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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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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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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魂》第四章

 吴辛力原想给儿子吴荐轩在城里购置房子,让他们小夫妻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在家里住破窑洞,儿媳何玉秀可能心里不舒坦,也会让亲家瞧不起。但被吴荐轩阻止了。这几年,父母为供他上学,从私塾到陇东官立中学堂、省立第二中学,再到上大学,已经吃尽苦头,耗尽心力,刚刚拿出从牙缝里抠出的积蓄给他们办了婚事,殚精竭虑,若再购房,无异于在刚卸下重荷的累骡身上又驮负重物,不给其喘息机会,作为儿子,他焉能安心?

 吴荐轩怕妻子不高兴,就在枕边说了家里的难处,让她谅解。

 妻子说,咱家中境况,舅舅请媒婆来提亲时我便知晓,我不图啥钱财,不慕权势,就图人好,你是名校大学生,只要不嫌弃,我就知足了。现今既然是你吴家人了,敬老尽孝当是我分内事,断不会避奸溜滑,使小姐性子,为难老人。

 听了妻子这一席话,吴荐轩就放心了。她虽不是自己特别心仪的那种女子,不懂得罗曼蒂克,但彼此间的隔阂却因她的大度、善良得以化解,这也是他愿意娶这个小脚女子的原因。

 上大学前,怕夜长梦多,婚约有变,舅舅曾提议让他结了婚再上大学,这样父母也会有个帮手。但他思想一时没转过弯,坚持大学毕业后结婚,理由是以丈夫角色上学,心理上会有压力,情感上会有牵绊,不利于自己求学。为此,他还专门写了一首诗寄给草峰塬这个女子,暗自希望她会因苦于4年的等待退婚呢——

鸿鹄志高飞天涯,

岂慕燕雀恋檐下。

良禽择枝任选择,

月下遥祝蒂莲开。

 没想到,何玉秀居然也以诗作答,令他刮目,顿生好感——

鸢飞风助力,

 扶摇云伴随。

 愿学宝钏痴,

 寒窑盼君归。

 感念妻子的好,吴荐轩紧闭的心扉也就慢慢敞开了,有时也会讲讲自己上大学时的一些经历,说到辛酸处,竟会哽咽起来。这时,妻子会像对待弟弟一样慰抚他,一边抹眼泪。她没想到,穷苦人家孩子上大学,难住他们的不光是学费,还有更多精神压力,而精神压力更容易毁掉一个人的自信心,却往往被世人忽略,被俗尘淹没。

在北平时,吴荐轩每收到家里寄来的学费和生活费,他会不安、愧疚好几天,他知道每一枚银元都凝聚了父母太多的血汗,甚至泪水!每看见汗流浃背的人力车夫,看见来往的马车,看见在巷口给人剃头的老者,他就会想起家,想起父母推动石碾轮在环形石槽里一圈一圈转动的情景。因此他省吃俭用,舍不得乱花一个铜元,每次需要开支的时候,总是精打细算。到了周末,一大早,宿舍里的富家子弟就吆喝着去逛街、聚餐,好好释放一下压抑一周的心情。听到他们兴高采烈的喧闹声,吴荐轩便拿起一本书走出宿舍。若有好心的同学邀他同去,他就借口要温习功课而婉拒。倘若接受了人家请客,乐是乐了,却也会欠下人情,必是要回请的,而他的经济状况,显然无力承担一桌哪怕是最低廉的餐费。这样推脱几次后,他就被视为另类,与大家渐渐疏远,在学校图书室一待就是一整天,读了许多中外名著,还接触到《新青年》等思想激进的刊物,不仅开阔了视野,使自己的知识面也得以拓宽,作文水平有了很大提高,还喜欢上了新诗,偶有小诗在《新青年》和一些报纸文学副刊发表。其中有几首诗,何玉秀在吴荐轩带回的报刊上读到过,渐渐明白,丈夫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不是那种只满足于老婆娃娃热炕头的庸常男人。有了这种理解,她也就对丈夫多了一份钦敬,不再轻易诉苦。

  立冬后,日头短了,下午6点放学,吴荐轩回到家里时,天已经擦黑。看他回来,妻子赶紧去厨窑端做好的饭菜,婆婆袁氏也跟进来帮着拿碗筷。吃饭时,父母很少说话,除非他问到什么,他们才回答。

看到一家人为吃饭老等他,饭菜都凉了,吴荐轩说以后不要等了,你们先吃,累了一天,应当早早休息。给我留碗饭即可。

 袁氏说,等等无妨。

 何玉秀说,妈说你是先生,一定要等你回来才吃饭。古时,男人吃饭,女人还在边上站着哩。

 吴荐轩说,这都啥年代了,陈规陋习当破除,男女已经平等了!

 吴辛力对袁氏说,轩儿说的在理,免得把饭菜热来热去,浪费了柴禾。

 吃罢饭,吴荐轩要去洗碗,被袁氏拦住,说这是女人干的活,你快歇着去。

 结婚时贴在一孔窑门两边的对联,已经褪了色,上面布满风雨的痕迹,这就是吴荐轩的小家,是父亲请窑匠新打的两孔窑之一,以前的那孔破窑作了柴窑。

走进昏暗的窑里,吴荐轩擦燃洋火点着靠近窑窗桌子上的油灯,坐下来翻看一本书,看过十几页,何玉秀进来,说爹娘都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吴荐轩脱去马褂长袍,上了炕,何玉秀也上了炕,她在脱衣时,突然紧缩眉头唏嘘了一声,举起右手食指查看。

怎么了?吴荐轩问。

手指头扎了一根细刺。何玉秀说。

吴荐轩握过那根指头看了看,果然有一丁点刺,便从炕头装针头线脑的小竹篮里拿来一枚针,轻轻挑出了刺。这时,他才注意到,何玉秀原本细腻的手变得粗糙了。

 让你受累了。吴荐轩说。

 没啥。何玉秀说。她从丈夫眼眸里看到少有的温柔。刚结婚那段日子,她感受过这种温柔,以后慢慢就淡了。

 但今晚,她粗糙的手没有被丈夫嫌弃,继而,胳膊、肩头、脸颊,也分享到了他的温存……她的思绪飞到新婚之夜,自己也是这么羞涩而又期待着,期待着他用热身子暖一暖自己的冷身子。她一直怕冷,手脚冰凉,他抱住她的时候,身子禁不住战栗起来,过了许久,在他滑动的手指下,全身渐渐舒展开来,犹如丝绸在风里轻轻飘动。这风来自他的喘息,喘息越来越紧促的时候,她感觉身子真像丝绸要飘飞了起来……后来,风停了,丝绸软软地垂落下来。

 吴荐轩发出轻微鼾声的时候,黑暗中的何玉秀还眨巴着眼睛,感觉自己又像是泾河边刚刚被涨潮的河水冲刷的沙土,不再是板结的硬块,因为淤泥被淘洗、冲走,只剩下绵柔的细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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