，为邝天穷表演舞蹈：“……顿时，低沉、幽怨、略带沙哑的歌声响起，眼前的莲儿（尹夏）化成了白色的狐狸，变幻的灯光下，婀娜的身姿翩翩起舞。她的身体柔软、灵动、飘逸，裙裾随腰肢扭动而飞扬，长发随节奏的起伏而流动……”当你读到同样欣赏、爱慕邝天穷的尹夏给他写的诗，一定也会感动的：“曾经想，我要成为你的药，让你的长夜缩短 谁料到，你竟成了我的药 让我的长夜更长 如今，我们都得了相思病 无药可医 ，只好相依为命 请让我，用一生来陪你失眠 一颗心的无助，需要另一颗心搀扶”。但是，有一晚，喝醉酒的邝天穷被尹夏接到她的住处，当时对邝天穷的思念已经让这个少女激情高涨，但面对她炽烈的吻，敞开的美丽身体，他却硬是以理智的缰绳控制住了奔突的情欲烈马，没有进入少女的世界，他当时猛然醒悟后想到的是，自己无力保护她，并不能给她一个明确的、安全的、幸福的未来。邝天穷这样做，就不说他的思想品德有多么好，他能这般设身处地为少女的处境和未来着想，至少在表明一种极其负责任的态度，而这种疼惜对方的爱才是真正的爱，是灵魂之爱。由此，我想到一句话“负不起责任的爱不要碰”。
三、小说通过探究邝天穷患抑郁症的病因以及走向绝路的过程，深刻地揭示出官场腐败和一些政策的弊端，体现出作者干预政治的气魄和敏锐的洞察力。
我曾听过这样一种论断：文学应该远离政治，这样创作就会趋于纯粹。我认为这是比较偏狭的认识，因为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与政治、与国家重大决策相关，如果因为怕担风险，不去干预政治，不去触及社会敏感问题，文学的作用势必就会减弱，不会成为投枪和号角，仅仅是一些点缀生活的小花小草。而那些沉迷于吟风弄月、闲情小绪的作品，可以写得精巧、好看，也有一定的艺术性，但相对于反映社会矛盾、揭示复杂人性的“黄钟大吕”式作品就显得虚弱无力，达不到震撼人心的感染力与警示世人的目的。
其实，文学素来与政治有密切的关系，这是古代许多君主和作家都认识到的。曹丕的《典论·论文》有“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之说；白居易有“惟歌生民苦，愿得天子知”的努力。邓小平也曾指出：“我们坚持‘双百’方针和‘三不’主义，不继续提文艺从属于政治这样的口号，因为这个口号容易成为对文艺横加干涉的理论根据，长期的实践证明它对文艺的发展利少害多。但是，这当然不是说文艺可以脱离政治。文艺是不可能脱离政治的。”
读罢《楼外楼》，我明显感觉到这是一部敢于干预政治、勇于挑破时弊浓疮、深情关注社会民生的小说，它通过患有抑郁症的主人公邝天穷在市委办公室当副主任、后又调至韩阳市建设局当局长后，病情逐渐加重及至跳楼自杀的经历，逐渐揭开家族的历史纠葛、家庭矛盾和官场种种腐败的内幕，以邝天穷的死敲响警示钟声。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每一个家长的心愿。小说主人公邝天穷的父母也不例外。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在国人血液里积淀形成的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学而优则仕”，认为走上仕途，当了大官，就可以光宗耀祖。因此，在邝天穷幼年时，他父母就给其灌输这种思想“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齐家治国平天下”等等。但可悲的是，这棵幼苗却是在父母经常争吵、缺少母爱的环境长大的。邝天穷的母亲岳兰是个性格刚强的女强人，她在周原县向坡公社当干部，她敢于铤而走险保护、爱上被打成右派的邝天穷父亲邝野，但又因邝野曾与知青姚清河有一段私情并生有一女，对他心生嫉恨，经常虐待邝野，甚至把怨愤发泄到刚生下的邝天穷身上，加之生产队改土任务重，她过早地给邝天穷断奶，让父亲邝野边教书边抚养他，他是在土坯做的课桌上攀爬、吃羊奶长大的。由于自小缺失母爱，父母又经常吵架，没有家庭温暖，邝天穷便形成自闭、孤僻心理，影响了他的性格朝健康、阳光方向发展。这是他患有抑郁症的根源。当他不负父母所望，终于考上大学，在西北大学建筑系学习，临毕业时原本有留校的机会，却被父亲一封书信召回身边，父亲的理由是他老了，需要陪伴，实则是不想让他当大学教师，而是按照母亲设计的路子走，即步入仕途，当大官。
