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何小龙的头像

何小龙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08/16
分享

《纸魂》第十一章

吴荐轩回到家里时,已临近午时。母亲和妻子正在做饭,热气从厨窑里飘出来;窑顶烟道里冒出的淡蓝色炊烟,不时被寒风吹散,风力稍微一弱,四零八落的烟雾碎片,又往一起聚拢,彼此不情愿离散似的。

父亲弓着背,正在一块木墩上,用斧头剁着破衣、烂鞋和一些碎布头,剁碎后,就揽入旁边的竹筐里。在另一边地上,堆放着淘洗干净的破烂。

吴荐轩知道,把破烂剁碎了,容易在大铁锅里煮烂。他想,这复杂的工序买纸者要是看到了,一定会对纸坊手工业者的艰辛多一份理解和尊重,因此也会珍惜纸张,善待纸张。人类发明文字以后,纸就开始承载起传承文明与历史的重任,但有多少人关注过造纸者的辛劳?听父亲说过,由于经济凋敝,纸的销量不大好,即使接受赊销的店铺、摊点,隔段时间他去结账时,人家总是一拖再拖,他也没有办法,催紧了,人家一生气不再要你的纸,不催吧,收不回资金,破烂就不能收购。而该上的税,却一文都不能少。每看见父亲抽闷烟的时候,他就知道父亲又在为纸坊的事情犯愁了。母亲倒乐观,让父亲想开些,说天无绝人之路,和以前相比,现在日子好多了。

吴荐轩很惭愧,考上北平名牌大学,以为自己可以改善家庭条件,让父母过上舒坦一些的日子,哪知平凉如此落后,加之地震、干旱,军阀对地方的祸害与压榨,学校陷入困境,教员薪水微薄,除了名誉上好听一点,吴家出了个大学生,但他并不能给予家里更为实际的帮助,父母操劳一如既往,尤其父亲更显得苍老。

吴荐轩走到父亲跟前说,爹,我来剁吧。

你刚回来,歇着去。父亲说。

他执意接过斧头,咚咚咚地剁起破烂,不一会就出了汗。

母亲从厨窑里出来倒泔水,看见吴荐轩挥动斧头在剁破烂,高声叮咛,小心手着。

妻子何玉秀拿了护帘走过来,给吴荐轩挂围在胸前,一会又取来毛巾,给吴荐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经常不干活,这才抡了一会斧头,手腕子就发软。吴荐轩说。

你是先生么,当然没劲,把书教好就行哩。何玉秀总是偏袒他。

吴荐轩愈加羞惭,脑海里闪现昨夜那一幕,抡起斧头发狠地剁着破烂,他要流更多的汗,用汗里的盐给自身消毒。这样心里会好受一点。

吃罢饭,下雪了。先是零星雪花试探性地飘落下来,不一会雪花越来越密集,仿佛形成声势后彼此间壮大了胆量,义无反顾地扑向大地。

毛驴已被牵进柴窑,几只鸡聚集于门口,时不时换腿而立,用腹下羽毛暖着脚爪。

整个窑院和周边山塬被雪覆盖。雪中的碾槽、碾轮、窑池只剩下白色的轮廓,用来晒纸的墙顶上整整齐齐码了一层雪。

吴辛力和袁氏在他们窑里,一个吧嗒着旱烟,一个纳着鞋底。隔壁窑里,何玉秀绣着鞋垫,吴荐轩侧身翻看着书,心绪却不平静。他想,对于庄户人来说,下雪天应该是最安静的日子。但一场雪可以暂时遮掩一切,表象的安静却无法掩藏穷苦人的悲苦和社会的忧患,甚至因为一场雪阻塞了交通,那些流落街头的乞者会挨饿、受冻。

到了下午4时,雪下得慢了,窑里幽暗的光线让吴荐轩生出一种憋闷感。

他对何玉秀说,我去附近山上转转。

何玉秀说,我也要去。

吴荐轩说,要上山呢,雪厚路滑,你能行么?

何玉秀一看自己的三寸金莲,羞得不再吭声,干脆去睡觉了。

吴荐轩走出院门,左拐,沿一道土墙南行,没走多远,就看见那条熟悉的刚能过一辆架子车的山路。从此路走了约十几分钟,就上到山顶,视野豁然开阔,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吴荐轩又向东走了一段路,跨过几道坎,来到一座坟茔前,一座石碑披雪而立,肃穆清寂,正面竖刻着一行字:“浚谷赵公之墓”。

上中学时,他到附近山上帮父亲割麦子的时候,来过这里。听老师说,这是《平凉府志》编纂者赵时春的墓地。

赵时春,字景仁,号浚谷。据史料记载,他生于平凉城南浚谷村,当年的“浚谷烟村”之所在,就是如今的纸坊沟。

嘉靖元年(嘉靖为什么不喜欢万历嘉靖下一个皇帝是谁

嘉靖元年(1522年),14岁的赵时春参加陕西省乡试,举《诗经》第一名,《五经》总成绩第三名,取得举人资格;嘉靖五年3月,赵时春18岁,在京都会试中一举夺魁,中进士,从此入朝为官,先为翰林院庶吉士,翌年任刑部河南司主事; 22岁那年,性格耿直的赵时春两次给嘉靖皇帝上《崇治本疏》,针贬虚妄的“献瑞”行为,请惩禁虚浮谀佞之风,端正朝政风气,却触怒龙颜,昏君明世宗将他下诏入狱,贬黜为民。

在仕途,赵时春三起三落。但不论境遇如何变化,赵时春始终胸怀社稷,心系苍生,关注边关,著书立说表达心迹。

吴荐轩觉得,赵时春之操守和诗文风格,有古代先贤遗风,视其为精神楷模,文学榜样。

但让他深感惭愧的是,自己也二十几岁,却一事无成,寒窗苦读十载有余,就是如今这般处境吗?

拜谒了赵时春墓,吴荐轩登上附近一座山峁,对着白雪皑皑的山野大喊了几声,听不到回音,只有雪花兀自飘飞。心里忽然有所触动,略作沉思,便完成了一首诗的腹稿——

雪中忧思

一场雪会焐热谁的祈盼

谁身上冻出的裂口里撒满盐粒

谁眺望春天的目光

在哭诉苦难的泪水里变得模糊

谁倒毙在乞讨路上

尸体正被野狗吞噬

谁空瘪的肠胃正被饥饿折磨

谁手中的饭碗被强盗掠夺

用一根绳子,将绝望的卑微之躯

像丝瓜一样

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雪花啊,是上苍的悲悯吗?

她在为谁痛哭

又在替谁发泄

心中的冤屈与愤怒

回来后,吴荐轩把这首诗写在本子上,然后又挑选了以前写的3首诗,用从北平带回来的钢笔,誊写在专用稿笺上,打算明天上午投给省《大河日报》文学副刊。

如果诗作发表,不仅有稿酬,可贴补家用,恩师郑濬先生可能也会看到,欣慰于他这个学生还是求上进的。几年前听同学说过,恩师1913年出任甘肃省议会秘书长,兼任国民党甘肃省支部创办的《大河日报》总编,这一年下半年又被甘肃省教育司任命为省立第二中学校长,干了2年,于1915年担任庆阳环县知事,不知现在在省城哪个部门任要职。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