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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跃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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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1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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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生门》思想解读

1950 年,黑泽明完成了电影《罗生门》,这部电影改编自芥川龙之介的两部短篇小说《罗生门》和《竹林中》,随后在第12 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获得了金狮奖,这是日本电影第一次在国际影坛上获奖,日本电影——也是整个亚洲电影由此开始走向世界。

影片问世几十年来,有关其思想的讨论一直没有间断,存在很大的争议。概括起来,大致有三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影片表达了人的不可相信与对人性的绝望;第二种观点认为,影片表现了对客观真理存在的怀疑;第三种观点认为,影片抨击了人的自私、堕落,同时肯定了人道主义。[1](p5)

                      一、真理的相对性

在影片中我们看到,在关于同一案件的四种叙述中只有两点是不矛盾的:即武弘之死与真砂失身。但是,关于武弘被杀的经过,几位当事人与目击者的说法完全不一致,矛盾重重。

强盗多襄丸说是他杀死了武弘。他强奸真砂之后,想走。但真砂哭着拉住他不放,她说,多襄丸和武弘,两人必须死一个。于是他便和武弘决斗,杀死了武弘。

武弘的妻子真砂说是自己杀死了丈夫。她遭强暴后,被绑在树上的丈夫用阴森、轻蔑的眼睛盯着他。她说:“从他的双眼中,我所看到的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悲痛,而是冰冷的目光和憎恶的表情。”她在屈辱与精神错乱之中,用匕首刺死了丈夫。

借女巫之口说话的武弘承认是自杀。因为多襄丸强奸了她的妻子后,要求和他结婚,妻子想跟多襄丸走,便让他杀死她的丈夫。多襄丸吃了一惊,推开她走了。妻子也离开了那里。武弘在极度的屈辱与绝望中自杀。

旁观者樵夫则说,强盗多襄丸强暴过真砂之后,跪在地上请求真砂跟他走,说他愿意金盆洗手,改恶从善。真砂二话没说,捡起匕首将捆绑丈夫的绳子解开。两个男人明白她的意思,是要用决斗的方式来决定她的命运。可是武弘说他才不愿意为这样的女人决斗,还骂女人在两个男人面前出丑,为什么不自尽。强盗多襄丸也表现得很怯懦,不想决斗。于是真砂也采取了同直到此时截然不同的态度,气急败坏地大声痛骂他们俩,骂他们名不副实,有意激怒二人,让他们决斗。多襄丸和武弘不得已才出手,名为强盗和武士,但本事平平,一个将刀插进地里,另一个把刀砍入树中,拔也拔不出来,决斗成了撕扯式的扭打。而真砂趁他们决斗之际,只身逃走了。最后,多襄丸碰巧从地里拔出长刀,刺死武弘,但他自己还在瑟瑟发抖。

后现代主义哲学家福柯认为:“世界的意义不是单一的,而是具有不可计数的意义。人们解释世界的方式是无限的,我们面对现象,应当寻求多种多样的解释。”影片试图说明,每一个人看待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时,都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内心都深埋着自己的某种动机和目的。所以,任何一种叙述,都不是完全客观的、确定不移的。尽管每一个人所表达出来的观点和看法,都具有一定的客观性,但也存在着极大的主观性、片面性和谬误性。完全客观的事物或绝对的真理是不存在的。

影片里有四个关于事实的版本,三个当事人都称自己是杀人者,关于杀人的原因与过程都不一样。樵夫作为目击者和见证人,理应客观公正地描述事实,但他的叙述也前后自相矛盾,先前说武弘被剑所杀,最后却又承认自己确实顺手拿了插在武士胸口的镶螺钿的匕首。从影片的叙事来看,它触及了一个现代解释学的主题:一个由人参与其中的历史性事件在它发生以后,它的事实、价值和意义,并不存在完完全全地如其本然的原初叙述。它在它的叙述者的连续不断的叙述中,总是使自己的本来面目若隐若现,从而具有一种漂泊不定的开放性。2(p49)

综上所述,“电影天皇”黑泽明所要表达的哲学理念是:客观真理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真理。

                      二、人性的虚伪

《电影的观念》的作者梭罗门认为,《罗生门》的主要意图在于揭示人们为了维护自我形象而编造的谎言。[3]

导演黑泽明曾在自传《蛤蟆的油》中说,“人对于自己的事不会实话实说,谈他自己的事时,不可能不加虚饰。这个剧本描写的就是不加虚饰就活不下去的人的本性。甚至可以这样说,即使人死了,也不会放弃虚饰,可见人的罪孽如何之深。这是一幅描绘人与生俱来的罪孽,人难以更改的本性,展示人的利己心的奇妙画卷……如果把焦点集中在人心之不可理解这一点来读它,那么,我认为就容易理解这个剧本了。”[4]因此,可以将影片理解为是要表现人性的虚伪。

《罗生门》之所以给人们以毁灭性的打击和强有力的震撼,就是因为片中的虚饰已经超越了它的一般意义。在这里,虚饰是掩饰罪恶的借口,至此,人性之恶已经发展到极致。强奸犯多襄丸得意洋洋地当众炫耀自己的魅力与武功,而武弘与真砂却反目成仇,没有丝毫的人间真情,人性的灭绝竟达到了如此地步,给人以极端的压抑与绝望。

