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家中经济一直拮据,平时猪肉是舍不得买的。袁氏就养了几只鸡,哪只鸡不再下蛋了,便宰杀,让一直是清汤的饭碗里漂出几星油花花。近些日子,她看儿媳脸色毛搭搭的,没个精神,也需要补些营养。
这天午时,袁氏在鸡群里用一把玉米哄过来一只脱了毛的老母鸡,一把逮着,在一棵树下宰了,提到厨窑里扔进一只大瓦盆里。这时,何玉秀按照她的吩咐烧开了半锅水。袁氏手持木瓢舀水倒进瓦盆里烫鸡毛时,一股腥臊的热气扑入何玉秀的鼻孔,熏得她一阵恶心,颠着小脚跑到外面,弯下腰哇哇呕吐。
袁氏问,秀儿咋了?
何玉秀说,鸡毛味道太难闻了,熏得我心里发潮。
袁氏说,我闻咋好好的,你还是娇气,说着,一边麻利地撕址着鸡毛。
以后,袁氏就留了心,炒不沾肉星的萝卜白菜时,看何玉秀有无恶心的反应。观察了几次,她还是会程度不同地呕吐,脸色越来越黄,就像纸坊造的纸。
这天下午,袁氏对何玉秀说,你去老中医那儿号个脉,是不是病了?
何玉秀说,没病,就是身子乏困些,缓缓就好了。
袁氏以为儿媳害羞,怕见生人,便拉了何玉秀的手说,走,我领你去。
吴辛力正赶着毛驴碾浆料,一边用铁锨翻动着,让碾碎的破烂均匀着力。
袁氏对他喊道,掌柜的,我带秀儿去老中医那儿看看病。
吴辛力嗯了一声,目送她俩出了门,又埋头忙活。
袁氏所说的老中医是一个姓陈的瘦小老头,在纸坊沟囗开了中医铺,铺面不大,对门立着一个满是小抽屉的深红色中药柜,中药柜前面是木柜台,几乎占去房子一半空间。靠门右边有一张木桌,大夫就坐在这里给人号脉。
陈大夫给何玉秀号完脉,布满核桃纹的脸就笑成一朵菊花,对站在一旁的袁氏说,恭喜你了,你要当奶奶了!
袁氏以为听错了,或许是这喜讯来得过于突然,半信半疑道,陈大夫,您再号下脉,别弄错了!
陈大夫便又将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摁在何玉秀平放在垫子的手腕上,认真号了会脉,语气肯定地对袁氏说,别怀疑我老汉的手艺了,让你儿媳不要干重活,以免伤了胎气。
何玉秀想,怪不得身子乏困呢,原来有了身孕,想象着吴荐轩要是得知这个消息,乐得一定会作诗吧。
袁氏要付诊金,被陈大夫挡回去,都是街坊邻里的,号个脉收啥钱。他小声对袁氏叮嘱孕妇注意事项时,还是被何玉秀听到“莫要同房”一句,忽地就红了脸,赶紧先走出去。
这以后,袁氏不再让何玉秀干重活,即使做饭也只让当下手。自己虽然累点,但有了对孙子的祈盼,和吴辛力拉话时,语气里都溢着喜悦。有时还会开老伴的玩笑,看吴辛力给店铺送了纸回来,时不时会买一包麦芽糖或一包点心送给儿媳,便说你老东西脚碎得助啥呀!
吴辛力嘿嘿一笑:你不脚碎呀,把儿媳宠得跟个公主似的!
哎,你说,给孙子取个啥名字。袁氏问。
吴辛力说,八字还没见一撇呢,急啥?再说,这不是咱俩操的心,轩儿是先生,人家比咱有文化。
出乎何玉秀预料的是,晚上她含羞给吴荐轩说了自己怀孕的事,吴荐轩并未流露出特别惊喜状,只是叮咛她以后别干过重的活。
何玉秀有点失望,问吴荐轩,是不是我怀孕让你有负担了?
吴荐轩说,咱这家庭条件,我若说无负担那是谎话,肯定有负担,尤其在这兵荒马乱年月。但你放心,我会尽好责任的,不让你和孩子受罪。
说罢,吴荐轩替妻子拢了拢头发,问她想吃啥,我给你买。
何玉秀握住吴荐轩的手笑道,我想吃酸杏你能买到吗?这个季节也没有啥可买的。我让娘腌了一罐酸菜。
吴荐轩说,明天我给你买点猪头肉。
何玉秀问,没发薪水,你哪来钱。
吴荐轩说,《大河日报》发了我的诗,寄来稿酬。
何玉秀说,写诗不容易,留着你花吧,犒劳一下自己。
吴荐轩知道妻子故意客气,笑道,你是嘴上不说心里的话,我可是真心要买的!
何玉秀把脸贴在吴荐轩手上,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因自己怀孕终于从丈夫话语里听到疼惜她的幸福,还有公公婆婆更关爱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