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魂》第八章

第八章

教育经费的严重不足，使学校如逆水行舟，举步维难。物理和化学实验仪器短缺，教员向柳校长从年初反映到年尾，仍然得不到落实。给教员供应的粮食，由麦子变为糜子。薪水已拖欠1个月，眼看又到发薪时间，柳校长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在万般无奈之际，他拿出自己的积蓄，又向关心教育的商行老板借得一些资金，给教职工补发了一个月薪水，才缓解了学校潜在的危机。

 在校务会上，柳校长说，我去了教育局，局长躲得不见人影。我去找县知事，县知事比我还犯难，说张召嘉副官拿枪顶着他的脑袋催要摊派的粮饷，他不敢得罪呀，便被迫挪用了教育经费，他也自责难安!我还能说什么呢?在这个节骨眼，倘若我们遇挫而动摇，人心涣散，置莘莘学子的期望于不顾，恐怕也有悖于师者乃授业解惑、教书育人的初衷!

 大家原本有满腹不满、委屈想宣泄，但听了柳校长这番肺腑之言后，都把涌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图画教员方文达原已和平凉著名画家汪若南商定给学生上一堂美术课，现在他改变了主意，还是不要人家来为好。因为按常规，邀请著名画家讲课，是要支付酬金的，可眼下，学校发薪水都成问题，如何向柳校长张口呢?

 下午放了学，方文达做了饭吃罢，安顿老婆服了中药，就去找汪若南说这事。

方文达以前去过汪若南家，就在水桥沟北边的汪家园。印象中，这独门小院很安静，上房为居室，旁边一间厢房为汪若南的画室，也是他教授学生的课堂。儿女都已成家另过，他和老伴居于此处。

院中有一座荷池，引水桥沟河水蓄于池中，夏季，粉色荷花次第绽放，亭亭玉立，碧翠荷叶错落有致，时有蝴蝶和蜻蜓飞来，立于花端，就做了汪若南的写生模特。如今，时值冬日，荷叶枯残，茎干倒伏，犹如征战后的沙场，盔甲遍地，剑断戟歪，给人一种萧索之感。

方文达见到汪若南第一句话便说，我刚进门时，在荷池边小立片刻，在常人眼里，这冬日荷池了无生趣，但在您大画家眼里，却是一幅画，自有意境。

汪若南笑说，你是内行，此言不虚，正是这样的，山川风物，四季变化，都会入画家笔端。

 两人说话间，汪若南夫人——一个贤淑、素净的妇人端来两杯茶，微微含笑，说方老师您喝茶。

谢谢。方文达说，嫂子没有变化呀，咋还那么年轻。

汪若南夫人回道，看你会说话的，老啦。你们聊。遂从客厅退回内屋。

汪若南问方文达，今日来寒舍有何要事？

方文达便简要说了学校的难处，此前商定请他讲课的事，再不好给柳校长张嘴。

总不能让你白讲吧，您是大画家，不给酬金，岂不有损您的形象，贬低您的价值! 方文达说罢，叹口气。

汪若南一笑，就为这事呀！方老师为我着想，非常感谢！能为学生讲课，也是我的荣幸。作为画家，理应担此培养学子义务，因为艺术需要传承和弘扬，如果你以为无酬金我就不会讲课，那你还不了解我！

这么说，您愿意免费讲课？方文达问。

当然! 汪若南说，眼神温和而坚定。

那好，明日上午9时，正好有我一堂课，您来讲绘画，我在校门口等您。

刚进门时，方文达注意到厢房里有几个孩子伏案画画，可能是汪若南收的学生，不便久留，说定后，便起身拱手告辞。

汪若南一直把方文达送到大门外，这才返回。刚才方老师说到荷池，他忍不住打量一眼那些东倒西歪的荷叶，发现有的茎干依然挺立，宛如勇士举着残破的旗帜，张扬着一种凛然之气，便忽然产生灵感，去厢房拿了速写本和一支笔，对着荷叶画起来。

翌日上午，汪若南就到省立第二中学给高中一班学生讲了绘画，这堂绘画课讲得非常生动。考虑到学生初次接触国画的实际，他着重从细节入手，讲解了国画工具的使用方法和一幅画的构成元素。为让学生能够直观地明白一些绘画技巧，他打开一幅带来的画挂在黑板上，指到树、山石，就讲画树、山石的要点与技法，指到云水、泉瀑，就讲云水、泉瀑的结构与笔法。还讲了一幅画完成后，如何题字、落款。

 他对同学们说，绘画其实没有什么神秘的，只要你勤学苦练，循序渐进，就会逐步掌握绘画技巧。关键一点就是要坚持，要有锲而不舍的毅力，古诗云:“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只要你有这种精神，又有悟性，敲开绘画艺术大门是迟早的事。

 汪若南讲完后，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方文达告诉同学们，汪若南先生是咱平凉的著名画家，曾在兰州参加过光绪十六年(1890年)清廷举行的全国大考，取得功名，成为生员，具备了做官的资格，但他拒绝入仕为官，而是致力于绘画创作，对当地学子的培养。所以，同学们既要学习他的绘画技巧，更要学习他的人品。如果说思想决定作品格调的高下，品德就是作品的灵魂！让我们再次感谢汪若南先生不辞辛苦前来授课!

 在同学们的掌声中，汪若南拱手道，方老师过奖了，我们共勉吧!

 方文达把汪若南送到校门口，临别，叮嘱说他下午6时在逸兴饭庄订了餐，请汪先生一定赏光!我还邀请了张观雪、曾鲁斋两位老师，大家好好畅谈交流。

 盛情难却，汪若南没有推辞。张观雪、曾鲁斋多日未见，他也很想与两位老友把酒言欢，切磋画技。

 下午放学后，方文达邀请吴荐轩一同吃饭，说介绍认识一下平凉的大画家。吴荐轩也很想结识平凉文艺界人士，便欣然答应。

 怕喝酒回家晚，夜路又不好走，吴荐轩让住在纸坊沟的一个学生给他家人捎话，晚上有事不回来，住在学校宿室。

 知道我家吗?最里面的纸坊。吴荐轩叮咛道。

 学生笑答:知道，我妈带我给爷爷上坟时，到你家买过烧纸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