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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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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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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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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苹果树的时候,岘子村有一个农户开始怎么都不同意,后来王正和孟支书上门,不停的做工作,才慢慢打开了这家人的心结。

刘荣和文书也去过这一家,当时老汉正在劈柴火,也没多和刘荣他们说话。

这老汉姓张,据说,老张家是从山西大槐树移民过来的。

对于山西移民这件事,在牛洼乡有很多农户都说自己是当年移民到这里的,但刘荣却对这一说法不置可否。

山西移民是明朝初年的事情,但在历史上,尤其是清末民初,牛洼乡所在的地区由于战乱饥荒,好几次几乎是饿殍遍野,人丁凋敝,几近没人的样子。

也就是说,现在的人口很多都是后来才由于各种原因搬迁到这里的,逃荒和逃难占据大多数,不然怎么会跑进深山里住了下来。

但也有人对刘荣的说法表示不同意,他们列举的例证比如,山西移民的时候,很多人由于是被迫移民,所以官府就把移民人口反绑双手。

所以至今,牛洼乡的老汉们总喜欢背着手走路,老张就是典型的例子,经常嘴里叼着旱烟锅子,背着双手在村里晃荡。

还有一说辞,比如说小解,本来就是小便,但这里的人常说小解,是因为当年移民的时候,需要小便,就打报告,官府的人便把移民人口反绑的手给临时解开,所以久而久之就常把小便说成是小解。

这些说辞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在刘荣看来太具有片面性。

可以说,中国大多数地方的大多数人都有这类举动和说辞。

所以,至于老张家是不是山西移民,祖上做过什么等等之类,并不是刘荣眼里的重点,也代表不了牛洼乡的人口迁移特征和来源。

老张活了一辈子,有两个儿子,都在南方的工厂里打工。

老伴去的早,村里就剩下老张一个人,好在身板还算硬朗,所以务农种田还算凑合着能干。

大儿子三十好几的时候,在打工的工厂里认识了一个南方姑娘,姑娘的家也在南方的山区,同样的贫苦,让两个年轻人的感情迅速升温,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完成了结婚、生娃的使命。

这让老张高兴不已,要知道,在牛洼乡这样的地方,娶个媳妇可是真正的难上加难。

小儿子初中毕业后,便随着大儿子一块出外务工,这娃娃性格比较内向,二十多岁了也谈不上个女朋友。

每年过年回来,老张都托媒人给小儿子介绍对象,连续几年,不是人家看不上,就是小儿子闷罐子不表态,把个老张给急得啊。

去年过年的时候,小儿子一个人回到了岘子村,大儿子和媳妇则留在南方的出租屋里,说是要过年加班,没回的来。

刚回来那两天,老张心里高兴,小儿子看着也是欢乐,爷俩高高兴兴的张罗着过年的物件。

过了几天之后,小儿子开始变的沉默寡言起来,干啥事情也不像刚回来那样积极了,早上起床也很晚,往往是老张站在院里骂开了才起床。

老张呢,不知道是烦躁还是看着小儿子不顺眼,也是每天憋着一肚子火气,觉得这娃娃不争气不说,还懒的很,又一天天的闷罐子一样也不说个话,于是就见天的骂小儿子。

勉强过了年,到了正月里,老张托的媒人给带来了好消息,说是邻村有个女娃娃,也在南方打工,人长的特别水灵不说,还很孝顺父母,年纪也和小儿子是差不多大。

老张听后特别高兴,从箱底里摸出大儿子之前捎回来的香烟,硬塞给媒人,让媒人找个日子安排两个娃娃见个面。

媒人走后,老张把情况和小儿子一说,不想,小儿子却说自己过两天就要走,过年放假的日子也要到了。

老张一听就急了,骂小儿子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生下你有啥用,自己没本事讨不上媳妇,给你介绍你还不要,你想干啥!”

小儿子靠在炕头上只是恼怒个脸,却是一言不发,老张情急之下,拿起炕上的扫炕条帚就扔了过去,刚好砸在小儿子的鼻子上,小儿子捂了鼻子就快速的走了出去,老张不解气的站在屋里继续叫骂着。

骂了一会,见小儿子没有动静,老张走到院里去看,却见小儿子在另一个屋里,不断的擦着鼻子,刚才那一条帚是把小儿子的鼻子给打破了,老张这才停下骂声,再不吭气。

当天晚上,老张给大儿子打电话,意思是让大儿子给小儿子打电话好好劝说劝说,让好歹把这个亲给相了再走不迟,大儿子满口应着,答应了老张。

到了第二天,媒人又来了,说是看老张这边方便的话,他安排女方家来人这两天就看,老张自然高兴,连说着方便,送走了媒人。

又过了一天的功夫,媒人来电话,说是女方家里第二天要来看家,让老张准备准备,老张当即满口应了下来,挂掉电话,一个人坐在炕上却抽起了闷烟。

小儿子也坐在旁边,老张看着烦躁,抬头冲小儿子喊道:“回来了没事就到庄里转一转,不要整天闷个头钻在屋里,屋里有啥,有女人哩吗?”

小儿子一听,倏溜一下溜下了炕,转身便走向院外。

老张在炕头上猛磕了磕旱烟锅子,气的摇了摇头,又点上一锅烟,心里沉吟开来。

这隔一天就要看家,自己家的条件怕人家一看就走了,给娃娃的婚房也没有收拾准备,老伴走了,就剩下自己一个人,拉扯大这俩小子也不容易,老大两口子也不回来,这个家可咋看哩。

想到这里,老张不禁一阵心酸,干瘦的脸上,竟然莫名的淌下两行浊泪。

“老伴啊,要是你还在该多好啊。”老张在心里哽咽道。

不管咋说,这个家还得看,小儿子的婚事还得办,老张想到这里,紧吸了几口旱烟,又把个旱烟锅子在炕头使劲的磕了磕,往背上斜斜一插,下了炕打算去找孟支书。

老张背着手,垂着头,慢悠悠的来到孟支书的小商店。

孟支书正盘着腿坐在炕上的小炕桌前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算他小商店一年的流水账。

见老张进来,抬头问了一句:“呦,今撒风把你老张吹来了。”

老张身子一欠,脸上堆笑,忙说道:“有个事哩,想了半天,说来找一下你。”

孟支书把手里的算盘放到一边,说道:“先坐,撒事情还能叫你大过年滴来找我来。”

老张走到炕跟前,坐在了炕头上,说道:“外岁滴(方言,指小儿子)回来了,叫媒人给说了个对象,你看这事,唉!”

孟支书笑着说道:“说对象是好事情啊,你可唉撒哩。”

老张:“你不知道,我屋里情况你清楚,媒人明后就把女方带来看家哩,你说咋看哩嘛?”

孟支书:“正常看就行了,还要咋看,岁滴在哩吗?”

老张:“过年回来滴,这两天要走哩,我给硬挡住没有让走。”

孟支书:“那是好事呀,抓紧给看,成了还喝你娃喜酒哩。”

老张:“事是个好事,现在就屋里烂干滴样子,怎么收拾哩嘛。”

孟支书:“那你怎么都要收拾哩,不收拾咋办?人家第一次来看家,就看你屋里光景过下撒没有,你不收拾咋办?”

老张看似有些急,一拍大腿说道:“明说了吧,收拾肯定要收拾,我也知道这个理,我今来,就是找支书你,看能把你这彩电和家具给我借上几天,我稍微把屋里安顿好些,叫人家来不要笑话咱。”

孟支书:“你这不都是陋习嘛,前些年,咱们人穷的很,吃不起饭,为给娃结婚到处借东西给人看哩,这都撒年月了,你还借着哩。”

老张:“不是我想借,的确是没有办法,你到我屋里看一下,就三间箍窑,一间能做饭滴我住着哩,再一间娃娃回来住着哩,剩下那一间,堆放柴草着哩,就想把娃娃住的那一间给摆上些家具,看着也新些,到时候看完家,要是看上了,我再买新家具给布置。”

孟支书:“事情我能想来,我也没有撒家具,商店里电视也是娃买下的,我做不了主啊。”

老张听到这里,垂了头,沉吟了一下,从背上拿下旱烟锅子,装了一锅子旱烟,点着吧嗒了一口,说道:“好我的支书哩,不行你给娃娃说一下,哪怕我给上一点折旧费哩,就用上两三天,你看能成不?”

孟支书挠挠头,停了一会说道:“好吧,你老呀叫我说你撒好哩,不帮你去,你来了,帮你去,你说这叫帮的撒忙嘛。”

老张一听,倏的下了炕,站在地上说道:“那就好,那我就走了,等你信,我和娃拉架子车来搬。”

孟支书也象征性的起了起身,说道:“行吧,你来说来了,再咋办哩。”

老张出了孟支书的小商店,一路背着手往家走去,走到半道的时候,正好遇见小儿子从别人家出来,于是叫上一起往回走。

小儿子走在前面,老张走在后面,老张看着小儿子走路总是低着头,不知道好像在脚底下找寻着什么一样,顿时又一阵脾气上来,大骂道:“你走路眼睛不朝前看,看的地上有钱呢吗?怂娃一点出息都没有。”

小儿子听老张在后面骂起来,也不回头,只是紧走了几步,快速往家的方向走去。

老张则在后面依旧保持着自己不紧不慢的步子,时不时的左右瞅瞅望望,顺便吧嗒几口叼在嘴里的旱烟。

到了院里,老张没有着急进屋,而是坐在院子里的一个木墩子上,仔细看着院里的每一个角落,细细思量起来。

院子里进门右侧便是一堆劈好的柴火,但堆的很是散乱,这个要整整齐齐的码一下,左侧靠墙角有一个土泥巴墁起来的鸡窝,那是老伴还在的时候养鸡用的,现在已经闲置,这个不行得拆除,里面基本成了垃圾窝,脏乱的难看。

整个院子的地面没有铺砖,几处不常走路的地方,本来压瓷的黄土已经蓬成了淌土,这个得浇点水好好的压一压,再把整个院落打扫的干干净净。

再往前,看到箍窑的几扇木门,已经陈旧成了黑灰色,早几年老张就想刷点油漆,翻新一下,只是让两个儿子带油漆回来,一直没带回来,也就搁置了。这次估计也来不及了,不行就这样吧。

想到这里,老张起身走进自己住的箍窑,箍窑里的炕一定弄整齐了,扯上几尺油布,给铺一下,灶台也是乱七八糟,吃剩下的碗碟堆放的东一个,西一个,这个也要收拾,再往里的几口大缸,一大一小两口水缸,一个醋缸,缸身上溅上去的泥点得全部擦洗干净。

窑洞最里面,是一个很老旧的,用藤条编织的粮食屯,里面放着去年的陈麦,老张平时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这个本来是要挑了卖掉的,还没顾得上,只能也先这样了,简单打扫干净就行。

老张跟着又转出来,走到娃娃们住的箍窑,小儿子此时正仰躺在炕上翻着手机,见老张进来,倏的下了炕,闪出门去。老张怒着脸,看了看,也没说什么。

这个箍窑相对他住的那个窑要干净许多,但是里面因为长期不住人的缘故,感觉还是有些渗的慌,不行就把门窗打开上一天,让多通通风,老张心里想。

和他那只窑一样,这只箍窑进门右侧也是一张炕,不过炕上还算是干净整洁,炕对面是一张老旧的桌子,再往里面就啥也没有了,窑洞靠里的墙根下,放着一些锄头、犁头、铁锹之类的农具。

这样不行,老张心里开始盘算起借来的家具该怎么摆放的问题,想了一会,忽又觉得,支书会不会给他借也还是个问题,自己在这想这么多有啥意思,等给借了再看吧。

这样想着,老张又转悠出了院子,小儿子正站在院里翻看着手机,见老张走出来,又忽的一下闪进窑里去,继续躺在了炕上。

老张这心头啊,又是一阵闲气,但忍住啥也没说,继续走到剩下的箍窑去看。

这间箍窑是一间柴火房,里面也有一张土炕,但是炕上面啥也没有,整个窑洞里面堆满了老张平日里拾来的柴火,平时老张烧炕做饭的时候就从这里拿柴火,挺方便的。

不行这间到看家的那天就把门锁上,也不让人进来算了。

想到这里,老张又想,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了,总得找个人帮忙吧。他和小儿子收拾院子,如果支书肯借家具,他俩还得去搬家具,整个屋里的卫生找个婆娘来帮忙收拾一下最好。

可是,找谁家的婆娘帮忙呢?自己在村里平日来也没和几个人来往,这也是个难事。

想了一会,老张心头忽的又是一酸,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一路走来,老伴走的早,娃娃们也不争气,这个村里就他一个人,每天晃荡来晃荡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想归想,问题总要解决,老张想到了一个人,庄里队的生产队长。

队长这个人老实,婆娘也实诚,还没多少话,年轻的时候,他们种地干农活老比赛,队长婆娘做的饭他也没少吃。

那婆娘娶进门的时候,因为双脚不能粘土,队长背着婆娘从崖头到窑洞,可能是体力不支,也可能是一不留神,直接摔了一跤,把婆娘摔倒在地上粘了满身的土,还是老张自告奋勇上前去,给帮忙背到了炕上。

就找队长帮忙,主意打定,老张走到院里冲小儿子窑洞的方向喊道:“一天吃了睡,睡了吃,就这么下去呀吗?出来把院里柴火码放整齐,等我回来你收拾不好,小心着。”

小儿子那头没有吱声,老张也不理会,直接出了院子,朝队长家走去。

到了队长家的院外,老张见院门虚掩着,知道屋里有人,但还是站在院外喊了一嗓子:“有人吗?”

隔着墙头,里面传出队长婆娘的声音:“有人哩,谁个?”

老张推开院门,说了句:“是我。”便径直朝里面住人的厦房走去。

厦房的门帘揭开,队长的婆娘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双正在纳的鞋垫子,看是老张进来,忙笑着说:“原来是你,我当是谁哩,快进来。”说着掀起门帘,让开门口,让老张进屋里。

老张也不客气,边进门边问:“队长人哩?”

婆娘放下门帘说道:“刚到街里去了,说是买上些青菜,正月里有时候来客哩。”

老张“哦~”了一声,也不等婆娘让座,自己便坐在了屋里的板凳上。

婆娘:“你今来有撒事嘛?”

老张:“队长人不在,不知道咋说哩。”

婆娘嬉笑起来,说道:“你个老怂,队长不在你就不能给我说了,外是个撒队长嘛,有撒你就说。”

老张看向婆娘,笑着说道:“再不提了,给娃说了个媳妇,要看家哩。”

婆娘:“好事情啊,岁娃吗?哪里的姑娘?”

老张:“邻村的,你说我屋里情况叫人家一看是不是黄了?”

婆娘:“好着哩,咱们这谁还笑话谁哩,都差不多。”

婆娘这样一说,老张瞬间感觉心里踏实了许多,正想要怎么说,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他张口问道:“队长走了多大时候了?”

婆娘:“走了不大一会,咋了?”

老张:“赶紧给说,叫给我捎上一块油布。”

婆娘:“要油布干撒呀?”

老张:“炕上铺呀。”

婆娘“哦~”了一声,赶忙去抽屉里翻找起来。

老张看婆娘在抽屉里翻找起来,有些疑惑,问道:“叫你给打电话哩,你翻撒哩嘛。”

婆娘翻出来一个小本子,拿在手里说:“电话号码写在这上面哩,平时我都不打,没有记下年(方言,指队长)电话。”

老张这才明白过来,说道:“哦,你两口子关系好,天天在一块粘着哩,就用不着打电话。”

婆娘白了老张一眼,娇怒的说了句:“死远。”跟着翻着了一个号码,拿给老张看:“你给打,就是这个号。”

老张看了一眼本子上用铅笔写的歪歪斜斜的电话号码说:“我没有拿电话,平时就给娃娃打个电话,出门也不装。”

婆娘:“来我打。”说着扭头去了另一间房,拿了一个手机进来,坐在炕头打起电话来。

电话打通,婆娘问:“你走到哪里了?”

“咋哩,快到了,你打电话撒事?”

“老张来了,叫你捎个东西哩。”

“哦,老张可跑来咋哩,捎撒东西哩?”

“年说他岁娃结婚呀,叫你捎上个油布。”

“哦,能成,捎多大吗?”

婆娘扭头看向老张,问道:“多大?”

老张显得有些着急,说道:“炕上铺哩,你不知道多大?”

婆娘回过头,继续在电话里说道:“说是炕上铺哩。”

电话那头,队长也显得有些焦急:“他屋里炕我知道多大?”

婆娘又扭头看向老张,老张站起身来,佝偻个腰快步走到婆娘跟前,对着电话的方向大声说道:“炕多大你不知道?跟你屋里这个差不多。”

婆娘见老张凑过来,把电话递给老张说:“给,你给说。”

老张拿过电话又重复了一句:“炕上铺哩,你不知道多大?”

电话那头,队长回怼了一句:“你屋里炕多大尺寸嘛,我咋知道哩。”

老张:“跟你屋里差不多,你看着买撒。”

队长:“哦,那颜色撒怎么选?”

老张:“你看着买,回来给你钱。”说着把电话又接给队长婆娘。

婆娘在电话里喊了一句:“来就好了,说滴时间大了。”

那头,队长说道:“行,那就挂了去。”

婆娘挂了电话,冲老张说道:“就然死了,一个油布说不清楚。”

老张:“不是说不清楚,我也不知道尺寸,我屋里外炕你不知道嘛。”

婆娘笑着瞪了老张一眼,说道:“你个瘦怂,你屋里炕我又没有睡过,我知道多大?”说着,脸上竟也泛起了红。

老张听了,才反应过来,这话有些意思,顿时感觉心里暖暖的,很是舒服,于是呵呵~的笑着,坐回到凳子上去。

“还想求你一件事哩。”老张抽出旱烟锅子,在鞋底子上磕了磕,边装烟边说道。

婆娘看向老张:“撒事?”

老张点着旱烟,吧嗒了一口说道:“找了个媒人,年说是明一天后,女方年要来看家哩。”

婆娘:“哦,那是好事,看家人家肯定要看哩,那就叫来木,你把人家招呼好。”

老张:“愁就愁到这了,你看我外屋里,乱的很,我叫娃收拾院里柴草着哩,箍窑里得个女人木。”

婆娘忽然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说道:“你撒意思,意思是叫我去给你当女人去哩?”

老张连忙说:“不是,不是这意思,是想请你去给我收拾收拾哩。”

婆娘止住了笑说道:“哦,收拾能行哩,等年回来了我给说,明我过去给你收拾。”

老张:“那就太感谢了,明早起我到屋里等你,咱们明一天就拾掇好,等后人来。”

婆娘:“能行哩,你说咋收拾就咋收拾,都想的来,你把外屋里弄成撒样子了。”

老张苦笑了一声说道:“唉,光棍你知道,可要麻烦你了。”

婆娘:“能成,再一个后天人来了,你给人家吃撒呀吗?”

老张一拍脑门,说道:“哎呦,你看你不说,我都没有想起来,那咋办,不行到街里吃。”

婆娘:“街里吃,现在这社会,你不得雇个车把人家拉上去。”

老张:“就是啊,咱平时也没有雇过车,到哪雇车去哩。”

婆娘:“叫我说,你还不如到屋里给做饭吃哩,省的麻烦。”

老张:“屋里做饭,没有人木。”

婆娘:“我给你帮忙,不知道人家来几个人,你再能叫个人吗?”

老张:“你能帮忙就太好了,我再想法子叫个人给你当下手。”

婆娘又“咯咯咯~”的笑起来,说道:“行哩,你看你屋里菜撒不够了就赶紧给我外人说,叫今一并给你捎上。”

老张连忙站起来说道:“对对,你说的对,赶紧再给打个电话。”

婆娘又拨通了队长的电话,直接递给老张。

老张:“喂!~~”

队长:“哦,可是老张,咋了你说。”

老张:“咳~~刚说油布哩,又忘了,再还想叫你捎些菜哩。”

队长:“捎菜干撒哩?”

老张:“再不提了,电话费贵的,你就给咱先捎上弄做一两桌子饭的菜。”

队长:“我看着买吗?肉撒有没有?”

老张:“肉有哩,过年割下着哩。”

队长:“那我就看着买了。”

老张:“能成,叫你费心了......”

老张的话还没说完,那头已经挂了电话。

电话递给婆娘,老张说道:“你和队长都是好人,今不是你俩,我都不知道找谁去呀。”

婆娘:“队里就这么几个人,看着叫事过呀木,能把人箍住嘛。”

婆娘的态度让老张有些感动,连连说着感激的话往院里走去,临出门,老张说:“叫你费心了,掌柜滴回来了替我说一声谢,明有时间叫他也过来。”

婆娘应着,把老张送出了院子。

出了队长家,老张边走边想,不行再去一趟支书的小商店,看借家具的事情有没有眉目,如果彻底不行了,就得想其他办法了,不能拖。

这样想着,老张又来到了支书的小商店,一掀开门帘,孟支书打眼一瞧是老张,忙先说道:“正找你呀,给娃娃说了,能成哩,不过娃这几天跑滴跟四塬八乡集,卖东西着哩,怕你要自己来拉哩。”

听支书这样说,老张高兴的有些不知所措,佝偻着腰站在小商店的门口,连连说道:“太感谢了,太感谢了,拉我肯定拉,还敢叫你送,我明早起就和娃来拉来。”

孟支书笑着说道:“你可把家俱给弄好,不敢弄日塌了,我可不好给娃说。”

老张:“那肯定,后天一用完,人一走,我就送回来。”

孟支书再不说话,老张站在门口忽又想起刚才队长婆娘说的后天在家里做饭的事情,于是又说道:“刚去了一趟队长屋里。”

孟支书:“找队长咋了?”

老张:“后天人家来几个人也不知道,来了给人家咋吃呀吗?”

孟支书:“你屋里没有人,干脆叫到街里吃去算了。”

老张:“刚可叫队长给我把菜捎的买上了。”

孟支书:“队长走街里去了吗?”

老张:“哦,菜买下了就是谁做呀,把人愁的。”

孟支书:“那你刚去来,顺便把队长婆娘一叫给你帮忙就行了木。”

老张:“叫了,就是一个人怕忙不过来。”

孟支书:“能来多少人吗?”

老张:“还不知道,媒人现在也说不清楚,就怕人来多了,做不出来。”

孟支书:“是这,我给管饭点婆娘打个招呼,过年哩,年男人也回来了,你再去给说一下,把人家一请,叫给你帮个忙。”

老张听了,顿时感觉问题一下子全解决来了,激动的冲支书说道:“哎呀我的支书呀,你可算是帮了我大忙了,后天你也过来到屋里一块吃,顺便给娃也把个关。”

孟支书却笑笑,说道:“好好给娃看去,我就不来了,等撒时候结婚开了,你再来叫我,我还给你行个情哩木。”

老张觉得孟支书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又是连连道谢着,走出了小商店。

出了小商店,老张心里的精神头也高了起来,脚底下抹油一样快步向管饭点走去。

到了管饭点,老张还没开口,管饭点婆娘的男人就嘿嘿笑着说道:“知道你要来,支书打过电话了。”

老张也是笑着,又是一番请求帮忙的说辞,管饭点的婆娘也是爽快的当即就答应了老张,老张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管饭点,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到家之后,小儿子已经把院里的柴火堆放的差不多整齐,老张拿了扫院的扫帚开始扫院,扫完院子,又把墙角的土泥巴鸡窝推倒,拉了个架子车全部给清理到院外的荒地里去。

这一番收拾之后,老张看着自家的小院,虽然地面还不算平整,但总算稍微整洁一些,看着也舒心多了。

来来回回跑动了一天,晌午饭的时间都过了,爷俩胡乱热了些馒头就着咸菜吃了一口,也就算对付了。

夜里,老张一个人想来想去,忽然又觉得心里不太踏实,于是给媒人打了个电话。

老张:“那就日子定死了?”

媒人:“看你说的,一口唾沫一个钉,我都给说好了。”

老张:“我都安顿好了,人家能来几个人,都到屋里吃饭。”

媒人:“我明天早起给你问。”

老张:“那就好,最好能确定对方来几个人,我好安顿事情。”

媒人:“没么哒,我办事你放心就好了。”

老张听媒人这样说,心里算是踏实了许多。

挂掉电话,老张在炕上左思右想,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觉,看了看时间还不算很晚,于是又分别给队长和管饭点屋里都去了个电话,意思让人家明早一早就到家里来帮忙。

都得到肯定答案后,老张点了一锅旱烟,趴在炕头上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正抽着,老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的起身下了炕直奔到院里去,冲着小儿子住的箍窑喊道:“明早你起的早早滴,你个岁狗日滴看明再起不来,你看我收拾你哩不。”

小儿子的窑里没有回应,老张又走前几步大喊了一嗓子“听着了不?”

小儿子这才回了一句:“听着了。”

老张听到小儿子答应了一声,伸了伸脖子,本来还想说句什么,最后却也是什么也没说,快步走回到自己住的窑里。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老张就从炕上爬了起来,站在院里吆喝着把小儿子也催了起来,让把水桶子装在架子车上赶紧去拉一桶水,把大小两个水缸给灌满,自己则拿了扫帚把个院子彻底打扫了一遍。

小儿子拉着水回来的时候,队长家的婆娘和管饭点的婆娘也刚到老张家里,一番说笑后,两个婆娘一人一个窑洞收拾起来。

小儿子把水桶子里的水给两个水缸都灌满,又接了一脸盆水端到自己窑里开始洗漱起来。

老张在院里等了一会还不见小儿子洗漱完,跟着又喊起来:“把个脸一天能洗几遍,本事要长哩,靠脸能干撒,速度洗完,跟上我拉东西走。”

小儿子听老张喊叫起来,头也不梳了,用手指头捋了捋头发,端起洗完脸的水泼到院里,顺带还白了老张一眼。

老张看在眼里,气的又骂道:“翻撒翻,你个岁狗日滴,不是你我能这么着急,你两下(方言,让快一点的意思)。”

小儿子拉了架子车走到老张跟前,很不情愿的低声问道:“拉撒东西?”

老张:“拉撒你不知道,你挣下钱了还用借人家滴吗?”

小儿子反应过来老张的意思是要去借家具,于是把架子车放地上一放,转身便进了自己住的箍窑。

老张一见,不由得火气瞬间就大起来,嘴里骂着:“你今不去,看我敢抽你不。”说着,抬起左脚,脱了鞋,拿在手上,就要往箍窑里去。

队长的婆娘听爷俩的动静越来越不对,急急的跑出到院里拉住老张劝道:“都今了,你这叫干撒哩。”

管饭点的婆娘正在收拾小儿子住的那间箍窑,见小儿子又走进来,老张在院里气急败坏的骂,便也出到院里,站在箍窑门口劝道:“你就消停下来,娃娃也有人家自己的想法哩,好好说不行吗?”

老张借着队长婆娘的劝,没有再往前走,站在原地瞪着眼睛吼道:“你看外怂样子,为给说对象,办法都想完了,到今了还叫不动。”

队长婆娘说道:“你先把鞋穿上。”

老张就势穿了鞋,蹲在院里吧嗒起自己的旱烟来。

队长婆娘:“你拉撒东西去呀吗?”

老张:“跟人家孟支书说好,把人家娃结婚用的家具和电视拉来,女方来看家哩,屋里空着总不行。”

队长婆娘:“都撒年代了,你还以为是咱那个时候,现在你就务实一点,叫来看上了再买就行了。”

老张:“说好了,还是拉上,等事定了再给订新家具。”

队长婆娘:“来你说好了,不行了就拉去。”

小儿子这时从窑里冲出来,站在门口喊道:“我不去,能看就看,不能看就拉倒,借人家家具不是骗人哩吗?再说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哩。”

老张一听,猛的站起身来,嘴里骂着:“我把你驴日哈滴。”身子就往小儿子跟前冲去,准备动手。

队长婆娘赶紧拦在老张身前,手拽着老张的衣服,不停的说道:“好了,好了,这么了我就回呀。”

管饭点的婆娘也忙走到小儿子身边,护住小儿子说道:“有撒你好好跟娃说哩木,这么个还能行。”

老张气的不行,但碍于两个婆娘,也不好继续怎么发作,只是站在了原地,大口大口的吧嗒起旱烟。

队长婆娘见老张不动了,轻声说道:“你先不要急了,我去和娃说。”说着便转身往小儿子跟前去。

管饭点的婆娘见队长婆娘过来,便拽着小儿子的胳膊往窑里叫,小儿子甩开婆娘拉他的手,站在门口,耿着脖子,既不说话也不动。

见拉不动小儿子,队长婆娘瞬间也有点来气,她冲管饭点的婆娘轻声说了句:“你不拉了。”跟着便顺势一把将小儿子给推进了窑里。

窑里面,两个婆娘你一言我一语的跟小儿子劝说起来。

队长婆娘:“好娃哩,你都到今了,要听你大(方言,爸爸的意思)话哩。”

管饭点婆娘:“也不丢人,咱们这结婚都这么弄着哩。”

队长婆娘:“就是,女方屋里其实也知道哩,咱们不借家具,叫人家女方还说咱不重视。”

管饭点婆娘:“你就放痛痛快快滴,你大为你这事也不容易,你要想通哩。”

队长婆娘:“就是娃,我们结婚那会,还说家具哩,连粮食都是借来滴。”

管饭点婆娘:“你姨说的对着哩,那时候看家,主要看男方屋里粮屯里有多少粮,基本上都是看家的时候借来的粮,谁不知道呀。”

队长婆娘:“就是,但是人家来看家,你粮屯里空着,人家会想,你连粮食都借不来,嫁过来女子吃撒呀。”

小儿子站在炕前,低了个头,任凭两个婆娘怎么劝说,就是不发一言。

队长婆娘走到跟前去,说道:“就这,好了也不说了,你就把你大可怜一下,跟着去拉去。”

说着,拉起小儿子胳膊,拽到院里冲老张喊道:“行了,你俩赶紧拉去,我俩赶紧给咱收拾,你拉回来了还要拾掇好哩。”

老张抬眼看了看,虽然有气但忍住没有发作,自个抬起架子车把,拉到小儿子跟前说道:“还站着干撒,走!”

