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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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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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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   腔



  早上陪妻子去买菜,过了红卫桥,拐向北边的河堤,在沿途摆开的菜摊间穿行,忽闻一阵奏腔粗粝、狂放的演唱,伴着声声板胡的曲调,从河对岸的五里墩村激昂地传来。定睛细瞅,只见靠近河岸的村庙里,彩旗招展,不时鸣放的鞭炮炸出一团团青烟升上天空,而在庙院里,呈半圆形围着一堆人,簇拥了一个戏班子,正在那里起劲地唱秦腔。妻子信佛,听她说,那庙是村里建的龙王庙,他们在庆祝龙王诞辰。

   对于宗教,我心存敬畏,不是信徒。但因为我是陕西人,听到秦腔,如闻乡音,感到很亲切。也意识到秦腔这一流传西北的剧种生命力之强盛。据上了年龄的人说,秦腔是兵荒马乱年月,从陕西逃难到平凉的人传来的,在上世纪50年代至“文革”前最为鼎盛,那时,人们的生活条件差,惟一的文化娱乐活动就是看秦腔戏,这一需求便刺激了秦腔的兴旺,除平凉市秦剧团在平凉剧院售票演出外,还有不少剧班活跃于民间,或在节庆时演出,或在庙会一展高亢的歌喉。到了“文革”时期,各种文化遭到毁灭性的破坏,秦腔也在劫难逃,一些专业剧团被解散,许多知名演员被批斗、调离,秦腔几乎绝迹。改革开放后,百废待兴,文化如雨后春笋,萌发生机,秦腔也再度复苏,虽说随着影视业的发展和电视的普及,秦腔演出市场处于逐渐萎缩状态,但是在民间,它仍然有自己的生存土壤,并没有被老百姓所疏远,特别是许多中老年人,视秦腔为他们的精神寄托和排遣烦忧的“减压阀”。
  几年前,大概是10月份,有一天我去崇信县游玩,夜已很深,我看见位于文化广场东侧的一间房里,仍然灯火通明,一帮男女老少正在热火地唱秦腔,他们有的摇头晃脑演奏器乐,有的正吼秦腔《赶坡》选段,字正腔圆,高亢激越——
              西凉国辞别了公主玳战,勒回了马头我望倒观。
              望不见王的银鞍殿, 又不见合朝两班官。
              猛想起那日登银安,宾鸿大雁吐人言。
              王手执银弓并御箭,打下来半片血箩兰
              常随拣来王观看, 原是我妻宝钏一书函。
              ......
  后来,经了解,这个秦腔自乐班是在县城开“羊肉泡”馆子的中年汉子张占胜投资组建的。他曾在县秦剧团干过临时工,学会拉二胡。1996年,他在县城开了食堂后,一听别人唱秦腔,手就痒痒,想拉二胡,便干脆把一帮秦腔戏迷邀请到他的食堂门口演唱,竟引来不少人观看,渐渐地,人员和演出时间固定下来,秦腔自乐班自发成立,几年后,小芝麻滚成大雪球,发展成员30人,农民、工人、干部、个体户,各种身份的人都有,一时名声大震,经常去“赶场子”,在庙会、物资交流会或者一些单位举行的庆典活动中,营造出一片热闹的气氛和喝彩声来。“一天闲下来吼上两嗓子,这气就顺了,心就平了,舒坦着呢!”这是自乐班成员普遍的感受。
   在平凉,像这类秦腔自乐班也有很多。每到黄昏,当一轮硕大的夕阳站在烟岚蒸腾的崆峒山巅,以无比炽烈、瑰丽的满天晚霞表达着她对尘世的眷恋,我总会看到崆峒大道路边某商店邀请一个戏班在店外唱秦腔,那场面颇为热闹,戏班二胡、板胡、干鼓、枣木梆子等器乐配备齐全,演唱者手持麦克风,那一招一式,那表情、手势和唱腔,像受到专业培训过一样,真是没有可挑剔的。许多中老人在散步的时候,一般都在肩上背个小折叠凳子,若是听到哪里唱秦腔,赶紧就凑到跟前,撑开凳子坐下来,点一支烟边抽边欣赏,显得怡然自得,优哉游哉,而在他们后面,观众早已围拥了来,如发现一颗饭粒的蚂蚁,越积越多,黑压压一片,看得专注而痴迷,俨然这一块场地就是一个露天戏台了。商店老板们把这种“义演”叫“哄摊子”,即给自己的生意集纳些人气。
