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你好坏

几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我在食堂平顶上堆了一个高大且有鼻子有眼的雪人。意欲未尽，又拍照发了个朋友圈，点赞评论此起彼伏。“小环妹几”说，我在溪江好几年，喜欢那里的山山水水，就没有见到过这么大的雪。在溪江好几年？应该是个认识我的离婚妹子。我说，是呀，但你不喜欢我们这里的人，事不关己了呀。她回复，不是我不喜欢，是我不够好，人家不喜欢我。我想听下回分解，但涉及人家的隐私，又戳到了她的痛处，就没有问下去。

我坐下来，静静地想。这个妹子，清秀、大方，我还有些印象。

大概七八年前了，她拿着准迁证到窗口，要把户口迁到娘家湖北十堰去。没有她的户口页，我要她回去拿。她说，夫家不准她去，说去了要打断她的脚竿子，主要是生怕她和两个儿子亲近。我对有了子女还离婚的人颇有成见，又同情这些从远天远地嫁来被离婚后举目无亲的女孩子。我看着她说，这种情况拿不到户口页可以理解，户口迁移以迁入地的受理为主，只要迁入方出具了准迁证，迁出方一般是要办理手续的。她接过迁移证，一脸的高兴，可一下子又由晴转阴了。她说，两个儿子，今天不去看，以后还不知道见得到不？那怎么不可以？是这样，我快人快语，你不要怕，离了婚，你们的母子关系永远断绝不了。你加我微信，只要你有心，再来看儿子，如果有障碍，我们帮你扫除。

零零年，我的散文《妈妈你在哪里呀》获了奖，上了纸刊。我把好消息发朋友圈，一条评论的微信名好熟悉又可笑。小坏妹几，怎么是这个名字？仔细看，还不“坏”，是“环”。我私聊，小环妹几，似曾相识。我用手写“环”字，跳上屏幕的字当真是“坏”字。我坏笑着赶紧改了，一个女孩子，绝对不能说她“坏”。她很快回答，我呀，就是当年那个办迁移证没有户口页的妹子，你还答应今后帮我见儿子呀。你这篇散文中的妈妈们，我也自觉是其中的一个呀。哟，还有了共同语言。我便坏笑着问，知道我刚才第一眼看你的微信名，看错了一个字，看成了什么吗？嘿嘿嘿嘿，等了一会，她回答，肯定说我是个“坏妹子”罗。之后两年，我再有这类朋友圈，她都点赞。这两年，好象又不见她的动静了。

人家又出来说话了，且是来自汽车之城十堰的“喇叭”声。我在那里不远当了六年兵，自觉把那里当成第二故乡，来而不往就非礼了。我私聊，我不相信。她很快回答，不相信啥？我卖关子，朋友圈说的话。她说，是往事了，还是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是，不论怎样，我在你们溪江生活了几年，还有两个孩子在那里，希望他们健康快乐。可以说，那是孩子的第一故乡，我的第二故乡。啊，她的家乡是我的第二故乡，我的家乡又是她的第二故乡，有意思呀。我就说，那还是与你有关嘛，可以常来看看呀。

她说，这几年疫情，不敢到处跑，明年暑假把小孩接过来玩。至于那个家，他确实不想去，可能是缘分已尽了。我抓住她的话尾巴说，是“可能”吗？那就还有可能！万般皆有可能！要不要我传递一下信息呀？她说，回不去了，我们都不是原来的我们了，他已经有对象了。整整七年了，没见面，没通话，早已物是人非。

他们都不是原来的他们了，他有对象了，她肯定也有了新家，但为什么有前面那个“可能”呢？是她后悔了吗？我说，结婚了，特别是有孩子了，两个人的事情就都不是自己的了。任性而为，伤害最大的是小孩子。她回答，是的，无论如何，他是孩子的父亲，我希望他过得好，这样孩子也能跟着过好一点，真心祝福他。我复制了她“我希望”之后的话，表扬她说，这句话没毛病。我想把她从忧伤中带出来，引开话题，是哪一家？我不太记得了，就问，是友谊村的吧？

是的，她说，我叔还在中学教书。啊，我叔？她家在千里之外，肯定不是她叔。我疑问，他叔还是你叔？她回答，男方的三爹，你们那里叫三叔。这么多年了，除了他父母，其他亲戚一直都没有改口。开始几年，牵挂孩子，我都是通过亲戚打听的，叫惯了。不过，这几年，也没联系了。我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立马回答，还叫“我叔”，回头有望！她却回答，毕竟是长辈嘛，孩子的三爷爷呀。但是，哎，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真回不去了。我又想调节一下气氛说，真心希望“小坏妹几”下半生过得一点都不坏。她说，这个网名跟你那里有关，一直没有变过。我想听，就回复，说说呀。她却说得牛头不对马嘴，我再婚了，也过得不如意。衣服是新的好，人是旧的好，夫妻是原配的好。我在你们那里生了两个儿子，男方却执意要离。我们是打工时认识的，这么远走到一起不容易。尽管成夫妻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隐藏了，他的一些毛病却暴露无遗了。我是不喜欢他，但没想到他会提出离婚。他要离了，我还有什么盼头，就义无反顾遂他心愿了。回来三年后，我开始了新的生活，再婚又生了个女儿。可男方重男轻女，他不认女儿我们就没法过。这次是我提出来离，又散了。如今，我带着一个岁多的孩子，一边上班，一边养女儿。

我感叹，没想到，你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坏了。哪有这样的蠢东西，现在生育全面放开了，不会哄着你再生一个呀？她说，不是一般的坏，他太坏了，我的日子也过得太坏了。看到是个女儿，也知道他喜欢儿子，我是计划晚些时候再拚着生一个，但他不给我机会呀。他们也是在广东打工时认识的，觉得合适，住到一起了。怀孕了，婆婆屁颠屁颠赶来了。可我还在月子里呀，她就撂下我不管不顾跑回老家了。他没走，也不管我们，这也不顺眼那也不顺眼。婆婆怎样对我无所谓，我又不和她过一辈子，是他的做法太让我寒心了。我没有那个能耐，对抗不了他们，只好放弃了。是我眼光不好，看不准第一个，更看不准第二个……

她说得太伤心了，还说不下去了。我又顾左右而言他，网名的故事你还没说。她解释，“环”是我名字中带的，“妹几”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我的前任是湖南的，那里的女孩子都被称呼“妹几”，叫得又通俗一些，就成就了“小环妹几”这个网名。她又把驾照和身份证拍照发了过来，说上面的住址都是溪江的，一直没去换。我进一步说，而且还留有我这个溪江人的微信，就是每天兜在身上的身份证也是我这个溪江人帮你办的。

哈哈，她终于笑了，当初你帮我忙迁回户口。再说，我以前也爱好文学，只是后来生活有太多不如意，没有心情去弄了。我劝说，再弄弄，生活就“多”有一些“姿”和“彩”了。我之所以把“多姿多彩”这个好成语拆得七零八落，是想诱导着她慢慢地走出忧伤，把日子慢慢地过好。

她说，现在的我，活着是首要，没有闲情逸致去顾及爱好了。我还想挽留，可以“次要”嘛。她回答，过几年吧，或是等老了再。现在一边上班一边带着孩子，实在是精疲力尽，没有非分之想了。我想把她拉进我的乡土文学群，只得作罢。我还不甘心，又说，乐于早一点看到你弄出来的东西。

我更想说，小坏妹几，你好坏！你真坏！你怎么这样坏？你下半生能不能过得不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