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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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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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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友



   
  那天,在车来人往的街上,我遇到一位旧友,他和我同龄,却显得比我衰老。
  低矮的个头更显瘦小、单薄。
  脸皮松弛,像他身上穿的衣服,皱巴巴的,布满皱折。
  过早歇顶的头上,稀疏的头发蓬乱如秋天的枯草,并有寒霜样的白发夹杂其间,让我感觉到,虽然我们的生命都已步入秋季,但他的处境比我还要萧索。
  下岗后,为偿还购房贷款,他找了份看大门的临时工作,并利用闲时间给人送矿泉水,增加点收入。
  我偶然见过他骑自行车带一桶矿泉水匆匆奔走的情景。
  见到他,封存在我脑海里的一段往事,就像我们曾经烧的锅炉被按动了开关,轰鸣起来。堆满岁月灰尘的记忆闪出火星,继而就燃起火焰。
  那时,刚高中毕业的我们在平凉地区肉联厂待业干临时工,我们一起加工过猪头肉,一同烧过锅炉,晚上值夜班就睡在长条靠背椅子上,身上盖着满是煤灰的棉大衣。在我们的四周,布满粗细不一的管道和大小阀门,这些管道或明或暗地通往车间、办公楼和职工宿舍,是这个厂生产的“命脉”。但那时,我们没有想很多,没有崇高的理想,只知道按时把锅炉的电钮启动,让满身黑灰的锅炉像负重的牛一样发出粗重的喘息,继续完成“耕耘”的使命。在刺耳的轰鸣声中,我用大头铁锨捣开沉重的生铁炉门,再从旁边的煤堆铲一锨锨煤投向喷火的炉膛,使输送的暖气保持应有的温度。  

  从远处车间,不时传来猪的嚎叫;而拉猪肉的车辆,在冷库门口排成长队。
  接连两三年,我苍白的青春就这样被火舌烘烤着,面部灼痛,但内心悲凉。因为我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后来,通过参加招工考试,我进入一家粮食单位工作,在临街的门店卖粮油。他仍然留在那个厂,当了一名工人。
   从肉食业到粮食业,我似乎总不会愁吃的,但我的精神却感到饥饿。
   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我暗恋上缪斯,并从此走上写作的道路。
   10多年后,当单位经营开始走下坡路,手中的饭碗很难端稳,我就毅然停薪留职,一边做生意,一边坚持写作,后来就被当地的媒体招聘,经过几年的打拼,完成了由《平凉时报》、《平凉广播电视报》到《平凉日报》的“三级跳”,似乎改善了自己的命运。
   他羡慕我终于“出人头地”了,成了“无冕之王”——记者,多么受人尊敬的职业。
   他买一碗炒面,还要自己掏钱。
   而我,隔三差五就会被人宴请“解个馋”。
   但只有我清楚,在现在的体制下,好文笔不等于能拿到高工资。
   生存压力只不过以更隐蔽的形式对我构成威胁。没有像他承受得那么明显。
   况且,记者也是吃青春饭的,50岁以后,我的双脚还能敏捷地迈动吗?
   和他简短地交谈中,我们都在感叹岁月之蹉跎,人生之苦短,眨眼间,彼此都已跨进中年的门槛,青春一去不返,时间推着我们向衰老和墓地靠近。
   我突然有种感觉,和他没有多少话可说,再也感受不到曾经一起烧锅炉时的那种亲密。
   记得有一次,我们去太统山游玩,走着走着,脚下的路就被一片松林劈为两条羊肠小道。我们本是一前一后隔了一段距离走着,因那片松林的出现,他走了左边的小路,我走了右边的小路,当我由小路导引着走向峡谷里的时候,才意识到和他走散了,怎么寻觅也找不见他的身影。于是,惊慌的我就开始呼唤他的名字,喊声不时地惊动了草丛里的野鸡,它们嘎嘎叫着飞向更幽深的山谷。这样喊叫了无数遍,当越织越浓的暮色给峡谷增添了恐怖气氛,我在被荆丛和没膝的荒草绊脚的踉跄中终于听到他在山头那边的喊声——原来,他发现我没有跟上他而走散的时候,也很焦急,就同样呼唤起来。
   我们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山头的两边盘旋着,寻觅着,最后终于碰撞在了一起,紧紧地交缠住了,形成一条无形的绳索,我们以耳作手,牢牢地拽住它,就像落井者抓住一根垂向他的绳子,奋力地往上爬,逐渐逃离令人恐慌的境地,在被落日余辉映亮的那片松林边相逢。
   那时,我感觉到,我们的友情就是一盏灯,有了它,即使走再黑的路,我们也不会丢失了对方。
  但现在,随着环境的改变,也随着我们命运出现的差异,我们曾在锅炉房里点亮的友情之灯,几经岁月的风吹雨打,已经暗淡了光辉,甚至可以说是熄灭了。那曾经让我们感到无比温暖的光焰,只能在彼此的回忆中忽闪了,而我已经很难感受到它的温度。
  尽管,有时我会偶然想起他,想起我们曾在山上走散的情景,但心底里再也没有涌起过呼唤他的冲动。
  记得一位作家说过,友谊也不是恒定不变的。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朋友,只有和你志同道合、脾气相投的朋友,才能陪伴你久远一些。
  这样一想,我多少有些释然。
  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今后的日子能过得更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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