影片中,乞丐说:“撒谎是人之本性,在大多数的时间里,我们甚至都不能对自己诚实,但那是因为人们太脆弱了所以才撒谎,甚至对自己撒谎。”多襄丸、真砂和武弘为了美化自己,减轻罪恶,便掩饰自己的过失。强盗多襄丸承认他是凶手,却还要歪曲事实,就是要表现他的英雄气概。真砂撒谎是想强调她被男人抛弃后的深深的痛苦,并为自己的罪恶开脱。而武弘想把自己的死归咎于真砂的背叛和不贞,试图挽回懦弱无能的男人的尊严。面对真相,三人都选择了撒谎,就连樵夫也在光天化日之下掩饰真相,其用意只不过是否认他拿了那把插在武弘胸口的匕首。

在对芥川龙之介的小说《竹林中》进行改编时,黑泽明加进了暴雨倾盆的罗生门段落,其灵感来自芥川龙之介的另一部短篇小说《罗生门》。影片中的罗生门,是藏污纳垢的场所,是罪恶产生的渊薮。芥川龙之介曾经这样描绘罗生门的景象:“荒芜不堪的罗生门下,被狐狸当成栖身之所。盗贼也住了进来。最后,甚至衍生出没人认领的死尸抛弃在城楼的习惯。因此,夕阳西下后,人们都惧怕这一带,没人敢在城门附近走动。”

                    三、人道主义的胜利

黑泽明在日本《电影旬报》19524月上旬号刊登的采访中谈到:“所谓近代怀疑精神——幸运的是我还不能达到它,我愿意单纯一些。也许在这些地方有个飞跃。我这样安排人物,就是想让人物以意外的姿态突然出现。假如只是挖苦的语言,那批判就浅薄无聊,如果乐观地想一下,实际上对于那种严厉的批评我是有些怀疑的,但是,那时候的确是个飞跃啊。”[5](p105)这段话向人们宣示了黑泽明一贯强调的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充分肯定人的生存价值和人生意义的道德理念,以及人道主义最终会取得胜利的道德信念。

影片在小说的基础之上,增加了罗生门段落和樵夫角色。暴雨倾盆的罗生门段落是全片的纵贯线,也是影片主旨所在。在荒芜不堪的罗生门下,樵夫、行脚僧、乡下人如同三个审判官,对丛林事件与纠察使署当事人的供词做出了不同的评判。

乡下人是一个坚定的人性恶信奉者,以“人人都在作恶,我也不妨作恶”为人生哲理。他不但冷嘲热讽行脚僧和樵夫的感叹,而且在最后还实践了他的人性之恶——抢夺婴儿外套,人性之灭绝令人发指。他的行为与强盗多襄丸的行为又有何区别?

行脚僧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但是,现实的残酷和人情的冷漠让他迷茫失措,开始怀疑人性之善良。最后,当樵夫毅然收养了弃婴,并对他说:“我已经有6个孩子,再添一个也不过一样的辛苦”时,他慨叹道:“幸亏你,我还可以相信人,我可以继续保持对人类的信心了。”

樵夫是整个丛林杀人事件的目击者和参与者。黑泽明研究者佐藤忠男说:“樵夫这段叙说,并非为了把真相搞得更加复杂,而是为了弹劾和揭发呈堂的三份当事人的供词里的谎言。”樵夫对丛林事件的叙述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客观的佐证。多襄丸、真砂和武弘可以任意撒谎、虚饰,但是他们的行为和谎言却完全暴露在樵夫的监控之下。樵夫也参与了丛林事件,偷了一把匕首。在纠察使署的呈堂上,他扮演事件的目击者和见证人的角色。三位当事人扑朔迷离的谎言令他大为感触,于是,在藏污纳垢的罗生门下,他供认自己目击了整个过程。最后,他的良心被发现,承认自己拿了插在武弘胸口的镶螺钿的匕首,并收养了被遗弃的婴儿。

“婴儿出现”是一个具有象征意象的段落,哭声意味着黑暗中的一丝光明、一种希望。樵夫毅然收养弃婴的行为,体现了人的善良本性的恢复,显示了黑泽明作为艺术家对待人生的积极态度。在结尾部分,黑泽明遵从并按照大众对人生持有的永恒信念,以乐观的态度表达了自己对人性的看法:人性中尽管善恶交织,但善总是更有力量。[6](p277)

婴儿的出现是阴沉压抑的影片中的唯一的一抹亮色。他的出现,唤醒了人类最本真的善性,人并不是如整个凶杀案所反映的那样虚伪、毫无人性以至无法拯救。尽管婴儿的出现在整个影片中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似乎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好像有些说教的味道,但这正是黑泽明一贯的人文主义理念的流露。正是通过这个偶然事件,人的善性和责任感再一次被唤醒,“他人即地狱”的观念被多多少少地颠覆了,支撑人精神上最崇高的价值理念并没有轰然倒塌!这种以积极乐观的态度看待生活、看待艺术并充分肯定人的生存价值和人生意义的理念,构成“电影天皇”黑泽明重要的电影思想,即:人道主义最终会取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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