邝天穷大学毕业被分配到韩阳市设计院不久，就在父亲的督促下，参加了市委机关干部招考，以优异成绩被顺利录用。这对于父亲来说，这是家庭的大喜事，让他看到心愿即将实现的曙光，可对于性格文弱的邝天穷来说，却是命运转向悲剧的开始。他从市委办公室秘书科科员、副科长、科长，一直干到市委办公室副主任位置，由于经常写材料，工作压力大，由不断的失眠、烦躁发展成抑郁症。由于他为人正直，秉公办事，不善于巴结领导，比他晚来的市委办公室副主任王向春升任组织部副部长，而他被安置于市委机关工会，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对他的精神造成一定的刺激，导致心理失衡。他在市委机关工会位子上没坐多久，大学导师庞俊杰从省建设厅调至韩阳市当了市委书记，师生关系，加之邝天穷的专业特长，庞俊杰提携他当了韩阳市建设局局长。在外人看来，这是个有实权的单位，是个肥差，但对患有隐疾的邝天穷来说，却无异于从风平浪静的港湾跌入惊涛骇浪之中，由分管副市长何光荣、建设局副局长雍阳和办公室主任李文斐等组成的利益集团，如同潜藏的暗礁，给他开展工作造成种种阻力。他上任伊始接手的第一个工程是韩阳市第一条步行街，这是一条老巷，出过多名进士，历史悠久，有丰富的文化积淀，他根据考察决定修建成古典风格，投资也小，但在工作进展中，却意外冒出一份签字墨迹未干的市长办公会“会议纪要”，上面赫然写着步行街规划确定的是现代化风格。这其实是由何光荣、雍阳和办公室主任李文斐串通伪造的一份文件。邝天穷找副市长何光荣质询，这位官员振振有词地说:“天穷，我们的工作必须要有延续性，不能谁上来都各搞一套，步行街项目是去年市长办公会敲定的重点市政工程。” 邝天穷虽心有不甘，但白纸黑字写那里了，只能照此方案执行。由这一细节可看出，建设局工作乃至韩阳市建设领域已经由何光荣、雍阳等人操控，这是正直的邝天穷抑郁的主要因素之一。
新官上任三把火。为尽快突显政绩，庞俊杰要求邝天穷为韩阳市修建一座具有地标性意义的建筑——天星大厦，随着工程的开工，工作压力以及各种矛盾纷至沓来，比如他和妻子戴欣嫚的家庭矛盾、和弟弟邝天昊因工程引起的兄弟矛盾等等，不断地加重了他的病情。他原指望只要抱住市委书记庞俊杰这棵大树，一切难关都会度过的，如这位恩师所言，天星大厦建成，这座建筑也将是庞俊杰飞黄腾达、邝天穷晋升的台阶。然而，在从不消停的官场内斗中，何光荣等人为搬倒庞俊杰，抓住金山集团董事长金大中以北京一套房子贿赂庞俊杰的把柄，将他举报，庞俊杰等相关人员被查办。心中信赖、敬仰已久的“大厦”顷刻倒塌，使早就产生死亡念头的邝天穷将天星大厦竣工之日选为自己的忌日，决然走向大厦天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小说不仅揭开了官场腐败内幕，还对韩阳市设计院改制存在的国有资产流失，造成职工流离失所问题；对天星大厦因不切实际修建引发拖欠民工工资及存在安全隐患等问题；对城市无节制大拆大建、农村推进城镇化建设引发种种矛盾等问题，都进行了大胆的揭露。改革开放以来，城市建设、农村城镇化建设是一个地方乃至我们国家的“重头戏”，作者敢于向这一领域开刀，指出其盲进的、“大跃进”式的弊端，足见作者的勇气和胆识。没看小说前，看了别人对这部小说的评论，我总以为这是一部以公务员患了抑郁症自杀为切入点，反映官场腐败的小说。但读完小说后，我发现不仅仅限于此，正因为作者敢于触及企业改制、城镇化建设等种种社会焦点问题，才使其内涵和格调显得更为深邃和宏大。
在阅读过程中，我始终能够感受到作者那双“忧郁的眼睛”，他既是城市建设的身体力行者，也是站在局外的一个观察者和思考者。他引导读者在思考：不注重科学规划、一窝蜂地进行城镇化建设，真正有利于经济社会发展吗？农村进行小康屋建设，仅仅是盖漂亮的房子吗？当政府官员为了体现自己的政绩，大拆大建，是否重视过对地方历史文化遗存的保护？是否需要通过加强文化建设，让市民素质、城市精神一并重塑和跟进？
现在，我国开始重视生态建设、文化建设，出台一系列保护、治理自然环境政策和措施，这说明我们国家已经意识到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换来的经济发展存在的一些问题，正在努力遏制和弥补，而作者在10年前就开始写这部小说，关注城市建设、农村城镇化建设中存在的问题，可见他洞察力之敏锐，看问题的准确性和前瞻性。马克思、恩格斯曾高度评价巴尔扎克、狄更斯等一些作家反映社会生活的丰富性和深刻性，认为他们在作品中提供的历史材料比历史学家、经济学家、统计学家等合起来所提供的还要多，列宁把托尔斯泰的作品称为“俄国革命的镜子”。在这里，我则可以说，《楼外楼》是中国城市建设领域的一面镜子，也是反映中国公务员内心世界、命运走向的一面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