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湫水河

在离开故乡的时光里，故乡那条叫湫水的河时常流过我的梦里，在求学的十几年时间里，我领略过“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的开阔，也感慨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孤寂，书里的河什么样的都有，但那些都是孤冷高深的诗人们心里的河，那条蜿蜒整个故乡，清澈了我整个童年的小河才更让我魂绕梦牵啊。

那时经常站在河边漂亮的大石头上，不漂亮的石头是不愿意驻足的，大概是配不上我英俊无双的少年气概，从石头上定定的往水里看，看河水是那样的舒缓，舒缓到能抚平因为贪玩挨了父亲打的愤懑，小时候父亲是打我的，大概是因为父亲小时候爷爷也打过他，不过眼前温顺的河水仿佛流经我的七经八络，大半的烦恼没了踪影。透过表面的舒缓往里看，河水大致是静止的，那时不太喜欢看到河里的水草，因为它们总会斩断我追逐小鱼的目光，在我眼里它们像侩子手一样面目可憎，所以我不吝啬成为一尊雕塑，在一块漂亮的大石头上又多了一块英俊的石头，小鱼不出来我是不会动的，小鱼出来我也不动，看小泥鳅摆着尾巴游曳是多么快乐的事啊，它快乐我也快乐，当然我在河边不光有纹丝不动的一面，我也会和水玩耍，掬一掌被鱼儿游过的水，幻想着鱼儿到我掌上来，但每一次都落空，倒也无妨，看着它轻轻的从指尖滑落，就像每次发小唤我去滚铁环时从大门飞出去时那一刻的丝滑，从不拖泥带水。夕阳很快染红了故乡西边的天空，当太阳隐入群山，河边的梧桐浸润在暮霭里时，总会听到母亲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那声音是我每天归家的号角，温柔里带着军令般的不容反抗，从去了县城读书开始，那种声音便只能想不能听了，再后来每当有时间回味那声呼唤的亲切，便是奢侈的了。

再长大些时，我已经不满足于看鱼的乐趣，时常呼三唤五地去河里捞鱼，波光粼粼的水面下鱼儿嗖嗖的自由穿梭，那时的捞鱼网都是自制的，就算发小张飞的捞鱼网兜是最体面的，也不过是一根粗铁丝垂直的固定了另一根粗铁丝拧成的圈下面挂了一个废旧的尼龙网，他是我们公认的“捞鱼大王”，每次清点鱼获，他的透明罐头瓶里总是鱼头攒动，不仅鱼儿多，个头也大，事实证明捞鱼厉害的人动手能力无疑是最强的，发小张飞后来成了邻里八乡的知名焊工，焊渔网都是小儿科，焊铁锹焊锄头各种农具都是家常便饭，他焊的独轮车因为适应了吕梁山区险峻崎岖的羊肠小道而驰名全乡，虽不能确定他那双巧手就是受了捞鱼的启发，但故乡奔腾不息的湫水河无疑在他心里烙下了坚持不懈的印记，给故乡那一代的小伙子们心里都种下了自强不息的火种。

写故乡的河就不能只写载有我捞鱼历史的那一面，冬天的湫水河更让人心驰神往，它在数九寒天里结成的冰在阳光下就是一块氤氲着光泽的冰晶古玉，是不是价值连城在我们一众发小眼里无关紧要，在我们眼里只有快乐，湫水河贯穿全村的姿势像极了一条蜿蜒的冰龙，我们就是龙背上撒泼的那群熊孩子，浩浩荡荡的冰车队伍呼啸而过，明晃晃的冰面被冰锥扎起了一片片缤纷繁密的冰花，阳光照耀着冰花，竟能显现出此起彼伏的一道道彩虹，冰车追逐着冰车，彩虹连接着彩虹，我们就是冰面上疾驰的勇士，彩虹上跳舞的精灵，一路高歌，一路潇洒，一路辉煌。

故乡的河也是可畏的，看山洪是我童年里每年雨季的必备选项，夏天连阴雨的时候，黄土高原连绵不绝的群山深壑为山洪的爆发提供了充足的地理条件，雨水从湫水河两侧的群山顺势而下，山里的泥沙枯草以及一切和洪水未断尘缘的生物都陆续加入到这场惊天动地的激荡，它们提供了山洪大部分的雄浑，从山坡到山脚，山洪一路高歌猛进，一路摧枯拉朽，一道道支流生猛地冲到湫水河里，我们那帮发小最兴奋的就是等山洪的头浪，长辈们说山洪来时是可以听到的，听山洪逐渐清晰的咆哮声就可以判断山洪的大小；长辈们也说山洪来时是可以闻到的，闻只有山洪才有的尖锐的泥腥味。山洪终于来了，我们屏息凝神，拒绝和山洪无关的一切，把感官都留给眼前这一场雄浑壮观的视听盛宴，土褐色的头浪高出原来的河面数尺有余，清澈的河流逐渐被浑浊的头浪碾压和蚕食，浊浪步步紧逼，清流节节后退，等到目之所及全成了山洪的世界，便有时间看看浪里到底有什么稀奇东西，最多的是枯柴败叶，偶尔也会看到整棵被连根拔起的树木，更有甚者还会看到估计在山里吃草掉了队的山羊，小时候总幻想着会不会有人在洪水里博浪，那该会是一副多么震撼的画面，不过听爷爷说村里确实曾有胆大的人在洪水里弄潮儿最后被水神吞噬的往事，想想都惊心动魄，从那会我便懂得了敬畏自然的道理。

山洪退后数日，河水逐渐澄清，河里的生态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天气炎热的时候便是我们河里耍水的最佳时机，一个鱼跃，我便一头扎进小河温热的怀抱，十几个赤条条的小伙子在齐胸的水滩里恣意玩耍，水面时不时探出一个脑袋，荡出几圈波纹，我们在水里比赛憋气，不到窒息的那一刻是不会轻易出水的，后来我在泳池五米不换气的壮举不能说不是来自湫水河的锤炼。我在故乡的河里完成了从不会游泳到熟练狗刨式泳姿的巨大跨越，起初我是双脚在河底走手在上面划，后来感觉单脚踩地单脚打水花更帅气，等到双脚离地能在水里自由游动时方知游泳的妙处，我喜欢扑嗒几下脚就能面朝着天空飘在水面的感觉，那时候仿佛天空和小河都是自己的，枕着轻柔可人的小河水，看着能让天马行空的蓝天，还能体会微风拂过肚皮微微凉的奇妙，后来读的书多了，吃的苦多了，才知道那种感觉叫自由。

就写到这儿吧，故乡的河不仅滋养了我的童年，实际上也蜿蜒纵横了我整个的有生之年，童年是书写不完的，故乡的河更写不完，再好的词汇也不足以表达我童年的辉煌，再多的语言也写不尽故乡那条河的生生不息，小河的清澈早已融入我的眼睛，我用明眸去欣赏这个世界；河水的奔腾不息也早已融入我的血脉，我用自强不息去造福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