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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永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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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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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缘

A

汪华提一壶防腐漆来到屋顶阁楼,这里放置着两件父亲生前使用过的“宝贝”。汪华一个月来一次,雷打不动,为这两件“宝贝”上漆,免得它生锈腐烂。廖惠见一次就骂一次,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还是越活越糊涂,那两件破玩意留着有什么用?你还真把它当古董生财呀,别痴心妄想啦。汪华气得直跺脚,真是妇人之见,这是什么?我父亲的遗物,千金难买,知道吗?遗物代表着什么,见物思亲,懂吗?没文化不可理喻。廖惠说,你爹死了五年啦。还想把它留到什么时候?汪华对廖惠狠狠地撂下一句,你不是跟别人过了三年舒服的日子,还哭泣着要回心转意,回来跟我过后半生。不是看在咱俩二十年感情上,不是看在儿子的份上,鬼才会稀罕你。你!廖惠冲上嗓子眼的话,又憋了回去,目光注视着汪华。汪华愤然地手指着廖惠的脸吼道,给子子孙孙看稀奇!咋的?不乐意!廖惠脸色羞怯,后退两步,压住心头火气,想说啥还是把话堵在心口,转身默然走开。

今天廖惠不在家里,汪华趁机上了阁楼。犁、耙子安然无恙地放置着。汪华用一块湿毛巾一遍又一遍轻柔地擦着犁和耙子。父亲的音容在他脑子呈现。父亲慈祥、严厉、忧郁面孔,父亲欢悦地笑脸,这一切犹如幻灯片一样回放。擦着犁和耙子,像擦着父亲的身子。母亲在汪华十岁时病故,父亲洗澡时总是叫汪华给他擦背。父亲一遍一遍喊道,舒服,皇帝一样的享受。是个孝敬的儿子,我没有白养。父亲洗完澡,他给汪华洗身子。汪华不肯洗,欲跑开,父亲忽地搂住汪华,脱掉他衣服,把他按在木盆里。父亲的手粗壮劲大,他用毛巾擦得汪华身子一处处发红。掉下一条条泥蚯蚓,落到盆子里。泥蚯蚓趴在盆子底部,厚厚一层。汪华嚷嚷着痛,父亲说,瞧你一身脏兮兮地,不用力能擦掉吗?舍不得吗?等会捞出来当面条吃吧,这倒省事,节省一餐晚饭。洗澡后,身体确实感觉舒爽了。不过汪华的身子能痛一两天。后来汪华自己洗澡,拿毛巾擦身子。父亲洗澡时还需要汪华擦身子,父亲左手受过伤,他的手往后伸不了。汪华擦完犁、耙子,用砂纸擦犁头和耙子上镶着的铁耙齿上的锈迹。擦干净后再用刷子蘸上防锈漆刷在犁头和耙齿上,以防生锈。仔细打整一番后,犁和耙子跟新买的没两样。

汪华做完这件事,打扫一遍阁楼,尽管阁楼没人居住,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汪华还是对其保持清洁。汪华下了楼,打开房门,一股寒气逼进。凉丝丝的秋末冬初的日子气候开始变冷。汪华背上一只箩筐,左手握赶牛棒,右手拿上一包沙琪玛。汪华爱吃甜食,边走边吃。

牛拴在后山那一片空地,已经多年没人种植。生产队时这片山地种植的麦子,油菜、红薯都比别的地儿长势好,如今长着比人还高的杂草。吃午饭时他把牛拴在这里。傍晚,牛吃饱时牵回牛棚。彪悍的狼狗守候在牛身边,狼狗对主人忠诚,叫它做啥就做啥。牛棚在山地旁边,用一些旧木料搭建的简易棚。这块地还是隔壁村荒废的土地,汪华村里的土地早在几年前政府征用卖给房地产开发商,盖起一幢幢高楼。