小儿子也不作声,垂着脑袋,走到架子车跟前,跟了老张出了院子。

俩人到了支书家里,孟支书早已将要拉走的家具给拾掇好,家具里的东西也都给清空了,只等着老张来拉。

一件大衣柜、一个小茶几、还有一节子三人沙发和一个电视机,总共四样,老张和小儿子连同孟支书一起用绳子在架子车上给固定了个结实。

全部装好后,老张佝偻着身子冲孟支书又是一顿道谢,孟支书笑着连说道:“没事、没事,顾事要紧。”

老张在前头拉,小儿子在后头推,不一会功夫,俩人就把家具拉回到院里。

俩个婆娘见家具拉了回来,都出来看,管饭点的婆娘说道:“人家支书屋里这家具就是好,我外廋怂(方言,指她老公),我叫年照样子给我也打上一套哩,年就是不弄。”

队长婆娘说道:“你急的弄这咋呀,你就等娃结婚开了,再收拾家具,那时候这些家具就都过时了。”

“就是,说的也是。”管饭点婆娘说。

几个人解开固定家具的绳子,一件一件的卸到院子里。

两个婆娘继续回窑里去打扫,老张和小儿子则哼哧哼哧的将家具抬到小儿子住的箍窑里,摆放整齐。

放置停当后,老张一屁股坐在抬来的沙发上,说道:“这一下看着像个样子了。”

窑里正在抹洗的管饭点婆娘笑着说道:“媳妇娶回来了,更像个样子。”

老张听着,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小儿子则站在炕跟前,一言不发,但看着脸上也有了一些笑意。

这时候,队长婆娘走了过来说道:“快赶紧,不敢等了,昨个掌柜滴给你捎下的菜还在屋里哩,我早起一个人没有办法拿,我外廋怂叫年拿哩,年早起给人拉地去了,你赶紧过拉去。”

老张一听,脑门一拍“就是,我咋把这事给忘的光光的了。”

说着,直接给小儿子安顿道:“你赶紧到你姨屋里拉去,把架子车拉上。”

队长婆娘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递向小儿子道:“大钥匙是大门上的,小一点这个钥匙是屋里门上的,买的菜都在屋里桌子上放着哩,你全拉过来就行。”

小儿子也不吭声,拿了钥匙,出到院子,拉起架子车就走。

见小儿子出去,管饭点婆娘笑道:“这会看娃愿意了。”

队长婆娘:“就是,你好好给娃说哩木,动不动就吼起来了,谁受的了你外一下。”

老张打着哈哈回道:“你们再不提我这娃,没出息。”

队长婆娘呛道:“你老说娃哩,你出息些嘛。”

管饭点婆娘跟着说道:“就是,这下给娃娶媳妇哩,跟着给你也续上个婆娘。”

老张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看向管饭点婆娘。

队长婆娘看在眼里,又呛了老张一句“你看的吃人家呀吗,一说给你找婆娘,你看你外眼睛,就照人家外模样子,腰身子找。”

管饭点的婆娘被说的有些脸红,略微的显的正经起来。

“老了,再不说笑我了,老张要找还要找个年轻些滴哩。”

队长婆娘紧着说道:“年轻顶撒用,腚大才有用,好生养。”

管饭点的婆娘知道队长婆娘还是在说自己,跟着回怼道:“你赶紧擦,你腚也不小。”

老张憋了半天,蹦出一句:“你俩都看美滴很。”

队长婆娘一把将手里拿的抹布丢向老张,说道:“廋怂,你还想滴美滴很。”

老张见抹布丢过来,往后一仰躲了一下,抹布正好落在老张的裆部,管饭点婆娘赶紧说道:“就是,盖住!”三个人顿时一阵大笑。

正说笑着,那边窑里有电话响起来,老张说:“赶紧看去,你男人可给你打电话着哩。”

队长婆娘转身往那边窑里去,嘴里念叨着:“不像是我电话声音。”

老张猛的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电话响了,慌忙起身跑到那边窑里去接。

原来是媒人打来的。

媒人:“给你确定了,女方来五个人。”

老张:“哦,都是谁吗?”

媒人:“她大,她妈,还有她个姑父和姑,再就是女子。”

老张:“好,知道了,那怎么过来,我找车接哩吗?”

媒人:“你不管,人家自己雇车来呀,你安顿好就行了。”

老张:“哦,那我就等着。”

媒人:“你到屋里等着,今晌午就来了。”

老张感觉自己好像没听清楚,追问了一句:“撒时候?”

媒人:“今晌午。”

老张:“不是说明哩吗?”

媒人:“谁给你说是明,给你说的就是今。”

老张:“哦,那赶紧,我赶紧收拾。”

媒人:“你收拾好,快到了我给你说,你到门口接一下。”

老张:“对对,那就挂了去。”

挂断电话,老张着急的看向队长婆娘说道:“说今来哩,晌午就到了。”

队长婆娘:“你不是说明哩吗?”

老张:“可能是我记差了。”

队长婆娘:“看你外脑子,那赶紧收拾,正好菜也买回来了,今看就今看。”

老张显得有些慌张和着急,在地上转着圈说道:“对对,赶紧拾掇。”

队长婆娘:“你慌撒哩,今就今,咱菜也买了,家具也到了,撒都安顿好着哩,晌午给做一顿饭吃了就行了。”

老张觉的队长婆娘说的有道理,又装作镇静的说道:“就是,那可要辛苦你哩。”

队长婆娘:“没事,你赶紧安顿你的事去。”

老张:“这怂娃,拉个菜木,这会还不回来。”说着,又转出到院子外面去看。

看时,仍不见小儿子的踪影,又转回到小儿子住的箍窑里。

管饭点的婆娘看老张进来,眉头紧皱,便问道:“咋了,眉脑子皱的?”

老张便把女方晌午要来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管饭点婆娘:“好事啊,你看你愁滴外样子。”

老张:“也没有愁,就是你看这怂娃,拉个菜还不回来。”

管饭点婆娘:“急啥,晌午哩,来得及。”

老张再不说话,走出到院里,蹲在墙角,吧嗒起旱烟,等着小儿子。

“你再不晃了,给人家把红包准备好了吗?”队长婆娘见老张在院里抽烟,冲老张喊道。

老张一听,忽的站起来,高声问道:“哎呀,就是,准备多少哩吗?”

“你看上了就多给上些,看不上了就少给上些。”

老张赶紧进到窑里,掀开炕上的席子,摸索出一个布袋子来,解开布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全抖落在炕上,几张红红绿绿的票子,几个像是银行卡的卡片,还有两块银元,都被队长婆娘看了个仔细。

“哎呦,还有银元哩。”队长婆娘笑着说道。

老张没有作声,只顾着把几张红红绿绿的票子装进自己的兜里,又把卡和银元原封不动的塞进布袋子里,系紧后,再次掀开席子摸摸索索的放了半天,才又盖上席子。

“卡还多的很,看来你把钱攒下了,都问不喘了。”队长婆娘又说道。

老张这才呵呵笑着答道:“攒下撒了,看卡多,都是电话卡、保险撒的,银行卡就一个。”

队长婆娘:“你一下藏的深沉的,我也不问,看把你害怕滴。”

老张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小儿子拉着架子车进了院子,老张赶紧走出窑洞,着急的说道:“快赶紧卸,女方今晌午来哩。”

小儿子一听,也有些着急的样子,慌忙把架子车拉到窑洞门口,卸起菜来。

老张和队长婆娘都搭手帮忙把架子车上的菜往窑里搬。

小儿子可能因为走的急,脸红红的淌着汗,眼神也是急慌慌的样子,老张看时,突然心生出一丝心疼来。

老张心里想,娃娃毕竟是娃娃,他妈走的早,也没个人好好照顾,跟着自己也是很受苦,这马上要娶媳妇了,还是一脸娃娃的样子,自己以后还是少骂几句为好。

搬完了菜,老张把窑里米面油还有过年割的肉在哪里放着,都给队长婆娘交待了一番,然后冲小儿子说道:“这下端上一盆水,好好去把脸洗一洗,再把衣服换一下,弄攒劲劲滴。”说这话时,老张的脸上堆着笑,说的也很温柔。

小儿子“嗯”了一声,听话的端了一脸盆水到自己住的窑里梳洗起来。

队长婆娘看在眼里,对老张说道:“这样就对了,你好好和娃说话,娃还是听话哩。”

老张低了头,笑着说道:“怂娃,就是没出息。”

这时,管饭点婆娘过来这边窑洞说道:“那边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今来的话,这会怕就要安顿饭哩。”

老张也显得慌不迭的说道:“就是,得抓紧,早起都没问你俩看吃了没有。”

队长婆娘说道:“你再不管了,你赶紧也把你收拾一下,人家来看娃还要看你哩。”

管饭点婆娘:“就是,饭有我俩哩,你赶紧收拾去。”

“那可就辛苦你俩了。”老张说着,走出了窑洞。

出了窑洞,老张并没有去换衣服,事实上,自己也没衣服可换,常年身上穿的这身中山装,早已磨的是又破又旧,但这已经是他最体面的着装了。

老张点了一锅旱烟,吧嗒着走出了院子,坐在院外的一个木墩子上,看着远处沟里的光景,他忽的就想起了自己的老婆。

要不是老婆走的早,这种事情,早就安顿的妥妥的,前一天晚上他和小儿子就会被打扮的焕然一新了。

但无论如何也得稍微收拾一下自己,毕竟是第一次见人家,自己这个当公公的总得要给娃留下个好印象。

老张想到这里,低头把自个的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瞅见自己脚上原本是黑色面的的布鞋,上面满是灰白色的污点,于是起身又走回到院里,到小儿子住的箍窑里去,找了个鞋刷,蹲在门口刷起鞋来。

刷了一会,老张发现鞋面上的污点根本刷不下来,正打算不刷了,小儿子过来说道:“大,沾上些洗衣粉看能刷干净吗。”

老张抬头便说道:“给我把洗衣粉拿来。”

小儿子却搬来了一把小凳子,说道:“你坐下,鞋给我,我给你刷去。”

老张看了一眼小儿子,坐在了凳子上,脱了鞋,小儿子从窑里找来一张废报纸垫在地上,让老张先把脚踩在报纸上,然后拿着老张的布鞋,走到做饭的窑里去。

不一会,小儿子拿着布鞋又走了出来,来到老张跟前放下布鞋让老张穿上,老张一看,布鞋面黑黑的,很是干净,忙问道:“你咋弄的?”

小儿子嘿嘿一笑说道:“沾了点水和洗衣粉,轻轻擦了一下,面子还有些湿,不过一会就干了。”

老张笑了,边穿鞋边说道:“湿就湿吧,穿在脚上干的快。”

小儿子“嗯”了一声,把老张踩过的旧报纸拾起来揉成一团,拿到做饭的窑里,塞进灶间给烧了。

老张起身也走到做饭的窑里去,一进门,管饭点的婆娘就问道:“看娃给你刷鞋哩,以为你收拾着哩,衣服咋还没换?”

老张苦笑道:“穿习惯了,再的衣服没有这身穿上舒服。”

管饭点的婆娘接着笑道:“你不让女子看了,还有你亲家母哩,你叫亲家母咋看你哩。”

老张歪歪头,只是个笑,再不接话。

队长婆娘看的明白,说道:“这身其实看着也好着哩,就把这穿上才自然。”

小儿子不知道是不懂还是真懂,接了一句:“我大一直就喜欢穿这身衣服,我就没见换过。”

老张接茬冲小儿子说道:“娃娃知道撒,你把你收拾整装,人来了有礼貌些,再不要半天不放一个屁。”

小儿子“哦”了一声,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了头,快步走出窑洞去。

队长婆娘见小儿子出去,对老张说道:“今不同以往,再不要说娃了。”

老张翻着眼睛说道:“岁怂,就是个没出息货。”

管饭点的婆娘怼道:“成天娃没出息,你有出息的很。”

老张顿时哈哈的笑了起来。

见老张笑了,管饭点的婆娘问道:“当真今不给人吃吗?”

“哦,看我,你俩做滴吃,想吃撒就做撒。”老张忙说道。

队长婆娘放下手里正在摘的菜,起身走到锅跟前,揭开锅盖说道:“你听外跟你说哩,米汤都烧好了,快叫娃来吃。”

老张:“就是,你做就行了,我这不太会招呼人。”

管饭点婆娘:“知道你不会招呼,我俩刚就直接做了,咱们先吃上些,等人家来到晌午了,总不能饿着伺候人。”

老张:“就是,就是。”说着,走出窑洞,在院子里喊了小儿子一嗓子,小儿子一听就跑了过来,四个人在窑里,喝着米汤,就着馍馍咸菜,简单吃了一顿。

一直到快晌午的时候,两个婆娘已经四凉四热准备妥当,凉菜早已伴好,热菜就等炒了,和好的面也已经醒好,也只等支起床子就能压面下锅。

老张也是心急,一趟门口,一趟窑里的来来回回的转。但左等右等,媒人的电话就是不来。

忽然,管饭点的婆娘想起一件事,问老张道:“光吃饭不喝酒?”

老张一拍脑门“哎吆,快赶紧。”

说着,立马支小儿子快快的跑去孟支书的小商店买酒,儿子听了,飞快的跑出院子去。

儿子刚走,老张的电话就响起来,一看是媒人打来的,老张赶紧接起来。

媒人:“快到村口了,你到门口等着。”

老张忙不迭的连连应道:“好好好。”

媒人的电话一挂,老张便直往门口走去,刚走到院子却又赶忙折返回来,嘴里念叨着“看我这脑子。”又拿起电话,抖抖索索的给小儿子拨了一个。

“咋了大?”小儿子问。

老张:“你赶紧再拿上几包烟。”

小儿子:“我哥不是给你捎了一条着哩。”

老张:“再不问了,再买上些,买差不多些。”

小儿子:“哦,好,知道了。”

撂了电话,老张急急的往院外走去。

出了院门,老张来回走了两步,把个旱烟锅子从背上取下来拿在手里,又走两步,又把旱烟锅子塞回到背上去,焦急的不断望着大路的方向。

没一会的功夫,一辆红色的昌河面包车,晃晃悠悠的向老张家的方向驶来,老张心想,肯定是这辆车,应该是女方来了。

车子一直开到老张的院门口还没停稳,老张便紧走上前,准备去打招呼。

车门一拉开,媒人先是跳了下来,热情的冲老张喊道:“张呀老汉,都来了。”

老张佝偻着腰身,满脸堆笑的握上媒人的双手,激动的连连说着:“好好好。”

跟着,女子她大、她妈还有姑姑连同女子都下了车,老张一一打着招呼,又热情的把来人都招呼进院里。

窑里,队长婆娘怕老张一人招呼不过来,也走了出来站在院里帮着把来人往小儿子住的窑里招呼。

进了窑洞,女子她大、她妈还有女子坐在了沙发上,她姑姑则坐在了炕边上,媒人很是主动的自己搬了把凳子坐了下来,来的司机则没有进来,说是还有趟活,让这边快结束了给他打电话来接。

人都坐定后,老张紧张到手有些抖动,但还是强忍住给来人泼茶倒水,队长婆娘看出老张的紧张,轻轻说了句:“你坐去,我来倒。”

老张就势也找了把小凳子坐了下来。

媒人扭着脖子左看看,右看看,看了一圈后,冲女子她妈说道:“她姨,你看我村里这家呀咋样?”

女子她妈端起队长婆娘倒的茶水,抿了一口,微微笑着说道:“好着哩。”

媒人继续说道:“老张这屋里,撒都不缺,两娃都挣钱着哩,大娃人家在南方婚都结了,娃也有了,听说还是个撒管理,现在就剩下这小滴,还单着哩。”

队长婆娘倒完水就回到做饭的窑里去,老张呆呆的傻笑着,只听媒人不停的给女方吹捧着一些好话,自己也不知道插些啥话语,只是一个劲的劝大家道:“喝茶,喝茶。”

这时,小儿子一个奔子,跑进了院子,手里提着买来的酒和香烟,只往这边窑洞跑来,刚跑到院子中间,却一拐弯向又另一边跑去。

这一幕,媒人和女方的家里人都看见了。

老张心里那个气啊,真的是莫名的又急又气,心想,人都坐了半天了,这娃一个烟买不回来,买回来了你好好走不行嘛,非得跟个猴一样奔着进来。

老张心里也清楚,刚才多亏是那边窑里,哪个婆娘留了个心眼,怕小儿子冒失,给挡到那边去了,不然这冒冒失失的成啥体统。

“刚才外是娃吧?”坐在炕边上的女子她姑忽然问道。

老张愧疚的说道:“就是,不成器。”

媒人赶忙给补充道:“小伙子攒劲滴很,庄里人都夸着哩。”

这时,女子她妈说道:“我看娃个子还高滴很。”

老张心里稍微舒缓了一点,说道:“个子是长下了,人就是老实些。”

女子她大开了口:“老张啊,娃娃老实些才是好娃。”

听到这句话,老张会心的笑了,忙又佝偻起身子,又连连招呼着:“喝茶,喝茶。”

这时,队长婆娘拿着两包烟走了进来,笑着放在茶几上,冲老张说了句:“让抽烟。”然后又走了出去。

老张赶忙打开烟,给女子她大和媒人散了,又摸出火机给分别点上,女子她大看老张没抽,说道:“老张,你给你也点上。”

老张呵呵一笑,忙客气的回道:“我抽旱烟,你抽,你抽。”

女子她大继续说道:“刚进来是亲家母吗?”

老张张口正要解释,媒人抢先说道:“外年是这队里队长老婆,给你说了,老张这就剩下一个人了,叫人来帮忙滴。”

老张跟着说道:“就是,就是,叫你都见笑了。”

女子她姑说道:“正常,谁家里有事还不叫村里几个人,我都经常给人帮忙哩。”

老张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不是说还有她姑父,咋没有来?”

女子她姑说道:“年今有了事了,来不了就没来。”

老张“哦”了一声。

媒人跟着又说道:“老张,你这下把你这情况给他亲家都介绍一下,大致上我都说了,你再详细给人家说一说。”

老张忙应着说道:“好好好。”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女子她大这时候说道:“他亲家,你把旱烟抽起来,咱们慢慢唠嗑,也不急。”

老张呵呵一笑,拿出自己的旱烟锅子,边装烟边说道:“我这可呛滴很。”

女子她妈笑着说道:“咱农村里人,谁还没闻过旱烟,你就抽。”

老张一听这话,这才感觉踏实了些。

媒人又跟着补充道:“都是实在人,有撒你就说。”

老张点着自己的旱烟,吧嗒了一口说道:“我这情况,你们也都看见了,就这情况,也很简单,没有撒再说滴。”

女子她大听了,哈哈的笑了起来。

媒人也笑着说道:“老张这就是太实在了,那是这,你把娃叫来,叫人家大人都见一下。”

老张忙起身说道:“对对,我叫去。”说着走出窑洞,站在院子里喊着叫小儿子过来。

小儿子出了做饭的窑洞,站在门口看向老张,脸上却露出为难又勉强的表情。

老张皱起眉头,瞪了小儿子一眼,意思让他快点,别磨蹭。

小儿子也知道不能不去,只好僵硬着身子走了过去。

老张跟着小儿子走进窑洞,笑着给来人介绍道:“这就是我小儿子。”

小儿子站在窑洞里,脸很红的笑着看了一圈。

老张悄悄提醒了一句“赶紧问人。”

小儿子声音很小的打招呼道:“叔~你们都来了。”

媒人看出小儿子的紧张,赶紧接着说:“娃个子高,人也实诚,是这,要不叫俩个娃娃单独出去转去,咱们大人在这说。”

女子她妈扭头问女子道:“要不你跟出去转一会去?”

女子的眼睛盯着老张的小儿子没动,只是嘴里“嗯”了一声,起身便走出了窑洞。

老张看小儿子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顿时就来了气,但还是忍住,笑着催了一句“两下去。”

小儿子这才转身跟着女子的身影往院子外面走去。

其实,女方刚到院子门口的时候,老张就特别注意了这个未来的儿媳妇。

女子穿一条牛仔裤,上身也是一件牛仔夹克,里面穿了件高领子的红毛衣,脚上穿一双旅游鞋,个子也算高,头发往后挽着,许是牛仔衣服的原因,老张觉得女子的胸脯还算高,走路的时候,从后面看,女子的臀也是圆滚滚的很显得大。

这样的女子好生养,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老张觉得女子的脸不够圆,好像是个长方形的脸,看着虽然不丑,但总让人觉得有种说不清楚的不踏实。

两个娃娃出了院子,这头女子她大提出来到窑里都转转,老张于是陪着她大从这窑里走到做饭的窑里,转了一圈,女子她大和俩个帮忙的婆娘也都打了招呼,还说了句:“你庄里的茶饭还不错。”

再出来到院里的时候,老张主动给女子她大说道:“剩下这个窑是放柴草的,就不看了。”女子她大也没说啥,就又转回到坐人的窑里。

进了窑里,又都坐定后,媒人打着哈哈问女子她大道:“他亲家,你看怎么样?”

女子她大:“好着哩,撒看起来都整齐着哩。”

媒人哈哈一笑又看向老张问道:“他张大,你看女子长滴俊不?”

老张倒是笑得有些腼腆,说道:“长滴乖着哩,个子也端正,人也白净。”

媒人又扭头看向女子她妈,问道:“她姨,你看老张家儿子还能入你滴眼睛吗?”

女子她妈笑的含蓄,说道:“撒都对着哩,个子也端正,娃娃也腼腆,看着实诚着哩。”

媒人:“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耐看。”说完,先自大笑起来,几个人也都跟着呵呵的笑起来。

大人们在窑里说笑的时候,老张家的小儿子和来看家的女子走到了门前的沟畔里胡乱的转着。

两个人一左一右,并排走在沟畔边上的荒草地里。

“你一直在外面打工吗?”女子先问。

小儿子的眼睛盯着自己走路的脚尖“嗯”了一声。

女子:“今年打算啥时候走呢?”

小儿子:“过两天就走。”

女子:“哦,那咋俩的事你看能成不?”

小儿子本就有些红的脸显得更红了些,声音低低的说道:“能成吧。”

女子:“能成了,我就跟你一块打工去。”

小儿子:“看厂里今年招不招女工。”

女子听这话,好像有些不开心,站住了脚步,眼睛看向沟底。

小儿子见状,也停了脚步,轻声问道:“咋了?”

女子弯腰揪了一根荒草,拿在手里,在手指头上一圈一圈的缠着,还是不说话。

小儿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便说了句:“走吧。”

女子忽的扭头看向小儿子,说道:“咋俩要是成了,咱们做生意走。”

小儿子稍感惊讶:“做~做生意?”

女子:“咱这里这日子我早就看透了,出去到工厂里打工还不是回来找个对象,一辈子都是打工滴。”

小儿子又低了头:“我没有做过生意。”

女子忽的又咯咯一笑,说道:“看把你吓滴,我就一说,你有没有本事娶我,还两说哩。”

小儿子也笑起来,说道:“你屋里不嫌弃我屋里了,我就能成。”

女子脸一红,傲娇的扭了两扭,说了句:“瓜怂。”

小儿子顿时不知道怎么办好,憋了半天,说道:“咱们回吧,等一会吃饭哩。”

女子也不说话,转身朝老张家的方向走去,小儿子见状,赶紧也跟了上去。

走进院子,女子直接向坐人的窑洞里去,小儿子则慢下步子来,拖沓了两步,犹豫不决的向做饭的窑洞里走去。

女子一进窑洞,她姑姑先发问:“到哪里转去来?”

女子笑着说道:“到门口沟畔里走了一会。”

女子她妈跟着问道:“叫你穿暖和些,大冬天滴,沟畔里冷的,你今穿滴少滴。”

女子撒娇似的说道:“谁说滴,一点也不冷。”

女子她大招了招手说道:“过来坐到这来。”示意女子坐到他跟前的沙发上去。

媒人这时打着哈哈又说道:“娃娃年轻火气大,关键今都心热着哩。”

女子姑姑听了,笑着冲老张说道:“你今请下这媒人,可会说话滴很哩。”

老张不知道说啥,正窘迫,队长婆娘走了进来。

“这下,咱们准备吃吧?”队长婆娘笑吟吟扫视了一眼,说道。

老张赶忙站起身来,说道:“就是,就是,时间大了,可不敢把他亲家饿下。”

“来我就给咱端去。”队长婆娘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你叫娃端。”老张看着队长婆娘出去的背影,冲着喊了一句,跟着,又不放心似的,说了句:“来我看去。”便也出了箍窑,往做饭的窑里去。

窑里的案板上,一个大红盘子里,四凉四热的菜碟子早已经放的满满的,盘子的一角,放着一摞白瓷酒盅。

小儿子正在炕边费力的撕着买来的酒的外包装,队长婆娘说道:“先把盘子端过去,你们先喝点酒,稍微等一会了,我俩再压面。”

老张“哦”了一声,见小儿子还没打开包装,走到跟前一把攉开,说了句:“撒都弄不成。”便自己上手去撕酒瓶外面的硬纸盒。

小儿子被老张这一攉,有些气恼的站在了一边,队长婆娘看在眼里,便走上前去,拿过老张手里的酒说道:“你还说娃哩,我看你也撒都弄不成。”说着,把酒盒子两侧的两个塑料铆钉往外一拉,然后从下往上抽出了上面的盒盖子,酒瓶一下就取了出来。

老张顿时有些脸红,嘿嘿笑道:“还是你攒劲。”

队长婆娘这时喊小儿子道:“你来先把盘子给端过去。”

小儿子也不吭气,径直走过去端了盘子往另一个窑里去。

管饭点婆娘冲老张喊了一声:“还不赶紧。”

老张急忙拿起酒瓶子,跟了小儿子的步子小跑似的走了过去。

盘子放在了箍窑的茶几上,小儿子脸红红的正准备转身回到做饭的窑里,被女子她大叫住“这娃你也找个凳子坐。”

小儿子的脸可能是紧张,虽带着笑但却涨的通红,女子她妈笑着说道:“娃你怕撒哩,听你叔滴,坐下吃。”

小儿子这才端了个马扎子,坐到了茶几旁。

老张进到窑里后,佝偻着腰,找了个干净抹布,正准备挨个擦拭酒盅子,媒人拿起一个看了看,说道:“这人家他姨拿开水烫了滴,你还擦撒哩,你摸还有温度哩。”

老张嘿嘿一笑说道:“来就好,来就好。”说着见小儿子坐着不动,便唤道:“你不起来倒酒,坐下干撒哩。”

小儿子听了赶紧起来,拿起酒瓶给分开酒盅,倒起酒来。

老张坐在小儿子旁边的凳子上,正准备招呼大家先吃菜。

女子她大站起身来,隔着茶几拉了老张的胳膊,非要老张坐在沙发上,老张百般推辞不过,只好坐了过去,刚要落座,又看到媒人,老张又是一阵谦虚,非要媒人坐过去,他坐在媒人那里。

三个男人推拉间,女子她妈和女子早已让开了沙发,到了沙发对面。

最终,女子她大、老张、媒人三个人坐在了沙发上,女子她妈、她姑姑还有女子则坐在了茶几这一面,老张的小儿子坐在了茶几的一头。

人已坐定,酒也已倒上,媒人端起酒杯说道:“都坐下了,那我就先提一杯,这几天,为娃娃滴事不少跑路,但是今,坐到一块了,我心里也高兴,撒都不说,都在酒里,我先干了。”说着,一仰脖子,灌了下去,老张和女子她大也都跟着喝干,其他人则都是抿了一口的样子。

女子她大接着取过酒瓶,给媒人再满上,又给老张和自己满上,说道:“当媒人不容易,但是你说成了,可就是两个娃娃的恩人,我敬你一个。”

媒人端着酒杯,说道:“哪里滴话,咱娃滴事情就是我滴事情,这事只要娃娃看上,包在我身上。”说着又扭头看向老张说道:“你说对着哩吗?老张。”

老张笑着连连点头说道:“对对对。”

三个男人又满饮了各自杯中的酒。

连续两杯下肚,老张感觉肚里有些烧的慌,拿起筷子,连连说着:“吃菜,吃菜,先吃两口再喝。”大家这才都动起筷子来。

这时,媒人忽的一拍大腿说道:“今这菜,他俩姨这么辛苦,应该给敬个酒木。”

老张忙说道:“你不管,屋里人叫在屋里吃就成了。”

媒人瞪大眼睛看着老张说道:“他张大,咱们一个村里滴,人家又不是你屋里,你看你这就不对了,不行,来我给敬个酒去。”说着,又看向女子她大问:“你说对着哩吗?”

女子她大笑着说:“对着哩,应该滴。”

媒人当即起身,拿起酒瓶和自己的酒盅,准备去另一个窑里给队长婆娘和管饭点婆娘敬酒。

老张见状,忙跟上一块走了过去。

到了做饭的窑里,老张先喊道:“他俩姨,媒人来看酒来了。”

媒人上前,倒满了一酒盅酒,先是冲着队长婆娘说道:“今老张这事情,都辛苦了,吃你做滴饭,不能忘了你,来,敬你一个酒。”

队长婆娘知道不好推辞,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笑着接过酒盅喝了下去。

媒人跟着又倒满一杯酒,走到管饭点婆娘跟前说道:“他姨,天天给干部做饭哩,没想到今还把你做滴饭给吃了。”

管饭点婆娘没好气的怼道:“干部是人,你不是人?撒时候还不给你吃?”

媒人听了哈哈大笑着说:“我还没喝醉哩,跟你开个玩笑木,来,喝撒。”

管饭点的婆娘白了媒人一眼,接过酒盅喝了下去。

敬完了酒,媒人走到老张跟前,声音不大但又很认真的说道:“他张大,今这事,我费劲滴很,你知道就好,撒都不说,只要娃事能成,咱们努力。”

老张佝偻着腰,脸上堆着笑,连连点头,末了说了句:“放心,亏不了你。”

媒人:“那就撒都不说,走过。”

俩人这才过了另一只窑洞里去。

窑里,一阵高升五魁八匹马之后,老张让小儿子买来的两瓶酒也就差不多都要见底了。

恰好这时,队长婆娘端着一盘子床子面进来了。

按人头一人一碗挨个给放到茶几上后,队长婆娘笑着说道:“喝上些行了,他亲家头一次来,还给人家喝展呀吗?”

