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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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五月二日，我和妻随女儿一家去株洲神农谷。
进了大门，已是午后，我们乘景区公交直达桃源洞入口，然后下车步行沿桃花溪往桃源洞深处进发。
所谓桃源洞，其实是两边的大山夹着桃花溪，象巨龙一样从山的深处腾挪而下。越深入，大山越高，河面越窄，河水落差越大。河水拍打河床的声音，在大山之间荡来荡去。发出的回声经久不息，且越来越响亮。
步道两边基本上都有护栏，外孙女言言有女婿牵着，亲家、妻子和女儿都能照顾自己。我就一个人举着手机走在最前面，一下子就脱离了“大部队”。时不时我也翻过护栏，站在桃花溪中凸出的大石头上，与河水近距离接触，还自拍了几张我“紧贴”河水的照片。
过了第一座桥，再过了黑龙潭，我又忍不住翻过护栏了。到水边了，对岸却传来哨声。我知道，是工作人员在警告我赶快回到步道上去。我觉得安全，也就在上面完成了自选动作，直到对方第三遍哨声才离开。
前面是第二座桥了，左边的步道没有了，要到桥右边才有步道继续沿河上去。我等了一会，他们也陆陆续续跟了上来。这座桥就是桃花桥，站在桥中间，上下河水的秀色看得更清楚一些了，妻子女儿他们就停在上面指指点点的。
我却过到桥的另一边，这一头上下都有步道。我明白了，这些桥连接着两边的步道，是为了让游客不要象我一样以身犯险，也能尽情地欣赏这一条巨龙的腾挪呀。
我想，这里应该还是“巨龙”脖子下面不远的地方。我要看到“巨龙”的全景，就全然不顾工作人员还在对我不听警告的愤愤不平，沿着右边的步道往河的上游走去了。女婿肩膀上骑着言言，跟在我后面。
过了一节稍平的路，就是一节很陡的石梯往上去了。我大步迅速过了石梯的多半，反脸一看，女婿承先启后，也在石梯一半的位置上放慢了脚步。而其他人还在桃花桥上。走完这一节陡梯，前面要转一个弯。我迅速冲到弯里，不管他们，我一个人走吧。这里进去肯定还有好远，估计他们带着言言，绝对是不能跟我走完全程的，能够跟上多远是多远吧。
二
转过这个弯，陡坡把步道抬高了，我与“巨龙”就隔得高了不少。看河水已经不是先前的清楚了，镜头里更是难得看到河水的流动，就好象一条纯白色的玉带铺在下面呀。但是，这里比先前还看得远了一些，这条白色的玉带在大山之间飘动，就更能显出“巨龙”的灵动了。
步道的右边也有线状、带状的大小瀑布从各个山皂里飘逸下来，然后汇到主河里去。这里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日光却难得光顾到步道上来。空气异常湿润，时不时还有那些瀑布的水滴和水雾洒在身上。空气又特别清新，让我神清气爽，身上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汗渍，以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劳累。没有了家人的羁绊，没有了工作人员的干扰，我尽情地采撷着大自然赐予我的良辰美景。
突然，有人叫我，反脸一看，是妻子。她出气不赢地说，问了工作人员，要走到尽头，至少要三个小时。他们都不来了，在下面等，她是来喊我回去的。我说，那怎么行呢？你慢慢走吧，工作人员肯定是骗你的，没有了游客在这里面，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下班回去了呀。你看两边的高山，我们都到山的半腰上了，上面应该不远了呀。
妻子无法说服我，就说，她走不动了。她一只手扶着护栏，一只手按着肚子。我知道，妻子为了追我，肯定是刚才走得急了一些，反正追到我就可以一起下山了呀。我在又一个陡坡的中间了，见情况有点不对，就返回到妻子身边。我问她，有问题没有呀？她说，那倒没有，只是走急了肚子有点痛。
我说，就这样回去，我肯定不甘心。是这样，你先回去，路边有条长椅，你在那里边休息边等我。等我走到了尽头，再下来和你一起回去吧。她说，她一个人在这里太久了不行，而前面确实还有好远。而且，她看了这一路的河水，都是大同小异的，能够看这么长就不错了呀，我们还是回去吧。我说，那绝对不行啦。我立马转身，妻子伸出一只手却没有拉住我。我又回到陡坡的半腰上了，妻子也站起身往前走。
上了这个陡坡，妻子也跟在后面了。她还在喋喋不休地劝我，可是我却兴致极高，丝毫没有打住的意思。她骂我，当真是只“拗卵犟”。我得意洋洋地回答，对呀，后面一句是“边河上”，我这正是在“边河上”啊。
有一处地方，几块大石头连着河中间的最大石头。我想下到河中间那块大石坪上，那个上面，“巨龙”半围着石头嘶鸣，站在上面的滋味绝对爽心悦目呀。但是，妻子就跟在后面，她是绝对不会允许我去的，我也不能让她担这个心。