“哞哞。”汪华喊了两声,牛听到他的声音,回音两声“哞哞”。汪华知道牛在哪儿,朝牛的方向走去。听到汪华的脚步声,两头牛抬头对着汪华“哞哞”叫唤。汪华说还早呢,再吃一会。牛听懂他的话,走到青草旁,伸出舌头把草卷进嘴里,尾巴欢快地甩着。也许吃饱了,两头牛慢吞吞地吃着草,没有饥饿时贪婪,时不时抬起头来,用温和地眼光望了望汪华。汪华背着箩筐拔草,他把嫩草拔进箩筐,洗干净后晒干放置牛棚隔层,在冬季时做牛饲料。牛是汪华赚钱的宝贝,汪华养牛不耕田,养肥了卖给屠夫。汪华养的母牛下了牛犊子,养肥牛犊子再把母牛卖掉。是公牛养大了就卖,他的牛棚只养得下两头牛,一头牛卖一万五,两头牛卖三万,这是汪华的收入,供养上大学的儿子。

B

自父亲病故后,汪华每晚都住牛棚。三年前那个冬日傍晚。廖惠给汪华做了一碗肥肠面,还到超市买了一瓶劲酒。汪华狼吞虎咽吃着饭,廖惠给汪华披上外套说,天气冷了,你就在家里睡吧,前两天冷空气来临我一个人睡床上,老半夜手脚也睡不暖和。

汪华猛地灌下肚一杯劲酒,从浓重地酒气里甩出一句,开什么玩笑?

廖惠不高兴地说,自从你爹死后,你养牛这些年,你就没在家里睡过。

汪华点燃一支“双喜”烟说,都五十多岁的老夫老妻还能像年轻人一样黏糊吗?

廖惠沮丧了,不高兴了,轻蔑地对他翻白眼,骂道,你想什么呢,谁稀罕你,我是说冬天一个人睡,身子冷。

汪华将嘴里一口浓重的烟雾吐向廖惠说,天气冷有电热毯你不会铺上吗?

电热毯费电,睡久了对皮肤不好。廖惠撇着嘴说。

汪华瞪她一眼,真是小心眼,那点电费算个毛,怕冷到牛棚睡去。

廖惠斜着眼,瞧汪华一眼,哼!我才不去呢,臭烘烘地恶心。

汪华抛下烟蒂道,咱家离牛棚三里地,冬季是吃牛肉的时节,你不怕牛被人偷了。

廖惠严厉地问,是牛重要,还是我重要?

汪华风趣一句,当然牛重要,如今黄牛肉价格疯涨,一头牛能卖两万,你值两万吗?

廖惠生气了,瞪大杏眼,啥?我不值两万?谁买我,准赚,我上班搞清洁一年也有两万多薪水。

耶!耶!耶!越说越起劲,你一年挣两万,一日三餐开销,买衣服,买化妆品,一年你要花掉多少钱,还能剩几许?牛一年到头不花咱们一分钱,它一年时间能卖两万都是利润。汪华嘴上与廖惠对战,心里又是别样的风景。他跑上三楼,在储藏柜里找出一床电热毯铺在廖惠床上。廖惠坐在沙发上瞧着裹脚布一样臭的电视连续剧,嗑五香瓜子,偶尔斜睨汪华一眼。汪华走出门时,顺手把门关上,那声音轻轻地,打个哈欠朝牛棚走了。

汪华老远儿听到自家的狼狗狂吠不止。汪华一路奔跑来到牛棚,狼狗不叫了。它亲昵地对着汪华轻哼几声,像似报告汪华,你去这么久干嘛,刚才有情况。汪华拿手电筒在牛棚四周查看一下,似乎还真发现了脚踩踏杂草的迹象。汪华的心立刻悬了起来,看来这里不能离人。汪华来到狼狗跟前用手抚摸着狗脑袋,哥们辛苦了。听到主人的赞言,狼狗伸出舌头舔着汪华的手。

