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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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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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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头闻鹊喜

三十二年前的一个凌晨两点多钟,四春、有志、文胜君与我从我老家竹山排出发,经大分水坳、喜致水库、小分水坳和马胡坳,跨上“一字路”,登上九峰山顶看日出。后来,我当兵、成家和参加工作,为事业、前途和生活奔波。尽管在辖区或是老家很远就能看到九峰山,但一直没有去光顾他啊。

直到四十岁大生,我立马想到去九峰山躲生。在山上过了一夜,才又认识了九峰林场、山庄以及山庄前面的四棵伟岸的银杏和皂角树,才又通过山庄后面的石灰路第二次爬上了九峰山顶。后来,我又陪同学和战友爬过几次,但越来越感觉到有遗憾了。是石灰路才两公里长,远没有当年那种“梦里寻他千百度”的味道。可是,改革开放几十年了,人们改变了烧柴的习惯,建房也少用木材,山上好多地方都没有路了,何况是去九峰山顶的深山老林里呀。后来几年,这条路,我确实只是在“梦里寻他”了。不过,“梦里寻”得真有“千百度”了,想要在现实生活中寻回的欲望,硬是一天比一天强烈了。

去年,三十多年前的高中同学建了一个群,处在这条路中间的白马村也有两个同学与我联系上了。小年那天,我邀友明同学去找这条路,我们直接就去了马胡坳。在这里,双峰那边新修了一条砂土路上去,没有了上“一字路”的原始路。我们是沿着这条砂土路,再从双峰那边的一条小路披荆斩棘才登的顶。那天,看到从九峰山庄上山的路变成了石梯路,我越发怀念过去那条古朴原始的路了。我们试图找回“一字路”,却只在返回时找到了一个疑似“一字路”的路口。下山后询问一个老人,才得到初步证实。

今年上半年,我陪志文同学一家人上九峰山,说是衡阳的九峰林场后面有一条路能够上去。到林场,我问“一字路”。场里的职工介绍,沿左边的土路走到茅庵子,庵子后面有一条平整的路上山。那肯定就是“一字路”了,我兴奋不已,鼓动他们走这一条路上山,再从林场后面的小路下山。果然,茅庵子后面的一条路,横在半山腰上有几里路长。一米多宽的路还保存得相当完好,而且两边原来的风景林大多还在潇洒。我们走过去,再爬一个十余丈的坡,再走一节石梯路,就到了山顶上。

七月,所里的同事要爬山,我推荐了从马胡坳经“一字路”上九峰山。几个人进了那个疑似“一字路”的路口,竟然走对了。走了三四里,就到了茅庵子后面。

这样,从马胡坳经“一字路”登上九峰山顶的十多里路是贯通了,可是从竹山排到马胡坳呢?其它转着走过来的路是有,还可以转更远通过几个村的硬化村道开车过来。可是,这些都不是我心仪已久的那条路,在我心里那个遗憾还是在不停地作怪。从竹山排到大分水坳的路,是我的外婆路、岳母路,我这一生已经走了上百回了。从大分水坳到小分水坳的路,我也试着走过几回了。实际上,从小分水坳到马胡坳只需要翻过一座山,应该也不难。但小分水坳是双峰的,与我的语言交流有点困难。几次到坳上,没有搜索到翻山的路,我就退回去了。也是因为有妻儿作伴,他们不赞成我去冒险找路。所以,这个遗憾,一直索绕在我的脑海里,一直牵挂在我的心田里。

农历十一月初七是岳母的生日,老人想图个清静,我们一家人就于上个周末提前去贺生。周日清早,久违了的朝霞从对面山上看过来穿过窗玻璃,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今天会艳阳高照呀,我翻山越岭的兴致瞬间就来了。山那边就是九峰山,我一骨碌坐了起来。对了,那一年,我们几个文友从大分水坳过来,就是从岳母住的刷鱼台上横过去到喜致水库的。

早餐后,我也不和妻儿打招呼,一个人就悄悄地上路了。这条路原来是一条大路,经过小分水坳到马鞍还可以到双峰。可是,现在却越来越难走了,越来越看不到路了。路下面修了一条机耕路到水库,我总想走到那条路上去,却一路都是挖土机留下的劈陡的石磡。扒开柴刺,我艰难地走到喜致水库堤坝上,身上已是沾满了长了尖角的草籽。我将它们一个一个拔下来,其倒勾却把纱线勾了出来,弄得袖口上毛毛的。还有一处,竟然有一根细纱已经被柴刺勾出来二寸多长。我的身上又没有带剪刀,这件衣服就是三天前女儿买的,如果被妻子看到了这些毛和纱线,还不会把我骂死去呀。管她呢,回去再悄悄处理掉就是了。

