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连绵的吕梁山脉深处,是群山环绕的一颗明珠,站在村里向四周极目张望,目之所及便是苍茫雄伟的黄土高原,黄土高原随着一条条鸿沟深堑褶皱和隆起,沟里是是蜿蜒整个故乡的湫水河,河堤往上数十米的平坳上坐落着我的故乡,给村子定义形状的是坚硬的石头山,覆盖在石头山上面的才是哺育了故乡的黄褐色土壤。打小我便觉得很久以前一定是哪路神仙驾着仙鹤路过这里时在此歇了脚,后来感觉此地依山傍水,钟灵毓秀,便坐化于此,因为我的家乡就是一只的仙鹤的形状。
崖娃山不是故乡群山里最高的,但却是最美的,每天清晨朝阳若有私心的把第一把阳光洒在崖娃山顶上,于是故乡的“日照金山”奇景便从小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待成年后阅过千山,故乡的“日照金山”仍是无可撼动的最佳版本,阳光漫顶,崖娃山像涂了金屑一样金黄,像是镶了琉璃一样耀眼,雾霭及腰,恰似婀娜的仙子舞着流转变幻的丝绸,至于仙子,自然是看不见的,她住在崖娃山神秘的天宫里。
吃过早饭,我们一帮发小便开始探索天宫,拎着冰车,掖着红薯,在崖娃山脚捡几捆被丢弃在地里的玉米秸秆,浩浩荡荡的便向山里进发了,小时候北方的冬天是奇冷的,山里的飞瀑冻成了冰帘,顺流而下的溪涧便成了我们冒险的溜冰圣地,我们在冰瀑下设定起点,终点便不断被我们刷新,一次比一次更远,一次比一次更过瘾,双腿盘坐冰车上,身体前倾成最发力的姿势,全身的力量汇于紧握冰锥的双手,只需要奋力一扎,一次美妙刺激的旅程便开始了,享受着同伴的欢呼,感受着风驰电掣时毛孔扩张的奇妙,吹在脸上像拉刀子的风此刻根本不值一提,山里的树,山里的雪,山里的一切都在跟着我们快乐,山里回荡着经久不息的笑声,那笑声是真的笑声,那快乐是真的快乐。
和冰瀑飞车同时进行的还有我们埋在冰瀑旁的红薯,选土软的地方挖一个大小适中的坑,把红薯放进去,撒上一层薄土,把捡来的玉米秸秆盖到薄土上,欻~欻~火苗在含有磷化物的火柴头和擦火皮的摩擦中噗噗燃起,熟悉的燃烧秸秆的味道伴着缕缕白烟升腾弥漫,我们乐此不疲的往返在滑道的起点和终点,期间有小伙伴轮流值守在烤红薯的第一现场,一方面加柴保持火旺,另外扒拉着柴火也防火灾,有一次马失前蹄竟然把整座山丘烧了一多半,所幸深山无耕田,只是我们几个发小看着熊熊火势手足无措,野蛮的烈焰所过之处皆成灰烬,那通天的火光照的天空都滚烫发红,后来村支书把我们几个训诫了一番,班主任贺老师知晓后全校通报了此事,并且让我们写了检查才算了事,从那次开始我们对火便多了几分敬畏,每当有火参与的项目更是小心翼翼,当山里的风饱含着浓郁的红薯香到达我们的鼻息,便是我们最满足的时刻,故乡湛蓝的那个天空上白云在婀娜着舒展灵动的舞蹈,故乡清澈的湫水河在叮咚着空灵婉转的歌曲,他们都是我童年的知音,吃一口刚从柴火堆里扒拉出来的蜜香大红薯,软糯香甜爆汁香,还有什么事情比边吃着香腻的红薯边看着天上变换着舞姿的白云更快乐呢?当时没想过那个问题,许多年后再想这个问题便觉得只有自嘲和尴尬。那个味道后来也成了我在街边多少年都没寻觅到的极致乡味。
童年镌刻在崖娃山的故事还有很多,捉蝎子绝对有资格在我辉煌的童年历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当时的蝎子在集市上可以卖到280元一斤的高价,当然我们一帮熊孩子在深山冒着烈日捉蝎子主要是出于猎奇的心态。用菜刀顺着一根木筷的一头竖着往下劈,到三分之二处再用软铁丝沿木筷圆周横着箍上好几圈,取掉菜刀,拿一个烟头抻到劈开的木筷最里端,这样捏着靠近烟头的一头,另一头开口处便可以轻松夹住蝎子的尾巴,把蝎子夹到鸿腾方便面的空袋里。或露水湿脚的清晨,或夕阳欲沉的下午,也可能是烈日当空的晌午,我们一众发小手拿捉蝎钳,钳上夹着空的方便面袋,一起奋斗在崖娃山的山坡上,横向分散在山的不同位置,这样是为了避免向下滚动的石头伤到同伴。用手把力所能及的石头搬起来移到一边,观察石头底下有没有蝎子,如果有就把它夹到袋里,没有就搬下一块石头,总有些不安分的石头脱离控制滑落山崖,每当此时,我都会屏息以待那一声石头触达谷底的声音,或清脆,或沉闷,以此来印证我对于谷深谷浅的推断,有的石头还会和山谷撞好几个满怀,激荡起的深深浅浅而又嗡嗡交织的声波回响在空悠的山谷里,那是我这个熊孩子在向山里的仙家问路,回声响那就是放行,没回音那就继续再扔一块,直到听到回响才敢往前走。直到太阳沉入群山暮色渐浓时,我们便在山脚会合,比比谁的蝎获最重,再看看谁捉的蝎子个头最大,捉的多的得意忘形,捉的少的往往会被冷嘲热讽一番,我们踩着快乐的步伐,即兴唱着不知名的调调,一路山花烂漫,一路云卷云舒。
时过境迁,但故乡的山始终在那里,繁华和枯败在崖娃山的四季流转,但它的巍峨和缄默依旧,对着山喊,山里的神仙仍然会用悠悠回音为我敞开胸怀,也许我们是最后一代去山里滑冰烤红薯的孩子,多年后当我们的孩子像我们当年那般年纪时,他们早已随着时代的大浪去了城市,他们不认识故乡的山,崖娃山也不认识他们,当我们的父辈老去,山里的耕地便逐渐荒芜,也许我们只是还给了崖娃山本来的宁静,我们都走了,只留下崖娃山继续书写它的厚重,偶有几声鸟鸣划过,提醒着崖娃山那一群熊孩子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