C

汪华家与牛结缘,源于他父亲。父亲自从学会犁田,与牛结下不解之缘。生产队时,村里会犁田的劳力不多,犁田是一门技术活。犁田首先要懂牛的个性和脾气,懂得牛身体行动所表达的语言,牛也要懂得你的性格与语言。人不懂牛性,牛不懂人性,不协调配合,牛来了犟脾气,根本使唤不了牛,没法耕耘。耕田的活既脏又累,每天比别的劳力多五分工分。父亲耕田他也养牛,自己耕耘的牛自家养,养牛户生产队每天补助四分工分。父亲不仅仅为了四分工分,主要能够与牛相处与牛交流,与牛培养感情。牛跟人一样有了感情会和谐更多。父亲犁田不用赶牛棒,要牛往左,他手里牛绳往左拽了拽,吆喝道,宝贝儿往左走!大鼓牛乖乖左转。宝贝儿往右转!宝贝儿掉个头!大鼓牛都很听话的就范,凡是父亲养过的牛,别人想牵去耕耘,牛不听使唤,脾气倔强。一日,父亲去县城给村里买肥料,村长叫李怪牵着大牯牛犁田。李怪来到牛棚欲牵大牯牛出圏,大牯牛见陌生人,僵着脖子不肯走。李怪死死拉着牛绳,他俩像拔河比赛一样使劲拽拉。李怪举起赶牛棒给它臀部一记猛棒,拽着牛绳使劲拉它出圏。来到地里,李怪给大牯牛套牛轭,它用牛角顶李怪。套了几次,才套上牛轭。犁田时,大牯牛站立不走,李怪用赶牛棒使劲猛抽腚股,他越抽得狠,大牯牛越是与他对抗。李怪打断三根赶牛棒,牛腚股打出好几条血痕,腚股肌肉发肿。大牯牛发怒了,用牛角攻击,李怪被大牯牛顶断五根肋骨。父亲回来,发现大牯牛腚股伤痕,心痛死了。用药水轻擦牛的创伤,嘴里骂道,李怪,你他娘的,是从四条腿的屁股里钻出来的,你是畜生,顶死你也活该。他去医院探视时,对李怪一顿抱怨。你是耕夫,怎能犯这么低级错误,对牛下狠手。

大牯牛只屈服父亲。村里人戏称父亲为“牛爸”,初次听到这称呼,他心里不舒服,啥?你们把我当畜生。村人说,你称牛为宝贝,宝贝是父母对子女宠爱的称呼。听习惯了别人喊其牛爸,久而久之他自己也说我是牛爸。

牛爸犁田细致,犁头翻出的泥土快速地向旁边翻滚。他的犁头能耕耘到田地每一寸土地,没有漏犁空犁。那种狭小的田,角落处连牛都进不了的地,耕耘不到位的地方,牛爸用锄头翻土。田犁完后,闲置几天,让深翻的泥土在水里自然软化。到栽秧时再用耙整平秧田,牛爸耙出的秧田像镜子一样平。秧田水刚好淹过泥土半指头,早稻秧苗比较小,秧苗播种得浅。这水位最适合播种,种下的秧苗不会浮在水里,成活率很高。 牛爸做活积极,认真细致,起早贪黑,不畏辛苦。年年被大队评为“劳动先进”。大牯牛由牛爸养了四年,牛爸像照顾自己孩子一样痛爱。

深冬,一个下着连线雨的日子。汪华放学回家,他把大牯牛牵到山上吃草,那年月,放牛的活一般都是由小孩效劳。大牯牛不小心滑下山崖,摔断一条腿。牛爸见后火冒三丈,抡起木棍要打断汪华的腿不可。廖惠见状,扔下手里饭碗,立马扑向牛爸,紧紧抱住牛爸对汪华喊道,憨包,快跑!你等死呀。汪华见势不妙,撒腿就逃。你还真把自己当牛爸呀,难道你儿子没有牛宝贵吗?牛爸说,这是两回事,儿子的腿打断了,可以治愈,让他长记性,做任何事都要前思后想,不能麻痹大意。大牯牛的腿断了,它就会被屠宰。果然,队长说,要过年了,宰了它每家分点牛肉。牛爸知道了,他吼,不行!多么听话,多么任劳任怨的牛。我会把大牯牛治好的,这牛卖给我吧。队长说,私人不能养殖,这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再说,你家就屁股大两间房子,人都挤不下,牛养哪?牛爸心痛地抚摸着大牯牛脑袋,流着泪说,你要杀了这牛,明年你别想叫我耕田。队长没法子,只有把大牯牛买到食品站,再到集市买了一头老牯牛回来宰杀。

