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圆圆以前经常陪客人喝酒、跳舞、熬夜,有时睡在半夜,也会被折腾醒来,久而久之,便患有神经衰弱症,经常失眠,勉强睡着,睡眠也很浅,稍有动静,就会被惊醒。
自入住张召嘉公馆,相对于在兰州时浮萍般动荡不宁的生活,这里安静多了。但后来,一到晚上,随着前来拜访或打麻将的军政界要员、乡绅、地主以及富商越来越多,因为要陪张召嘉和来客打麻将,睡眠时间被推迟,她又开始失眠。她本想早早休息,那台发电机的轰鸣声却如一群苍蝇,老往耳朵里钻,吵得她心烦。
一天,在枕边,看徐圆圆脸色很差,张召嘉很是心疼,便问是不是又失眠了,要不要请个中医诊治?徐圆圆说,这病要慢慢调理,我听不惯发电机的吼叫声,能不能把它关了?张召嘉笑道,你让我们点洋蜡打麻将吗?徐圆圆撅着嘴说,可你们快活了,我却在床上烙饼子呢,你一点都不心疼我。你是我的小心肝,咋能不心疼!我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低噪音发电机,张召嘉劝慰。
翌日上午,在陇东镇守使公署,副官黄林祥来汇报修建泾川窑店至长武县亭口西兰路的事:因为民工少,工程进度缓慢。张召嘉告诉他,现在拖欠粮税的农民很多,何不以工抵债,抓了去干活。看黄林祥面露难色,张召嘉有点生气道:无毒不丈夫,焉能有妇人之心?命令陈敦儒做好防务之余,协助监督修路!
陈敦儒统领的一个哨是张召嘉所辖23个哨之一,其实是收编的军阀和土匪,驻扎于长武县。
黄林祥太了解镇守使的脾性,规规矩矩地立正行礼,是!
他转身正要走,被张召嘉叫住,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北京、上海有无低噪音发电机,我用的那台噪音太大。
黄林祥原想自己去联系,他突然想起一个亲戚,在驻扎于隆德县的一个哨当兵,此人正是绑架庄浪县知事的那伙“土匪”头目,名叫朱武。他当兵多年,才是个什长,因绑架王知事有功,升为哨长,如果他能买到发电机,升成哨官没问题。
黄林祥便骑快马找到朱武,向其透露了张镇守欲买低噪音发电机的事,对朱武说,这可是一次升职机会,如果你不抓住,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
朱武既兴奋又为难,说事是个好事,若由此博得张镇守的赏识,升职就容易了。可购买发电机的银子从何而来,一月几个大洋的军饷早花光了。即使有点积蓄,一进窑子,就像雪一样消得没个影了!
你瓜了吗,不会动动脑子?黄林祥出主意:你现在负责一方安全,土匪来了,那些地主、乡绅还要靠你抵挡,催收地租的时候,也要仰仗你壮声威。你可向他们借钱,保证会得到支持,他们都需要一顶“保护伞”呢!
一听黄林祥的开导,朱武茅塞顿开,一拍脑门说,瞧我这猪脑子,咋不开窍呢!
黄林祥走后,朱武便去联络当地的地主、乡绅,果然没有拒绝的,很快筹到数百块大洋,花费半月时间,从上海购回一台低噪音发电机,并在黄林祥的引荐下,送到张召嘉公馆。
如黄林祥所说,朱武不仅被调回平凉城防,如愿升为马队哨官。
没有发电机噪音干扰,张召嘉又找了一个平凉著名老中医给徐圆圆把了脉,开了几副中药,徐圆圆服了一段时间,病情好转,又回到麻将桌上,其绰约风姿让牌桌前的男人时不时走神,而让张兰英胃里直泛酸水。
但张兰英没有因自己失宠向张召嘉哭闹,只是提醒张召嘉你眼圈发青了,要注意身体哟,你已不再是娶我时那般如狼似虎的。张召嘉知道这个姨太太吃醋了,事实上也确实冷落了她,不免有点歉疚,便拿出一对玉镯塞到张兰英手里说,你要听话哦,家和万事兴,明白不?
张兰英赶紧收了玉镯,笑道,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也就知足了。
她在张召嘉面前表现得很大度,其实心里的妒意并未消减。每次张召嘉带徐圆圆到省上开会,或去巡防,她就盼着这个小妖精被一颗枪子儿击中脑袋一命呜呼,或者遇上土匪被拉去轮奸弄死。
可是,几天后,当张召嘉率队回来的时候,她倚门望去,徐圆圆被人从马车车篷里搀下来,依然毫发未损,春风满面。
为平衡两个姨太太之间的关系,张召嘉偶尔还是会去张兰英房间的。每去一次,张兰英少不了会说徐圆圆的坏话,但她吊着的脸明显会露出一些喜色,也会极尽温柔地伺候张召嘉,用她别样的技巧讨得这个老男人的欢心,让他明白,中年女人蕴含的风情,是年轻女子所欠缺的,就像熟透的白兰瓜远比硬瓤白兰瓜甜得多。
这个时候,李氏在她弥漫檀香味的房间,正打坐诵经。
李氏的女儿与徐圆圆年龄相仿,两年前经督军陆宏桃做媒嫁给兰州一个富商,还有一个儿子在兰州开了一家银号,张召嘉以公署名义在平凉开银号铸造、发行铜元,都是儿子在运作,捞了不少油水。对于父子俩造的孽,她无可奈何。佛经上说,人们对事物产生爱欲和贪著,杀、盗、淫、妄横起,贪、嗔、痴、爱丛生。这父子俩,之所以陷入贪妄之中不能自拔,皆因生相无明,晦昧空境,无所明了,可悲矣。
所以,当徐圆圆走进她的房间,和她拉话的时候,她也是以充满悲悯的心境看待这个同样被欲望牵着鼻子走的女人。只是相对来说,徐圆圆单纯一些,沦落风尘也是无奈之举,而今走进这个家,或许是前世注定的因缘使然。
李氏供佛的桌子上放有《心经》《地藏菩萨本愿经》,徐圆圆轻轻拿起翻看了几页又放下。对于李氏能决然放下俗念心生钦敬,她是做不到的。
您心急吗?不寂寞吗?徐圆圆像天真的孩子一样问。
李氏一笑:佛经云,放下得大自在,我既然已放下,还有什么东西能扰乱我心?
徐圆圆说,我真敬佩您。
这是徐圆圆的心里话。刚来时,她以为李氏会像皇宫里的妃子,为争宠对她恨之入骨,百般刁难、排挤,没想到这位夫人如此大度,有涵养。
这一晚,独守空房的徐圆圆,内心安静,很快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