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魂

内容提要

这部小说的背景是清末民初，讲述了一个甘肃平凉纸坊沟手工业者的儿子、青年诗人吴荐轩从北平高等师范学校毕业，回到军阀镇守的陇东平凉任教后，对新文化思想的传承与弘扬，对民不聊生生活的见证与亲历，在爱欲里的沉迷与挚守，最后决然投身革命为国捐躯。

被警佐卢俊峰从囚车里救出的吴荐轩，在敌人的追捕中跳崖牺牲后，红粉知己张翊将他遗留的诗文整理成册，取名《纸魂》。“纸魂”有双重寓意，既暗示主人公以承载他思想的诗文赋予父辈所造纸张以灵魂，又象征他经受革命烈火洗礼的伟大灵魂将会永远活在诗文里，活在人们的怀念中，被岁月铭记。

一部看似书写民国革命历史题材的小说，其实是在宏大的叙述中再现了一个灵魂成长的历程。

     第一章

 郭诚君鉴:

 来信收悉，得知你如愿到省教育厅供职，为你高兴，恭祝你仕途畅达，宏图大展。你父亲为给你铺路，花了许多银两上下打点，让你深感不安，这我理解。你就把内心的愧责化为进取的动力吧，取得佳绩，以回报父亲的良苦用心。

 我在平凉省立第二中学任教也已一月有余，说心里话，不管是目前的社会状况，县城面貌，还是教育教学条件，并无多少改观，依然是军阀镇守，民不聊生，给人一种萧索、沉寂之感。所以，近些日子，我时常怀想我们在北平师范大学就读的情景，特别是参加五四运动北平各校学生那如海潮般澎湃、激荡的画面，这是辛亥革命以后新文化运动在蓄势积力中的一次大爆发，使我们的心灵受到强烈震撼，精神世界经受了前所未有的洗礼。但不知，新文化运动播撒在我心里的自由、民主思想种子，在这荒贫之地能否扎根、萌芽，结出预想之果?当然，现实虽让我失望，但我是不会退缩的，更不会苟且偷生，沦为庸人！

 顺便告诉你，因上大学前早有舅舅竭力撮合，父母也承诺了婚约，我刚回平凉不久便就成婚。妻子娘家在草峰乡赵家村何家社，与舅舅家毗邻，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缠足女子，相貌平平，倒也知书达理，识得一些诗词歌赋，虽不大喜欢，也能和睦相处，做柴米夫妻足矣。

顺颂近祺

吴荐轩手启

1922年10月20日

 给大学同学郭诚写好信，吴荐轩认真地折叠好装入信封，竖着从右向左依次写好收件人地址、姓名，寄件人地址、姓名，贴上一枚提前备好的印有半分面值和孙中山头像的邮票，拿到学校附近邮务局投寄了。

 从冷清的邮务局走出来，吴荐轩的思绪仍然有些恍惚，在北平的4年大学生活，一幕一幕从脑海演过，那是一段令人心灵激荡、永难忘怀的时光。相比之下，平凉城显得多么清寂、荒凉啊！虽然早在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王朝被推翻，废除旧制，剪辨子、易服装、废止缠足等一系列法律颁布，但革命的滔滔洪流似乎绕过了平凉，没有掀起多大的动静，即使有变化也不过是表象的。

 再过一些时日，就要立冬，天气渐冷。吴荐轩收回思绪，举目打量着街景，视野里零星几棵柳树泛黄的叶子被风吹落，沿街店铺生意冷清，门外木棍撑起的伞状白布帐篷轻轻晃动着，街上行人稀少，每有手推车或木轮大马车颠颠簸簸驶过，在车后就会扬起一股黄尘。

 目光掠过铺着鱼鳞状瓦片的屋脊向北望去，可看见一道城墙呈东西走向延伸。这城墙环绕平凉城绕了一个椭圆形的圈，东、南、西、北有4座城门楼，它们是和阳门、万安门、来远门、定北门，貌似固若金汤的城池，其实已经布满裂缝。

 北塬荒裸出土黄颜色，在天空下呈东西走向逶迤而去。在耸立的山头，依稀可看见一座土堡，状若乳头……产生这个联想，吴荐轩感到羞惭，在这兵荒马乱年月，怎会有此想象！虽说郭沫若在《地球，我的母亲》这首诗里，将地球喻为母亲，说土堡如乳头也未尝不可，但他从中品尝不出一丝甜蜜的味道，只有浸透血泪的苦涩!