老张赶紧就坡下驴,说道:“就是就是,他姨说滴对着哩,咱们吃些面,舒舒服服滴。”

女子她大稍微喝有点多,但是头脑还算清醒,见老张这样说,也推辞说道:“再喝不成了,再喝就喝大了,今这就好滴很。”

媒人喝的有些话痨,拉着女子她大的胳膊凑近说道:“喝高兴了吗?你就说喝高兴了吗?今这事合适着吗?”

女子她大往后一侧身躲着媒人笑着说道:“合适滴很。”

媒人这才撒了手,说:“好,那咱就吃面。”

茶几上的床子面,上面浇着臊子汤,面和的也好,劲道的很,一桌子人吃的连连夸赞。

媒人一连吃了三碗,女子她大也吃了两碗,老张本来也想吃三碗,但最终却忍住只吃了一碗。女子她妈、她姑姑还有女子则都吃了一碗面。

这顿饭吃完的时候,天已经都快要黑了,老张知道留不得住,也没地方让人家住,只好在心里盼着女子一家自个提出走。

女子她大一直在和媒人纠缠着,说不完的话,女子她妈倒是清醒,自顾自的和雇来的昌河车的车主通了个话,让来接他们。

一直到天已经黑下来的时候,院子外面才响起了汽车的声音,昌河车总算是来接人了。

把女方一家送上了车,媒人本来想留下来和老张再唠会,但却被队长婆娘推搡着也上了车,老张也累的慌,就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没有挽留媒人。

昌河车走后,小院里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俩个婆娘收拾的时候,老张因为喝酒的缘故,感到身子有些软,便躺在旁边的炕上和俩个婆娘打着哈哈,说着话。

婆娘们收拾完的时候,老张已经是呼呼扯鼾,啥也不知道了。

队长婆娘叫来小儿子,让给老张盖了被子,然后和管饭点的婆娘一人一个炕,看着把两个窑里的炕都给烧了,交待小儿子注意看着点老张后,也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家。

这天晚上半夜的时候,老张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睁开眼睛窑里一片漆黑,他摸索着灯绳,拉亮了窑里的灯,昏黄的灯泡下,小儿子蜷缩在炕沿上,睡的很熟,老张感觉有些口渴,但又怕惊醒小儿子,于是摸到自己的旱烟锅子,装了一锅旱烟,点着后,趴在炕头,吧嗒吧嗒着抽起旱烟来。

抽着旱烟,老张看着眼前的小儿子,突然就感觉很是心疼,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大儿子还好点,至少在他娘亲跟前长了好些年,小儿子呢,没几岁的时候,他娘就不在了,只好跟着老张胡乱的吃饭,胡乱的穿衣,一直到初中毕业跟着大儿子外出打工。

很多时候,老张都嫌小儿子没本事,是个闷罐子,甚至还很窝囊。但此刻,老张想到自己的一生,不也是没本事、闷罐子、窝囊废嘛。自己就这能力还能怨小儿子什么呢?但凡自己稍微有点能耐,家里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至少还能再续一房婆娘,把个家给撑起来。

老张抽完了一锅子旱烟,本想着拉灯接着睡觉,但又总觉得心里有啥不放心的,于是蹑手蹑脚的下了炕,披上一件老棉袄,走出了窑洞。

老张查看了几个窑洞的门锁和院门,看都关的好好的,便转身回了窑洞,上了炕,拉灭了灯,继续睡去。

第二天一早,老张醒来的时候,小儿子也差不多已经睡醒。

爷俩起了炕,烧水洗脸,小儿子还主动扫了院,老张把昨个剩下的饭菜热了热,又烧了些米汤,俩个人坐在窑里吃起了早饭。

吃饭间,老张问小儿子道:“昨个看的咋样?”

小儿子:“好着哩。”

老张:“撒好着哩?你看上了没有看上?”

小儿子不说话,蒙头嚼着嘴里的饭菜。

老张:“行不行你说个话,给你看对象哩,又不是干撒哩。”

“能行。”小儿子说。

吃完了饭,老张拉来了架子车,和小儿子挨个一件一件的把借孟支书家里的家俱都装上车,码放好,然后用绳索捆了个结实。

爷俩一个在前拉,一个在后推,晃晃悠悠的朝孟支书家里去。

拉到孟支书小商店的时候,老张停下架子车,让小儿子看着,自己则走进商店去找孟支书。

孟支书一见老张进来,显得有些诧异,问道:“怎么拉回来了?”

老张佝偻着腰,堆着满脸的笑说道:“用完了。”

孟支书:“不是说今才用哩,这么快用完了?”

老张:“再不提了,我把日子记差了,昨个人家女方家就来了。”

孟支书:“哦,那还就好,看的都好着吗?”

老张:“好着哩。”

孟支书:“你没问两个娃娃都能看上吗?”

老张:“我外岁怂是个闷罐子,跟个瓷锤一样,半天说不出来个话,我看能成哩。”

孟支书笑着又问道:“女子人咋样,你看上了吗?”

老张:“娃能成我就能成,我看人家女子身条子还端正着哩,就是脸有些寡,不圆木。”

孟支书:“只要俩个娃娃都对上眼,你就给人家看着操办就行了,再不要添加撒意见。”

老张:“就是,我也是这意思。”

孟支书:“那就放家俱走。”说着,出了小商店,带着老张和小儿子往商店旁边不远处的自己屋里走去。

放下了家俱,老张又佝偻个腰,连声说了感谢的话,走出了孟支书家里。

出来后,老张在前背个手,小儿子在后面拉个架子车,走了一段,老张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嗨哟~”一声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小儿子忙问:“大,你咋了?”

老张慌里慌张的说道:“你先走,我弄个撒去,等下回来。”

说完便急急忙忙的朝庄里队队长屋里走去。

到了队长家,老张也不敲门,直接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队长和婆娘正在厦房里吃饭,见老张一掀门帘进到房里,赶紧客气的问道:“吃了没,没吃了赶紧来吃上些。”

老张则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没有正面回答队长的话,着急的说道:“昨个把个事给忘了。”

队长问:“撒事?”

老张:“再不提了,忘了没有给钱木。”

队长婆娘:“你说是菜钱吗?急撒哩,又没人跟你要。”

老张:“撒菜钱,咱自己人都好说,给人家女子给钱哩忘了。”

队长婆娘:“啊~你看你外洋货(方言,不聪明的意思)。”

队长:“看上了没有?”

老张:“娃娃还都看上,女子身条子也端正,昨个记滴给钱哩,看忘了没有给木,这叫人家女方笑话去了木。”

队长婆娘:“你外脑子就洋着哩,我之前还专门给你叮咛了滴,都能忘了。”

老张:“喝酒哩,喝滴有点多,就把这事给疏忽了。”

队长:“那咋办哩?”

老张皱了个眉,摸出旱烟,装了一锅子,又吧嗒起来,也不回队长的话。

队长婆娘:“是这,已经这样了,不行了给媒人打个电话说一下,忘了木,后面补上算了。”

老张:“这能成吗?”

队长婆娘:“这有撒不成滴哩,你现在就打。”

队长:“我看也能成,叫媒人给解释一下,就这么个事情木。”

老张:“真当不行了,我给媒人说一下算了。”

队长婆娘:“电话拿着吗?没拿了拿我电话打。”

老张摸了一下口袋说道:“还没拿,我平常出门不拿木。”

队长:“你号码记着吗?”

老张:“到手机上输着哩。”

队长:“那咋办?”

队长婆娘:“不是咱村里人嘛,到屋里去找一下去。”

队长:“你不清楚,外虽然是咱村里人,一直在村里没有住着,到处晃荡着哩,听人说好像在街里租了房子做撒生意着哩。”

老张:“是这,来我回去打去。”说着,将手里的烟锅子在炕沿下方掸了掸,下了炕就准备走。

正掀门帘,老张忽又想起什么,转身说道:“看我这脑子,把菜钱忘了还没给你。”

说着,从兜里摸出昨天从炕上席子下面取出来的那几张红红绿绿的票子问道:“多少钱?”

队长:“算了吧,你给娃结婚正要用钱哩,先不给了。”

队长婆娘:“就是,你先拿上。”

老张:“靠这点咋呀,结婚事还大着哩,菜钱先给你。”

队长:“那来我看。”说着,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念念有词的看了一会说道:“总共87块6毛钱。”

老张拿出一张红色的票票,走上前去,递给队长说:“这你拿上,没有零钱。”

队长婆娘:“没有零钱了,你先拿上撒。”

老张:“看你说滴,早晚都要给哩,先收了。”

队长:“来拿我给找。”说着在自己的兜里翻找出一些零钱来,往手上淬了一口唾沫,细心的数起来。

“给,这是13块钱,你拿上,再没零钱。”队长接过几张大大小小的零钱给老张。

老张:“这可叫你少收了。”

队长婆娘:“撒叫少收,这都把你钱收了。”

老张:“说滴外是撒话。”

说完,老张抬脚走出了队长家。

回到自己家里,老张赶紧找到手机,翻出媒人的电话,给打了过去。

老张:“哎呀,昨个喝滴好着哩木?”

媒人:“好着哩,人还想和你说一会话哩些,我看你也喝二眯眯了,就走了。”

老张:“我酒量不行,不像你们都练下着哩。”

媒人:“咋了,今打电话意思要说事哩吗?”

老张:“说事是迟早要说,还要拜托你给看着安排早些,早说我好准备哩。”

媒人:“你说个数,我先给说去,能成了就简单了。”

老张:“你问年女方,不行叫人家说吧。”

媒人:“能成,你外大娃挣了几年钱了,都给你攒钱攒好着哩,来我就看滴说去了。”

老张:“能成哩,这事情可就拜托你了,再还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觉滴不合适。”

媒人:“有撒不合适滴哩吗?”

老张:“昨个还准备了些钱,说是给人家女子给钱哩,你看喝了些酒直接给忘滴光光滴木,这叫人女方都笑话去了。”

媒人:“我就说,年你把这事能忘了,还以为你没有看上人家姑娘哩。”

老张:“今一摸口袋才想起来,你看这事,还要你好好给说,叫亲家不要误会了。”

媒人:“是这,昨个我应该也要提醒你哩,结果一喝酒我也没有记起,我等一下给打个电话说。”

老张:“来可就要麻烦你了。”

媒人:“说滴外是撒花,娃滴事是你滴事,也是我滴事木,不行把女子再叫来你看怎么样?”

老张:“来好滴很木,女子来了我再给也行。”

媒人:“那是这,我现在就给他亲家打个电话,就照实说,就说昨个忘了,也不怪罪,叫女子来咱这边耍上几天,和咱娃也熟络熟络,你再给也不迟。”

老张:“哎吆,那就太好了,能成哩。”

“你等我电话。”媒人说完挂掉了电话。

老张听媒人这样费心,心里也不是那么着急了。

没几分钟,媒人的电话打了过来。

媒人:“老张,你亲家人大度滴很,说是能成哩。”

老张:“人家没有怪罪我木?”

媒人:“怪罪撒哩,没有滴,说你人实诚滴很,我把女子电话也要来了,你叫娃给打电话叫,娃娃滴事情叫两个娃娃多接触,咱们叫不太好。”

老张:“你说对着哩,我叫娃叫,来了我再给补上。”

媒人:“那就这,等下我给你发个短信把电话发过来,你叫娃娃联系去,再一个我这一两天就过去先和人家说彩礼滴事情,有撒消息了我再给你说。”

老张:“能成哩,这可叫你费滴外心。”

媒人:“么麻哒,你就再不客气了,挂了。”

电话挂后,跟着一条短信发了过来,老张一看是媒人发来的女子的电话,上面还有女子的姓名,叫王娇娇。

老张赶紧到院里喊了小儿子一嗓子,小儿子应声从自己箍窑里跑了出来问道:“咋了大?”

老张:“你过来。”

小儿子凑到老张跟前,老张看着手机说:“你外叔把人家女子电话名字都发来了,你把这个记下,给人家打个电话,叫女子过来到屋里耍上一天。”

小儿子面上露出为难情绪,嘴里极不清楚的含糊了一声“哦。”

老张:“短信你记一下,我不会给你发,你拿上看的记下。”

小儿子拿过老张的手机,将短信转发到自己的手机上,转身回了自己住的箍窑。

老张转出到院门口,坐在一截劈柴的木墩子上,装了一锅子旱烟,开始吧嗒吧嗒~的抽起来。

抽着旱烟,老张心里不由的盘算起来,小儿子这事现在看两个娃娃都没啥大问题,如果人家女子来屋里待几天,就让小儿子和自己住,那间箍窑给女娃娃住,不过,箍窑里的家俱都归还了,会不会让女娃娃起疑心呢?

想到这里,老张不由的又愁起来,再借家俱回来肯定不可能了,不行就直接给娃买新家俱,反正也是早晚的事情,若是人家女子来了,就说是要换新家俱,所以给腾了。

就这么办。老张想着,猛抽了几口旱烟,起身回到院里,在自己住的箍窑里翻起了老黄历,他要选个逢集的日子,去街上转转,看看哪里什么家俱好,好给娃娃早准备。

老黄历上显示,再隔一天,牛洼乡就有集,而且这个月还有两三个结婚的好日子,老张心里差不多有了数后,给大儿子打去了电话。

大儿子:“喂~大,年过的好着吗?打电话有撒事情吗?”

老张:“好着哩,你兄弟滴事情基本上订了,昨个家也看了,女方人家还基本满意。”

大儿子:“那就好啊,那就让迟些日子来厂里,我给厂里说。”

老张:“这都不是事,现在紧急滴是钱咋办呀,我想和你商量给下。”

大儿子:“你说是彩礼吗?人家要多钱吗?”

老张:“彩礼还没有说,但按照咱们这去,肯定少不了,现在是屋里总还要给收拾一下,我想把娃住滴箍窑给装新房,咱再没有地方了木。”

大儿子:“就是,那咋弄哩,我也回不来,不行还就要靠你哩。”

老张:“看这娃,结婚滴时候你总还要回来哩木,还真滴一天都回不来吗?”

大儿子:“不是大,你不知道我这情况,都放假了,我留下来值班着哩,我走了,厂里就没有人了。”

老张有些生气,不想再说什么,在他眼里,大儿子总算还有出息,所以对大儿子他总是客客气气,也不想骂他,于是说了句“那就好了。”便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后,老张翻起炕上的席子,摸索出那个布包,拿着布包,老张并没有着急解开系着的带子,而是看了良久。

这个布包在当地被叫做荷包,也算是一个钱包。老张刚结婚那会,家里条件不好,于是和刚过门的媳妇商量着想出去闯荡一番,媳妇便连着几天给他手绣了这个荷包,让老张带在身上,装在贴身处。

后来,老张在外闯荡了两三年,也没挣到啥钱,干脆回到了岘子村,踏踏实实务农,再也没有出去,这个荷包就成了家里装钱的袋子,家里有点啥积蓄,两口子都放在这荷包里,压在炕上的席子下面。

为此,每次烧炕的时候,老张心里总惦念着,靠窗户一角放荷包的地方少压上些火,害怕把荷包给烧着了。

老张把荷包拿在手里,婆娑(pusuo音译,意思是抚摸)了好一会,解开了荷包上的布带子,把里面的卡片和那两个银元都抖落了出来,细细看着。

卡片里只有一张是银行卡,是牛洼乡农村信用社的,里面大概有几万块钱,具体多少,老张自己也记不清楚了,这几年,大儿子捎回来的钱,还有自己挑粮食卖的钱,老张都到乡上农信社里去,存进这张卡里。

那两块银元,是老张早先的时候,家里老人给的,具体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有,老张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直放在家里的老柜里,后来才被老张放进荷包里保管起来。

就这点家当,要打家俱,还要给小儿子结婚,老张估摸着是不够的,就看大儿子能再给凑上几万块钱的话,也就差不多够了,老张心里这样想着,也就期盼着女方家里能少要上些彩礼,如果娃娃都没问题,因为彩礼的问题再把婚事给耽搁了,老张这可就罪孽大了,再没本事,给娃结婚的事总还是要办的,老张想。

想到这里,老张放好荷包,又转悠出院子,进了小儿子住的箍窑里,小儿子还是一如往常的姿态,躺在炕上翻着手机,老张看着有点着急,问道:“你联系人家女娃咋说来?”

小儿子见老张进来问,倏~的起了身,站在地上声音很小的回道:“还没联系。”

老张顿时一股无名火,喝道:“现在就联系,我看着你给打电话。”

小儿子不说话,但从神情上看得出,不愿意打电话,老张气的本想再发作一番,终是忍了忍,摇了摇头,背着手,转身出了窑洞。

出来后,老张一个人到村里转悠,走着,想着,老张觉得,这些个事还是找人唠一唠比较好,可是村里也没啥亲戚,找谁去唠呢?

不如去找队长吧,队长这个人在老张心里一直是个实诚人,有啥事找队长也放心,老张想着,就往队长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队长家门口,老张喊了一嗓子:“屋里有人吗?”

应着声音,队长婆娘出来到院里,老张看见问道:“队长可不在吗?”

队长婆娘咯咯笑着说道:“你就趁人不在,你就来了,还怼滴端滴很。”

老张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便笑着回道:“那我就走了,等队长回来了再来。”

队长婆娘:“来了就进来,有撒事你就说。”

老张:“事也没撒事,就是娃外事情,想找队长商量商量。”

队长婆娘:“哦,刚好年出去了,娃可咋了?”

老张:“没咋,那就等队长回来我再来吧。”

队长婆娘笑道:“瘦怂,今可这么仁义滴,人没在,进都不进来了。”

老张:“我可不像咱村里有些人,专门趁人家男人不在了到人屋里去哩。”

队长婆娘哈哈大笑道:“那你看,不进来了就改天人在了你来。”

“好。”老张说着,一本正经的转身离开。

不知道为啥,每次到队长屋里,和队长婆娘说上几句话,老张这心里就特别的踏实,也许是因为俩人年轻的时候就熟悉的缘故,村子里和老张走的近乎的人并不是很多,队长一家算是一个。

这天晚上的时候,老张抱着一个老式收音机,坐在院子里摆弄着,听着秦腔,这时候,电话响了,老张赶紧回窑里拿起电话,是媒人打来的。

媒人:“老张,你这事我可是一点都没敢耽搁。”

老张:“哦,你说,还就要靠你哩。”

媒人:“和人家娃她大说了,彩礼年要20万。”

老张一听,只觉得脑门血往上涌,有点昏头的感觉,心里也是凉了一截。

媒人:“喂~~喂~~老张,你听着吗?”

老张赶紧回道:“在哩,听着哩,你说。”

媒人:“20万你看咋样,现在周边都是这个行情了。”

老张:“再能说嘛,这事实是有些多。”

媒人:“看你说滴,给娃结婚是大事,你大娃结婚我都知道你没花钱,这些年你外钱攒滴多滴很了。”

老张“唉~”了一声回道:“不瞒你说,今我还就为这事愁着哩,哪有这么多钱嘛,大娃我也给打电话来,你想一家子都靠外娃一个,也都不容易,我哩,又是个庄汉人木,一年到头苦死累死也挣不了几个钱,外你都知道哩木,再给说叫他亲家少上些撒。”

媒人:“你是这,你这能给人家掏多少你给我说个数,我好给说。”

老张抱着电话,沉吟了一会,想不出个数字。

媒人:“喂~喂~喂......”

老张忙回道:“喂,在哩,听着哩。”

媒人:“年你多少总要有个话哩木,你给个话我才好说木,你老呀咋一到关键时刻就不干脆了嘛。”

老张有些急,脑门上汗珠子都渗了出来,说道:“不是,这实在是有些多,我还想着几万块钱看能成哩不。”

媒人:“外我张不开口,你老呀再想想办法,是这,现在谁结婚不借钱啊,你老呀四邻五舍也都想想办法,我再给说一说还能压一压嘛。”

老张:“那就太感激了,你给好好说一说,娃娃都看上,总不能叫事黄了木。”

“那就这。”媒人那头撂了电话。

老张放下电话,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心里有些火急火燎的感觉,但是又不知道该咋办,在院里转了一个圆圈,把电话放回到窑里的炕上,静静坐了一会,又走出到门口,坐在木墩子上,装了一锅子旱烟,抽了起来。

刚这一通电话,让老张感到一阵心慌,本来对小儿子的婚事还感到挺踏实,此时,心里却突然没有了底。

就算是借钱,应该找谁借钱呢?村里大家过的好坏都差不多,个别一些日子好的也和老张没有什么来往,这可把人愁的真是不知道咋办好。

正愁着,小儿子走了出来,老张见小儿子出来张口就问:“你电话打了没?”

小儿子也不回答,径直走到老张跟前,递过来一张银行卡,说道:“大,你打电话我差不多都听着了,这是我攒的钱,不多,只有一万来块,你拿上。”

老张忽然就有些脸红,甚至有些激动,懦动着的嘴唇想说个什么,也没说出来,接过小儿子给过来的银行卡,装进口袋,老张又很平和的问道:“你要给人家女娃娃打个电话哩,人家来那天,咱们忘了没有给人见面礼,我和你叔都商量了,叫女娃过来站上几天,你们也熟络熟络,我把见面礼给补上。”

“我这就给打去。”小儿子这次好像很愿意的样子,回到窑洞去打电话。

老张看在眼里,心里也舒服了许多,看着小儿子走进去的背影,脸上的愁容也一下子舒展开来。

老张趁小儿子去打电话,自个站起来进自己住的箍窑里去,把小儿子给的银行卡装进席子下的荷包里,又压实放好后,出了窑洞。

小儿子这时也打完了电话,走了出来。

老张问:“咋样,撒时候来?”

小儿子只是看看老张,却不吭气。

老张焦急的又问道:“咋了,你倒是说呀。”

小儿子低了头,有些怨色的说道:“人家说她大不叫来。”

老张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看来这彩礼的事情弄不清楚,这女子是不会到老张家里来的。

想到这,老张也没再问小儿子什么,而是背了个手,叼着自己的旱烟锅子,走出院子去,继续坐在木墩子上抽气烟来。

过了一天,牛洼乡逢集,老张骑上自行车往街上去赶集,到了街上,老张打听到,街东头有一家专门做家俱的大棚,便去了那里去打问。

到了一看,是一片彩钢搭建的大棚,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家俱。老张在里面走了一圈,看价格都在几百、几千的样子,心里盘算着买上一套沙发、一个衣柜、再给娃娃买个梳妆台,还得买个茶几就应该差不多,按照价格算,沙发最贵,得几千块,剩下的都是几百,应该说不到一万块,大几千就能全部买到。

这样算着,老张出了大棚,又在街上推着自行车来回的找着卖彩电的,自己家里平时也没个人,以前倒是买过一台电视机,但是因为收不来啥台,所以就也没咋看,日子久了,不知道咋回事,就给放坏了,索性再也没管过,这次,一定要给娃买个好彩电。

从街东头一直到街西头,老张硬是没看到有一家卖电视机的,实在是找不着了,老张去问旁边一个跟集摆摊的人,那人听老张要买电视机,呵呵一笑说道:“那你要到县里买去哩,咱这山里哪有那东西哩。”

老张一听,恍然大悟,看来只能到县里去买彩电,跟着又一想,去县里买彩电,那家俱还不如一趟在县里买,为啥要在牛洼乡上买呢,县里的家俱肯定比这花样多,样子好。

想到这,老张摸了摸肚子,既然来了,去咥一碗羊肉泡再回去吧。

老张这趟集,吃了一碗山羊肉泡馍,顺便给小儿子也带了一份,便骑了自行车回到了岘子村。

一到家,老张把羊肉泡馍给小儿子一给,自行车也没放,直接骑着去了队长家。

老张知道,队长家有一个三轮奔奔车,如果去县城买家俱和彩电,正好用的上。

到了队长家,老张下了车子,站在大门外面,依旧是高喊了一嗓子:“屋里有人吗?”

半天不见人声,老张正准备再喊一声,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队长婆娘露出半个头来,见是老张,随即打开大门,笑着说道:“就知道是你老怂。”

老张呵呵笑着,把自行车推进了院子,停放好后,搓着手问道:“队长在哩不?”

“跟集去了。”队长婆娘边说边麻利的将大门一关,转身径直朝着住人的厦房走去。

老张跟在后面,瞥见队长婆娘扭动着的肥硕屁股,心头上突然就有了一股说不清楚的,莫名的,口渴的感觉,他木然的应了一声“哦~”,跟进了厦房。

进了厦房,俩人坐定,队长婆娘问:“你喝呀不,我给你倒些水。”

老张:“你还不了说,刚在街里吃了一碗山羊肉泡馍,这会还真想喝些水。”

队长婆娘起身拿起电壶给老张倒水,顺带笑着白了老张一眼说道:“你吃山羊肉泡馍哩,不知道给我也带上。”

老张:“再不提了,给娃看家俱和彩电去来,就没顾上想这么多。”

队长婆娘端过一杯白开水,放在老张面前说道:“瘦怂,就压根没有想起我咋了不说。”

老张忽然一脸红,他觉出队长婆娘这话里的分量有些那个。

队长婆娘放了水杯,坐在了刚进门的炕沿上,老张看时,队长婆娘刻意的扭头看向一侧,不让老张看到正脸,不知道是门口的太阳照射的原因,还是队长婆娘也感到不好意思了,竟然也是红了脸。

房里的空气凝固了几秒钟,还是队长婆娘先开了口。“那你给娃把家俱和电视都看下了没?”

老张故作镇静的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说道:“没有看下,这不来找队长来了嘛。”

队长婆娘似乎是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找队长干撒哩?”

老张笑着说道:“想叫队长把机子开上,和我到县里给娃买去。”

队长婆娘白了老张一眼道:“乡里把你买不下,还要到县里去。”

老张嘿嘿一笑,跟着说道:“不是买不下,是街里没有卖电视滴,我想着还不如一趟到县里都买了。”

队长婆娘起了身,拿起炕上的笤帚,扫了几下炕,问道:“你刚在街里,没有碰见吗?”

老张:“你说是队长吗?没有看见。”

队长婆娘:“走了时间不大,回来都到晌午了。”

老张:“哦,那我晌午过了再来。”

队长婆娘:“你明年来都行。”

老张看出队长婆娘不太高兴,但是又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人家,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只顾着喝起水来。

队长婆娘站在炕边,手里拿着笤帚,看着老张,说道:“你再有撒事吗?”

老张:“再能有撒事,就这事木。”

队长婆娘:“那你就晌午了来。”

老张起了身,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那能行。”

说完,就出了房门,走到自己的自行车跟前,推着车子往院门外走去。

出院门的时候,老张回头看了一眼,见队长婆娘站在厦房的门口,手里还是拿着笤帚,眼睛却还在盯着自己看,老张不由的又感到一阵慌乱,他想,这啥意思啊,自己也没说啥,这婆娘今咋就怪怪的。

想着,老张也没再怎么停留,骑了车子,就往自己家的方向去。

到了这天晌午过后,老张背着手,嘴里叼着个旱烟锅子,晃悠晃悠的又来到队长家,走到门口,老张本想又喊一嗓子,看人在不。

但转念一想,早上说了,晌午就回来了,就又没喊,直接推了院门进去。

进到院里,果然队长正在厦房的房檐底下坐着,见老张进来,笑着打招呼道:“张呀老汉,你可来了。”

老张笑着说道:“可来了木,事还不得行木。”

队长也笑着问道:“撒事可不得行嘛。”

老张走上前去,说道:“今到街里说是给娃看滴买个家俱和电视,结果家俱找见了,电视没有木。”

队长:“我咋没有见你,我也刚从街里回来,买了些零碎。”

老张:“我回来早,东西没看下,咥了一碗羊肉就回来了。”

队长:“你可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不得行木,这不饭还没有吃,年正到屋里给我做着哩。”说这话时,队长朝伙房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婆娘在伙房做饭。

老张蹲到队长面前,吧嗒了几口旱烟说道:“我说看你明有时间了,想叫你把机子开上,咱俩到县里看滴给娃买家俱和电视走,油我给你加上,饭我给你管上,你看咋样?”

队长:“明?明还说不来木,前些日子拉地哩,拉滴还不合适,要重新拉哩,你不知道,淘气滴很,拉不下去,东家长西家短滴。”

老张:“媒人年都说开彩礼了,时间不等人了木,娃年还急滴要走哩,把我气滴,我意思你明抽上一天时间撒。”

正说着,队长婆娘端个盘子走了过来,老张立刻站起身来,呵呵笑着,意思是向队长婆娘打招呼,谁知,队长婆娘理都没理会老张,径直把盘子端进了房里,喊了一声队长,叫进屋吃饭。

队长倒是呵呵笑着,问老张道:“你要么再吃上些?”

老张连连摆手说道:“不了,不了,你赶紧吃。”

队长说道:“那你进来撒,可到院里滴,进来坐。”

老张嘿嘿笑着,跟着队长进了房里,自己端了个小凳子坐在地上。

队长直接脱鞋上了炕,队长婆娘则坐在炕沿上,俩人开始吃起饭来。

老张觉得有些尴尬,正准备说,不行他等会再来。队长却先开口了,说道:“算日子去,正月里结婚最好,时间的确有些紧张了,不行明我给说地往后推一下,先不拉了,咱明早起吃了饭就走。”

老张听了,顿时佝偻个腰站起身来,高兴的连连说着:“谢谢,谢谢。”

队长婆娘看着老张的样子,没好气的说了句:“你把你外腰挺直。”

见队长婆娘这样说,老张一时也不知道回啥好,只好冲着队长婆娘傻笑一下。

不想,队长却批评起婆娘来“婆娘娃娃,有你插滴撒言哩。”

老张赶忙说道:“哎吆,我的队长,你可不敢这么说,女人能顶半边天,你不知道,那天要不是他姨给我帮忙,我看我外事情就坏着哩。”

队长笑着说道:“婆娘木,就能做个饭,再能弄撒。”

队长婆娘白了队长一眼说道:“饭把你外嘴管不住。”

老张看情形,觉得自己也该走了,于是说道:“明早起,饭不吃,咱们赶早,到县里我请你吃羊肉,早去早回。”

队长婆娘:“还好,我少做一顿饭,明早跟着到县里吃去。”

队长瞪了婆娘一眼,看向老张说道:“那就这么个,你先回,明早我开机子过去接你。”

“行,那我走了。”老张说着,紧走几步出了房门。

身后传来队长的喊声:“那我就不送你了,明早见。”

老张头也没回,回了一嗓子“好!”跟着便走出了队长家的院子。

回到家后,老张在自己住的箍窑里躺下,许是有些累了,这一躺竟然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看小儿子正在灶间炒洋芋菜,老张问:“你这会炒的啥菜?”