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家小饭馆的妻子竟然也成为秦腔戏迷,且能唱几段折子戏,时不时就拈出个兰花指,嘴里哼哼唧唧地发出秦腔的音调。我以为她是很累的,饭馆打烊后,劝她好好休息。可是,吃罢饭,她竟然把小区一帮中老年人召集到她的饭馆内吹拉弹唱,玩得不亦乐乎呢。看到妻子混在他们中间,眉眼也舒展了,一副快乐的表情,我也就不再去管,也许,她吼一段秦腔,一身的疲惫,在日子里沾惹的诸多烦恼,也就被释放了吧。
   时间一长,我从妻子那里也了解到不少这个秦腔自乐班成员的一些情况。原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有各自不顺畅的事情,有的女性离异,以唱秦腔排遣寂寞;有的家庭生活困苦,以靠唱秦腔释放压力;另外,谁有不顺心、不愉快的事情说一说,大家出个主意或劝解一番,这倾诉者也就心气平顺了,然后,梆子一敲,二胡一拉,泼辣的秦腔唱起来,一切的烦心事也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曲唱罢,方才的压抑气氛就被一片嬉笑声驱散。
   戏班里一对夫妻的故事最为感人,男的姓白,女的姓唐,年龄都在40岁左右。男的几近双目失明,但他拒绝住拐杖,怕别人说他是瞎子,便总是一只手扶在妻子的肩头,由她带路。所以,他给大伙说:“老婆是我的‘金拐杖’”,似乎是玩笑话,却让我看到他的乐观,他对妻子的敬意。
   像许多普通工人家庭一样,他们俩自结婚后,生活一直比较清贫,但因为夫妻关系和睦恩爱,日子也过得很舒心温暖,特别是相继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后,家里的笑声更是多起来,谁见了都会羡慕地说:“一儿一女赛神仙啊!”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在平凉市水泥厂做钳工的白师傅,一天在机床前干活的时候,一个飞迸的铁屑扎进他的左眼,导致左眼失明,由于后来医治有误,也影响到右眼的视力,从此,他的两只眼睛几乎就瞎了。真是屋露偏逢连阴雨,他尚未从痛苦的阴影里走出来,单位被宣布破产,紧接着妻子所在的单位——平凉市地毯厂也破产。更要命的是,他们下岗之后,妻子又被查出患有子宫癌,做了手术,命保住了,却债台高筑,原本快乐幸福的家庭一下子陷入困境。为了度过难关,把两个孩子抚养大,男的在家照看孩子,女的到处打工,后来,他们攒了些积蓄,开了一家饸饹面馆,男的摸揣着和面、揉面,然后又摸揣着来到锅灶边用饸饹床压面,女的负责调汤、招呼客人,倒也忙出一派气象来,一年能赚一万多块钱,生活逐渐有了生气。这么多年来,他们之所以能在艰难中挺过来,走出困境,主要是因为他们心态好,精神状态好,不管遇到多么大的事情,都不抱怨,不气馁,不向命运低头,每天,不管多苦多累,爱好唱歌的他们,都会在家里或唱流行歌曲,或唱秦腔,一次次从歌声里获得生存的自信和力量。5年前,他们在建华厂(现在的小区)买了一套二手楼房,就有了和这个小区秦腔戏迷的接触机会,大家慢慢地聚拢在了一起。
   一天晚上,应酬归来已是11点多钟,行至建华厂小区,打老远我就听到一声声秦腔从妻子的饭馆传来,到了门口,我原打算进去和他们打个招呼,示意妻子时间不早了,该收拾摊子,但看到妻子和唐女士、一个老头正唱得起劲,我就站在门外静静地欣赏起来。
   他们唱的是《三对面》,这是《铡美案》剧中的一折戏,老头饰包公,妻子饰公主,唐女士饰秦香莲。也许秦香莲的坚贞和向命运不妥协的精神,在某方面和唐女士的经历有吻合之处,唐女士唱得激情昂扬,直至声泪俱下——
        包相爷与我讲一遍
        秦香莲抬头仔细观
       大堂口落下了金车辇
        见一女子坐内边
        梳妆打扮多妖艳
        前呼后拥甚威严
        昂然打坐不照面
        她把我民妇下眼观
        国王家女儿娇养惯
        她怎知百姓受可怜
        我有心上前把她见
        倒退一步心自参
        她富贵我贫贱
        贫而有志秦香莲
        大模大样一旁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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