  这样一想，吴荐轩心生悲凉，他撩起厚布长袍，穿过黄土没脚的西街，走向学校。下午有他两节国文课。

 省立第二中学是吴荐轩的母校。他在这里上学时，校长是平凉第一个举人郑濬。那时，教学方式，所学课目尚还沿袭着清末学堂的旧制，就拿国文来说，以文言文为主，所学课文无非是读经，读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的八股文，教你温良谦恭忠君，鲜有西学之思想。袁世凯复辟失败后，随着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的兴起，白话文教学很快打破了一度沉寂的状况，在国音、国语标准、师资培训等方面都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到了1920年，教育部釆纳了马裕藻、朱希祖、钱玄同、刘复、周作人、胡适等人的联名提案，颁布通令将“国文”改为“国语”，以国语为教学语言，变文言文为白话文，使国语在教育界乃至整个社会的法定地位得以确立。同时还发布第53号训令——《通令采用新式标点符号文》，更进一步助推了白话文的普及。为此，吴荐轩依稀看到中国教育的曙光，教育乃立国之本，只要教育还有活力，有希望，中华民族就有可能步入复苏、振兴之途。他在教授白话文时特别用心，充满激情。高中课本《白话文范》里收录有新文化运动先驱胡适、李大钊、蔡元培、周作人、鲁迅等人的诗文，吴荐轩在讲授文章的语言特点、结构、主题、创作背景的同时，还会深入分析这些作家的思想。比如，讲到李大钊的《今》，激励同学们一定要珍惜今天，善用今天，努力求学、修身，习得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本事，做一个于己于家于他人于国家有用的人。讲到鲁迅的《狂人日记》，就会讲鲁迅何以弃医从文，强调对于国人，思想和灵魂的觉醒比医治肉体的病痛更重要。他还向同学们介绍了郭沫若的诗集《女神》，赞扬《女神》是一支歌颂工农劳苦大众的颂歌。为让同学们理解白话新诗的特点，他朗诵了《女神》里的《立在地球边上放号》——

无数的白云正在空中怒涌，

啊啊!好幅壮丽的北冰洋的情景哟!

无限的太平洋提起它全身的力量来要把地球推倒。

啊啊!我眼前来了的滚滚的洪涛哟!

啊啊!不断的毁坏，不断的创造，不断的努力哟!

啊啊!力哟!力哟!

力的绘画，力的舞蹈，力的音乐，力的诗歌，力的节奏哟!

吴荐轩刚朗诵结束，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他挥了挥手，让同学们安静，继续讲解了这首诗的主题一一诗人之激情犹如地火般燃烧、喷发，充分表达了他“要把一切的腐败的存在扫荡尽，烧葬尽”的激情，表现出摧毁旧世界、创造新世界的大无畏精神与气概。

有个叫张元的同学举手提问，老师，什么是新诗，用白话文写诗有什么要求，与古典诗词有什么区别?

吴荐轩回答:新诗就是用通俗语言写的诗歌，比较容易理解，但也讲究比兴，用形象化语言传情达意，只是不再有平仄格律的束缚，同学们不妨尝试写写新诗。

他的提议引起部分同学极大的兴致，同桌之间交耳议论，目光里闪出兴奋之光。见此情景，吴荐轩觉得有必要以这个高中班为先河，成立文学社，推广白话文文学作品创作，让学子们提高作文水平的同时接受新文化思想的洗礼。

临下课时，他对同学们说，咱们班可以成立一个文学社，是否加入文学社，本着自愿的原则，不强迫，有此意向的同学来向我报名，你们先交流、酝酿，届时协商相关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