小儿子反问道:“早起吃了个羊肉,晌午就不吃了嘛。”

老张这才想起,今才吃了一顿饭,于是在炕上坐了起来,点着自己的旱烟锅子,吧嗒着旱烟说道:“你今要不在,我可成一顿饭了。”

小儿子说道:“大,我平时不在,你也要按时吃饭哩,身体要紧。”

老张忽然就听的有些感动,不知道咋回事,小儿子这一句话竟然让他眼角有了些泪花。

他用鼻子猛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窑洞的高窗,偷偷抹了一把眼角,不让眼泪掉下来,随即又转过头来,问小儿子道:“好了没?好了就吃。”

小儿子:“马上就好,我热了些馍馍炒了些洋芋菜。”

老张不再说话,继续吧嗒起他的旱烟。小儿子却突然看向老张问道:“大,你眼睛咋有些红?”

“啊~有吗?”老张有些慌乱的伸出手掌揉揉自己的眼窝,又跟着遮掩了一句“怕刚叫烟呛了一下。”

小儿子“哦”了一声,低头继续炒起了他的菜。

父子俩吃过了饭,老张趁着小儿子在灶间洗锅,把明天要跟队长去县里买家俱和电视的事情告诉了他。

不想,小儿子却不太同意老张的想法,说道:“现在都撒社会了,你买下那些东西又拉不走,要下干撒呀,再说就是结了婚,我跟着也就走了,又住不了几天。”

老张瞪起眼睛说道:“你还飞了起,再不回来了?”

小儿子:“不是大,你说我结婚了又不可能在庄里种地,我肯定要出去,将来把家安在城里,把你接出去,你说买下那些东西都咋办?”

老张:“等你有本事了再说。”

小儿子:“你听我滴,你就算买下我都不要。”

老张顿时来了气,喝道:“我给我自己买。”

小儿子见老张动了气,也就不再说话。

这晚,老张一个人躺在炕上,想起白天在队长家里的事情,左思右想,想不明白。

队长婆娘今天的态度是啥意思啊,难道真的嫌自己没给他带羊肉泡?这不可能啊。

难不成队长婆娘喜欢自己?这也说不过去啊,要说是喜欢自己的话,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喜欢啊,也没发现啊。

再一个,就算是年轻的时候不方便表达,那自己老婆不在了这么些年,也没见队长婆娘对自己有过什么啊。

老张越想越想不明白,忽的又想起,进院子的时候,队长婆娘走在前面那上下扭动的大腚,这让老张顿时就觉得今天的炕烧的有些热,热的让人有些睡不住。

实在睡不着了,老张一翻身,趴在炕沿上装了一锅子旱烟,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他忽的又想起媒人说的彩礼,顿时,老张的心情一下子就像是跌到了冰窖里。

也不知道媒人再和女方家里说了没有,要是说了没有结果,对方咬住20万不松口,这可该咋办?

老张越想心里越慌,最好是能降到十来万,哪怕他想办法逼着大儿子倒腾上一些,好赖能把这个婚给结了。

唉~算了,还是不想了,也许明天就会有好消息了。

老张又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这个婚肯定会给娃办的风风光光的,先睡觉。

这样想着,老张在炕沿边上磕了磕旱烟锅子,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努力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老张刚醒来,队长的三轮奔奔车就“突突突~”的开到了老张家门口。

老张赶紧的擦洗了一把脸,翻出荷包里的银行卡装好,坐上了队长的机子,俩人一路往县城方向驶去。

奔奔车的动力极大,速度却不快,稳定性和安全性也极差,所以被当地人戏称为“352”,意思是三个轮子,五成人(半脑子的意思)坐着,二杆子开着。

100多里地的山路,一个弯连着一个弯,俩人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到了县城。

一到县城,老张和队长先是去吃了口饭,早先说好的羊肉泡也变成了一碗炒面。

吃完饭,俩人打听着县里家俱城的位置,直接开了奔奔车奔了过去。到了家俱城,老张却傻眼了,里面的家俱最少的几千,还有几万甚至十几万的,这和他的心理价位相差太大。

尤其是一和人家店主交流,人家介绍的都是什么什么品牌,老张和队长俩人听也听不太懂,就单单一个沙发,这功能那养生的,把个老张听的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队长看出老张的窘迫,主动拉了老张的衣袖说道:“不行家俱算了,还是到牛洼乡买吧。”

老张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说道:“这~也只能这样了。”

出了家具城,俩人又沿着县城的街道去找卖电视机的地方。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一排卖家电的门面,队长刚把奔奔车停到路边,交警就上来阻拦,不让在这停,俩人只好把奔奔车开到城边边上没人的马路边,再走回到卖家电的这一排店面。

挨个店铺转了一圈,各种品牌的电视机琳琅满目,什么TCL了,创维了,店家介绍的也卖力,价格在老张看来也都很给力,少则几千,多则几万,应有尽有。

一直到下午三点多了,老张还是没定下来该买哪款电视机,队长看老张犹豫不决的样子,说道:“好与赖,总要买一个,不然咋办哩,来都来了。”

老张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但心里也和队长想的一样,电视机还是得买,不然大老远跑到这里,干嘛来了。

一番思想斗争,老张终于入手了一件TCL王牌电视,全彩色,3000多块钱,店家还贴心的用小推车,帮着把电视一直给送到队长的奔奔车旁边,老张把电视机五花大绑到奔奔车的车厢里,冲队长说了句“走,这下请你吃个羊肉泡馍走。”

队长嘿嘿笑着,说道:“还是算了,回去吃吧,这城里啥都贵。”

老张一瞪眼,说道:“几千块钱都没了,还在乎个羊肉泡,走!”

说着,硬拉着队长去找卖羊肉泡的馆子。俩人吃喝完毕,要出羊肉馆子的时候,老张突然想起队长婆娘昨天对他的态度,于是大咧咧的冲队长说道:“再拿上一份,给你婆娘带上。”

队长:“这~还是算了吧,你娃也没带。”

老张:“娃娃他自己做去,听我的,给你婆娘带上一份。”说着主动找店家又付了一碗羊肉泡的钱。

队长也再没说啥,按照老张的意思给婆娘拿了羊肉泡,出了馆子,俩人发动奔奔车开始返程。

路上,老张和队长商量着明天去牛洼乡的街上买家俱的事,街上的家俱店是见天开门,也不存在逢集不逢集的事情,队长也答应了老张,说定第二天一早开着奔奔车和老张一起到街上去买。

到岘子村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快七点,天也已经黑透了,奔奔车先是开到了老张家门口,把电视机给卸了,然后才“突突突~”的开了回去。

老张和小儿子把电视机安放在箍窑里,然后各自安顿去睡了。

隔天一大早,刚吃过早饭,队长就开着奔奔车又来接老张。

俩人一路奔到牛洼乡的街道,在卖家俱的大棚里又是比对,又是砍价,总算是敲定了一套沙发,一件衣柜,一个梳妆台,还有一个茶几。卖家俱的帮着把家俱给装到奔奔车上,看着给捆结实了,老张在心头算了笔账,这几件家俱连同电视机总共花了差不多一万块钱。

回到村里,队长帮忙,连同小儿子一起,三个人卸了家俱,看着又给抬到箍窑里摆放到位。

小儿子打了一脸盆水,客气的请队长洗洗。老张眼里看着新买回来的家俱,这么一布置,也算像那么回事了,虽然是花了些钱,但他心里总体上还是感觉挺满意的。

队长也没逗留,安顿完后便开着奔奔车回家了。

队长走后,老张又在箍窑里东瞅瞅,西摸摸,他心里盘算着,现在就差被褥什么的,这个可是要找个婆娘来弄的,眼下该找谁合适呢?

老张想到的第一个人选就是队长婆娘,但是这两天队长婆娘见自己不高兴的样子又让老张心里有所忌惮。他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帮忙,但事已至此,好像也只能求人家了。谁叫自己在这岘子村里连个亲近的亲戚都没有呢,这样想着,老张决定再去队长家一趟,就算是厚着脸皮让人家骂,也得去。

主意打定,老张背着个手,出了门。

到了队长家门口,老张照例先是喊了一嗓子“屋里有人吗?”

“瘦怂可来了。”院里传出队长婆娘的声音。

跟着,院门打开,队长婆娘闪出身来。

老张仰起脸,一副无可奈何的苦笑道:“可又来了木。”

队长婆娘没好气的说道:“人刚回来就走了,不在。”

说着就要进院子关门的样子。

老张赶忙上前一步,拉了门栓说道:“我来找你哩。”

队长婆娘露出有些吃惊的样子,瞪大了眼睛,说道:“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张呀老汉是没撒,跑来找我哩。”

老张依旧是一脸苦笑道:“叫我进去说吧。”

队长婆娘也不吭声,转身留了门,径直向厦房里走去。

老张进了院子,掩上院门,跟着队长婆娘也进了房里。

进房后,老张拿了把小凳子坐了下来,队长婆娘仍是先前的样子,坐在了刚进门的炕沿上。

老张:“咋还不理人,也不问喝呀不?”

队长婆娘:“那你喝呀不?”

老张呵呵一笑,说道:“不喝了,刚出来呀,喝饱了。”

队长婆娘:“今来可是撒事?”

老张:“你看我又没惹你,你这两天老给我脸色看。”

队长婆娘:“我撒时候给你脸色看了。”

老张:“唉,你知道我难处,不找你再不知道找谁了,你还要帮我哩。”

队长婆娘:“撒时候没帮你,是我男人没帮你,还是我没帮你。”

老张听的心里突然就有了气,脸上也不再赔笑,说道:“你看我来和你好好说哩,求你来了,你这就叫我没法说了。”

队长婆娘:“吃了你一碗羊肉,人还就卖给你了,你想咋弄就咋弄哩,有我说滴撒哩。”

老张一听,又有点想笑,说道:“现在还真滴遇到难事了,你看家俱和电视都买了,但炕上外些被褥撒滴,总还得有人拉,没有人拉滴话,娃娃将来进门咋办哩。”

队长婆娘听了,忍不住的掩了鼻子扑哧一笑,说道:“这下终于想起我了。”

老张打着呵呵说道:“撒事情还没想起你。”

队长婆娘看向老张问道:“那你撒时候想我来?”

老张忽的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哼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队长婆娘也不再为难老张,说道:“是这,炕上铺滴,盖滴你都再不操心了,我给你说买撒,你到集上给我买回来,我看滴给拉。”

老张听了这话,觉得这下踏实多了,忙问道:“能行,你说买撒,我来置办。”

队长婆娘:“弹上两床被子,要买被面~~还有~~”说着,又起身走到炕对面的桌子跟前,拿出纸和笔跟着说道:“我给你写上,你买回来了给我拿来就行了。”

老张凑上前去看着,队长婆娘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红绸被面2个,白线......”

写好后,队长婆娘把纸交给老张说道:“你就照这个置办就行了。”

老张连连道着谢,将纸条折叠起来,装进衣服兜里,便要准备离开。

队长婆娘:“不打算再坐一会了?”

老张:“队长没有在,我就不坐了。”

队长婆娘没有说话,低着头,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想了一会,抬头说道:“那你就走,买好了叫我,我过去到你屋里给你拉。”

老张:“那就太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老张一抬脚,走出了厦房。出院子的时候,老张的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但他没有往回看,他担心回头再看到婆娘看向自己的样子,他有些说不清楚的不忍去看。

老张回到家里后,小儿子告诉老张,刚才他电话响,不知道是谁,所以也没接。

老张第一反应,肯定是媒人,忙走进窑里,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媒人打来的,老张赶紧给回了过去。

媒人:“他张大,你外电话太难打了,打了几遍都没人接。”

老张:“刚出去了,我这有时候记不起,出门太不拿手机。”

媒人:“我给他亲家说了。”

老张:“说了,咋说下了?”

媒人:“18万8,女子他大说是再不能少了。”

老张:“哎吆,这把人愁滴,再一点都不能少了吗?”

媒人:“再不行了,对方人家说死了。”

老张:“那咋办哩,钱不得行木,这可咋办呀。”

媒人:“你给娃都没攒下吗?”

老张:“再不提了,攒下外几万万元,止不住事木。”

媒人:“你这,你现在就想办法赶紧凑钱,我再给说说看能先少给吗?”

老张:“哎吆,那就太感谢你了,你给咱好好跑一下,我完了要好好谢你哩。”

媒人:“钱是少不下了,就看能先少给嘛,你赶紧准备钱,差不多了你说,两家子见面说日子定事情。”

老张:“对,能行。”

媒人那头挂了电话,老张放下电话后,整个人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皱巴巴的歪坐在了炕沿上。

老张想不出应该去哪里借钱,也想不到现在结个婚,彩礼怎么就这么高。

以前,他们那时候结婚的时候,几十块就能办个事,人家条件好的用自行车娶媳妇,像老张家的情况,推个独轮的牛车也能娶回媳妇,现在咋一下子就要十几万。

十几万呢,老张心里想,但不管咋说,事还得办呀,老张不由得拨通了大儿子的电话。

大儿子:“大,咋了?”

老张:“咋办呀,女方人家把彩礼说死了。”

大儿子:“要多少吗?”

老张:“18万8千元,少一分都不得行。”

大儿子:“岁娃撒想法吗?”

老张:“再不提你外弟了,你就说咋办哩。”

大儿子:“那现在还差多少吗?”

老张:“咱屋里情况,你不知道吗?我才给把家俱、彩电撒都给买下,这就一万元出去了,你还要办事哩木,办事不得花钱吗?再者说,这彩礼要18万8,这笔钱可怎么来呀吗?”

大儿子:“大,你就说还差多少?”

老张:“混算去,至少还差十来万,看能把事给办过去吗,就这还要给人家好好说哩,屋里也就存了几万块钱的样子,你弟还给了一万元,就这么个情况。”

大儿子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现在手头也不宽裕,我到这边想想办法,看能借上些不。”

老张:“那行哩,你在外头注意身体,多想想办法,看着给你弟把这事还要办了哩。”

大儿子:“再没撒事木?”

老张:“再没有了,长途费钱滴,挂了去。”

大儿子那头挂了电话,老张呆呆的望着手里的电话出了一阵神,又装了一锅子旱烟,坐在炕头上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抽着旱烟,老张沉吟了许久,他决定去找一趟支书,看看孟支书那里能不能给想上些办法。

主意打定,老张在炕沿上磕了磕旱烟锅子,走出院子,往孟支书的小商店走去。

到了孟支书的小商店,老张本想堆上满脸的笑容,但因为心里愁苦,笑的却是十分的别扭,孟支书则笑着问道:“脸色难看滴咋了?”

老张:“好我滴支书哩,没办法了,找你来了。”

孟支书:“找我能干撒,撒事你就说。”

老张:“彩礼滴事,女方人家要18万8千元,你说我愁滴死不。”

孟支书仍是笑着,问道:“你得多少?”

老张一听,感觉有戏,赶紧说道:“现在算来算去,还差个十来万。”

孟支书:“差这么多?”

老张:“就这还是少算着哩。”

孟支书:“我给你想办法借上三万,但是你可要怎么赶年底都要还给我哩,我年底屯货就要用钱哩。”

老张听支书没咋问,就能给自己借钱,顿时有些感动,忙说道:“太感谢了,这事要不是你,我还真滴都不知道谁能帮到我。”

孟支书哈哈一笑说道:“再不忙感谢,你还没来哩,我就知道你要来找我,娃结婚是大事,谁还不借钱。”

老张:“就是现在这彩礼,没想起能有这么高。”

孟支书:“差不多,咱们这山里,娶个媳妇不容易,现在就这行情,要想便宜你往城里走,还有姑娘倒贴哩。”

老张:“也是,大娃那会就没花钱,岁娃这不花钱娶不回来木。”

孟支书:“那你剩下钱咋办呀?”

老张:“好我滴支书哩,不说还罢了,你一说我愁滴都不知道咋办了。”

孟支书:“不行了,你到信用社给你贷上些。”

老张赶紧问道:“能贷吗?”

孟支书:“能行哩,咱村上文书就是信贷员,你给说说,叫看给您能贷上些嘛,事总还要过哩。”

“哎呀,那就太好了,今可碰到恩人了,不是你,我真不知道咋办了。”老张激动的佝偻着腰连声说着感谢的话。

孟支书:“你先不忙谢,我给文书打个电话,你现在就找去,看能不能贷还是两样哩。”

老张:“那我赶紧现在过去,就拜托您老呀给打个电话说一下,文书肯定听你滴哩。”

说着,老张就从孟支书的小商店里往外退。孟支书说道:“好着哩,快去找去,刚过完年,正是放款滴时候,我这三万元,给你靠实,你用滴时候过来拿就成了。”

老张连说着“好好好”出了孟支书的小商店。

出了商店,老张一路紧走,去找文书。

到了文书家里,文书正蹲在院里擦洗自己的摩托车,见老张进来,张口就问道:“你要多钱?”

老张忙上前去说道:“还差滴多,看能贷多少?”

文书转身进了屋里,老张也跟着进去,文书拿出一个包,从里面翻出几张表格,让老张看着填写,老张盯着表格看了半天,很多地方都不会填。

于是问文书到:“这咋填哩,不会写木。”

文书翻了老张一个白眼说道:“你不识字?”

老张:“字认识哩,也搞滴能写,就是看不明白这表里咋填哩。”

文书拿起表格,走到桌子跟前去,一屁股坐下来,拿起一支笔说:“我问你说,我来给你填。”

“姓名?”文书问。

“你不是知道嘛。”老张看向文书说道。

文书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你是这,你就说你要贷多少?”

老张的脑子里快速的翻转了下,脱口说出“五万。”

文书的笔也飞快的在表格上写着,边写边说道:“我先给你申请,不一定能贷这么多,明我要到社里去问,能贷多少再给你说。”

老张“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不一会,文书填完了几张表格,叫老张在每张表格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指印。

老张按完指印后,文书问:“还有撒事?”

老张:“再没有了。”

文书:“那你就回,等我消息。”

老张一脸的陪笑,颤巍巍的走出了文书的家门口。

说实话,老张对文书刚才的态度并不满意,但自己有求于人,也只好低三下四的忍气吞声了,谁让人家是信用社的信贷员呢。

这晚,老张又拿出席子下的荷包,看了许久,他在心里细细的算了算账,但是怎么也想不起自己那张银行卡里到底存了多少钱。老张想,明天去信用社查一下,看看有多少钱,还差多少钱,好提前想办法准备,不然到了跟前,再把小儿子的婚事给耽搁了,他这辈子可就算是真的抬不起头了。

临睡前,老张又想起队长婆娘给写的要置办的东西,忙又从口袋里翻了出来,就着窑里昏黄的灯光一遍一遍的记了个仔细,想着明天一趟子到街上去办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张胡乱吃了口饭,骑上自行车,揣上那张自己的银行卡,到了街上的信用社。

老张刚到,信用社的门也刚开,这还算顺利,老张心里想。

进了信用社的大堂,老张等了不大一会,一个年轻小伙就出来坐在了柜台里面,老张忙上前去,递进去自己的卡,说道:“你给我看一下这里面有多少钱。”

小伙接过卡,看了老张一眼,问道:“这是你的卡?”

“哦,大娃回来给我办下的。”老张佝偻着腰,满脸堆笑的说道。

小伙快速的在电脑上敲起来,边敲边说道:“像你这老年人,手里现在拿滴都是折子,拿卡滴没有几个。”

老张又重复了一句:“大娃从南方回来给我到咱这办下滴,以前就是个折子来,给销了。”

“密码。”小伙说道。

老张张嘴正要说密码,小伙看出老张要说,用手指了指柜台上的输入器。

老张顿时反应过来,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压了六位数,又抬头笑着看向小伙。

“按确定。”小伙又说道。

老张赶紧又在输入器上按了绿色按键的确定。

停了几秒钟,小伙说道:“六万七千元整。”

跟着,又看向老张问道:“取吗?”

“先不取。”老张说道。

小伙随即又在键盘上敲了两下,把卡递出来,接给老张。

老张装了卡,走出了信用社的大堂,跟着又掏出队长婆娘写给他的纸条,开始满街的转悠着置办。

都置办妥当,该买的买了,该订的订了,老张这才骑上车子往回走。

回到家里,进了窑洞,老张找出一张纸和一只笔,趴在炕上开始仔细的算起账来,自己卡里有六万多,加上小儿子给的一万来块,孟支书借的三万,信用社再贷上五万,彩礼是十八万八,这样一算,减去这几日采买的花销,要凑够彩礼钱,差不多还差小五万的样子。

这可咋办?老张犯了难,想了一会,他又给大儿子去了个电话。

大儿子:“大,你说。”

老张:“我刚算了算,要凑够彩礼差不多还得五万的样子。”

大儿子:“我和媳妇商量了,和厂里几个关系好的也借了些,差不多能给屋里凑个三万块钱,大,你看,我再也没有办法了。”

老张:“哦,能凑多少,是多少吧,你也成家了,再说,钱在黄柏树上哩,挣钱苦滴很。”

大儿子:“大,也只能帮屋里这么多了。”

老张;“好了,挂了去,你看没事了,明就给我打到卡上。”

大儿子:“能成,我明抽时间就给你打过去。”

老张挂了电话,又在纸上写下“借大儿子三万元整。”

这样一来,还差个小两万,老张感到稍微有了些底气,于是,拿出旱烟锅子,点着了一锅旱烟,又开始吧嗒吧嗒抽起来。

正抽着,忽然,老张觉得不对,就算把彩礼钱凑够,过事不花钱吗?

对啊,这还差的不止这个数哩。刚想到这,电话响了,老张以为是媒人打来的,赶紧接起来,不想,却是文书。

文书:“贷款我给信用社说了,给你放不了这么多。”

老张:“那能放多少?”

文书:“我记得你屋里有牛哩是吧?”

老张:“没有牛,牛早都卖了。”

文书:“卖滴早了木,你要有牛滴话,有个养牛贷款的政策,刚好能贷五万,你没有牛最多按三万块钱,一季度一清息,你看能成了我就给说给你办。”

老张顾不得思索,忙连着说道:“能成能成,三万就三万,能凑一些是一些。”

文书:“那你现在就赶紧往街里走,我在信用社等你着,迟了看人家下班了。”

老张:“好好好!”说完正准备挂电话,那头文书又喊了一句:“户口本、身份证记得带上。”

老张:“哎呀,多亏你提醒,我很快就上来了。”

撂了电话,老张赶紧翻出自己的户口本和身份证,骑了自行车,急急得往街上赶去。

二十来里的山路,老张的自行车骑的飞快,到了岘子下坡的时候,老张得自行车都没减速,一路紧赶,不到一个小时,老张终于又到了信用社。

进了信用社的大堂,文书站在信用社柜台后面和人说话,看老张进来,招了招手,示意进到院里来。老张随即出了大堂,从旁边的一个铁门进了信用社院子,文书带老张进了一间办公室,在这里,老张满头大汗的,按照人家的贷款流程,办完了所有放款手续。

办完后,文书带老张到了大堂,又给办了一张银行卡,把卡递给老张的时候说道:“给你的信用贷款三万块就在这张卡里,你用的时候取就成了。”

老张佝偻着腰,连声说着感谢,出了信用社。

出门后的老张,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不管咋说,目前看,娃这事还顺利着哩。

老张想到这里,心情不由得也好起来,骑上自行车就往回赶去。

回了家,老张进了窑洞,赶紧在那张算账的纸上,又用笔划拉起来,刚才大儿子答应了三万,信用社却只贷来三万,这样一来本来凑够彩礼的话,只差小两万的钱,现在却成了差小四万,再加上办事的钱,怎么都得个两万多吧,加起来至少还得六七万,这事才算能给办过去。

“哎吆,这可愁的咋办。”刚贷到款的兴奋劲,这会一下子就没了,老张就像瘫了一样,又窝在了炕沿上。

这时候,小儿子过来老张住的窑洞,问老张道:“大,晌午吃撒呀?”

老张心里烦,随口说了句:“你看。”说完,便下了炕,往院外走去。

老张坐在院门口的木墩子上,点着一锅旱烟,边抽边想着剩下这六七万的事到底该咋办?

想了一会,老张觉得应该给媒人打个电话,看怎么说再做决定,于是又折返到窑洞里,看小儿子在窑洞里做晌午饭,老张便拿了手机又出到院门口,一屁股坐在木墩子上,拨通了媒人的电话。

媒人:“他张大,你电话今怎么还主动来了。”

老张:“还是外事木,还想问你到底咋办哩嘛。”

媒人:“不行了,我给说,你俩家见个面,当面谈,你看咋样?”

老张:“能成哩,那你看是我过去哩,还是人家过来哩。”

媒人:“是这,你稍等一下,我现在就问,你等我电话。”

说着,媒人还没等老张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老张捏着电话,发了会呆,又拿出烟锅子,装上一锅子烟,边抽边等媒人的电话。

等了大半天,媒人的电话都没打过来,老张正准备打过去问,小儿子在院里喊着叫吃饭了。

老张又把电话装进口袋,佝偻个腰进了窑里去吃饭。

刚坐上炕,端上饭碗,媒人的电话来了。

老张放下碗筷,下了炕,两脚瞪上鞋子就往院外走,他不想让小儿子听见自己与钱为难的事情。

接通电话,媒人说道:“能成哩,他张大。”

老张:“哦,那是我过去哩,还是人家来哩。”

媒人:“明一大早,我和他亲家一块过来。”

老张:“那可要叫你费心了。”

媒人:“没事,好着哩,看滴叫事成呀木,还看滴叫事坏了去。”

老张:“那我明可等你。”

媒人:“你等着就行了,那就这。”

媒人挂了电话,老张这才回到窑里,大口大口的吃起小儿子做的晌午饭。

吃完了饭,老张抹了一把嘴,正准备点一锅子烟,电话又响了,老张拿起来一看,不知道是谁的电话,于是接起来问道:“谁呀?”

“你个瘦怂,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对方说着一阵“咯咯咯”的笑。

老张立马反应过来是队长婆娘的声音,于是也笑着问道:“哎呀,自打有了电话,你还是头一次给我打电话。”

队长婆娘:“咋了,你电话不能打,我叫你买滴东西都好了吗?”

老张:“好了好了,今刚置办好,我都捎回来了,就是弹两床被子的棉花,给交了订金,说是过两天再去取哩,铺滴毡、被面子这些我都一伙买回来了。”

队长婆娘:“那能行,你放好,日子差不多定死了,你给我说,我过来拉被子。”

老张:“能成哩,那可太感谢你了,还正说要给你说哩。”

队长婆娘:“再不装了,我不打电话,你永远不主动联系,有事才找哩,没事咋不见。”

老张听着,看了正在洗锅的小儿子一眼,有些莫名心急的说道:“那就好了,正和娃吃饭着哩。”

那头“哦”了一声,老张挂断了电话。

这一天下来,老张感到自己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一会在上面,一会在下面。

夜里,躺在炕上,老张的心里总还是不怎么踏实,这还差几万块不说,就算是借上之后,后面咋还也是个问题。

翻来覆去的一夜,也没想出个啥好办法来。

第二天早上,吃了饭没多大功夫,媒人的电话又打来了,说是他和女子她大已经碰上头,等一会就来了。

老张赶紧催着小儿子快快的跑到孟支书的小商店里买了几包纸烟,自己则上手洗刷收拾了锅灶。

小儿子的烟刚买回来时间不大,媒人和女子她大就到了院门口。

老张呵呵笑着,跑出去迎了一回,几个人进了窑洞,落了座。

媒人:“哎吆,几日不见,家俱都换新滴了。”

正在忙着倒水的老张,扭头呵呵笑着说道:“看你说滴,不给娃娃买点撒,毕竟是结婚哩木。”

女子她大说道:“这可叫他张大给费心了,实际上两个娃娃结婚了都出去了,屋里都没必要买多少东西。”

老张忙说道:“没有撒,没有撒,不管咋说,就结这一回婚,该买滴还是要买哩。”

茶水倒好,买回来的香烟也拆了包,放在了茶几上,几个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正事来。

媒人:“今他亲家过来就是想好好唠一唠彩礼滴事情,能定下来,咱们就顺带着把日子定了。”

“哎吆,这可就太好了,一直盼着哩,本来想上门去哩,说是他亲家来呀,我可就慢了一步,日子能定那就太好了。”老张欣喜的说道。

女子她大:“咱们不走那些俗套,你上门提亲和我过来和你说,还不是一样,主要是俩个娃娃能对上眼,咱俩都是给人家办事滴。”

老张:“对着哩,他亲家还是个明事理滴人。”

媒人:“都往好滴说哩,谁还说不好哩,是这,今就咱们几个,敞开了说,把彩礼定下来为原则。”

老张的面上忽的就闪现出一丝愁容,但又不得不挂着笑,他拿出烟锅子,装上旱烟,点着后,抽着,沉默起来。

女子她大坐在沙发上,也抽着纸烟,看着老张,默不作声。

媒人:“都不说了,我就给咱们说。”

女子她大笑着接了一句:“你撮合事情哩,你说就对着哩。”

媒人看向老张,老张努努嘴,说道:“你说,都相信你哩木。”

媒人:“那我就说了,先前,女方说是二十万元,我也觉得有点多,虽然说咱这山里行情都高,但是也要看谁哩,老张这家子人实诚滴很,不是那号偷奸耍滑滴,要上二十万,拿不出来了那也没有办法。”

媒人说着,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和女方也商量了一下,最后给说到十八万八千元,目前看,老张还是有些困难,我意思能降就降上些,将不了了,咱们看怎么给比较合适,不能叫事黄了木。”

说着,媒人看向老张,老张咳嗽了几声,接了话茬,说道:“就是滴,主要是咱给年娃娃没有过下,也实话实说,这两天,凑了凑,还不够。”

媒人接了话茬说道:“差多少,你就说,都不是外人。”

老张的声音有些低,苦笑着说道:“还差个六七万吧。”

媒人看向女子她大,显出无奈的表情说道:“你看这~”

女子她大弹了弹手里的烟灰,低着头自顾自的说道:“这你们也知道,咱们这,尤其是山里,结个婚不容易,其实我也理解,原来女子想在外面找,我给挡了,想着咱们这娃娃老实,也离家近,但是太低了,还怕人家笑话,说女子卖滴少了。”

说完,女子她大抬头看了老张一眼,又看向媒人。

媒人:“他亲家说滴也对着哩,女子卖滴少了,的确人也笑话哩。”

老张:“我也是想了好多办法,庄里能借滴都借了。”

媒人的眼睛看向女子她大,问道:“不行能不能先少给上些,你看咋样?”

