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龙主任嘛?”
对方颤颤地问道。
听口音,我知道他是黄柏翠的男人,一个不善言辞老实巴交的木讷男人。
我不是主任,但在他心目中,我至少应该是个主任之类的官,每次电话或者见面他都这样称呼我。
“是了,有什么事?”
我直截了当地反问,伴随不耐烦的心绪一闪而过。
“有点事想问下你。”
他仍然吞吞吐吐,断断续续,支吾几次才把话说完整。
“哦,我们单位定点扶贫的村庄已经换到另外一个村去了,不知道现在是哪个单位在你们村扶贫,有事你可以问村干部或现在的驻村扶贫干部。”
我这样明白而清楚地将他引向别处,好似在躲避什么,因为她家已经不是我的帮扶对象了。说完,我又有片刻后悔。
我感到惊讶,黄柏翠男人什么时候说话结巴了?我知道他寡言,但也不会木讷到说话结巴呀?
我猜想,他是不是因为知道我不是扶贫队员了,所以才如此小声谨慎,试探式地与我说话的?在此之前,他也是用他婆娘的手机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我把我已经不是扶贫队员的事告诉过他了。
“哦,……”
电话那头,欲言又止,沉默良久,才挂断了电话。
二0一四年秋天,我第一次来到大山铺村参加结对帮扶。
在村活动室,工作队把天鹅岭自然村贫困户黄柏翠的档案袋交给我。我打开档案袋,贫困户信息采集表显示:户主,黄柏翠(按常理,一般男主人是一家之主,但初次登记时,贫困户信息采集表户主一栏一直是写的女主人);户籍登记人口四人,认定贫困人口三人,其中普通劳动力人口一人,无劳动能力人口包括幼儿二人;贫困属性,一般贫困户,缺劳动力。这是我获得贫困户黄柏翠的所有资料信息。
在驻村工作队简单工作布置后,我绕着泥泞坑洼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来到黄柏翠家里。赶巧,两老带着小孙女刚喝大席酒回来,红光满面,眼角还挂着亮闪的眼屎。我向他们做了自我介绍,说明了来意。
听说我是她家新派来的结对帮扶责任人,他们夫妻堆着憨厚的笑容,客气地又是让座又是沏茶敬烟。我也笑声爽朗地回应着。
落座以后,我目光迅速地搜索她家的致贫因素。尽管屋里略显拥挤,但见屋内收拾得井然有序,家居擦拭得不是一尘不染,但还算干净;家里只有老夫妻加小孙女三人,基本上与档案里记载的一致。肉眼所见,看不出贫困的迹象。
我问女主人,儿子儿媳呢?她说儿子儿媳在广东打工。我说有二老在家种田,儿子儿媳有打工收入,五口之家应该过得比较滋润了。她说儿媳嫌弃天鹅岭是穷山沟,每天除了呆看头顶那方天以外,几乎看不到山外的世界和好日子的希望,结婚几年了也不肯过来一起过日子。
女主人的一番话立刻使我明白了什么。的确,生活中如果缺少一个女人的参与,整个家庭的生机与朝气就要大打折扣。有时,精神上的窘境比经济上的贫穷更容易摧毁一个家庭。对于这样一个贫困户,我的帮扶措施是否应该先从这里入手呢?我想,我应该好好劝说她儿媳几句。但是,当天交办的入户核实贫困人口耽误不得,后来我竟然把此事给忘了。
我说我是入户核实家庭贫困人口的。男人刚要开口,女人抢先说开了,说贫困人口登记有出入,儿子与儿媳没有纳入贫困人口。我说她儿子肯定是另立门户了。她说两老年岁大了,身体还不好,吃药比吃饭多;唯一的一个儿子,靠他养老与照顾是早晚的事,没有必要另立门户,以后也不想。我回答她没有分户的应该整体纳入。接着我问为什么当时没有将儿子儿媳纳入贫困人口,她告诉我儿媳是外省的,看她家穷,一直不愿把户口迁过来。我说如果她儿媳不把户口迁来也不好操作。我建议她尽快把儿媳的户口迁过来。接着她又要求我帮忙先把她儿子纳入贫困人口。
贫困人口核实清楚了,但我产生了疑惑:为什么主人如此在乎贫困人口的多少呢?
原来她家正在易地搬迁,基脚已经下好,按现有贫困人口计算,她家占地面积和建筑面积超过了扶贫标准二十几平方,到时验收不下,就享受不了补贴。
我深知增加贫困人口对他们的重要。一星期后,我守在村委会的电脑桌前,亲眼看着信息员调整她家的贫困人口,但其儿媳的户口没有迁移过来,系统无法增补。
第二天,我把她儿子已经增补为贫困人口的消息告诉她,并转告她尽快把儿媳的户口迁过来,等下次系统开放后再补录进去。老夫妻千恩万谢后,硬要塞给我一包烟。
二0一七年底,镇政府重新调整各单位的定点帮扶村,我所在的单位撤出了大山铺,我也离开天鹅岭两年多了,但贫困户黄柏翠的男人先后几次打电话给我,每次都是支支吾吾地说有事问我。每次我都没有细问他到底有什么事。难道他家媳妇还没把户口迁移过来?难道他家易地搬迁的房子验收不下?亦或还有其它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