说是水库,其水面根本就不够水库的标准。其实,喜致水库只是我们村的第二口大塘而已,这些塘都是大集体那个时代兴修水利的产物。这个水库,水面满的时候可能有十来亩,平常也就两三亩。水库虽不大,却让几个队的水稻能够旱涝保收。

水库左边有一条路,原来我还没有走过嘞。我走了进去,路边有几丛野菊花盛开着。我采了一枝在鼻子下嗅着,就走到了一个拐弯处。

哟,一堆鸭子在湾里,它们太阳晒得好好的,受到我的惊吓,突然向塘中间窜去。它们原来是成团的,慢慢散开了,水面上直的是鸭子飞快划出的几条射线,横的却造化出了十数条愈来愈宽的波澜线。整个塘面,就象被弄皱了的一块绸布。不过,皱得还蛮规则,错落有致的。弄皱了?我恍惚想到了什么,弄皱了什么呢?啊,是弄皱了一池春水吧。虽然还不到冬至,但“春江水暖鸭先知”,是这群鸭子让我心里的春天早到了。“弄皱了一池春水”,我反复吟诵着,五代时冯延巳的《谒金门·风乍起》很快就溜出了我的嘴唇。“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鸭子的翅膀和脚掌风生水起,也划皱了这一池清亮的水。

我忙拍下一组镜头,然后惊呼,哇塞,清亮的水把鸭子洗净了,把塘边立着的大小竹子以及横在我眼前的藤蔓都冼净了。鸭子到中间了,它们停下来,不停地把头扎进水里,又冒出来,甩去一头水滴,也把水面甩得波光粼粼的。仔细一看,它们的动作尽管不是很一致,还算是协调的,有一种韵律美呀。这时候,还用词中的“吹皱”,我觉得不够吻合了。这波光粼粼的一块绸布,还是用我先前吟出的“弄皱”修饰,便自然贴切一些了。

不能纠缠于这群鸭子,还是要奔着主要目标去,我沿着水库边的机耕路上行,继续往山的深处走去。

山里的楠竹不得出去,山里人就和一个老板约定,只要老板修好这条路,就可以把山里的楠竹除了本年和先一年生的全部由他洗去。再过两年,山里长满了,这条路只要小修小补就可以把楠竹运出去了。今天,这条路,又方便我寻找爬九峰山的路了。

路边的田还在,但有十多年没有人作了。小河里有潺潺的水在石头之间流动,我还下河去,翻开一块块石头,试图找到几只我回味了几十年的螃蟹来。可是,翻了米把长,也没翻出一个螃蟹。估计是天寒,它们都钻到洞里去了。我记得,读荀子的《劝学》,“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那时我想,我们放学天天翻螃蟹,怎么是“六跪而二螯”呢?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咬没了或者撞断了它的两个跪呢?因为见到的螃蟹多了,再少跪的螃蟹我们也司空见惯了呀。

靠山的一边经常有一些花草向下探出头来,向我招手。我顺便折了一枝山花,红红的,我感觉到它把我的脸也映红了。我明白了,是冬日暖阳的照射,是上坡路走得急了一些,再加上山花的作用,竟然让我这个男子汉也脸红心跳了。还有一些大大小小、形状色彩各异的鸟儿,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让我的独行还变得蛮热闹的了。哟,“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这不正是我此时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和奇思妙想吗?

到小分水坳的坳上,我停住了,还是想目测把去马胡坳的路寻找出来。大分水坳,最坳上有一口两三亩水面的塘,围塘居住着一百把号人。而这个小分水坳的最坳处是一个山坳,也就是一节丈把远的路。几十号人居住在下面冲里转过来的一个冲尾上,只是这个冲尾形成了一块平地,让这几十号人在这里休养生息。以居住地为地名,小分水坳才包括了这个冲尾。我想在这个冲尾上,目测到我要找的路,却好一会还达不到目的。

我和几个文友到九峰山看日出,只走这条路一次。可是,我帮家里担竹枝子和山苍籽都经过这条小路呀。这条路,到哪里去了呢?我隐约记得,好象要踏过一块石板,可是石板又在哪里呢?我又有点怀疑了,小分水坳和马胡坳属于两个县,不,还属于两个地区,山外的公路已经四通八达了,这里不是两边山里人必经的路,还会有路在吗?记得父亲在去世的先一年去过山那边的堂姑家里,耍了几天后,老表是转了好远的路开车才把他送回来的呀。不过,即使是这样,原来的老路并不窄,应该还会有路在呀。从马胡坳去九峰山的“一字路”,不是保存得完好如初吗?