老张听媒人这样说,也似是期待一样的看向女子她大。

女子她大看俩人都望向自己,略一沉吟,显得很是爽快的说道:“咋给,你们说。”

媒人又看向老张。

老张则低了头,抽起闷烟来,他半天也没有吭声,也不知道咋说。

媒人:“他张大,都到今了,你咋想着哩,你就说,怕撒嘛。”

老张这才抬起头,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说出来什么。

不说也不行啊,老张猛抽了一口旱烟,又剧烈的咳嗽了一阵,终于开口说话。

“你看订婚给上些,结婚再给上些,剩下滴等娃娃结了婚,一年时间给清,看他亲家能成不?”

女子她大听完没有说话,而是从茶几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根烟来,点着续上抽了起来。

媒人:“他张大,差距有些大,你这等于分了三次木。”

老张抬头,面上显出尴尬的神色,说道:“唉,没有办法木,能想滴方子都想了。”

媒人:“这我可就要说你两句了,你说是结婚前怎么给都能行,咋还能欠到婚后去,婚一结,成了俩个娃娃滴事情了,人家女子不挣钱嘛,你这就是叫人家女子挣钱给人家屋里还钱哩木。”

老张吧嗒着旱烟,没有接话。

这时,女子她大说话了。

“他张大,你情况我也了解了,难处我也理解,不过是这,刚才媒人也说了,我想着,你不行了根据手里情况,订婚滴时候给娃娃少给上些,结婚开了你给端上个盘子,一次性端够,你看成吗?”

媒人:“就是,你端够,人家女方还给你退一些哩木,退滴好了,等于就是过个手,你愁啥哩。”

老张听到这里,好像抓到什么希望似的,很是勉强的挤出几丝笑容,呵呵的说道:“看他亲家能给多退上些不。”

女子她大一听这话,顿时笑了起来。

媒人赶紧说道:“哎吆,我滴老张,你这话说滴不对,你说女子她大看能给女子多陪上些撒嫁妆不还可以,怎么能说叫人家多退上些彩礼来。”

女子她大好像也不计较,说道:“这亲家,就是实在滴很。”

老张也笑了起来,只是笑的很不自然。

媒人继续说道:“一般退多少是人家女方滴情谊,你要记下哩,给女子陪房的嫁妆陪多少,才是俩亲家相互商量滴事情木。”

女子她大接着说道:“你看这样成不,也知道你为难,不行了订婚就不办了,若你能成,咱们今就把事情说定,订婚说事这个过程就没必要了,到时间,直接结婚,我送你娶,这样能给你省上些过事滴钱。”

老张还没接话,媒人紧跟着说道:“哎吆,这亲家还是明事理。”说完,又扭头看向老张说道:“这样滴亲家,你上哪里找去哩,现在随便办个订婚,你不得花个一半万块钱,这就给你省滴多了。”

老张忙陪起笑来,连连说道:“是是是。”

女子她大又接着说道:“这样一来,你也省事,钱上也能省下不少,我想就这么办吧,你若能成,咱就叫阴阳(方言,指风水先生)看日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张虽然还没怎么想透这个事,但也不好再拒绝。

他怕再拒绝的话,把这事就给说僵了,便也只好应了声,答应了下来。

媒人:“就是,我说嘛,俩个娃娃还是有缘分,一看就对上眼了,这事情,他亲家这么通情达理,提亲都免了,订婚也免了,老张你还有撒说滴,就看滴办好就行了。”

老张虽然应了声,但心里却莫名的着急起来,他觉得堵得慌。

虽然他清楚这已经算是说的很好了,自己原本想着在彩礼钱上看能再少嘛,可人家压根就不提这茬。

老张的额头上有丝丝的汗冒了出来,脸也瞬间鳖的通红,想要说啥好像又说不出口,只是连声应着媒人的话“对对对。”

媒人:“那是这,这就算定了,老张你看咋样?”

老张“哦”了一声,又是剧烈的咳嗽几下,显出很是为难的样子问道:“他亲家给娃陪滴话,陪成钱,你看能成?”

女子她大刚要张口,媒人抢先拦了话头说道:“他张大,你这过了,该说滴也说哩,不该说滴你也说哩,你就说人家亲家说下滴办法成不成,成咱就定事。”

老张被媒人这话一激,瞬间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拍大腿,说了句“成!”

媒人倏的站起身来,说道:“他张大,就说你也是个干脆人木,咋就变滴也不干脆了,那咱就定事。”

老张:“定了。”

女子她大也笑着说道:“他张大看着就是实诚人哩。”

这天,在媒人的撮合下,老张小儿子的婚事基本算是定了下来。

彩礼18万8千元,结婚当天,用红布盖上,用盘子端给女方,端过去后,女方再退回8000元。

不搞订婚仪式,结婚的日子问了阴阳,算了俩个娃娃的生辰八字,定在了这年的正月二十八。

女方原来计划要陪嫁的洗衣机、家电什么的,考虑婚后俩个娃娃要出门去打工,还有老张经济上的原因,一律折算成现金,大约折成8000元交给俩个娃娃。

另外,媒人的抽成百分之二十,由男方也就是老张支付,考虑老张钱来的艰难,媒人大度的表态抽成百分之十就行,这个钱,也在结婚当天,用盘子当着来客的面端给媒人,同时还要端上两瓶酒和两条烟。

所有的事情全部说定之后,女子她大、媒人,还有老张,再叫了庄里队的队长,四个人到了牛洼乡的街上,下了一顿馆子。

这顿饭,老张敞开了肚子,喝了很多酒,只喝到下午快要天黑,媒人拉着女子她大走了,老张被队长拉回了家。

半夜,老张在炕上醒来的时候,借着窑洞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看到小儿子蜷缩在土炕的一角,想了想白天的一幕,不由的就淌了几滴眼泪。

老张觉得,好像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巨大的孤独包裹着自己,全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他和炕角的小儿子俩个人,他想挣扎,想呼喊,可好像谁也不会听见,谁也不会理会。

这个晚上,老张心里的感触很多,但奇怪的是,他却没了先前的焦虑和愁苦,有的只是委屈,好像是为自己,也为命运,又好像是为小儿子,老张自己也说不清。

老张的眼睛睁了一夜,心里也翻滚了一夜,但身子却一动也不动,直到天亮。

天亮后,小儿子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揉着眼睛问老张道:“大,你醒来了?”

老张这才翻了个身,趴在炕沿上装了一锅子旱烟,点着后,用鼻子“嗯”了一声,算是对小儿子的回应。

小儿子下了炕,打水洗脸,扫院,开始忙乎着做早饭。

自从那天,小儿子听见老张在电话里为钱的事发愁后,这小子变得特别勤快,每天都操持着爷俩的生活,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这些变化,老张都看在眼里,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小儿子饭快做好的时候,老张揉了揉发胀的脑门,下了炕,开始洗脸准备吃饭。

吃过早饭,老张想着,昨个是人家队长送自己回来的,娃娃的事情,也只有队长最清楚,不成这会去找找队长,商量商量看下一步该咋办。

老张这样想着,背着个手,就往队长家里走去。

走到院门外,依旧是一嗓子“屋里有人吗?”

跟着,也不管有人没人,直接推了院门走了进去。

队长正坐在屋里的炕上吃饭,队长婆娘则还是坐在炕沿上的老位置,见老张进来,队长婆娘站起身来问道:“你咋这么早来了。”

队长也招呼道:“吃了吗?没吃了吃上些。”

老张拉了小凳子坐下,自顾自的装了一锅子旱烟,说道:“我吃了,你快吃。”

队长:“昨个我看你喝太多了,年你这人平时没咋喝过,遇事了咋冷怂滴喝哩。”

老张还没接话,队长婆娘跟着便说道:“光棍汉没记性,把你喝死了,娃滴事咋办哩。”

老张:“快再不提了,昨个媒人把女子她大叫来商量事哩,基本上都说差不多了,现在就剩下办事了。”

队长婆娘:“那你是高兴滴喝哩,再高兴把人能喝成外样子,不是我外人些,你咋回来呀。”

队长瞪了一眼婆娘,说道:“婆娘娃娃,有你插滴撒言哩。”

婆娘看向队长,白了一眼,再不说话。

老张:“高兴撒哩,能高兴嘛,你问队长,昨个一块吃饭哩,队长撒都清楚着哩。”

队长:“张呀老汉,你也不了愁了,谁屋里遇不上个事嘛,再说了你这也是个喜事,已经到这一步了,想办法给娃办去。”

老张:“你不知道,我现在手里钱不够,跟人家支书还借了三万,找文书信用社里贷了三万,岁娃给了一万,大娃给了三万,这些年攒了五六万,总共就这些,要彩礼,要过事,你说咋弄哩。”

说话的时候,老张的脑门也皱成了一个王字,面上现出极其愁苦的样子,低了头,只顾着吧嗒吧嗒~的抽起旱烟。

队长边吃饭,边看了老张一会,说道:“你也再不愁了,事情总要过去哩,昨个我也听了,你过来过去还差个几万元,不怕,你要想,你可娶了个人回来了。”

老张:“说滴倒是对着哩,人家能给咱们缓一下些还好,都缓不下,还要在婚礼上给年端过去哩,你说拿撒给人家端呀吗?”

这时,队长和婆娘的饭也差不多吃完,队长婆娘看了老张几眼,把盘子一收拾,端到伙房里去。

队长蹲在炕上,抹了一把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烟,抽出一根,闻了闻,点上说道:“老张,我跟你说,你滴难处,我都能想来,趁着还有几天时间,你还是要多跑动,多想想办法哩,事情不管咋说都要过哩,不敢放下。”

老张:“我今来也再没撒事,一个是昨个你把我送回来滴,我有些过意不去,再一个就想着你了解我,也只能找你说一说,事情多难办,我肯定知道要给娃办哩。”

队长:“这就对了,没有过不去滴事情,人娶回来了,咱们再好好试一试你滴酒量。”

老张:“那还有撒说滴哩,就是后面还有好些事情要奔望你哩,你知道我到村里也没个亲戚,屋里人也单,就靠你俩口子哩。”

队长:“大娃不回来吗?”

老张:“再不提外狗日滴,年电话里说他值班走不开,我也气滴骂哩,能挣几个怂钱。”

说这话时,老张装作气哼哼的样子,其实,老张自己心里清楚,他从来没有骂过大儿子。

队长:“娃娃都有娃娃滴事情哩,干了人家的事,就由不得他自己了,这一点你还要想开了。”

老张:“想滴开不开,又把娃能咋样,也只能这样了。”

队长:“你这想法就对了,还得靠自己,老了老了,总还是你手里滴事。”

老张在地上磕了磕旱烟锅子,又装上了一锅子烟。

这天早上,他和队长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整说了一早上,队长婆娘把盘子端进伙房后,也没有再进来。

从队长家里出来后,老张感到自己的心里舒坦了许多,他又开始盘算起钱从哪来的问题。

老张一路走,一路沉吟着,至少还得借个六七万,这个事才算勉强能过的下去,到时候女方退的八千,再拿出一部分给娃娃当压箱子的钱,陪房折算的八千也让娃娃们拿上,要背债,就先全部背到自己身上。

娃娃们是好的,有孝心,知道他为难的话,出去打工,两三年就能把借的钱给还上。

再者,总还能收些礼钱,也能抵挡些事,过事的时候,就在箍窑院里搭个棚子,不到街里去吃,这样酒席上也能省些钱。

想着,老张忽的又自嘲起来,收啥礼钱,这山里过事,一家子来吃饭,上个二三十块的礼,最多的也不过是五十块的礼金,还有不上礼金,直接拿蒸的馍馍来的,也收不了多少,抵不住事。

还是得想办法抓紧借钱,再不能拖了,到了结婚那天要是给人家端不出来,再闹个事情,可就丢脸丢大了。

以前,好像周边哪个村子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没有钱,一直哄骗到结婚那天,结果彩礼端不上来,女方直接坐车返回去了,后来,婚事也黄了,也没人敢给那家娃娃说对象了。

老张想到这里,不由的心头一阵抽紧。

不行再去找找文书,他当信贷员,肯定知道谁屋里还能有些钱哩。

老张其实对文书这个人不咋爱搭理,去文书家里,他心里也犯嘀咕。

在他的印象里,文书是个眼皮朝上翻的人。可不管咋说,现在这节骨眼上,也顾不得许多,该拉下脸皮的时候,还得拉下,更何况,人家文书还帮了自己一把。

到了文书家里的时候,文书正趴在屋里的桌子上写着什么,见老张进来,抬头看了一眼,也没说话,继续低头忙起自己的事情。

老张见文书在忙,也不知道是该打招呼好呢,还是不打招呼好,老实人就这毛病,关键的时候,总是不知道怎么办好。

在屋里往前进了两步,又退了三步后,老张心一横,一屁股坐在了屋里的凳子上,脸上挂着笑,静静的看着文书在桌子前忙乎。

文书瞥见老张坐下,扭过头来问道:“来了。”

老张:“哦,你忙,我等着,不急。”

文书撂下手里的笔,转身面向老张,问道:“来撒事?”

老张拘谨又腼腆的说道:“给娃结婚还差些钱,想着看你这再能给想些办法嘛。”

文书:“再没有,你把贷款给人家按时还上,到时候不要叫我催就行了。”

老张搓了搓手掌,又说道:“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哩,你看,再能想想办法吗?”

文书:“差多少?”

老张:“还能差个六七万元。”

文书:“就算有人给你借,你能给人家还上吗?”

老张忙说道:“能,结了婚,两个娃娃出去打工一年多少能挣几万元,我在屋里再卖些秋,差不多就能还上。”

文书:“不好说,你情况我知道,怕没有人能给你借。”

老张咧了咧嘴,仰面笑着说道:“还我肯定想办法一分不差给人家还上,你看,能给再想些办法吗?”

文书:“光借肯定不行,现在这都要抵押哩,你拿撒抵押哩?”

老张低了头,想了一会,实在也想不出自己有啥抵押的物件,于是说道:“还真没有撒抵押。”

文书:“就是,你外情况我了解着哩,你把信用社贷款能按时清息还上就不错了,再不借了,借了你拿撒还呀。”

老张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唉,事过不去木,没办法木。”

“就这,你再不说了。”文书说着,转身继续趴在桌子上忙乎起来。

老张看着文书,站起身来,搓了搓干枯皴裂的手,是走还是留,他犹豫不定,许久,终于说道:“那我先走了。”

文书“哦”了一声,头也没抬。

出了文书家里,老张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去找找支书,相比之下,村干部里面,孟支书无论是从威望还是待人都给老张留下了好印象。

老张想,不管孟支书能不能帮到忙,去说说总是对的。

到了孟支书小商店的时候,孟支书正站在柜台里面“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见老张进来,孟支书抬眼问了句“来了。”随即又低头打起他的算盘来。

老张佝偻的腰身似乎更加弯曲了一些,他双手下垂,站立在柜台前面,也不说话,只是傻呵呵的看着孟支书打着算盘。

孟支书算了好一会,才又二次抬起头,说道:“来了就坐下木,站客难打发滴。”

老张这才应着声坐到了柜台边的炕沿上去。

孟支书从腰上取下一串钥匙,打开柜台里面抽屉的锁,从里面拿出几沓人民币,走过来递给老张说:“给你答应滴三万元,早都给你准备好了。”

老张赶紧双手接住,说道:“我现在就给你打个条子。”

孟支书摆摆手说:“不打了,你外人老实滴我还不相信你,你就按我说滴赶我进货给我就行了。”

老张点着头,连连说道:“好好好。”

孟支书见老张还坐着不走,问道:“还有撒事哩?”

老张皱了眉,脸上的表情也顿时愁苦起来,说道:“唉,你不知道,还差个六七万,过不去。”

孟支书:“咋还差着哩?”

老张掰着指头,给孟支书一笔一笔的比划了一遍,末了说道:“把人愁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孟支书:“我叫你找文书哩,你去了没有?”

老张:“之前你说了,我去也找了,文书给我在信用社贷了三万,今我刚又去了,钱不够,也没有办法,想着看人家文书再有撒办法嘛......”

孟支书插言道:“结果呢?”

老张接着说道:“说是再贷就要抵押哩,我屋里你知道,也没有撒能抵押滴。”

孟支书挠了挠头,在地上转了一圈,又看向老张说道:“不行了结上些钱。”

老张忙说道:“能成里,只要是把我眼下这难题给解决了,给娃把婚结了,叫我干撒都行。”

孟支书:“你可要想好,结钱息可高滴很,一般都要两分钱哩。”

老张:“能成哩,我肯定给年还上。”

孟支书看了看老张,说道:“就算你能还上,还是要找文书哩,人家当信贷员哩,路子多,谁跟前有闲钱哩,比我清楚。”

老张:“文书年不相信我木。”

孟支书又挠挠头,说道:“我倒是能给说,就是要担保滴话你咋办?”

老张:“我保证给人家还上。”

孟支书:“不是你保证,要另一个人担保哩,现在这结钱,你知道,你能找下人担保吗?”

老张低下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能找的人应该只有队长,但是这个嘴怎么能张的开呢?

孟支书看老张实在为难,说道:“你是这,我先给文书打个电话,你再去找去,要担保了再说。”

老张忙站起身来,激动的手臂都有些颤巍巍的样子,说道:“支~支书,太谢谢你了。”

孟支书跟着又叮嘱一句:“去了就说你找了我滴。”

老张应了一声“好!”满是感激的出了孟支书的小商店。

再来到文书家的时候,文书还趴在桌上忙乎着,见老张又进来,抬头问道:“咋可来了?”

老张佝偻起腰,笑着说道:“刚去找支书来,说是叫我再找找你,给我想想办法。”

文书:“我能给你想撒办法,我又没有钱。”

老张:“支书说是他给你打电话呀,不知道打了没有。”

文书拿出电话,看了看,说道:“你就说你来准备咋弄?”

老张:“只要能解决眼下难题,叫我弄撒都行。”

文书拿起电话,给支书拨了过去。

老张的嘴巴不知道因为何故,持续的张着,在旁边也听的仔细。

文书:“支书,张呀老汉这事,再没有办法了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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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主要外屋里撒都没有,我给年人说,因为没人相信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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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那你说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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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息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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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那也没人担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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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你这么说了,我就再打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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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能成,我再给打问吧。”

电话打完,文书扭头看向老张说道:“支书说你这情况确实西黄(方言,可怜的意思)着哩,叫我给你打问结钱哩。”

老张:“那可要麻烦你了。”

文书:“不是麻烦,庄里有些人跟前钱是有哩,就是你这谁担保哩,利息可高滴很。”

老张:“我自己肯定能给你还上。”

文书皱眉道:“不是给我还,我也没有钱,你这把人愁滴。”

老张不再说话,本就笑的僵硬的脸上又挂上了满满的愁容,他看向文书的眼神也呆滞的移到了地面。

文书并没有注意到老张的神情,他坐在桌子前自顾自的想了一会说道:“是这,我先给你打问,你自己也再想想办法,有消息了我给你说,支书还说叫把利息给你说滴少少滴,我看难滴很。”

文书说完,也不看老张,只是兀自的摇摇头,便转身伏在桌前又开始写写划划起来。

老张呆了一会,不见文书再说啥,只好说道:“那我就先走了,可要麻烦你哩。”

文书“嗯”了一声,也还是没抬头,老张知趣的出了文书家的院子。

出院子后,老张径直往自己家走去,到家后,躺倒在自己住的窑洞的炕上,继续盘算思量着还能找谁借上钱。想着,忽然又想起自己荷包里的两块银元,老张想起,不知道哪次,也不知道是谁说过,这银元现在值两千元一个,这样的话,两个都值四千块钱哩。

想到这,老张一个起身,翻出荷包,取出银元,看了半天,将银元装进自己的口袋,又将孟支书给的三万元从贴身的裤腰里抽出来,塞不进荷包,老张找了张废报纸包起来,压实和荷包一起压在了炕老里的最角落处。

老张揣了两块银元,骑上自行车就往牛洼街上去。

牛洼乡的街上有一家很小的文玩店,店里常有钻山(在山里淘宝)的人带出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真心说,多数都是假的。店不大,一边一节柜台摆放着一些让大多数人都看不明白的文玩,另一边的柜台则是烟酒饮料之类的小商品。

逢集的时候,店主就把他的文玩摆个布摊放在门口,没集的时候,就又放回到柜台里去。

记得早先有一年,老张还是小伙子的时候,一场大白雨,把他家的门前给冲了个嚯嚯(方言,口子的意思),雨过后,老张拿个铁锹,准备把那个嚯嚯给垫上些土,填平了。

就在老张一锹一锹卖力铲土的过程中,一道明晃晃的光照射到老张的眼睛里,老张定睛一看,土堆里铲出来一块大饼一样的铜片,被雨后的太阳光一照,反射的光芒很是灿烂。

老张捡起这个铜片,本想一扔了之,但用手一婆娑(方言音译,意同抚摸),发现这个铜片边上有很多细小的花纹,刻的还蛮是漂亮。

老张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铜片,于是拿回家用水给冲干净,铜片顿时光亮的能照人。

这事后来传开了,都说老张家得了个宝贝,成天的有人上门来看,好些人看完都还提醒老张一家要注意收好,免得被人给偷了去,

一家人高兴了几天后,越来越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放在家里还不如赶紧给处理掉,免得再生出啥幺蛾子。

老张当时就拿了这块铜片,去了街上的文玩店,店主一看,就说是块铜镜,当时就给出了一千元的价格,老张一听还挺贵,嚷嚷着一千太少,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两千元成交。

这以后,老张再也没去过这家文玩店,毕竟他这辈子也就得过那么一次宝贝。

老张到了街上,找到这家文玩店,店主正在店里拨弄着火炉子,见老张进来,只看了一眼,也不搭理。

老张掏出那两块银元,拿在手里问店主道:“收哩不?”

店主看了一眼,转身从柜台上拿起一副眼镜戴上,又从老张手里接过银元,掂了掂,拿起其中一块,吹了一口,放在耳朵边听了一会,然后说道:“一个一百。”

老张听的有些惊愕,说道:“不是说一个值两千哩?”

店主瞪大眼睛看向老张说道:“谁跟你说的,一百你要愿意就留下。”

老张拿过银元,也掂了掂,脸红脖子粗的说道:“一百划不来卖。”

店主:“那你就拿去。”

说完,又继续拨弄他的火炉子,再不搭理老张。

老张站了几秒钟,想了下,一个一百,两个两百,还不如留给两个娃娃去,想着就出了文玩店,头也不回的骑着车子往回走。

边往回走,老张的心里边盘算,既然这么不值钱,还不如到时候化成银水,给娃娃打个镯子啥的,但又转念一想,只有两块银元,打镯子怕是不够,不行就打一对耳环,也算是他这个当公公的给娃娃的东西。

回到家里,老张把银元又放回了荷包里。银元不值钱,也卖不上价,这下到底可该咋办,老张心里也彻底没了主意。

正发愁的时候,院里有女人的声音传来:“屋里有人吗?”

老张赶紧出了窑洞去看,闻着声音,小儿子也从自己住的箍窑里走了出来,原来是队长婆娘。

队长婆娘冲老张的小儿子笑了笑,然后径直向老张这边的窑洞走来。

老张站在窑洞门口,将队长婆娘让进窑洞,说道:“撒风还能把你给吹来。”

队长婆娘白了老张一眼,在炕沿上坐定后,说道:“咋了,我还不能来?”

老张的脸上有了憨憨的笑,说道:“不是这意思,你今来是有撒事吗?”

队长婆娘:“看你置办滴东西都咋样了,能成了我就拉被子呀。”

老张:“哦,好了我给你说撒,棉花还没弹好哩。”

队长婆娘又白了老张一眼,话里有话似的笑眯起眼睛说道:“你忘性还大滴很,动不动把人不当人。”

老张理解不来队长婆娘的意思,蠕动了半天嘴唇,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队长婆娘又接了一句:“你不找我,我亲自上门来。”

老张呵呵一个傻笑,说道:“欢迎滴很,我跟队长还说了,娃这事情还就要靠你们哩。”

队长婆娘:“倒上些水,瘦怂,人到你屋里来了,连个水都不给喝。”

老张忙走到窑里灶间去,拿起电壶,往一只碗里倒了一碗白开水,给队长婆娘端来。

队长婆娘接过水,轻轻悶了一下嘴皮,可能是因为烫,也没喝,跟着将碗放在了身边的炕沿上。

“刚走上过来,把人还走热了。”队长婆娘说着,用手当扇子状,往脸上扇着风。

老张看时,队长婆娘的额头上渗出一些细小的汗珠,整张脸是白里透着红。

队长婆娘发现老张盯着自己看,笑吟吟的冲着老张又解释了一句:“刚走的急了。”

老张赶忙把头扭向一边,说道:“好着哩,好着哩。”

队长婆娘跟着又说道:“我都还没撒,还把你看羞了。”

老张听到这话,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臊的慌,他还没想来要接什么话的时候,只见队长婆娘伸手把穿着的棉袄中间的扣子给解开,老张瞥见,顿时一阵的心跳加速。

队长婆娘一只手从解开扣子的地方伸进棉袄里去,摸索着,又挺起胸,手往下在棉袄里面抠搜了半天,终于,一沓子钱被拽了出来。

这一幕,可把个老张给紧张坏了,尤其是队长婆娘挺胸那一下,老张从侧面看过去,忽的就血直往脑门上涌,连呼吸都感到有点困难了,直到队长婆娘抽出那一沓子钱,老张才又在心里一下子放松开来。

队长婆娘:“知道你难,我专门给你取去来,你不要嫌少。”

老张看着队长婆娘抽出来放在炕沿上的钱,说道:“这,这叫我说撒好哩。”

队长婆娘:“你放好,我想了几天,最后想还是要帮你哩,不然咋办哩。”

老张听着,觉得队长婆娘这会的语气也柔软了很多,就像是自己已经不在的婆娘说话的样子,那么随和,那么温暖。

他看了队长婆娘一眼,觉出队长婆娘今天格外的美丽,他有些感动,但又不知道说啥好。他将眼睛盯向那沓钱,伸手拿了起来,故作镇静的问道:“这是多少嘛。”

队长婆娘:“两万。”

老张没抬头,眼睛看着手里的钱,说道:“叫我怎么感谢你哩,这,这都是没想到滴事情。”

队长婆娘系好棉袄的扣子,两只手一齐往后捋了捋头发,说道:“不敢叫队长知道,这是我偷滴取滴。”

这一说,老张的反应却是有些惊讶,他的嗓门也在一瞬间,莫名其妙的高了八度“啊!队长不知道啊。”

肚子婆娘的眼睛瞪向老张,说道:“你吼撒哩。”

老张低了头,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说道:“队长不知道,我可不敢拿,再叫你两口子为我这事闹事,传出去我咋活哩。”

队长婆娘显得有些着急起来,说道:“你看你外怂样子,这是我滴钱,不是你外队长滴,我取我滴钱哩,谁说撒哩。”

老张:“是你滴你不早说,我还以为是屋里滴,队长知道哩。”

队长婆娘:“成天就是队长队长,就算是我屋里滴钱,就算是队长滴,我取了还咋了,你咋就这么怂。”

老张看出队长婆娘有些生气,于是又现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道:“为你好滴来,你看你。”

队长婆娘:“为我好滴来,就拿来,我还不给了。”

老张:“看你看你,还生气了,就当我借你滴,肯定要还给你哩。”

队长婆娘再不说话,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头扭向窑洞外。

老张陪着笑脸说道:“我给你打个条子吧。”

队长婆娘扭过头来,说道:“不要,你不了打条子,害怕人看不见咋滴。”

老张:“那等我缓过劲来了,一定还给你。”

队长婆娘不再说话,挺了挺胸,坐直了身子,头再一次扭向窑洞外,她将双脚交叉在了一起,前后轻轻的晃动着。

队长婆娘上身棉袄的腰身本来就小,这又一挺胸,老张看时,又是一阵的心潮澎湃。

见队长婆娘没有看向自己,老张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怔怔的盯向人家的胸脯,心里的火一直烧到了面门上,把个脸也烧的瞬间通红起来。

正看的入神,队长婆娘突然一个转身回了头来。

老张一个惊吓,慌乱间,顺手就端起炕沿上的碗,大口大口的喝起水来。

队长婆娘看在眼里,顿时就笑了起来,说道:“看把人渴坏了。”

老张放下碗,尴尬的抹了把嘴,说道:“可不是,你没喝,把我还喝美了。”

队长婆娘:“是人渴哩,还是心渴哩?”

老张没听明白似的张嘴就“啊”了一声,意思想问“你说了个啥?”

队长婆娘用两只手从上往下的捋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面,似是无奈的长出了一口气,跟着又干脆的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站起身来利索的说道:“就这,那我就走了。”

老张的神情却似显得着急起来,嘴里说道:“这就走呀。”

队长婆娘的眼睛盯向老张,看了几眼,没有说话,转身便向窑洞外面走去。

老张赶紧跟出到窑洞门口,着急忙慌的说道:“不坐一会了?”

队长婆娘头也没回,丢了句:“不了,你忙去。”

老张有些怅然,他看着队长婆娘出院子的背影,那短小的棉袄下,圆翘的大腚扭动的很是撩人。

直到队长婆娘都走了好一会,老张还在门口怔怔的站着,也许此刻,他的心里也胡乱的想了一些乱七八糟吧,但谁又能知道呢?

