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龙小龙
◎夜静寂,风吹边疆
风。满都拉的原著民
粗犷、豪爽、大大咧咧,是大草原上最热心的群众
满都拉杭吉口岸,三百六十五天忙忙碌碌
忙于交换格桑花和马兰花开放或关闭的讯息
忙着搬运牛羊、玛瑙石和块煤
策马奔驰在大草原的风,累了
今夜陷入熟睡
而星星醒着,月亮醒着
夜巡的战士整齐划一,像一棵棵移动的白杨树
遥远的天边,海洋般深邃
燃着不眠的渔火
蒙古包静卧在草地上,安详入梦
再过三个小时,太阳就会从它圆顶的帐篷旁徐徐升起
越宁静,越容易感受到边疆的旷远与辽阔
耳畔也容易产生一种美妙错觉
——真的是错觉吗
风,如此悠扬
宛若额吉的长调,起伏在青草的叶尖上
◎奔腾的北国雪
北风拉长汽笛
像一辆望不见尽头的火车,驰骋在地平线上
唤起尘土、成群的雪片,一齐奔腾起来
干枯的芨芨草也加入其中
奔腾,将风雪抽打成一派浑浊的疼痛
莫非正是适合回放往事的时节
青草在季节里隐退。戈壁滩又将遍地砾石释放出来
匍匐着寻找狼踪
道路忙着从长途跋涉中抽回身体
随时间一步一步回退
看不见常常挂在天穹的明月
放牧的马匹、牛羊和骆驼也看不见了
是否粗心人忘了回家的路
哦,绝对不是。此刻,我们都在凝神静听
再大的风雪,也盖不住熟稔的牧歌、长调和马头琴声
◎鹰,填补着天空的漏洞
我感觉,天空,漏洞不小
漏出了那么多风雪,那么多电闪雷鸣
无意中泄漏了月亮与星星的对白
也曝光了一个人在远方的寂寞,心底无声的呼喊
和日夜不息的守望
作为鹰,不止一次在诗歌的意象里逡巡
在战士的语言和文字中呈现
目标明确。沿着一棵青草的仰望,节节向上
抵达蓝天的高度
更在于俯瞰大地的四季轮回
鹰,用翅膀丈量理想的祖国
一翅膀一翅膀地,煽起大片大片的草原蓝和橄榄绿
填补着天空的漏洞
风就慢慢地调了,雨也慢慢地顺了
草丛中的石头就生根发芽了
◎风中的满都拉国门
那一天,风雪正浓
满都拉的山峦像老阿妈一样,头发全白了
头马抬起头,懂事的马匹便停止了啃啮和咀嚼
眼睛里噙着感恩的泪水
低矮的房屋像习惯性蹲下的老牧民
喝奶茶,嘴里哈着白气
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们羊圈里刚产羊羔的母羊
一点点消耗着囤积的苜蓿
如果是夏季多好,夏天凉爽宜人
羊群会欢叫,马匹会打响鼻
一定会有格桑花,像前世注定的影子
身穿彩色裙子的姑娘挥舞着手臂向我们奔来
翻新记忆。仿佛每天都在与满都拉握手道别
哽咽的北风就是离别的代言
最难忘的,是汽车奔驰时,猛然感觉时光飞逝
满都拉渐渐远去,视线被一阵阵扯疼
◎清晨,军号声声
熟悉的旋律又吹奏起来了
悠扬的军乐,将高原的天空衬托得更加辽阔
月亮把自己还原成童年的样子,弯曲着身体
在蒙古包上方醒着
小星星,似乎在故意装睡
边防部队的战士们都是早起的鸟儿
有精神、有规律、守秩序
很快,边关小镇便荡起一阵阵高亢的口令声
整齐划一的喊着
“一,一,一二一——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这是一种美妙的感觉
洪亮的口令被凉凉的空气传来,窗纸微微发颤
——他们不知道,每每此刻
我家的窗台上
那株马兰花总是内心澎湃、眼眶湿润
◎757号界碑
我抵达757号界碑时,正是深冬时节
北风用刀子逼迫大片大片的雪花
褪去了一切色彩
只剩跟界碑一样挺立的边防战士,一身草绿
成为最生动的颜色
我转身时,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一眼
站岗的战士只有二十几岁,跟我家儿子同龄
帽檐结起了冰凌,雪落在肩章、军徽上
他们眼里的温暖和笑意
让我猛然感受到,一种积淀已久的雪,轰然融化
放眼四野,茫茫然没什么可写的
浩大的雪世界
哨兵与界碑比肩站立,像一颗植在边关的钉子
紧紧攫住脚下泥土,成为满都拉的地标
他们身上铭刻着编号和海拔
笔直地矗立于苍茫人间,铸铁一般挺拔和坚定
(原载2020年《北方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