队里分牛肉时,牛爸对老婆儿子下死命令,不许去操场看杀牛,不许吃牛肉。那天牛爸喝醉了,牛爸说,世上最无情的动物就是人,牛任劳任怨辛辛苦苦为咱拼命劳累,到头来还得吃它的肉。有村民说,有什么好可惜的,它是畜生。喝醉了的牛爸哭泣着发酒疯。大声嚷嚷,我的宝贝没了,你们还我宝贝!牛爸在空荡荡地牛棚坐了一夜,流了一夜泪。次年开春,生产队又买回一头大牯牛,还是交给牛爸养。牛爸还称它“宝贝”。

D

改革开放以后,田地分到农户手里,牛爸的活儿更吃香了。牛爸换了一头大水牛,这头水牛长得很健壮,身躯高大。一对非常锋利牛角又长又粗,像插在头上的两把尖刀。浑身牛毛黑得发亮。由于牛爸犁田技术好,村里人都找他犁田。牛爸脾气好,任何人请他犁田他都不拒绝,而且价格也低廉。每年农耕时节,他特别忙。牛疲倦,牛爸也累,牛爸心痛牛,每天用竹筒给牛灌五个鸡蛋,给牛滋养身体。廖惠说,牛累,难道你不累吗?为啥只给牛滋补,你自己的身体怎么不滋补一下呢。牛爸说,牛不会说话,但我懂牛的身体,我病了有你们照顾,可以上医院,牛就不一样了,它的身体垮了只有宰杀的份。在春节,牛爸就开始忙碌了,牛爸犁的田多,不趁早犁田,播种时根本忙不过来,那样会误了别人插秧的节气。村里人忙着走亲访友拜年,牛爸扛着犁,牵着牛在犁田。春节天气寒冷,田里结着厚厚的冰块,山上白皑皑的积雪,牛爸赤脚在田里犁田。汪华问,爸,冷吗?牛爸两小腿冻得紫红色。他说,能不冷吗,你脱下鞋试试。牛爸说,第一脚下水时,就像无数的冷剑直接刺进脚心冷到心肺。在水里站久了,麻木了,就不觉得冷了。你小子没吃过苦,不知道钱来的有多艰难。咱农民不吃苦就得挨饿,有书读,别不好好念。牛爸犁田时,也举着赶牛棒,牛不听话,牛爸手里的赶牛棒挥得“啪啪!”响,没有一下打在牛的身上。他的赶牛棒往田里抽打,传出 “啪!啪!”声。牛以为打到它身上,乖乖地加快了脚步,牛爸只是吓唬牛。牛爸说,这牛在别人手里早已经挨过不少赶牛棒的抽,它只要听到赶牛棒的抽声就知道是在抽它,自然就规矩了。汪华说,爹,你怎么不真抽呢?牛爸说,它忠厚、朴实、勤劳、温柔是农民的命根,怎么舍得真抽呢。休工时,牛爸点燃一把枯草,把牛牵到燃烧的枯草旁说,宝贝,暖暖身子。牛爸爱惜牛比爱惜自己还看得重要。牛老了,体力不支了,就得换上壮劳力的牛。每次换牛,牛爸都像生死别离一样的难受,嘴里嘟哝着,宝贝走了,我心痛。牛爸几天的情绪难以控制,时而伤感,时而醉酒,时而冒无名之火发脾气。直到新牛驯服了牛爸的性格,他才淡忘了对老宝贝的思念。

E

村里的土地被县政府征用,村里没了土地,牛爸养的牛没有用武之地。但牛爸还要养牛,牛不犁田,当宠物养。我是牛爸,我不养牛谁养?我这辈子与牛结下深缘了。没有土地,村民都清闲了,牛爸不甩老K,不搓麻将,他每天的任务就是精心饲养牛。