不知道多少分钟的时间过去,老张忽的拍了一把自己的脑门,转身回到窑里,把队长婆娘给的两万块钱和之前孟支书给的放到一块放好。跟着搬了一把小凳子到窑洞门口,装上了一锅子旱烟,坐在小凳子上抽了起来。

老张的脑海里没有再想借钱的事,而是回忆起了他年轻的时候。

有一次,在麦场上,他和一大帮子老爷们就着队里的扬麦机一木锹一木锹的扬麦子。

正是流火的夏天,太阳像是个火球一样挨着人烤,大家伙干的都是汗流浃背。

队里的婆娘们也在场上一起劳作,男人们扬麦,女人们在旁边一口袋一口袋的装着扬好的麦子,队长的婆娘就在这些女人中间。

那天,队长婆娘穿着一件短袖衫,头上戴顶草帽,一条挽到小腿的宽腿裤子,脚上一双系带子的黑绒布鞋。

晌午的时候,天上雷声滚滚,看着就要下雨的样子。为了加快扬麦的速度,女人们也加入到男人扬麦子的队伍中来,队长的婆娘当时就在老张的身边拿着木锹卖力的扬着麦子。

老张清楚的记得,那天的队长婆娘身段子很是诱人,胸脯随着扬麦子的动作一上一下的不断起伏,侧面看时,总像是要呼之欲出的样子,腿上的裤子虽然宽,但屁股的位置却撑的紧绷绷的,把个圆臀衬托的很是丰满。

应该是身上出了很多汗的缘故,队长婆娘上身的衣服前后两大片都贴在了身上,里面也没穿啥衣物,正面看时,那胸脯的凸起很是清楚。

那一次,是老张第一次对队长婆娘有异样的感觉,而今天,应该算是第二次。

老张想不清楚,让他迷糊的应该是队长婆娘的身子,还是她这个人。

他仔细的想了一会,好像也想不出队长婆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从认识到现在的所有接触都让老张觉得很是温暖。

正想的入迷的时候,窑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老张也不耽搁,他忙起了身,进到窑里,拿起手机。

老张:“喂~~”

文书:“是我。”

老张一听是文书的声音,忙说道:“可把你电话盼来了。”

文书:“街上有人放款哩,你看你要呀不?”

老张:“要哩要哩,现在只要是能凑事都能成哩。”

文书:“可不是你想滴那么简单,还钱可不敢打折。”

老张:“你放心,没问题。”

文书:“你现在就给我说你得多少?”

老张:“多少能给吗?”

文书显得有些不耐烦,说道:“人家就是个放款滴,你就说你要多少。”

老张:“至少得个三五万吧。”

文书:“知道了,你等着。”

说完,没等老张说话,文书直接挂了电话。

老张看了看手中的电话,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撒意思嘛。”便又转出到窑洞门口坐下。

刚坐下,也就几分钟的样子,电话再次响起来,老张又转回到窑里,接起电话。

文书:“你现在就把你身份证拿上,往我屋里走。”

老张:“好好好,我这就来。”

文书:“要快些哩,人家等着哩。”

老张:“知道了。”

那头又挂断了电话。

老张撂了电话,赶忙装了自己的身份证就往外走,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想了下,又转身回到窑洞,把自己的户口本也揣上,这才往文书家里走去。

到了文书家里,老张一进门,屋里除了文书,还坐着一个老张不认识的人。

那人见老张进来,扭头看向文书问道:“就是这人吧。”

文书:“就是滴,我村里老张。”

那人又看向老张问道:“你要钱干撒呀?”

老张:“唉,再不提了,娃娃结婚呀,差些钱。”

那人接着说道:“理解理解,娃娃结婚是大事。”说着又把头扭向文书一边,说道:“那就按咱们说滴给办。”

文书看向老张说道:“张呀老汉,我可给你说清,这是从咱们街里找下滴款,给你五万,年息是两分钱,一年时间,你看能成了,这会就给你办了。”

老张听完文书的话,不知道咋的瞬间就紧张起来,他心里盘算着,五万多不多,利息两分钱高不高,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文书见老张不说话,又追问道:“你不说话咋了,到底要不要,人都给你叫来了,可又咋了?”

老张抬头看了一圈,见文书和来的那人都在盯着自己看,知道都是在等自己一句话,索性心一横,说道:“行呢,这都算是帮我大忙了。”

文书:“那就办手续,手续办完明你到我这拿钱。”

来的那人这时笑着对老张说:“老张呀,你看你紧张滴,实话给你说,你这事我本来不答应,但是你村上干部给你出面担保哩,我才来滴。”说着,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老张。

老张接过那张纸,见上面写的是借据,里面的内容是借多少,利息多少,啥时候还,借据的下面还有借钱人、担保人,日期等。

老张看清楚后,有些哆哆嗦嗦的走到文书的桌子旁,要了一只笔,在上面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老张写完,文书拿了过去,在上面担保人的位置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那人看俩人都签了字,也走到桌旁,说道:“再摁个指印。”

文书从抽屉里取出一盒印泥来,打开先按了自己的指印,随后又推给老张,老张也摁了指印后,那人拿起那张纸来,看了看,折叠了下,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文书:“老张,你可一定要按时给人家还哩,你也看着了,我可给你担保着哩。”

老张佝偻起腰,连连说道:“是是是,一定一定。”

这时,那人说道;“那我就走了。”

文书站起身来说道:“我送你。”

“不用不用。”那人说着,文书还是跟着给送出了院子。

回到屋里后,文书说:“明天这个时候,你到我屋里来拿钱。”

老张不知道哪来的不踏实,说道:“咱们没见钱,就把字给签了,不知道好着吗?”

文书听老张这样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我给你担保着哩,我都不怕撒,你怕撒哩,你可不敢把我害了就行。”

老张顿觉自己说的有点不对,马上陪着笑脸说道:“这事还真麻烦你了,麻烦你了。”

文书:“那就这,你回吧。”

老张又连连谢着,退出了文书的屋里,转身往回走去。

回到家里,老张并没有着急进窑洞,而是坐在院门前的木墩子上又装了一锅子旱烟抽起来。

现在,应该是小儿子结婚的钱都不是问题了,但老张却不知道咋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望着眼前的山沟沟,有些地方还有一坨一坨不见消融的雪,沟里干枯又零星的几棵树孤孤单单的歪斜着,多数地方都是枯黄的荒草,老天也不知道是咋了,一直是阴沉着脸,偶尔刮过来的风显得清清冷冷,整个沟畔一片荒芜和寂寥。

老张此刻的内心却是显得平静,或者说是和这沟畔一样,一片死寂。他没了像前几日那样的焦虑和愁苦,也没了大家伙愿意借钱给自己时的感激和高兴,更没了刚才在窑洞门口想起队长婆娘那身段子时的异样。

就这样坐了很久,老张起身回了自己的窑洞。

后面,连着几日,老张家里家外的忙乎着采买置办,联系乐队、车子,和队长跑着给村里挨家挨户的打招呼、请知客,直到28这一天,老张终于顺利的把娃媳妇给迎娶到了家门。

这天,婚礼上也是异常的热闹,孟支书代表村两委班子,向一对新人表达了祝贺。本来孟支书的意思是要宣读结婚证书的,但是老张的小儿子和新媳妇还没有到乡上领取结婚证,就只好临时改成了致辞讲话。

媒人在婚礼上被村里人劝着酒,喝的是有些高,借着酒劲,拿着乐队的话筒,还高歌了一曲,向老张表示祝贺。

临了,老张请的总管把媒人的抽成和两瓶酒两条烟用盘子端给媒人的时候,他从里面抽出一张百元大钞,甩给乐队,又点了一首歌,再次向一对新人表达了祝贺。

乐队的主唱拿着话筒,说着感谢媒人赞助歌曲的话,满院子的人都拍着手鼓着劲,一个劲的叫好,这声音传到老张的耳朵里,却让他觉得只是吵闹。

队长婆娘在婚礼上表现的很是积极,又是帮厨,又是经管这,经管那的,生怕老张不懂,忘记了啥,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这天的老张其实显得木纳,当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妥当的时候,他就像个木偶一样,被总管和众人牵来牵去,一会叫陪人,一会叫接客,一会又叫掏红包。

老张觉得,整个婚礼,他就做了三件事,发烟、敬酒、掏红包。

小儿子也是一样,全天被总管吆喝着,磕头、答谢,还是磕头、还是答谢,一整天下来,给折腾的精疲力尽。

当晚,终于散了场,一对新人也入了洞房,老张家的院子才算是渐渐的静了下来。

婚礼的第二天一大早,老张躺在炕上故意没有起来。按照老传统,这一天,新进门的媳妇要起的早早的,来给公公装上一锅子烟点上,然后还要手擀一顿细长的臊子面。

老张躺在炕上等了半天,也不见小儿子和儿媳妇的动静,等不住了,只好自己起身,洗了把脸,出到院子去看。

老张看时,小两口住的箍窑,窗帘还是拉的严严实实的,听着一点动静也没有。

老张知道娃娃们还没起床,本想喊一嗓子,但又想起昨个,娃娃们也累的够呛,便只好暗自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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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办完了,正月里也出头了。跟着几天,又是回门,又是回礼,老张家也还是忙乎了些日子。

这天,刚吃过早饭,小儿子对老张说:“大,这下都办完了,不行了,这几天我俩就出去打工去。”

老张看了小儿子一眼,还没说话,儿媳妇就跟着说:“大,屋里为结婚,借了这么多钱,我俩要是不赶紧出去,咱们拿撒给人家还呀。”

儿媳妇的话触动了老张,老张心里感到很欣慰,他觉得娃娃们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但嘴里却说:“不急,刚结婚,你们在屋里多歇上几天了再说。”

小儿子和媳妇对看了一眼,便不再说啥。

一直到快过了一个月的时候,大儿子给老张打来了电话。

大儿子:“大,岁娃说要出来哩,你不要出来?”

老张:“刚结了婚,急撒哩?”

大儿子:“这刚过完年,人都还回来滴不多,正是好找工作滴时候,你再迟上些日子,工作就不好找了。”

老张:“哦,是你兄弟给你说叫给我打电话哩吗?”

大儿子:“谁说没有关系,我意思你还是叫岁娃赶紧过来。”

老张觉得大儿子说的有理,于是说道:“这下可不是岁娃一个人了,俩个人过来你可看滴都给照看上。”

大儿子:“你放心大,我这厂里人熟着哩,我给说一下,叫俩个人都进厂。”

老张:“那能行,我问一下岁娃,看哪天走,到时候你接一下。”

大儿子:“能成哩,你给说。”

挂掉电话,老张和小儿子还有儿媳妇说了大儿子叫的事情。

小儿子笑着说道:“早给你说要出去哩,那不行我俩明就走。”

儿媳妇也贴心的说道:“大,我出去了才能挣上钱,屋里没有人了,你还要把自己照顾好哩。”

老张忽的就眼窝一湿,不知道哪来的感动,竟然一时语塞,赶忙扭回头,抹了一把眼眶。

小儿子和儿媳妇都看在眼里,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天晌午,两个娃娃做了一顿很丰盛的饭菜,还把办婚礼时剩下的酒也搬上了炕,一家三口坐在炕上说笑着吃喝了一顿。老张感到很是舒心和满足,看着小儿子和媳妇,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也知足了。

第二天一早,小儿子和媳妇背了行囊,去了县城赶车往南方去。

老张没有远送,只是站在院门口看着俩个娃娃走远的身影,默默的淌了两行子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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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子和儿媳妇出门打工的这年年底,在老张眼巴巴的期盼中,回来过年的却只有小儿子一个人。

原来,俩人到了南方,大儿子看着让都进了工厂,每天两班倒,一班12个小时。

俩人住的都是集体宿舍,男女分开的那种,小两口每天也只有上下班交替的时候在食堂见上一面,日子虽然很苦,但小儿子却也充满信心,厂子里的活干的很是卖力。

时间过了没两个月,儿媳妇却忍受不住了,吵闹着要离开工厂自己找工作,小儿子劝也劝不住,只好请他哥来给说,大儿子说了也不起作用啊,没办法了,只能任由小儿媳自己去找工作。

进厂的时候还交了押金,工作不满半年没有退,儿媳妇也只领到了一个月的薪水,差不多两千来块钱。

小儿子本想跟着媳妇一块离开工厂去找新工作,但是又怕离开后找不到工作,厂里又再不要他。

所以,和媳妇商量后,决定自己留在工厂,让媳妇一个人去找工作。

这儿媳妇离开工厂后,在外面找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工作,都没合适的。南方招人的地方不是工厂就是工厂,而她偏偏又不愿意去工厂,口袋里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工作却还没有着落。小儿子倒还没说啥,大儿子却不高兴了,找到这媳妇给好好的数落了一顿。

大儿子本来安的好心,想着好好给说说,让小儿子的媳妇回心转意,好好在工厂里干,如果能成,他再厚着脸皮给工厂的总务说说,让再进厂。

不想,这小儿子媳妇本来就因为找不到工作很烦恼,加上大儿子找上门来这么一顿说教,顿时就不乐意了。她随后找到小儿子,要把出门时俩人身上带的几千块钱全都给她。

她要带着这些钱去另一个城市找工作,小儿子听媳妇这样说,一是不放心,二是心疼钱,便好说歹说不给,哪怕租个房子自己养着媳妇都成,就是不让媳妇去其他地方。

哪知,这媳妇呢,性子也烈,给不给都要走,谁说都不行。小儿子实诚,见没办法了,只好把身上带出来的几千块钱连同自己一个月的工资都交给了媳妇,还送媳妇去了南方的另一个城市找工作。

媳妇这一次工作也算是找着了,在一家商场里的服装柜台当导购,自己还租了个小房子,反正就是脱离了工厂。

一开始,媳妇也高兴,小儿子也高兴,每个月,小儿子趁着有两天时间的公休假,还总跑去看媳妇。

也就安稳了两三个月,小儿子慢慢发现,媳妇往常电话短信来的勤快,后面也基本没有了,自己下班后打电话过去,也总是要么不接,要么就是不耐烦的说两句就挂了。

又是两三个月的时间过去,小儿子去看媳妇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媳妇租住的小房子里,竟然有好几样很贵重的首饰。当晚,问了媳妇,媳妇不答应,也不解释,小儿子老实,也就只好不问。

再后来,老张中途打了一次电话给小儿子,问能攒多少钱了,赶年底看能凑够几万给人家孟支书把钱先还上。

小儿子便给媳妇打了一个电话,说了老张来电话的事情。谁料,这媳妇直接在电话里和小儿子吵了起来,一通牢骚和脾气发过之后,小儿子再也没能打通过媳妇的电话。

小儿子着急,专门请了假,去找媳妇。

到了媳妇租的小房子,房东说早搬走快一个月了。小儿子又赶忙去了媳妇上班的商场,商场同柜台的一个女娃娃告诉小儿子,人家早都不在这里干了。

这下,可把小儿子急坏了,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回到工厂后,小儿子把情况找大儿子说了,大儿子再打时,媳妇的电话已经是空号了。

俩兄弟意识到,小儿子媳妇的电话卡已经不用了,这可咋办,想着赶紧给老张说吧,大儿子的意思是暂时缓缓,说了也只能是让老张着急,啥用没有。

就这样,又是一个多月过去,小儿子突然接到了媳妇的电话,大概意思就俩字“离婚!”

这消息可比没有消息还要让小儿子痛苦的多,对方也说了,只要小儿子同意离婚,她立马就出现。

小儿子啊就是实诚,当然是一百个不同意,他赶紧找到大儿子说了媳妇要离婚的事。

大儿子听后,却也只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因为在南方那种环境里,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很多农村出来打工的娃娃,经不起花花绿绿的诱惑,没几天便思想抛锚,随波逐流的情况到处都是。

俩兄弟没办法可想,时间也就快到年底了,俩人一商量,便让小儿子先回家,到了家找找女方家里看怎么说。

就这样,小儿子在这年的腊月里,一个人拖着个行李,回到了岘子村。

老张一句一句的听完小儿子带着哭腔的讲述后,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拿在手里的旱烟锅子一时都抖的都差点拿不住,这可咋办?结婚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媳妇的脸型看着不舒服,果不然,心里想着啥鬼就来个啥鬼。

老张在炕上翻来覆去了一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天,老张看小儿子的脸色比自己还差,知道这事对娃娃来说,也是个打击,也只好故作镇静的先不提这个事。

小儿子知道老张急着还债,把自己这一年存的一万多块钱交给了老张,还带回来大儿子给的一万块钱。

老张合着这年卖粮食的钱,凑足了三万,揣在怀里,去找孟支书还钱,顺便想着,这事看能不能请支书给拿个主意。

到了孟支书的小商店,老张把那三万块钱放在商店的柜台上,耷拉个脑袋,愁苦着脸,也不说话。

孟支书看着老张的样子,言语里却没有任何理会,只说道:“哎呀我的老张啊,这下进货可不愁了。”

孟支书拿了柜台上的钱,锁进自己的抽屉,见老张仍旧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这才又笑着说道:“可咋了嘛,抱不上孙子你急滴给帮忙呀吗?”

老张知道支书是说笑自己,咧咧嘴,强装着挤出一丝笑意。

孟支书看在眼里,说道:“笑不出来就不笑了木,把人可给这么难看咋哩。”

老张:“唉,哭滴心情都没有,好我滴支书哩。”

孟支书:“咋了吗?”

老张:“可日塌了。”

孟支书:“撒日塌了?”

老张:“娃娃。”

孟支书有些惊讶,问道:“娃娃咋了,日塌了?”

老张重重的点了点头,摸出旱烟锅子,装起旱烟来。

孟支书:“这才结婚木,咋就日塌了,撒原因嘛?”

老张忽的眼泪就下来了,抹了一把泪,又镇静下来,嘴里叼上旱烟,吧嗒吧嗒的抽的很用力。

孟支书见老张落了泪,知道老张说的应该是真的了,于是搬了把椅子,坐到老张身边,拍了拍老张的肩膀,说道:“你先不要急,撒事都要过去哩。”

老张:“好我滴支书哩,我亏滴给人都说不出口。”

孟支书:“你给我能说出口哩木,你说,我听着。”

老张:“也只能找你给我拿个主意了。”

孟支书:“好坏我还是个支书,你说我听,看是咋回事。”

老张便一五一十的把小儿子和媳妇在南方打工的经过说给了孟支书听。

末了,老张说了句“你说我这辈子造滴撒孽,唉!”

孟支书听罢,说道:“人家女方明确了说要离婚吗?”

老张:“就是滴,亲口给娃说滴,人家说离婚她就出现,不离婚她就不回来。”

孟支书:“那这事,娃娃不闪面,就要找大人说哩木,你跟女方屋里联系了没有?”

老张:“岁娃是昨天才回来滴,我给谁还都没说,就先到你这来了。”

孟支书:“我记得,你给娃结婚时候,没办结婚证,最后办了嘛还是没有?”

“没有,这事是我疏忽了,咱农村人娶进门就算哩,想着撒时候办都能行,就没办结婚证。”老张如实说道。

孟支书:“你叫我说你撒好哩,不办结婚证,婚姻合法着吗?人家女方要是一直不管,你还咋办?”

老张一听,着急起来,忙问道:“那咋办?”

孟支书沉吟一下说道:“按女子说滴去,她应该也不是很懂,所以才催着离婚哩,你是这,先找媒人说,叫媒人找女子她大说看是撒事情。”

老张:“行哩,我也是这样想着哩。”

孟支书:“媒人要是说不成了,你再找女子她大商量,这事就一个原则,能好了就好,不能好了就好散,你可不敢胡来。”

老张:“好我滴支书哩,咱屋里这些人,哪一个是胡来滴人嘛。”

孟支书:“那就赶紧找去,再不敢坐了,有撒结果,需要我干撒你再跟我说。”

老张起了身,道了两句谢,便离开了小商店。

回到家里,老张翻着媒人的电话,给拨了过去。

媒人:“是你,老张啊,你年盼滴好着哩吗?”

老张:“盼撒年哩,俩娃娃过不下去了木,咋弄哩吗?”

媒人:“撒?你说两个娃娃咋了?”

老张:“再不提了,岁娃过年回来了,媳妇没有回来,年要闹着离婚哩木,我说看你能给女方屋里说一说不?”

媒人:“过滴好好滴,我看娃娃都乖着哩,可咋要离婚哩,你是这,我给女子她大打个电话先问一下,若不成,你再找一回去。”

老张:“那就太感谢你了。”

媒人:“没事没事。”

挂了电话,老张木然的坐在炕沿上,呆呆的望着窑里的地面。

在老张看来,小儿子和媳妇的事情不仅仅是离婚这么简单的问题,似乎老张家,在历史上,这也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

虽然现在社会开放了,年轻人结了又离的事老张的耳朵里也没少听,但这事放在自己家里,的确是让老张觉得抬不起头来。

再其次,为了给小儿子结婚,老张不想的办法都想了,不走的路也走了,现在若是离婚,不但没了人,就连借钱的窟窿也不知道该咋堵了。

正发着呆,电话响了,是媒人打来的。

媒人:“喂~老张,我刚问了,女子她大说他们也联系不上,几个月了都没联系,还正想问你哩?”

老张:“啊~那咋办哩,嫁过来滴女子,就是我屋里人,这联系不上咋办哩?”

媒人:“你问娃看有撒办法吗?”

老张:“再不提外岁驴球滴了,把人能气死。”

媒人:“事出了,你也不骂娃了,就说事该咋办就行了,我还忙着哩,就先不说了。”

媒人说完,就挂了电话。

老张又独自郁闷了一会,转身到了院里,喊出了小儿子。

“你再能联系上吗?”老张问。

小儿子:“有一个电话,但是打不接,发短信估计能看见哩。”

老张:“你把电话给我。”

小儿子拿着手机,翻出媳妇之前联系她的电话,给老张看。

老张进到窑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女子她大拨了过去。

“喂~是他亲家吗?”老张的脸上挤着一丝很难看的笑容问道。

“是哩是哩,老张啊。”女子她大在那头回道。

老张:“娃娃外事情,你老呀都知道了吧?”

女子她大:“唉,把我气滴,怎么都联系不上。”

老张:“你看,你听我说,你也不要气了,岁娃这有个电话哩,但是女子不接,我把电话给你说了,你再想办法联系看,我意思,咱们都给劝说劝说,叫好好过去。”

女子她大:“这还用说,我这女子就是脾气大,性子倔,但人可好着哩,你说电话,我记下,想办法联系给说。”

老张赶紧看向小儿子,小儿子把手机拿到老张面前,老张看着手机上的数字说道:“138~~~~~~,他亲家,你记下了吗?”

女子她大:“记下了记下了,哎呀,他张大,有撒事还要你多担待,等我联系上人了我好好收拾。”

老张:“看你说滴,收拾撒哩,娃娃都大了,好好给说就回来去。”

女子她大:“那就这,我先挂了,我试联系看能联系上吗。”

老张挂了电话,皱着眉头,冲小儿子说道:“你也多联系联系,能叫回来最好。”

小儿说:“能叫回来些,早都叫回来了。”

老张一听小儿子这话,立马一股火气就直冲脑门,左右看了一眼,看到窑洞门口有个小马扎子,几步过去拾起来就要往小儿子身上砸去。

“我把你个岁驴球滴,你把人亏了,连个媳妇都领不住,你还给我说没办法,你怂本事就尽了。”老张大声的骂道。

许是小儿子躲得快,又许是老张扔的时候故意慢了半拍,马扎子并未砸到小儿子。

小儿子倏的就跑回自己的箍窑里,关了门。

老张一个人走到院子中间,气不过的来回走了几步,又站了一会,终于,还是捡了扔出去的马扎子,一屁股坐了上去,装了一锅子旱烟抽起来。

抽了会烟,老张才算是渐渐的平静下来,他又有些后悔,刚才不该对小儿子那样,娃娃年龄小,也老实,领个女人去那么大的城市,连自己都还不会照顾,怎么照顾别人哩。

再说了,这世上,管啥都容易,就是管人不容易,腿长在女人身上,靠小儿子这实诚的心眼,能把个媳妇给哄好?

老张想到这里,也不是多气了,又想起自己,也是个没本事的爹,要是自己有本事,有钱,那小儿子的媳妇怎么也不会跑了。

唉,怪啥哩,谁也不怪,俩个娃娃都没错,只怪自己这个当爹的没本事。

到了这天晚上的时候,女子她大给老张来了一个电话。

女子她大:“他张大,还没联系上木。”

老张:“啊,我当你打电话,女子应该接哩木,咋还联系不上。”

女子她大:“我和她妈轮番滴打,就是没人接。”

老张:“那咋办呀?”

女子她大:“唉,出下这事,这叫我老两口脸上都无光。”

老张:“重要是要把人先联系上,看年咋说嘛。”

女子她大:“我再想办法联系,你叫娃也想些办法,不然咋办?”

老张:“能成,你看着眼看就过年了,把人急得,那你和娃他亲家母就多费心了。”

女子她大:“知道了,那挂了去。”

老张挂了电话,想了一会,叫来了小儿子。

老张:“电话不接,短信回着吗?”

小儿子:“也不回,但是可说了,只要答应离婚,她就回来哩。”

老张怔怔的盯着小儿子看了一会,脑门上也拧成了疙瘩,末了,又装上了一锅子旱烟,点上,问道:“你大哥再撒都没说?”

小儿子:“再没有。”

老张:“你把你大哥电话打通我给说。”

小儿子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老张大儿子的电话。

老张:“你听我说,岁娃这事到底咋弄,屋里要有个意见哩,眼看过年呀,叫人家庄里人都失笑去了。”

大儿子:“大,我意思,看岁娃撒意见,真不行了,就给离了去。”

老张一听,就有些炸,冲着电话大声嚷道:“你说离就这么简单,就跟过家家一样,说结就结,说离就离了?”

大儿子:“不是大,我跟外女子说过,结果把我还骂了一顿,我看外女子和咱屋里人不是一路人,就算是将来凑合过,早晚也是一离。”

老张又抬高自己的嗓门吼道:“你再不说了!”

说完,直接将手机扔给了小儿子。

小儿子接过手机,摁了挂断键,而后低头坐着,眼睛瞅着地面,不发一言。

老张吧嗒吧嗒的,急切的抽着旱烟,半晌,也是一言不发。

父子俩人就这么坐着,窑里的空气仿佛也窒息一般,静的都能听到从窑顶上掉下来的细小的土。

坐了好大一会功夫,老张终于开了口,但只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睡去。”

小儿子抬头看了老张一眼,起身走出了窑洞的门,向自己住的箍窑里去。

老张则一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动,手里的烟锅子一明一灭的冒着火星,一直到半夜的时候,老张终于动了动身,他关了窑洞的门,拉了灯,躺到了炕上。

第二天一早,老张对小儿子说道:“给发信息,就说叫回来离婚。”

小儿子有些迟疑的看着老张,不知道老张说的是真的,还只是随便说说。

老张见小儿子没有反应,立马扯大嗓门吼道:“你聋了,听不见吗?”

小儿子这才拿出手机,低下头编辑起短信来。

不一会,小儿子抬起头,说道:“给发过去了。”

老张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小儿子,但心里那个恨啊,他心想,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

又一会,小儿子告诉老张:“回消息了,说能离就好,现在快过年了,她就不回来了,过完年,正月里她回来离婚。”

老张赶紧说道:“你给说现在就回来,她有撒想法回来了说。”

小儿子说:“早给说了,人家不回消息了。”

老张:“再给打电话。”

小儿子脸上有些委屈的说道:“不接。”

老张的脸色瞬间就难看起来,大吼了一声:“给打!”

小儿子被这一吼,明显是吓到了,赶紧的拨打起电话来。老张却似乎还不解气,他一把拿过小儿子的电话,看已经拨出去,便贴了手机到耳朵上,一阵“嘟~~嘟~~”的声响没人接。老张又给拨过去,又是一阵“嘟~~嘟~~”没人接。再打,还是不接,老张气恼的把手机扔向小儿子,嘴里骂了句:“狗日滴,都不是东西!”

骂完,老张在地上快步走着,转了两圈,而后,又走出院外,站在沟畔四下张望着。

小儿子看老张这样,也不敢吱声,只是悄悄的又走回自己住的箍窑,关了门,再不出来。

老张在沟畔站了好大一会,转回到窑洞里,拿起手机给女子她大打了过去。

老张:“他亲家,刚联系上了。”

女子她大:“真的?咋说下了。”

老张:“说撒都不回消息,最后我叫娃哄着说回来离婚,结果回消息了。”

女子她大:“可不敢哄,你哄成真滴了,可咋办哩?”

老张听这话,不由的气就上来,说道:“不哄咋办?你说咋办?你想个办法叫人回来。”

女子她大听老张这头说话带气,也显得有些激动的说道:“咋办咋办,嫁出去滴女子泼出去滴水,你娃媳妇,你老问我咋办?”

老张:“说滴对着哩,谁知道你和女子有没有联系,到今都不回来,我把撒事做下了。”

女子她大:“回不回来和我有撒关系,你娃没本事领了,你教育你娃去,和我说撒哩,我把女子嫁给你屋里,难道还看滴再把娃都给你生下。”

老张听的那个气呀,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抱着电话大吼道:“你敢说你女子不回来和你没有关系?”