我的心一横,今天还非找到路不可,那就抵近侦察吧。记得路是在人家的屋后上去的,就只有这么多屋,一个一个屋场找,我也要把它找出来。这条机耕路与马鞍过来的机耕路连通了,我下行至这条冲的冲尾处,从上面一直走到下面,还是看不到哪个屋后有路口。三十多年不来这里了,大部分房屋都翻新了,我又不能确定大致的方位。

有两条狗分别从两个屋场蹿了出来,我追随着一条狗而去,屋主人七十多岁了,正在磨刀。我问,有一条路往白马的马胡坳去,我三十多年前走过,路还在吗?老人指了指另一个有狗的屋场,说从那里可以过去。这条狗欢送我到那条狗身边,那条狗又叫唤着欢迎我,把我带到它的主人身边。主人对我说,他还记得我父亲的名字,还邀我进屋喝茶,并说路是在侧边另一个屋场的边上上去的。不过,你到了上面那个坳上,就不要下去了,还要继续上山。

我不敢逗留,径直到那个屋场边。啊,石板出来了!石板右侧,还有一棵酸枣子树向我伸出他坚实的手掌。走过石板,我握了一下这个“手掌”就上山,上山有一条一米多宽的路。对了,就是这条路,就是这块石板,就是这棵酸枣子树,我一下子就找回了当年的感觉。

这条路,尽管坡度有点陡,但我一踏上去,先前的“面红心跳”早就跑到爪哇国去了。和好多上山的路一样,这条路虽然没有铺石板,虽然没有挖梯级,但洒满了松针和竹叶,根本不感到滑,踩上去还软绵绵的。一阵风似的,我就冲到了坳上。

一条路盘旋着下到一个冲里,我知道,这是去我堂姑家的路,也就是我担竹枝子和山苍籽的路。我坚决不能去,一下去,就相隔十万八千里了。

继续上去的路,肯定是往马胡坳去的,我毫不犹豫就上了这条路。路上依然铺满了松针和竹叶,我迈开大步,几声“冲啊”拉得很长,不过三分钟功夫就到了最高处。再走十几丈平路,我发现了一处美妙的地方。站在这里,看到前面的山势蜿蜒起伏,左右两边的山也象两个手臂张开又抱拢,把这里围了一个严实。我依靠略知皮毛的风水学,知道这是一处好的风水所在。我继续往前面走,这里基本上都是平路,只是就弯倒弯倒了几个弯。再到前面,还有一条扩宽了的机耕路迎了上来,把我迎到了又一个山坳处。

啊,这里好熟悉啊,是到了啊,这就是马胡坳了。这是一个十字路口,还真是一个不规则的十字呢。我走的是双峰这边,一条是刚走过来的路,一条是和小分水坳那条路一样,也是下到马鞍去的。衡阳那边也有两条路,一条是从白马也就是我和友明同学上来的那条路,一条是往“一字路”去的。两边的中间有一节五丈来长的公共路,过了这节路就是从白马村打过来的的水泥路了,路面非常整洁。去“一字路”的路口,有一株柞树,青翠厚实的叶子罩下来,竟然把路面也盖住了。但超过了一个人的高度,树枝上的柞刺是怎么也伤不到路人的。

这时,几声鸟鸣把我吸引了过去。我抬起头,两只喜鹊正在柞树伸下来的枝头上摇曳着。它们长着漂亮的花羽毛,眼睛亮闪闪的,显得很有精神。它们还晃着长长的尾巴,一翘一翘的非常可爱。它们“啾啾”的叫声,象是看到了我的到来,是在为我特别作个曲。那婉转的声音,落在空旷的山坳上,象来自天堂,让我神清气爽,如醉如痴。

我听着喜鹊的欢叫声,看着柞树下的路,恍然大悟了。经历了三十二年,这条完整的九峰山登顶之路,到今天终于全部复制出来了。

“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风乍起》的词境,正应了我此时的心境。是对家乡九峰山的向往,是对当年那条自然环保路的追求,“吹皱了”我心中的“一池春水”。我工作生活在九峰山下,甚至在所里走廊上天天都能看到九峰山,却是“终日望君君不至”,一直不能完整地走出三十二年前的那条心驰神往的路。而“举头闻鹊喜”,两只喜鹊在马胡坳进山柞树上的欢叫,不正是在为我今天终于找到了这条路而“欢声笑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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