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魂》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吴辛力这几天感冒挺重，去找纸坊沟口那个老中医开了几副药服了，轻了点，浑身仍然酸疼得不行。袁氏让他歇缓着，不做纸了，他便喝了黑粗瓷碗里凉温的汤药，躺在炕上，叹道看来真的老了，害个感冒都背不住了。

停了工，袁氏收拾起家里的卫生，用锨铲了院里的鸡屎，挥动扫帚齐齐打扫了一遍，又拿出脏衣服到门口溪边洗。何玉秀要来帮忙，她瞅了瞅儿媳已经隆起的肚子说，你快缓着，别弄出个麻达还得让人操心。

中午吃饭时，吴辛力给袁氏安顿：快大半月了，家里还有些存纸，去给城里的老主顾送些，赊账能结的结一些。

吴荐轩说，我抽空去吧。他心想让母亲去，免不了会被刁蛮之人冷言推脱，他们对他多少会尊重一些。

何玉秀说，人里头有二货哩，遇到难说话的，你忍着点，不要和他们纠缠。

袁氏说，就是，上回我去结账，一个老主顾说咱做的纸不好，我明明看见他卖完了纸，还不是想赖账，真是黄河有底，人心难测。

吴荐轩说，咱哪怕不卖纸，也不要跟不讲信用的人打交道。

吴辛力说，有可能是人家有了别的纸坊送货，排挤咱呢，话还不能说绝了，不然这销路越来越窄。

在一个礼拜天，吴荐轩便用绳子捆了两摞纸，拿过父亲给的一把字据，去城里西街、船舱街、过店街等处，找到了父亲说的老主顾开的店铺，或在街边摆的摊子，能要纸的搁放了纸，能结账的结账，基本顺利，没打当当。

在东街，吴荐轩遇到带几个警察执勤的卢警佐，俩人在街边聊了会。穿上警服的卢俊峰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了，气派，精神。

为证明自己不是摆设，还做了一些对得起这身警服的事情，卢俊峰说，我前天抓了一个开赌场的，这家伙在骰子里灌铅坑骗外地商人，一个商人输惨了，欠了债，被绑到门口木桩上拷打，让他同伴拿银子赎人，这个同伴就来警察所报案。我带几个警察把那个商人解救了，没想到赌场老板嚣张得很，叫了几个打手围上来，说什么你敢招惹老子，活腻歪了吗？我一听就来气，抽了他几个耳掴子，用手枪顶着他的脑门，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枪崩了你。这家伙才害怕了，被我们带到警察所，录了口供。

吴荐轩说，一个吃软怕硬的货，现在还关着吗?

卢俊峰一脸惧丧，苦笑道，第二天有个当兵的找我要求放人，被我拒绝，没想到这当兵的掏出张镇守副官写的纸条，上面还有县知事的签字，我只能放了。气人的是，赌场老板临走时对我说，小子，识相点，以后再敢动老子，我就灭了你。

 我倒不怕啥，只是感觉平凉赌场原来都被军阀操控，暗中收取保护费，要办一件案子太难了。卢俊峰愤愤不平道。

吴荐轩说，你已经够负责了，以后小心行事，别让人给算计了。

药王楼附近还有一家老主顾开的店铺。辞别卢俊峰，吴荐轩来到这家店铺，店主说这段时间生意不大好，你看纸还有这么多，过些日子给你结账。吴荐轩一看确实有一摞纸摆在那里，便拱手告辞。

路过一家小店，好像刚开张不久，随风飘动的蓝布招牌是新的，吴荐轩随意往店里瞥了一眼，突然就愣住了，那个年轻女店主面相很熟悉，正回想在哪儿见过?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先生，您不认识我了?

吴荐轩仔细打量了她，问你是月月?

月月面露喜色，答道我就是月月呀。

你咋到这儿了?吴荐轩走近问。自上次和方文达去那家客店至今，有大半年时间了。

月月说，说来话长，我刚开始私下接客，后来为了多赚钱，经一个姐妹介绍来到一个窑子，没想到这个窑子接待的嫖客多是当兵的，他们长年回不了家，见到女人如饿狼捕到猎物，动作粗暴，非把人折腾得要死。有的当兵的因在战场上受了伤，没那方面能力，心里又想要，便在我身上又咬又抓，用指头抠下身。多亏遇到一个哨营老马夫，五十多岁，人很实诚，对我挺好，他用积攒的银洋给我买了这间铺面，做点小生意过活。隔断时间来住一宿。

月月还讲了老马夫的身世，以证明她是图人好，不光是为了钱，有个依靠:他是庆阳合水人，父母走得早，二十几岁就被军阀抓了壮丁，先是在庆阳服役，后来帮统张召嘉升了官，就随2个哨来到平凉，因年纪大，就在哨营喂马。他原想逃跑来，但看到逃跑的兵不仅被从家里抓住，连其弟弟也一起被抓来，他只好老实待在哨营。听他讲，当地老百姓宁肯被抓走的儿子死在战场，也不敢让逃回来，连累一家人。老百姓为此还编了一个顺囗溜:“房子是招牌田是累，养下的儿子是催命鬼。不怕邻居出命案，就怕邻居出逃兵。”

吴荐轩说，那老马夫也是苦命人，你们就好好过日子吧。

月月说，谁知道以后咋办呀，先这么凑合着。

她看吴荐轩手里提着一捆纸，便问您买的纸吗?

吴荐轩说，我爹在纸坊沟开了纸坊，我今天闲着，帮他送货。我在学校教书。

月月有点吃惊，说怪不得我感觉您很斯文，原来是识文字人!像您这样好的人很难遇到，我老想那晚您的好哩。

吴荐轩顿觉脸发烧，不好意思说，那晚我喝大了!

月月笑道，识文字人有一点不好，就是爱面子，比较虚伪。你没说实话，喝大了早软成一滩泥了，还会做那事?

吴荐轩再不敢聊了，这月月说话结实得让他难堪。

看他要走，月月说，把纸放我店里，我给你代卖，提回去不嫌累吗？

吴荐轩就留下了纸，立了字据，向月月告辞。

何玉秀行动越来越不便，上炕都有些吃力。晚上，吴荐轩扶她上了炕，安顿她躺下后，想起月月的经历，不禁思潮涌动，坐在桌子前写了一首诗一一

一弯月牙在寂夜漂泊

从她走出天宫那一刻起

团聚的梦，就碎在漫漫坎途

星星是她拋洒的泪滴

打湿风扇动的翅膀

这一叶孤帆，终于

找到一角浅湾停靠

可否泅出黑暗的深渊?

她怀揣一个圆满的祈盼

但愿不会在凄风苦雨里搁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