女子她大那头也不饶人,说道:“老张啊,我错看你了,说你实诚,我看你就是个怂人,女子嫁给到你屋里了,到今还不见人,是死到外头了,还是咋了,我还没问你要人哩,你还先跟我吼起来了。”

老张气的有些发晕,但又被呛的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直接挂了电话,重重的在地上跺了一脚,嘴里反复的念叨着“这到底是把撒人亏了,把人亏了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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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的确也不好捱,都知道老张家今年有新媳妇,但过年的时候,庄里人拜年却只见老张的小儿子不见媳妇,大家都纷纷的猜测起来。

有的说老张的小儿媳妇跟人跑了,有的说老张的小儿子有问题,媳妇不跟了,更有甚者,说是老张想和小儿媳妇“开烧锅”(公公和媳妇那啥的意思,你懂得图片),把小儿媳妇给气跑了。

而忍气吞声的老张一家,对外的统一解释是:小儿媳妇和大儿子一家子过年在厂里值班,没有回来。

队长婆娘还主动找了一次老张,问了老张情况,老张支支吾吾的也没跟说实话,只说是过完年就回来了。队长婆娘见老张不想说,也就没有再多问,只是提醒老张,今年的背比去年更驼了。

好不容易撑过了年,老张便开始不断的每天冲小儿子催问一次,让联系看儿媳妇哪天能回来。

直到正月十五过了,女子终于回来了。

女子并没有直接回到老张家里,而是回了娘家。女方家里也没人给老张说,而是通过女子告诉小儿子,让小儿子转达给老张。

老张知道后,便当即带着小儿子上门去找,但第一次去,对方家里好像是去走亲戚还是干嘛,铁将军把门,没人。

后面又去了一次,也还是没人。

再后来,老张才了解到,人家女方家里自打给女子结婚后,拿着老张给的彩礼钱在城里开了个铺子,全家人都去城里做生意去了,村子里常年基本没人住。

女子她大也不主动和老张联系,这事基本就处在僵化的状态了,而女子这头只催着小儿子写协议,说签字的时候叫她签字就行。

老张连天的着急,竟然有一天夜里,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一滩血来。

当然了,这事只有老张自己知道,天不亮的时候,他自己悄悄拿了铁锹,把地上的血迹给铲埋到院里去,没敢让小儿子看见。

刘荣知道老张家的事情也是在这年的正月里,当时牛洼乡开展矛盾纠纷大排查大调处活动,乡上组织了多个包村工作组,下村去进行摸排调处。

刘荣和王正过完年一上班就到了岘子村,逐队逐户的了解着村里的矛盾纠纷。

几天下来,除了一些邻里矛盾,还有几个地界纠纷外,岘子村也没啥大的问题。

刘荣把摸排到的情况列了个表格,明确了化解时限,按照问题类别,给村两委班子的成员分了下去,让他们限时调处,到了时间解决不了的,再提交乡上,由包村工作组调处,包村工作组调解不成的,再由乡调委会介入会同村调委会一起参与调处。

刚给分完了工,孟支书忽的一拍脑门,说道:“哎呦,看我这记性,咱们摸排哩,把个重要一户给忘了。”

王正忙问道:“哪一户?撒事?”

孟支书:“庄里队,张呀老汉,年前娃结了婚,闹离婚着哩。”

王正:“离婚不正常嘛,叫按程序到民政上离去算了,离不了就到法院起诉去木,这算撒矛盾嘛。”

孟支书:“你不知道,这说起来复杂着哩,上回我问哩些,说是没有办结婚证。”

刘荣听到这里,说道:“没有办结婚证,过去叫事实婚姻,现在虽然不认可了,但真要离滴话,也能给调解个协议离婚。”

王正:“是屋里有撒重大财产瓜葛哩嘛,还是这两家子家族势力大,会引起群体性事件哩,我看就是个离婚木,你当支书哩,好好给说说,娃娃外事情,能不离就好好过去,实在要离就叫按程序离去行了木,还把你紧张滴。”

孟支书:“我紧张撒哩,就是看外像是没有撒办法了,再不管,害怕把外老汉弄瓜(傻了的意思)了。”

王正:“你个孟支书,大小都是一方父母官,你滴村里,你管不好,那你看小刘人家是司法所滴,有撒解决办法不,我看外就是正常办就行了。”

孟支书嘿嘿一笑,说道:“就是就是,乡上下来个狗,都比人大,你批评滴对。”

王正:“你个老家伙,狡猾滴很,天天把你外口头禅挂在嘴上,好好给人家群众办些实事,再不要老拿我开涮了。”

孟支书的眉毛上下翻飞起来,显得精神勃发的说道:“那年过完了,屋里还灌了些猪血肠着哩,要不咱今喝一下?”

王正:“不了,可说哩,过年老丈人跟前弄了些狗皮膏药,适合你这老年人,我给你拿了几盒,你贴到你外腿上,跑滴快快滴。”

说着,王正拿过包,从里面掏出一盒膏药,递给孟支书。

孟支书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会,说道:“哎吆,这可是好东西,上面写滴是专治我这老寒腿哩。”

王正:“要不咋给你拿哩,像我和小刘这好人就用不上,就你这坏人不是腿疼,就是脚疼。”

说完,三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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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老张正蹲在窑里的炕上,吧嗒着他的旱烟锅子,怔怔的发着呆。

“有人吗?”一个声音从院里传来。

老张往窑里的窗户上一看,竟然是孟支书背着手走了进来。

他赶紧的应了一声“有哩。”跟着急忙下炕穿鞋,迎了出去。

孟支书看老张出来,笑呵呵的问道:“不见你来找我,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老张笑的苦涩,歪了歪脑袋,边把孟支书往窑里迎,边说道:“好我滴支书哩,想找你去哩,想不好找你咋说哩。”

进了窑洞,老张搬了把椅子给孟支书坐,孟支书在窑里转着看了一圈后,坐定在椅子上,问道:“也再没见你,最近咋弄下了?”

老张:“不知道咋弄好,现在想不出来个办法。”

孟支书:“你说我听,是咋了?”

老张:“先前,女子说这边离婚就回来哩,结果娃给发短信说能成,女子年倒是回来了,但回来到娘家去了,没回咱屋里来木。”

孟支书:“那你叫了没有吗?”

老张:“不想的方子都想了,叫不来,女子年就一句话,叫她签字就成哩。”

孟支书:“你看,你这事还是要和大人商量哩,不敢靠俩个娃娃在那说。”

老张:“好我滴支书哩,你不知道,我也是这么想着哩,和女子她大都嚷了一仗了,年现在和我都直接不说了。”

孟支书:“你呀你呀,你可和人家女子她大嚷撒哩,有撒事情好好说哩木。”

老张:“你不知道,我也想好好说哩,结果人家不好好说,我还找了两次,都没人木。”

孟支书:“人咋去了?都是庄汉,你多去几次不就有人了。”

老张:“快再不提了,拿卖女子滴彩礼到城里打了个铺子,一家子做生意去了。”

孟支书:“这是真的?”

老张:“那还有假。”

孟支书:“那你现在打算咋弄哩?”

老张:“我也想好了,我这岁娃没有撒出息,我这辈子也没给娃过下,这事以前我只和你说过,事出了以后,我给谁都没有说过,队长屋里问我,我都没说。”

老张说到这里,显得也没刚才那么急躁了。他装了一锅子烟,点上,又接着说道:“若要好,那就都好,若要不好,我这还不光是钱滴事情,我这名我背不下来,我也想好了,她女方讲理,能好说,那就说,不讲理,像现在这样,我也没本事一辈子了,我要死也死到她屋里头去哩,还就把这老实人往死滴逼哩。”

孟支书:“你快不要乱想了,动不动死呀活呀,我今来组撒来了,不就是看你这事咋解决呀嘛。”

老张:“现在看,撒都安稳滴很,那是我跟谁都没有说,但是我心里装着哩,咱娃是个有本事娃些,我都不这么费心,娃没本事,我就要想方子哩,总看滴叫娃不能吃亏。”

孟支书:“是这,你也再不要胡想了,我今就是来看一下,你完了把女方电话给我,我给你打着联系,看能联系上嘛。”

老张:“女子电话吗?”

孟支书一瞪眼,说道:“她大电话,我撒年龄了,给你再跟外娃娃说起。”

说着,起身就要出门。

老张赶紧站起身来,跟着孟支书走到院里,说道:“我这也乱滴很,我完了过你跟前来呀。”

孟支书:“你要来就想好了来,再不要像今一堆牢骚,一句有用滴话都没有。”

老张:“支书,你等一下,我现在就给你看电话。”

说完,慌忙又跑回到窑里去,拿出手机到院里,翻找了半天,找到女子她大的电话给孟支书看。

孟支书:“发给我就行了,看我能记住。”

老张眉头一皱,说道:“我不会。”

孟支书瞪了老张一眼,掏出自个的手机,又拿过老张的手机,看着上面的号码,输入到自己的手机里面,接着,又把老张的手机递了回去。

孟支书走后,老张感到自己的心里忽然就踏实起来,甚至好像也没了之前那种孤单焦虑又无助的感觉,虽然这事还没有什么眉目,但至少好像能看到一线希望,而这一线希望就是刚刚来过的孟支书。

孟支书啊,真是个好人,包括村里的文书,还有队长,虽然这些人脾气性格都不一样,但在自己的事情上,往往是没办法的时候,他们就都主动站出来给自己想着办法,解决着困难。

这天的老张,也是自打小儿子回来后,眉头最舒展的一天了。

第二天,一直到晌午,老张都在家里出出进进的徘徊,虽说支书的到来让老张感到有了主心骨,但他心里也明白,还有不多的日子,他结的钱和银行贷的钱就该到期了。

这一年里,他总是按时的清着利息,心里也一直像打鼓一样的盘算着到年底如何去还这些钱,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年到了头,钱没盼到,却等来了俩个娃娃要离婚的消息。

这天天黑后,老张又一个人在炕上开始坐卧不宁,想来想去,他决定连夜去孟支书的小商店,再去找孟支书。

孟支书的小商店里,灯还亮着,商店的门也开着,老张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了进去。

孟支书正坐在炕上看着电视,见老张进来,忙问道:“你咋黑了来了?”

老张一脸苦笑,走到柜台跟前站了下来,说道:“心焦的不行,再有几天,这贷款和结的钱都到期了,不知道咋弄好哩,唉~”

孟支书拍了拍炕沿,说道:“你先过来坐下,站客难打发滴。”

老张走近,坐在了炕沿上。

孟支书:“你听我给你说,本来打算明找你去哩,我今和你亲家联系上了。”

老张:“联系上了?咋说?”

孟支书:“咋说?你说能咋说?”

老张:“不会在你跟前也胡说吧。”

孟支书:“这事情恐怕不是你想滴那么简单。”

老张听的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还有撒事?”

孟支书:“为今之计,我看只有请乡上司法所给你调解去,再没有办法。”

老张:“你说都不顶用?”

孟支书:“我实话给你说,我打电话问了,本来想劝说叫娃娃回来,两家子见个面,我再从中给你们说和说和,结果还不是这么个。”

老张:“他咋说?”

孟支书:“人家说,女子和你岁娃在外面打工的时候,是你岁娃不要人家女子了,不是女子不要你娃了,还说了,婚已经是离定了,就说撒时候签协议哩,趁早还没娃娃好办。”

老张听这话,一下子气的身子都有些颤。

“好我滴支书哩,咱外娃娃你不知道嘛,老实来了比谁都老实,怎么还可能有外硬气滴本事,不要人家女子哩。”

孟支书:“老张呀,我也相信你说滴,娃娃的事情只有娃娃知道,现如今,人家女方就算是胡说,你又能咋办?”

老张:“支书,你说咋办哩,外纯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哩。”

孟支书:“我也给你想了,甚劲(方言,实在的意思)不行了,就离了去,我看女方态度已经绝了,你也就再不抱撒幻想了,人要讲理怎么都好说,人要不讲理,谁都没办法。”

老张:“这把我气死呀,世下(方言,生下)这不争气滴东西,连个媳妇都领不住,唉!”

孟支书:“你也不要生娃娃滴气,事出了,咱就想办法解决事,不要怕事。”

老张:“丢人啊,这头抬不起不说,人家外贷款也到期了。”

孟支书:“我明叫文书给你开上个信,你去找文书拿上到乡上司法所去,我都给说了,把手续走了,叫人家带法滴部门给你看滴处理去。”

老张:“叫不动咋说哩,还能法办了?”

孟支书:“你叫我叫和人家乡上叫不一样,你就好好配合人家就行了。”

老张:“没办法了,我现在也就靠你给我拿主意哩。”

孟支书:“就这,就按我说滴办去,好了,你也早些回去。”

老张站起身来,说道“那我,那我就先走了。”

孟支书:“好好回去,也不了胡想,撒事都能解决,过去了就过去了。”

老张此刻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像是拿不住自己似的,身子有些晃悠的出了孟支书的小商店,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到了自己家里。

进了院子,老张看到小儿子箍窑里的灯还亮着,便想进去和小儿子说道说道,抬脚走了几步,又停住,愣了几秒的神,又转身往自己住的窑洞里去。

老张从来没有和乡上司法所打过交道,在他眼里,村里的孟支书就是最大的官,叫乡上人出面解决,他这事应该是孟支书真的无能为力了。

老张躺在炕上,脑子里把小儿子从结婚到独自一个人回到岘子村的情形仔仔细细的过了一遍,心里忽然就生出许多恨来。

媒人、女子她大,他越想越觉得不是东西,越想越生气,想到后面,又想到自己的小儿子,还有小儿子的媳妇,老张更是觉得心里忽然就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苦闷,憋气,无处也无法排解。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老张饭也没吃,就去了村里的文书家。

一进院子,文书正提着一桶水,准备去喂牲口,见老张进来,文书没停手里的活,只问了句:“来了。”

老张看文书忙着,脸上堆笑,佝偻着腰,回了一声“哦。”

文书喂完牲口,搓了搓手,边往屋里走,边招呼老张道:“进来嘛,站在院里冻滴。”

老张跟在文书后面进了屋。

俩人坐定,文书问:“你给人家把钱都准备好了吗?”

老张:“我今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事哩。”

文书:“说撒哩,再不说了,你按时间把钱给年准备好还了就行了,我可给你担保着哩。”

老张:“这,这我来,还有个事想找你哩。”

文书:“咋了,你还不上?”

老张:“本来没问题,现如今出了点叉子。”

文书:“啊,我可给你说,你还不上就把我害死了。”

老张:“知道知道,你先不急了,听我说,是支书叫我来滴。”

文书:“支书叫你来撒事?”

老张意识到孟支书应该还没给文书打电话,于是便把自己小儿子和儿媳妇如何等等,孟支书又如何联系去说,昨个夜里他去找时,孟支书又怎么对他说的等等,一股脑的给文书说了一遍听。

文书听完,倒没说开什么信,怎么解决的问题,只问道:“你说了半天,就是说还不上了?”

老张着急的说道:“肯定能还上,就是砸锅卖铁,也不敢叫你给我背。”

文书:“咋还,你拿撒还?我听了半天,媳妇跑了,钱也没了,你怎么还?”

老张歪了脑袋,眉头皱成了疙瘩,说道:“这不正想办法着哩嘛。”

文书再不说话,走到炕跟前,在炕上翻找了半天,摸到自己的手机,给孟支书拨打了过去。

文书:“喂~支书,张呀老汉这事,到底咋办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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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关键是信用社和结滴钱不滴行木,时间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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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咋处理嘛,我给担保着哩,拖倒是能行,能拖多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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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那司法所万一处理不下来咋办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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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看你说滴,我可没说叫你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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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书:“那行,那再能有撒办法,我给说。”

老张眼巴巴的看着文书挂了电话。

文书瞅了一眼老张,说道:“你面子大滴很,支书说了,把你逼死,没有钱还是个没钱,钱是个硬杠杠,那咋办?”

老张低下头,很小声的说了句“我想办法。”

文书:“你想撒办法哩,你能想到办法,跑我这咋来了。”

说完,文书坐到桌子前去,拿出村委会的红头信函,写了张申请调处矛盾纠纷的双联信,又从抽屉里拿出了红章子,哈了哈气,盖了上去。

文书把写好的信递给老张,说道:“支书说了,还不上他给你担保,叫你抓紧找司法所给你调解去,你娃媳妇没了,钱总要拿回来哩,不然你图撒?”

老张听文书这样说,心里顿时感激的不得了,他明白孟支书和文书都是为自己着想,一瞬间,想跪下去的心都有。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只是嘴角的肉不受控制的有些抽搐。

文书可能也看出老张的激动,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说道:“谁家都能碰到难事,把你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好好给人家乡上说,叫给你处理好些,不怕。”

老张听着,很是小声的说了声“谢谢。”便转身出了文书家。

出院子的时候,文书在后面喊了一句:“要去就快些去,前两天工作组还在村上来,今在乡上哩,你不了耽搁。”

老张回头应了一声“好”,便快步往家走去。

回到家,饭也不着急吃,骑了自行车就往牛洼乡上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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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在乡上的食堂刚吃过早饭,他正准备去提一桶水,想趁着难得不下村的机会,洗洗衣服啥的。

刚拎了塑料水桶准备出门,乡上一个年轻干部跑到刘荣的房间里来叫他。

“刘哥,来个群众找。”

“找谁?”刘荣问。

“说是找司法所,应该就是找你。”

“好,就来。”刘荣放下桶,锁了房门,往司法所走去。

远远望见,一个有些驼背,穿着破旧中山装的老汉,手里推着一辆自行车,站在司法所的门口。

刘荣走到跟前去,边开办公室的门,边问道:“你找我撒事?”

老汉有些怯怯的问道:“这敢就是乡上司法所木?”

刘荣开了门,说道:“进来说,就是滴。”

这是刘荣第一次和老张见面,后面再见就是上门找老张栽苹果树那次。至于,为什么栽苹果树的时候,俩人见着好像不认识一样,刘荣的解释是,生活的苦容易让人麻木,当一个人的身心苦的久了,便会对身边所有的事物都显得淡然无情了,就像是昨夜喝过的酒,到了第二天怎么也不会显得还是那么热烈。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

老张把自行车的撑子撑起来,放在门口,进了司法所的办公室。

刘荣给老张倒了一杯水,又搬了把椅子,请老张坐定,问道:“你找司法所啥事?”

老张从兜里掏出文书写的信,说道:“村上叫我来滴。”

刘荣接过了信,看了一眼,大致内容是:“兹有我村村民张XX,因子女婚姻问题,经村两委调处无效,特介绍乡调委会调处。”落款是岘子村村民委员会。

刘荣:“哦,行,信我收下了,你说娃娃婚姻咋了?”

老张:“说来话长了~”

刘荣:“没事,你说看我们能帮你做什么?”

老张叹了口气,说道:“今来找你们,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屋里就两个娃,现在这岁娃闹腾着要离婚哩,可把人愁死了。”

刘荣:“哦,娃娃闹离婚,你也不要太着急,你们好好给说一说,能过就让好好过去,你这个事,我先前也听支书说过,让村里先帮着调处,结果这又让你来找我们了。”

老张:“村上孟支书,也是把办法都想了,也是没办法才写信让我来乡上找司法所,我这事情还得靠你哩。”

刘荣:“没事,既然来了,我们能做的会尽力帮你。”

老张于是把小儿子结婚的前前后后都给刘荣说了一遍,说到最后,还湿了眼眶,掉了两滴眼泪。

刘荣细细听完,说道:“你老呀也不要着急,现在就是说,娃娃婚已经离定了,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对吧。”

老张:“嗯,我倒是想挽回哩,大娃和支书看的比我透,都说不行就算了。”

刘荣:“那是这,你这事情我都知道了,我这有个矛盾纠纷申请调处的表,你填一下,我这就算是受理了。”

说着,刘荣从桌上的一摞纸张里拿出一张表格,让老张填写。

老张走到桌子跟前,看着表格,问道:“我这填了到底咋弄哩,心里没底呀。”

刘荣理解老张的意思是对填表比较谨慎,想着怕有什么后面无法更改的事,于是解释道:“你老呀就放心填,我们调处矛盾纠纷的原则就是一方申请,双方同意,才能调解,如果双方不同意调解,就只能到法院打官司了。”

老张的脸上看似还有些犹豫,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在刘荣的指引下,顺利填完了表格。

填完表后,刘荣送老张出了门口,告诉老张:“你回去就行,我们安顿好了随时找你。”

老张应了刘荣,临走又问道:“我知道国家弄事总要有个程序哩,我刚才就想,申请的是娃娃的离婚纠纷,会不会就真的给把婚离了?”

刘荣:“我看你犹犹豫豫,就知道你有想法,你说吧,你是希望娃娃离婚呢,还是好好过呢?”

老张:“那当然是希望好好过,花了这么多钱,为的是撒?”

刘荣听了,笑着说道:“你放心好了,婚姻这事,一般都是劝和不劝离,但是主要还要看两个娃娃的意思哩。”

老张推了自行车,说了句:“那可就麻烦你了,政府里还是好人多。”

刘荣也客气的送着老张出了乡政府的院子。

老张走后,刘荣一个人想了半天,按照老张讲的,女方躲避着不见,两个娃娃的婚姻看似也没有复合的可能,最关键,为给娃娃结婚,这老张背了一屁股债,如今可算是啥也没捞着。

这情况,着实不好处理,还是先和王正说说吧,毕竟他是包村工作组长。

刘荣去了王正的房间,把村上写信要求调处老张家的纠纷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做了一番汇报。王正听罢,气的大骂起来“现在这媒人都不是东西,把个彩礼哄抬的这么高,谁家有个女子还罢了,要是有几个光葫芦娃,那可就倒了八辈子霉了。”

刘荣问道:“那接下来咋办?”

王正想了一会,说道:“是这,你司法所能不能直接调处,包村工作组也就咱俩。”

刘荣:“司法所直接调处也对着哩,就是咱们乡上目前就我一个人,做个笔录都得两人以上,没法弄呀。”

王正:“能成,不行就咱俩,我给乡长说一下,反正司法所也罢,包村工作组也罢,还是岘子村也罢,都是人民调解委员会的成员。”

刘荣:“嗯,我想既然村上能推到乡上来,这事肯定简单不了,咱们还是越快越好,再一个,刚听老汉说法,为给娃娃结婚,借了不少钱,时间还都到了。”

王正:“你准备好,把你们要带的笔录撒都带上,咱们下午就到村上走,驻村调解,我等一会就和乡长一说。”

刘荣:“行。”

王正又补充一句“下去了,咱们把老孟他们也牵上,这个老家伙滑滑溜,还就不信他村上调解不了。”

刘荣呵呵一笑,说道:“好。”

当天下午,王正和刘荣就下到了岘子村,一进孟支书的小商店,还没等孟支书开口说话,王正张口就来:“咱们伟大的孟支书,搅和的谁家娃娃要闹离婚哩?”

孟支书知道王正说的是调皮话,嘿嘿的笑着说道:“我这把年龄了,还能把人家谁家搅和的要离婚哩,就看你王乡长,要相貌有相貌,要水平有水平,还有这魅力哩。”

王正直接脱了鞋,上了炕,说道:“你再不要给我戴高帽子,本来想着休息两天,成天跑,岘子村里人看见我都破烦开了,结果你这可把我弄下来,你说这事咋弄哩?”

孟支书笑嘻嘻的回道:“我可没有叫你,是群众叫你来,你敢不来?”

王正:“好,你也代表一级组织哩,下来撒事你也知道,你就说咋办哩,我按你指示办。”

孟支书:“知道你们为老张家的事情下来,这事要说咋办,还得是人家带法的司法所看哩。”

说着,孟支书把头看向刘荣。

刘荣见孟支书笑眯眯的看向自己,便开口说道:“撒法不法的,调解就是两家子都感觉欠欠的,就成了,要靠说哩。”

孟支书:“你和王乡长都下来了,咱们可说哩,这事情稀泥抹光墙我看不好解决,我这几天也沉吟了,撒都不怕,就怕张呀老汉背不住,所以才赶紧给乡上介绍来。”

王正:“老汉没有这么脆弱吧?”

孟支书摇了摇头,说道:“难说,老汉一辈子,婆娘走的早,往年屋里就老汉一个人,村里关键也没个帮事的人,我这几天观察,看眼泪吧擦的,就怕万一弄不好,老汉想不开出个撒事情。”

王正:“人有一子定乾坤哩,老汉娃也有哩,就是抱孙子的事情,还能到想不开这份上。”

孟支书:“你不了解,这张呀老汉,人太实诚了,和村里人也没有多的来往,这次结婚,关键借的多了,你想农村人,尤其是咱们这山里,一年苦死累活能挣几个钱嘛,现在这么大窟窿不说,关键是撒还都空了,老汉若说是想不开,也就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你看好着哩,谁能说的来?”

王正:“唉,你说的也对,防患于未然,能化解了最好。”

刘荣也觉的孟支书的考虑有道理,于是跟着点了点头。

王正:“那现在咋办?”

孟支书又看向刘荣,刘荣说道:“老汉找过我,情况也都说了,多多少少,基本上我也弄清楚了,现在是娃娃离婚,老汉实际上多少有些不舍,但是又没有办法,自己又背上这么多债,钱要还,婚还不想离,女方那边哩,还直接不搭理,不闪面,说不上话,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孟支书:“我想你们能不能把女方屋里给叫过来,只要人来了咱们就好说,他好哩坏哩总能说个结果。”

王正:“女子屋里是邻村的吗?”

孟支书:“就是的,但可不归咱们乡管。”

刘荣:“不行了,按程序,咱们先和老张一家子接触一下,分别做个比录,把情况再摸一下,这边撒想法都问清楚,然后再针对具体情况,咱们叫女方屋里。”

王正:“行哩,我看就这么弄。”

孟支书:“还是小刘这思路清楚,有章法有步骤,多亏介绍给乡上,不然放到我们村上调解,就跟张呀老汉一样,光愁哩,不知道咋办呀。”

刘荣心里清楚,孟支书这话不过是借机给自己戴个高帽子,要真论解决问题的办法和智慧,眼前的孟支书要比自己强许多,但他也不说破,只是笑了一下,以示知道了。

王正则不肯含蓄,大大咧咧的嚷起来:“你个老孟,成天忽悠我就行了,你可把我们小刘欺负的要咋哩,这事情你就全程参与,没有你就不行。”

孟支书打着呵呵,说道:“你看我说了个真话,你可把我批评一顿。”

王正:“那是这,定了的事情,咱们现在就走,到张呀老汉屋里走。”

说着,王正就要下炕,孟支书却挡住,说道:“这事是这,我村上参与的话,我把文书也叫上,咱们不行就放到管饭点,一个一个往来叫,就在管饭点说,你看咋样?”

王正知道孟支书说这话的真正心思在于村上干部多参加一个人,防止将来处理过程中万一有个闪失,自己也好少担一点责任。但他也不多说什么,就依了孟支书,说道:“成,你说咋弄就咋弄,那咱们就往管饭点撤。”

几个人说着,就往管饭点走去,路上,孟支书给文书打了个电话,叫把老张家的小儿子还有老张都叫到管饭点说事。

到了管饭点,管饭点的婆娘和男人正在正窑里的炕上看电视,见王正、刘荣和孟支书进来,“哎呦”一声,赶紧下炕。

“这正月里,你们咋都来了。”管饭点婆娘边急着穿鞋,边说道。

王正大咧咧的笑道:“正月里就不能来了,正月里你这才有好吃的哩。”

婆娘也笑着说道:“好的很,好的很,想吃撒,我给咱们做就成。”

婆娘的男人跟着婆娘一起下了炕,孟支书介绍道:“这是这家子男人,过年回来的。”

王正上前握了手,说道:“这可要打搅你们哩。”

男人也是笑着回道:“不打搅,不打搅,平常我没在屋里,还就靠支书和村上帮着照看婆娘娃娃哩。”

孟支书赶紧说道:“你个怂,照顾你屋里,不是照看你婆娘哩,话都不会说。”

几个人顿时笑成一团,婆娘也略微红了脸,忙解释道:“我这人老实的很,叫你们都见笑了。”说着,叫了男人就往另一只窑里去。

孟支书冲着婆娘出去的背影喊道:“正月里,给咱安排好些。”

婆娘也没回头,只听回了一句:“好,知道了,吃撒都有哩。”

王正上了炕,孟支书和刘荣也跟着上了炕,王正说道:“你个老孟,把人家婆娘说的,好像我和小刘下来跑人家屋里要的吃哩一样。”

孟支书咧了嘴,笑着说道:“你说这话就不对了,管饭点其实还希望你们来,吃饭都给补着哩不说,说实话,你和小刘两个人,咱村上群众还都喜欢着哩,你们要不来,有些群众还都问哩,再一个,过年哩,谁屋里没几个吃食,又不额外,你想的太多了。”

王正:“那是这,等一会忙完了,我看屋里几个娃娃,咱们给人家娃娃给个压岁钱,不然这正月里跑来,还不好意思。”

孟支书:“哎,给撒哩,又不是外人。”

王正:“你看你说的,要给哩,不给的话,我都后悔刚听你的话到这来了,应该直接到老张屋里就合适着哩。”

孟支书咪了眼睛,笑道:“好好好,给给给,你是人民的好乡长,小刘也是人民的好干部,给群众钱哩,我还能不高兴嘛。”

正说着,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文书来到了管饭点。

一进窑洞的门,文书笑呵呵的问王正和刘荣道:“都下来了,年都过的好着哩吗?”

王正:“你个文书,这话问的,好像我们这是过完年头一天上班,你像是前两天咱们没见似的。”

文书咧了嘴巴,呵呵呵~的笑了起来。

孟支书问道:“你都叫了没有?”

文书:“都叫了,等一下就都来了。”

孟支书:“把你个笨怂,不知道捎上一个?”

文书:“我可没想起,想着两个人哩,就叫走上过来了。”

也是不大一会功夫,老张骑着自行车,捎着小儿子,进了管饭点的院子。

老张和小儿子一进窑洞,管饭点的婆娘也拿着一个电壶送了进来,见到老张,打招呼道:“你来了。”

老张脸上带着一丝笑,显得略微有些紧张的回了句“哦。”

“都找个凳子坐。”文书招呼着,接了婆娘送来的电壶,给在场的人一一倒着开水。

婆娘送了电壶就出了窑洞,老张和小儿子各自搬了把凳子坐在了地上。

刘荣则下了炕,摊开包里的笔录纸,坐到了窑里的桌子旁。

王正先开口道:“你就是申请调解的老张?”