过了几个山坳，妻子还在我的可视范围内。她还是劝我，工作人员说的肯定是真的。你看，我们看到前面的山矮了一些，总以为前面不远了。可是上了好多陡坡，转了好多弯了，前面还是有走不完的陡坡和弯啊。
其实，我的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河水还是那么大，到水的源头肯定还不近啊，三五里是积不了这么大水的。如果真要三个小时，从桃花桥到这里顶多才一个小时呀。那么说，三成还有两成没有走啊。而且，要一来一回，下来至少也得两个小时吧。他们老的老，少的少，跟着我往前走肯定是吃不消的，就是在桃花桥上再等上四个小时，那又是什么滋味呀？嫌人丑，等人久啊。我脑子里纠结着是否要听妻子的话，脚步也就放慢了一些。
妻子见我犹豫了，就折衷说，那是这样，前面又是一个山坳了，如果还没有到尽头，我们就回去啊。我没有回答妻子，那是我的不甘心，当真我在内心里还是接受了她的建议。这节路是在一片林子的中间，两边都没有护栏。但因为是基本平坦的，也就没有石梯，步道上镶嵌的是大小不一的卵状石头。我提醒妻子，路面不平，别崴了脚啊。然后，我就加快了脚步。
又上了几个稍陡的坡，又转了几个小弯，我就到妻子说的这个山坳上了。可是，前面的河水还是在尽情地咆哮，步道还是在没有目的地延伸，两边的大山还是那样的高高在上。算了吧，我看着咆哮的河水，准备在这里打倒转了。
啊，由于步道没有河道的陡，到这里河水离我，又象桃花桥的下游一样，又很近了呀。而且，下面也有一块大石头形成的坪离河水更近地挑逗着我。我反脸看了一下，妻子没有跟上来。我立即把手机塞进口袋，扒开柴草，钻了下去。近了，更近了，近得不能再近了，我才坐下来。掏出手机，我对着脚下的“巨龙”上上下下照了好几张。我还背对着河面，来了一个自拍的视频。我还在这个视频里面悲情地说，奔腾的巨龙啊，我不得不离开你了，我不得不离开你了啊！
三
回到步道上来，我庆幸，妻子还没有到。不然的话，她又会借儿子的口批评我了，爸爸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总是有瘾。我却认为，到外面旅游，一些看似危险的地方和动作，其危险是对一般的旅游人而言的。而我每次都要“危险”几下子，都是有惊无险的啊。旅游其实也是探险，探未知的险，不去探险，那还不如留在家里呀。只是，还是不要让家人感到我正在“危险”就是了。没有在妻子的眼皮底下，“危险”了这一把，我也就满足了，可以得胜回朝了呀。
可是，步道上没有妻子。我想，刚才我在下面呆了不到三分钟，妻子肯定还在后面没有上来。
我便返回，可是，转了这个弯，还是没有见到妻子的身影。肯定是她走得慢了一些，还在后面吧。又下了几个小陡坡，又转了几个小弯，都没有见到她呀。不对呀，在这一节石子路上，我记得提醒过她别崴了脚 。当时，我虽然没有看见她，但我感觉她就在我的身后呀。
她肯定是体力透支了，是不是听我的话，往回走，在我后来看到的一条长凳上去等我了呀？
可我到长凳边，上面也是空荡荡的。我见到步道边上有一节没有护栏，而悬崖下面却是河水滔滔的。我隐约之中，有一些可怕了。不会她走到这里，喊我不回，一着急，头一晕，滚到悬崖下面去了吧？我又安慰自己，应该不会吧，这个可能性好小，她不可能刚好走到这里就发生这样的意外呀。
我继续往回走，先以为她就会在哪里出现，让我惊喜，是小声地喊。现在感觉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就大声地叫着妻子的名字了。哟，还是得小声一点，免得被桃花桥上的女儿女婿听见了呀。
都是下坡，我飞跑着，边跑边喊。大约又有两处没有护栏的下面是悬崖的，我也伸出头去看，可是下面除了滔滔的河水，什么也没有呀。我吐了吐舌头，真要是从这里滚下去，不要三秒钟，一个肉身就会被巨浪吞没了呀。
不过，我不相信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可我已经跑过她追到我的地方，还是踪影全无呀。那三分钟，她没有上去。如果确实是往回走，以我的这个速度，应该也追到了呀。可是，人呢？我越来越着急了。
啊，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欢快地上来了。这可是我离开妻子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呀，她尽管是小孩，可是我们夫妻的救命稻草呀。我问，小朋友，见着一个阿姨下去没有呀？我的问题也影响了她欢快的神色，她眨巴着清亮的眼睛摇摇头说，没有呀。
一对夫妻也上来了，应该是女孩的父母亲。我又问他们，女人反问，是大人吗？那我们绝对没有见到过。我知道，是有两个小男孩，先前是在路边的长椅上玩着手机。那么说，妻子确实没有回去呀。那么说，妻子呢？那三分钟她应该没有上去。即使上去了，我就在路下面三米远的地方，我没有看到她，她也应该可能看到我呀。她又没有下去，那就真的是凶多吉少了！她一直担心我总做一些“危险”的事，才追踪我而来。可是，我没有危险，她却有“危险”了！
我想起了她的电话，一拨，手机却是在我的背包里响铃，她没有带在身上呀。我想打电话给女儿，可是她怀着身孕，他们还要带着言言，亲家也有七十岁了。我一个电话过去，他们肯定会乱成一锅粥的，说不定还会有什么不良的连锁反应嘞。
又掉头往回走，我边走边喊，还边走边想。妻子这十余年，身体日渐日差了，也有眩晕症的毛病，隔几年要发作一次，去年还在磨天麻粉吃。莫不是我们三十三年的婚姻，也要走到尽头了呀？
儿女都大了，这几年她还是在默默地奉献，还没有享到福呀。她先是陪儿子在一中读书到高考，然后陪外孙女从黄瓜起蒂到两岁多了，女儿第二个也在肚子里有几个月了，都是她在他们身边呀。
又到了那几处没有护栏的险要处，我还是探出头看下面的悬崖。其实，我的血脂和血压都高，正在服药。可是我看悬崖下的急流，这时一点也不头晕。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必须头脑清醒呀。啊，是不是妻子也担心我如果找不到她，着急了，血压一下子升高了，在路边也有什么不测呀？那样，即使她还安全，不也急死了呀。
但是，我有一个信念，妻子不可能这样说没了就没了。她没有往回走，那就有可能是继续往桃花洞深处去找我了。她以为我这个“拗卵犟”，肯定会不听劝，不回头地继续“边河上”，因为我确实没有答应她在山坳那里打倒转呀。也许是她一门心思在追我，也就没有看到路墈下的我了。这样，我往下面走，她往上面走，背道而驰，我们的距离也就越来越大了。我折腾好久了，就是这样追上去，也不一定在一时半会能够追得到她呀。她寻不到我，肯定会绝望的。一个女人单独在深山老林里，绝望了，会是什么结果呀？而且，越到大山里，山险河深，未知的风险更多更大呀。
我越想越后怕了，头发都竖起来了。正好路边都有护栏了，我就扯起脚竿子朝里面猛跑。
四
啊，我的眼睛睁大了，妻子终于出现了，在一个转弯处出现了。她往下面走，我迅速迎上去，她却一声不吭地从我面前过去了。我知道她是气得不行了，忙解释我是怎么找她的。她才回过头说，你不管别人的死活，自己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我追上她，她给我擂了几拳。我说，我就在那个山坳转弯处下面的坪里拍照啊。她说，那怎么不告诉她呀，或者等她来呀？我说，我告诉你等你来，你还会批准我下去吗？
她说，她没有看到我，就一路往上面追，好久没有看到人，她又着急又生怕的。一直追到标有“景点核心处”的地方，她也碰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告诉他没有看见一个跟我一样装扮的人上去，她才打倒转啊。到了这些没有护栏的悬崖边，她也以为我突然失足了。没有上去，又没有岔路，她真的以为今天已经大难临头了呀。这样两个人不在一起，遇到危险了看都没有看到，“夫妻本是同林鸟”，当真是“大难来了各自飞”吗？算了，她又没有带手机，还是先回到一家人的地方，大家再想办法吧。她就下来了，终于看到我了。
妻子说完了，脸上还是没有一点笑相。这一场生死离别，还凝结在她的身体里，久久不能散去呀。她一直往前走，也没有以前的疲惫和肚子痛了，她肯定还憋着一股气呀。
我想说，我也着急呀。但是，我还是不与她理论。这半个小时，我经历了生死离别的煎熬。她作为一个女人，在生死离别面前，想的绝对不比我少啊！
突然，她在左侧的一兜大树面前停下了，仰着头问我，现在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在桃花溪边没有看到桃花，这种花也不错，是金银花吗？我也仰着头看，一棚藤围着这棵大杉树爬上去，把开枝以下的粗茎都严严实实包裹住了。金银花是在这个季节开，上次我在辖区散步，还摘了好多回所里，现在还晾在厨房里嘞。可是，这些花比金银花细索一些，花和叶子以及藤都似象非象的呀。妻子好久没在乡下了，可能是对金银花生疏了一些。但我想，妻子也是在山里长大的，她更多的是因为找到我了，开心了，想要调节一下气氛，才把这种野花说成是金银花的。
那就好，妻子终于从这场生死离别中走了出来。只有她走了出来，我才彻底走出来呀。游神龙谷，这场生死离别，应该是自我旅游爬山以来，最感动我肺腑，最让我们惊心动魄的地方了。
平时我每到一处地方游览，总要写一篇游记。这次，体验了这场生死离别，几天之后都还心有余悸。那个什么游记，就用这一篇文章取而代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