老张站起身来,佝偻了腰,点着头笑着“哎哎”了两声,意思说他就是。

“边上是你娃?”王正接着问道。

“就是就是。”老张看了小儿子一眼,忙不迭的回道。

小儿子坐着没动,两只手却一个劲的抱在一起搓着,眼睛怔怔的看着炕上的王正和孟支书。

“老张你坐下说。”孟支书开了腔,跟着又介绍道:“炕上这是包咱们村的王乡长,桌子跟前是包咱们村的司法所刘干事,你都认得嘛。”

“认得认得。”老张还是带着笑,稍显紧张的不断点着头。其实刘荣清楚,老张这老汉,见他倒是见过,但和王正可能这才是第一次接触。

“今叫你来,就是人家乡上把你这事受理了,王乡长和刘干事专门为你这事情来的,你要好好配合哩,看事情咋解决,多听人家说,自己再不要胡想,你想下有些事情不一定能利于解决事情,反倒还给人出难题哩。”孟支书接着说道。

老张:“好好好,我肯定配合,为我这事乡长都来了,我还有撒说的哩。”

王正开口说道:“是这,你看咱们干撒都要有个程序哩,今你和娃都来了,我们分别给你们做个笔录,问到你撒你就说撒,原原本本的说,有撒想法也不要遮遮掩掩,咱们落到纸上,将来解决问题也好说,你能成吗?”

“能成能成,只要能解决我这事,弄撒都能成。”老张忙说道。

刘荣:“那我问你撒,你就说撒,我来给你做笔录。”

老张看向刘荣这边,很小声的说了句“你问。”

刘荣:“姓名~~”

...... ......

刘荣:“你还有撒要补充的吗?”

老张:“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情。”

刘荣:“确定没有撒补充的了,就签字。”

老张低了头,犹豫了一下,又说道:“能不离最好。”说着眼睛看向一旁的小儿子。

老张看小儿子时,小儿子的眼睛却看向别处,刘荣看在眼里,便说道:“好,你的意思我们知道了,其实,本来是要单独给你和娃分别做笔录哩,考虑你这事没有那么具体的特殊性,就叫到一块做个笔录,想到撒就大胆说,没事。”

老张:“哦,我就这些了,基本就说完了。”

刘荣又看向在场的王正、孟支书还有文书,意思是他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几个人都摇头示意没有了,刘荣这才停了笔,把笔录拿到老张跟前说道:“你看一下,和你所的一致吗?如果一致就写上一致的意见,签上字。”

老张接过笔录纸,低着头,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刘荣注意到,老张拿纸的手有些抖动,便说道:“没事,不要紧张,这也没有撒外人,都是给你帮忙解决事情着哩。”

老张看了好大一会,说道:“好着哩。”刘荣感觉老张的眼神看笔录的时候很是慌乱,怀疑老张虽然拿着笔录在看,其实也可能一个字都没咋看进去。

老张按照刘荣的指引,在笔录上签了字,又在几个关键处摁了指印。

接下来,又给小儿子做笔录。

刘荣正要问,王正开口说道:“不行让老张先出去,回避一下。”

孟支书随即说道:“老张,不行你先出去转一圈,不要走远,就到院子外头等着,给娃把笔录做完,叫文书叫你。”

老张忙站起身说道:“好,能成。”随即便走出了窑洞,往院子外面走去。

小儿子看着有些腼腆,怯怯的看着刘荣,刘荣按程序问他道:“我们是牛洼乡人民调解委员会工作人员,今天就你婚姻纠纷一事,向你了解询问,你听清楚了吗?”

小儿子:“听,听清楚了。”

声音很小,刘荣提醒小儿子不要紧张,声音大一点后,接着问道:“你要如实回答我们的提问,对你所说的一切负完全责任,你听清楚了吗?”

小儿子显得慌乱且紧张,声音还是很小的答道:“清楚了。”

孟支书插了一句说道:“娃娃你不要紧张,问你撒你就说撒,如实说就成了,紧张撒哩。”说完,又看向王正说道:“这娃比他大还老实。”

王正笑着说道:“腼腆娃娃都是好娃娃。”

刘荣继续问道:“你媳妇的姓名是什么?详细说一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 ......

小儿子的笔录做完,签了字,摁了指印,刘荣看向王正和孟支书说道:“基本情况也就这样了,不行叫老张和娃先回去?”

王正:“我同意,叫先回去,咱们再商量一下。”

孟支书冲文书说道:“你把老张叫进来,我再给叮咛一下。”

老张正蹲在院子外面的墙角抽着旱烟,见文书出来,立马站起身来,脸上挂着笑。

“你进来,支书给你说个事。”文书说道。

老张赶紧的把旱烟锅子在鞋底子上掸了掸,跟着文书进了院子。

一进窑洞,孟支书说道:“老张啊,笔录都做完了,你和娃就先回去,我们和王乡长为你这事再商量商量,你撒都先不要想,等我消息就行了,回去把身体搞好,事都会过去的。”

老张听了,佝偻着腰说了句“那我可走了。”说完,眼睛看向小儿子,意思叫小儿子起身走。

小儿子也会意的快步走到老张跟前,跟了老张,出了窑洞,两个人骑了自行车离开了院子。

两个人走后,刘荣分别让在场的几个人在笔录上补签了字。

而后,四个人就老张的事情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

刘荣:“就刚才笔录看,我觉得这事应该尽快走访女方,把女方的态度先搞清楚。”

王正:“现在这娃娃一出去打工就变了。”

孟支书:“你还说哩,咱们这都穷,出去外面花花绿绿的,见的多了,谁还想过苦日子。”

王正:“小刘说的我也同意,是要和女方屋里接触一下,看对方撒态度再做决定。”

孟支书:“我给女子她大打过电话,听说里去,好像婚是离定了。”

王正:“女子接触了没有?”

孟支书:“结婚当天我还参加了,后面再哪还见人来嘛。”

刘荣:“还有个情况,这两个娃娃没有办结婚证。”

孟支书:“合适着哩,刚做笔录哩,我就想问来,像这情况没办结婚证,到底咋弄合适?两个娃娃结婚还叫我去给证婚来,没有结婚证,我就随便说了些。”

王正:“你个老孟,你给人家证婚哩,没办结婚证,你都不给说。”

孟支书:“婚礼现场不好说,下来我就给说了叫赶紧办去,谁知道就没引起重视,我还以为结婚哩,应该早都办了。”

刘荣:“过去有事实婚姻的说法,现在没有了,这类情况不受法律保护,但是要离,总还得介入调解,不然好多事情说不清。”

孟支书:“实际上,我看两个娃娃过不下去,但也不好怎么直接说离,离的话,财产我看都没撒,主要是彩礼,老张估计惦念的就是这。”

王正:“能想来,那么多钱,还都是借的,人家追屁股要着哩,给谁能不着急。”

刘荣:“老张给我说过,他还是希望两个娃娃和好,但是我感觉希望好像不大。”

孟支书:“肯定,张呀老汉心里咋想的,我也能想来,你想花这么大代价,给娃把媳妇娶回来,总不可能是为了离婚。现如今,和好的话,老汉肯定如愿,但日子也不好过,毕竟借下的钱都要给人家还哩,不和好的话,老汉心里也不舒服,就看彩礼能追回来不。”

王正:“调解这个事情,就是双方心里都辣辣的,哪有十分舒坦的结果,你舒坦了,对方就不舒坦了,那是肯定的。”

刘荣:“我看老张也相信咱们,不行跟女方接触了,咱们和老张再通个气,统一个意见,再叫女方坐一块谈,毕竟老张这方多少都算是吃亏多一些。”

王正:“同意,我同意小刘的意见,老孟你看哩?”

孟支书:“我也同意。”说着,孟支书忽的把头扭向文书,带着批评的味道,说道:“叫你来,屁都不放一个,你能发表个意见嘛,叫你来是看热闹来了?”

文书呵呵呵的笑着,回道:“同意哩同意哩。”

孟支书白了一眼文书,不再说话。

王正:“那女方谁联系哩,咋见哩?”

刘荣看向孟支书,孟支书又看向文书,文书则左右张望了一圈。

王正:“你们意思,叫我联系吗?”

孟支书呵呵笑着,说道:“敢叫你联系,我意思,叫乡上司法所联系,人家带法着哩。”

刘荣听了,也笑着回道:“司法所倒是能联系,但司法所不带法。”

王正:“你个老孟,到你村上处理事哩,叫个人的事情,我看就你村上联系。”

孟支书歪了脖子,苦着脸,说道:“我的王乡长啊,你不知道,我之前联系过,人家就这么个态度,再说我叫人家也不合适哩。”

王正:“咋了不合适,你代表的是岘子村人民调解委员会,还代表的是村两委班子,又不是代表你个人,你咋不合适,再说了,这次你还代表牛洼乡调委会,我看就你最合适。”

孟支书见王正这样说,嘿嘿一笑,一拍大腿,说道:“好,叫人的事情我来办。”跟着,看向文书说道:“你给打电话,叫今就往来走,来不了叫给个时间。”

文书一脸愕然,问道:“咋又成了我了?”

孟支书:“我岘子村上撒事都叫支书弄,你看能成吗?”

文书还是显得有些不情愿。说道:“那我也没有女方屋里电话啊。”

刘荣接了话茬,说道:“刚做笔录都问上了。”

孟支书盯着文书说道:“就你打,你联系,联系不动了再给我说,赶紧联系去。”

文书:“那联系谁哩吗?”

这话一出,看的出来孟支书有些气了,厉声说道:“能打了打,不能打了说,联系女子屋里联系谁!”

文书只好悻悻的走到刘荣跟前,去看笔录里的电话。

刘荣把记下来的女子她大的电话给了文书,文书当场就给拨了过去。

第一遍,没人接。

文书看了孟支书一眼,孟支书挥挥手,示意再接着打。

第二遍,电话通了。

文书:“喂喂~你是XXX她父亲吗?”

对方:“就是,你找谁哩?”

文书:“你看我是岘子村村民委员会,找你有些事情哩,你在哪里呢?”

对方:“撒?你说是撒?”

文书加大了音量:“我说我是岘子村上的,找你有些事情哩。”

对方:“岘子村上谁呀?”

文书也显得有点急了,声音近乎吼的说道:“我是村上文书,找你说些事。”

对方:“哦,撒事你说嘛。”

文书:“你人在哪里哩,能不能到村上来一趟?”

对方:“你撒事嘛,就叫我来哩,我又不归你村里管。”

孟支书听的也有些着急,直接把电话拿了过来,说道:“你看,叫你到村上来是说和一下你娃娃和我村里张呀娃娃的事情,你今能来吗?”

对方:“娃娃的事情我不参言,有撒事俩娃娃定去,我能给人家做了主嘛。”

孟支书:“不管咋样,你人能来嘛,你能来就把女子也叫上,来说事哩,可怕撒嘛。”

对方:“我还忙着哩,来不了,好了,就这了。”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孟支书拿着挂断的电话,坐在炕上,显得有点楞,脸上看,好像也被对方气的够呛。

王正:“好了,再不气了,对方不行?”

孟支书摇摇头,说道:“你不知道,我为撒不愿意打这个电话,上一次,老汉给我说了,我是主动给打的电话,想着好好给说一说就算了,结果电话里,给我说了一堆张呀娃没本事,窝囊的很,听的我都有些生气,就算是没本事,那是你女子找下的,你当时来看家看下的,这会说人家娃这不行,那不行,纯粹是不要皮脸。”

王正略一沉吟说道:“这人还难缠。”

孟支书:“难缠的很,你没听刚可说娃娃的事情和她没关系,明明电话里给我说,娃的事他就拿了,婚离定了,今可听叫他来哩,可和他没关系了。”

刘荣:“不行了,咱们上门找走。”

孟支书:“你都不知道,刚做笔录,我看你也没问到,女方屋里现在就没有人,拿着老张出的彩礼到人家县城里开了个铺子,做生意着哩。”

刘荣:“这情况老张到乡上来的时候给我说过。”

王正:“那咋办,叫不来了,咱就上门。”

刘荣:“找过去接触一下,笔录都一做,再说下一步。”

孟支书:“我也同意,这号难缠人,你们想些撒办法要收拾哩。”

王正:“是这,不行了,今天就走,咱们四个都走,过去先接触一下。”

孟支书:“咋过去哩,算路程到人家县城来回一百多里路,骑个摩托车总不像个样子,把人冻死了,再说我这腿还不行。”

王正:“那乡上又没有车,你说咋办?”

文书这时候插话了,说道:“给老张呀说事哩,叫老张叫个车。”

几个人的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了文书,看的文书不好意思,也觉察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孟支书:“我说王乡长,咱门给老百姓节约钱哩,老张叫车肯定不行,你们乡上派个车走,或者我给咱们叫车,乡上把油加上。”

王正:“我说老孟啊,你知道我这副职,50块钱的事情都拿不了,不管咋说,你都是一方诸侯,正职,咱乡上情况你不清楚?有几个车?干部出发撒时候还能派车加油哩?”

孟支书嘿嘿一笑,说道:“这不情况不一样嘛。”

王正:“那你看人家司法所有车有钱了,就派去,乡上没方子。”

刘荣一听,忙说道:“司法所人头经费可怜的,就我一个人,连办公都不够,还说车哩。”

王正:“是这,你村上想办法租车,年底了我给农财上说看能帮助你消化嘛。”

孟支书:“这也是个话,能成。”

王正:“我可只说是帮助,没说一定,你概念可要搞清楚哩。”

孟支书哈哈一笑,说道:“知道哩知道哩,就要你个话就行了,谁叫乡上下来的比狗都大哩。”

王正:“你个老怂,那就抓紧。”

孟支书看向文书:“那你就联系到街里叫个车,咱们这就准备走。”

文书应了一声,走出院里打电话联系车。

刘荣忽的想起什么,说道:“咱们光说去,没搞清楚人家在县城哪里,过去咋找?”

王正:“不行了再给打电话。”

孟支书:“再不打了,这就要问老张哩。”

王正:“那你给咱问清楚了走。”

孟支书听罢,下了炕到院里等文书打完电话,对文书说:“你赶紧和老张联系一下,看女方在县城哪里,不然咱们过去找不见,我手机里还没有老张电话。”

文书联系后,对孟支书说道:“老张说,他也不知道。”

孟支书听后,皱了眉,俩人回到窑洞,把情况跟王正和刘荣说了。

“那咋办?”王正的神情瞬间就有些焦急。

文书:“就是,那这咋办,车都叫了,不行就要打电话赶紧叫不敢下来,退了去。”

刘荣:“等等,不是还有个媒人嘛。”

孟支书一拍脑门,说道:“对对,媒人肯定知道。”说着,又给文书交待道:“赶紧联系,看媒人知道不。”

文书忙又给老张再次打电话,问了媒人的电话后,又给媒人打过去。

挂掉电话,文书说:“弄清楚了,开了个早餐店,就在县城,说是政府对面哩,叫个什么‘山里人早餐店’。”

“名字起的还洋气的很。”王正说。

孟支书:“这媒人,说起来还是咱村里人,也是常年在外头晃荡着哩,说起来都不是东西。”

刘荣听孟支书这样说,心里忽然就有了些想法,随即说道:“不行了,这个事情咱们当个案例弄,先说和,如果女方不讲理,就拿媒人开刀,我到时候和派出所说一下,看有撒办法嘛,还怪了,说媒还要抽成,比例还这么高,咱们这彩礼高,我看都是媒人祸祸的来。”

王正:“这个想法好,咱们一直都说哩,真正没引起重视,是因为这都成了普遍现象了,也该重视起来了。”

孟支书:“说的都对着哩,政府也要管哩,咱们这传统上,都把嫁女子叫卖女子哩,都看谁呀女子卖的多,卖的少了好像都感觉不好意思。”

说到这,文书的电话响了,是从街上叫来的车到了岘子村。

几个人忙安顿着下炕的下炕,收拾的收拾,走出了管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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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实说,这趟和女方家里的接触并不顺利。

女子她大只说娃娃的事情是娃娃决定,他啥也不管。但问起女子本人,却又是她看不上张家的娃了,两人没有感情基础,婚也是大人让结的,离不离婚是大人说的事,她不回去,也不管。

好吧,实在不成,那就退赔彩礼,让俩娃娃离婚吧。

谁成想,女子她大一听退赔彩礼的事情,直接暴跳如雷,说是彩礼是给女子的,他又没拿,而女子呢,又说是彩礼她也没见,给谁了跟谁要去。

没结果,四个人只好先行返回。

回到岘子村的时候,天已是黑尽了,几个人先回到管饭点,简简单单的吃了一口,又讨论起女方家里的态度,王正气的直骂道“无耻,无赖!”

孟支书倒是想的开,宽慰王正道:“农村人就是这样,淳朴来了淳朴的很,无耻来了也无赖的很,要不咋叫穷乡僻壤出刁民呢。”

这晚,孟支书和文书在管饭点一直待到很晚才回去,王正和刘荣就歇在了管饭点。

到半夜了,刘荣翻来覆去的还是睡不着觉,他一直在想,怎么才能找个突破口,现在看,两个娃娃的婚姻肯定是没啥说头了,只要彩礼退赔合理,好合好散就是最好的结果,但女方那态度,摆明了就是一分钱都不想退,女子也不跟老张家的小儿子过了。

刘荣越想,越觉得从媒人身上下功夫的办法可能是最好的,但是刘荣不能确定,到底怎么去倒逼这个媒人站出来,从而迫使女方家里主动退赔彩礼,关键是没办结婚证,现在又没有事实婚姻的说法,这婚姻关系不受法律保护,那么彩礼退赔怎么去定义才能达到息事宁人的目的,想了一夜,刘荣的脑壳都想的有些疼了。

第二天一早,刘荣和王正说了自己想从媒人身上找法条依据,倒逼女方主动退赔的想法,王正觉的这办法挺好,叮嘱刘荣一定要合法合规,但也得讲究策略,要么就拿下媒人,要么就不要去碰。

刘荣知道王正的想法和自己其实一样,不管用啥办法调解,都希望能尽快给老张一个合理的结果。

在管饭点吃过早饭,刘荣返回到乡上,去找派出所商量办法,王正则留在岘子村等着刘荣的消息。

回到乡上的刘荣,自己房间都没进,而是直接去了派出所,所里的吴所长和小胖都在。

刘荣把情况和俩人说了一遍,吴所长问道:“这个现象比较普遍,你就说需要我们怎么配合吧。”

刘荣:“我觉得,这么高的彩礼,而且我们这里普遍把出嫁女子叫做卖女子,虽然高彩礼、卖女子都看着普遍,大家感觉上也习以为常,但为了解决事情,我们就认定他是涉嫌买卖婚姻,加之这俩个娃娃还没有办结婚证,严重点也能讲有涉嫌欺诈的嫌疑,总之,目的就是为了让女方退赔。”

小胖听完刘荣说的,有点摩拳擦掌,说道:“这明摆着就是欺诈嘛,把人彩礼一收,结婚证也不办,刚一年就不过了,钱也不退,都是撒人嘛。”

刘荣跟着解释道:“没办结婚证,的确是两方意识淡薄的问题,这个还不能归结于是女方故意不办。”

吴所长抽了几口烟,沉吟了一会,说道:“好吧,但是这事,我们现在非警务活动都不参加,不过化解矛盾纠纷,我们也有责任,咱们就参与一下,主要的方向还得你和王乡长看着把控好,达到调解的目的就行。”

刘荣:“那就这样,不行就放到派出所调解,这样震慑力还强一些。”

吴所长:“还是放到岘子村吧,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情况。”

刘荣:“行吧,我想着今天就叫人谈,王乡长正好也在岘子村等着,咱们就先叫这个媒人,只要媒人点了头,后面女方这边,咱们派出所应该都不用参与。”

吴所长:“行,正好今天没事,那咱们现在就下去。”

三个人到达岘子村的管饭点后,孟支书和文书也已经来到这里,几个人一块又讨论了一番,最后确定由派出所的小胖负责通知媒人到场,到现场后,小胖负责做笔录,王正和吴所长负责询问,刘荣负责从法律条文上做相应补充,最终目的是要让媒人意识到他的行为已经涉嫌到买卖婚姻和欺诈,从而达到促使女方主动退还合理范畴内的彩礼的目的。

商议定后,小胖语气颇为严厉的一通电话便把媒人叫到了管饭点。

媒人到后,看现场的阵势,也没有多说话,几个人按照分工,你一言,我一语的问完情况,做好笔录,并让媒人签字摁了指印后,刘荣开口说道:“按照刚才你说的情况,你这行为已经违反了《婚姻法》的本义,涉嫌操纵买卖婚姻,是否还存在利用虚假婚姻不当得利的情况,我们还在调查,如果认定属实,你想想你的后果是啥?”

媒人听后,看得出有些紧张,但嘴上仍辩解道:“我说了几年媒了,都是这么说的,我有啥错?不信你问支书,咱们这是不是都是这样。”

孟支书:“你说你的事,再不要说我,今这形势你看不来嘛。”

王正:“再不了倔,你收钱合适着吗?收钱还有一定抽成比例合适着吗?彩礼越高你赚的越多合适着吗?你还有良心吗?钱眼里钻进去了吗?”

媒人低了头,不说话。

吴所长:“我给你说,就今做的笔录,里面你咋说的,彩礼多少,你抽成多少,一清二楚,民不告官不究哩,你想今能叫你来,是叫来谝闲传的吗?不光是老张呀这一户,你收了多少高价彩礼的昧心钱你知道,我们要挨个调查,咋收走的,咋给人家退出来不说,还要追究你法律责任哩。”

媒人抬头扫视了屋里一圈,看向孟支书,带着祈求的模样说道:“好我的支书哩,我也知道这钱有些高,现在这女子卖的贱了,女方屋里都不同意,我有撒办法。”

小胖扯着嗓门来了一句“就说你自己的事,再不要找理由。”

媒人看了一眼小胖,又低了头,不吭气。

孟支书:“唉,我给你说,你刚都自己说来,卖女子哩,撒事情你看人家不管不管,到了管的时候就有法说话哩,不是你这么就能辨的过的,你咋还想不来嘛。”

媒人的手搓着大腿,仍旧是一声不吭。

王正冲孟支书使了个眼色,孟支书走到媒人跟前,拍了一把肩膀,说道:“你跟我出来。”

媒人跟了孟支书走到院外去,两人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又返回到窑里。

进到窑里后,孟支书嘻嘻哈哈的,先是给在场的大家伙都发了根烟,然后假模假样的说道:“你们都下来了,看这样得行吗?我想着,实话实话,这媒人也是我村上人,我刚也给说了,这屋里其实也可怜,要不咋跑出去做生意哩,就看我个面子,叫把收人家张呀那几万元给退了去,你们看能成?”

王正:“你说的轻巧,这还要追究责任哩,不光是退钱这么简单,媒人把抽成退了,那其它彩礼咋办?老张想不开出了问题,你岘子村上负责哩吗?还是叫这媒人担上坐牢去哩?”

孟支书咧咧嘴,笑笑,继续说道:“这,你看这,我刚跟媒人都说了,女方屋里工作他想办法做去,总之,这两家子的事情,他都参与着哩,他就给人家处理到位。”

王正:“这能成吗?我说了不算,沾上法的事情,看人家司法所、派出所咋说,我不参加意见,我作为乡政府来说,你只要把两家子矛盾给我化解好就成,至于要负的法律责任,轮不上我说。”

刘荣:“这也是个态度问题,孟支书这意见,我倒也同意,能解决好一家子的问题,媒人的事情后面还可以再说,真正要拿法条办,我看你岘子村上也有责任哩。”

孟支书忙说道:“是是是,刘干事说的对着哩,这不,你们不下来不说我不知道,这一说我也感觉到这事情大着哩。”

吴所长:“说一千道一万,拿撒保证哩,没保证了我这就开始搜集证据,该上报就上报了,报了是撒结果就按撒结果办,你现在就给我说个话。”

孟支书赶紧看向媒人,说道:“说话呀。”

媒人看似不太情愿的说道:“我保证这两天就给退了,女方屋里我给说去,也叫退了,至于能退多少,我尽量。”

吴所长:“看着还不太情愿?”

媒人赶紧说道:“情愿着哩,哪能不情愿。”

吴所长又说道:“我看你思想认识还不太到位,撒叫你尽量,意思是退不退,退多少都和你没关系?撒事情都有因果哩,没有你这因,哪来现在这果?”

刘荣看吴所长的话有些上赶,怕说僵了,忙插话道:“不行我看这样,就明天一天时间,咱们看媒人的具体行动,再考虑下一步咋办。”说着又看向媒人,冲他说道:“你明天就联系女方,后天一早和女子她大还有女子一块到乡上,你来的时候把你收的钱就拿上,叫女子她大也准备好,我们也会通知张呀老汉和娃到场,咱们现场说,你听清楚了吗?”

媒人声音不是很大的应了一声“听清楚了。”

王正也盯向媒人,声色严厉的说道:“事情咋办,结果咋样,下一步你咋处理,就看你具体态度和行动了,后天圆满了,至少我没意见,处理不好,还扭着不答应,我想帮你都说不上话,你就思量好。”

孟支书打起哈哈,说道:“我看能成哩,叫媒人明就赶紧跑去,后天就把张呀这事情先给解决了。”

王正:“那就这,今就再不说了,一切看后面行动,吴所看再有撒说的吗?”

吴所长:“我这再没有。”

王正又看向刘荣、小胖,大家都摇了摇头,王正又看向孟支书说道:“后天你和文书也上来参加,今就到这。”

王正说完,孟支书冲媒人说道:“那你就先回去,记得刚给你说的话,回去赶紧联系办去。”

媒人应着,出了窑洞。

媒人走后,几个人在窑里又讨论了一会,王正说:“今还多亏派出所,昨个去和女方接触了,叫不来不说,我们上门去都难说话的很。”

吴所长忙客气的打了几个哈哈。

孟支书嘿嘿一笑,说道:“处理事情还就得这样,唱红脸的唱白脸的,不然农村这事情还真不好处理。”

刘荣:“就是的,单纯靠法律没有办法解决,单纯调解吧,遇上不讲理的你也没办法,法律这东西都是没有办法了才有用哩,但凡有一个是讲理的,都用不着法,好多时候,还是土办法管用。”

王正:“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土的也罢,洋的也罢,能给老百姓解决问题就是办法。”

孟支书:“那后天咱们到底咋定哩,我看媒人退没有撒问题,女方不一定全退。”

刘荣:“是这,媒人我意见就全退,女方这边,到时候和男方具体算,现场算完,真正没有用到两个娃娃身上的,我意见就叫女方退了去。”

王正:“古来一个巴掌都拍不响,我看法,男方多多少少也会有问题,到时候只要男方对女方退的数没有多大意见,咱们觉着差不多,我看就能成,算的话应该也算不了多细。”

刘荣:“就框算,大概一算,两边都认就行了,彩礼的事情说合适,给两个娃娃拟个协议盖调委会章子就算是离了。”

孟支书:“那看乡民政上是不是也参与一下。”

王正:“民政就算了,本身也没办结婚证。”

说完,王正又问吴所长和小胖的意见,两人也没有不同意见。王正说道:“事就这么定,我量她女方叫媒人把情况一沟通,不用费力气,后天准时到。”

孟支书:“我看法也差不多,农村人胆子都怂着哩,歪着来了歪的很,你给他上一点枷法,都乖的很。”

一直没说话的文书,这时说道:“那我就给咱们通知老张。”

孟支书:“你通知,叫和娃都要到哩。”

文书:“没问题,我等一会就给通知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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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后天,果然不出大家所料,女子她大和女子,还有媒人都来到了牛洼乡上,老张和小儿子也早早的到了乡政府的院里候着。

刘荣把来的人都安顿在了会议室,王正,派出所吴所长、小胖,还有岘子村孟支书和文书都到齐后,刘荣主持,正式开始调解两家的婚姻纠纷。

刚开始让两家发表意见的时候,一番的唇枪舌剑,看的出来,老张和小儿子显得木讷,到关键时候,气的脸上的肉都在抖,却硬是说不出话来,而女方这边,尤其是这女子,话多,声调高,言语还很残。

后面,王正先开始说,跟着吴所长、刘荣,还有孟支书都针对两家的情况说了自己的意见,最后,气氛稍有缓和,女子她大表了个态,说道:“说实话,要说我犯法去,我觉的我没有犯法,但是媒人和我说了以后,我还是来了,我觉得老张也不容易,虽然我要的钱多,但其实我也不容易,都是为过日子,也是为给娃娃把日子过好,结果弄成这样子,我也不愿意看到,调解的意见我都同意,我也相信,政府出面不会额外给我要欺头,你们说咋办我就咋办。”

孟支书看女方表了态,说道:“老张这家子人就是老实的很,也不会说话,我就替说了,乡上主持说这事情哩,最后定下来多少就是多少,这边也不会有意见。”说完,看向老张问道:“你说能成呀不?”

老张:“你是支书,我听你的。”

刘荣看差不多了,便开始按照之前了解的情况一笔一笔的说了彩礼的用途,两家人也没有啥异议,最后一致达成18万8千元的彩礼,女方给男方退回15万整,媒人拿的抽成全部返还,老张为小儿子办婚礼所支出的其它花销由自己承担,两个娃娃现场协议离婚,两家人再无瓜葛。

由于彩礼数额较大,女方又拿去开了铺子,一时半会也凑不出来,刘荣给限定了一个月的期限,老张家也表示同意。

这一天,老张家的问题解决了,刘荣也感到如释重负。

后来,刘荣了解到,为给老张家凑钱,女方家的早餐铺子转了出去,女子她大又回到了村里当起了农民,女子后来也出去打了工。

老张家这边,小儿子又回到了南方的工厂,而老张自此以后,在村里见谁都不大说话,变的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因“天价彩礼”而带来的婚姻悲剧其实一直都不断上演在我们的很多贫困地区,这是社会之殇,更是政府之痛,老张家的故事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刘荣看不清楚,在这场婚姻纠纷中,到底谁是胜者,他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背负的人生,但有的人却背的很苦。

牛洼乡的人都说,谁家有几个光葫芦娃就很命苦,反之有几个女孩就很有福,但刘荣从来没有看到,家里有几个女孩的人家能靠着出嫁闺女,而把日子过的富裕起来。

彩礼的习俗,源自周礼,《仪礼》上说:"昏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但在古代,被赋予特殊意义的彩礼一般都是礼尚往来,一方赠彩礼,一方赠回礼,更多的则是男女结合的象征意义。而在现代,彩礼却被赋予了太多的物质含义,失去了它原有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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