冬天,野外没有青草,牛爸拿夏季晒干的枯草喂牛。这头大水牛是前面的老水牛下的牛犊子,小牛犊经过牛爸饲养,长成肥壮的牛。牛生产出的粪便牛爸挑到山上,给树木施肥。这大水牛跟着牛爸生活五年,前些年为了耕田多收入,牛爸不让它配种,发情母牛兴奋不安,经常哞叫。在牛舍内站立不卧,食欲减退,反刍时间减少,体力退减。牛爸减少犁田的份量,戴牛帽子驯化母牛,让母牛过了发情期再增加耕田数量。牛怀孕跟人一样不能多劳累,应该养身保胎。牛爸好高兴,养了五牛的大水牛怀孕了,几个月后产下一对小牛犊子,牛爸乐得合不拢嘴。小牛犊一身乌黑溜光润滑的毛发,大大的耳朵直竖着,两眼睛又黑又圆。两只小牛犊很顽皮,满山遍野跑,大水牛怕它俩走失,仰起头“哞哞”叫唤。两小牛犊听到了,楞一下,伸出舌头舔舔这儿,舔舔那儿,连自己拉下的粪便也要闻一闻。玩腻了,往母亲身旁跑。大水牛用弯弯牛角象征性对着不听话的小牛犊攻击一下,算是对两个不乖孩子的一种教育。牛爸每天守在牛棚里,精心饲养着牛。农民插针无地,柴米油盐酱醋茶都得花钱买,这也叫“下岗”农民。牛爸超过六十岁,一个月能领到三百元养老金。汪华与廖惠不到退休年龄还领不到养老金。廖惠离五十岁退休还有三年,失地农民国家有政策照顾,可以一次性补缴社保,需要四万多。汪华家土地征用,村委会给每人分口粮款三万。汪华家连同父亲儿子一共分到十二万,缴了廖惠社保还有九万元存款。汪华体质不如父亲,他前些年到工地打工,不慎从三楼摔下,摔断脊椎骨和右臂,工地老板给过五万元后再也不见面了。五万元不够医疗费,好心的工友七拼八凑凑够两万,终于付清了汪华的医疗费,没有额外一份赔偿。汪华回到家里啥活做不了,廖惠在开发区做清洁工。朋友给汪华介绍了看守厂门的活,每月薪水一千二,每天24小时不能离岗。汪华做了几天,实在受不了寸步难行,坐牢一样的生活,只有打道回府。汪华每月还要缴纳最低档的社保,这钱由廖惠帮助缴纳。

为了提升居住环境,村委会筹建新农村,整个村子房屋拆掉建垂直排屋。牛爸听到这消息,心立马凉透了,往后还怎么养牛,没地方养牛了,这不是要牛爸的命吗?牛爸跑到村委会,这事得到证实。村主任告诉他,一个月之内各家农户必须腾空房子。牛爸几天没睡好觉,没吃好饭,披着一件外衣走出屋。他经过一番寻找,牛爸在邻村的山坡地上,租来一块山地。他用手推车拉来一捆木料,打木桩盖石棉瓦牛棚,把牛牵到这里。牛棚离开村子远了,牛爸跟牛住一起。牛爸的心情没一天爽朗过,他心里预测着自己与牛的缘分将要终止。牛爸给牛喂着鸡蛋,心里像刀子捅一样痛楚。大水牛似乎看出牛爸的心事,它“哞哞”轻哼,舌头舔着牛爸的手,也舔着两只小牛犊子。它似乎在告诉牛爸,它有儿女了,有你这位疼爱自己的牛爸,死也知足了。

小牛犊断奶后,牛爸把大水牛卖给屠夫。屠夫牵牛那一刻,牛爸心里十万个不舍得。不舍得也无奈,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与大水牛的宴席也该散了。那天早上,牛爸做了一碗鸡蛋面给大水牛灌下肚,烧了一锅热水为大水牛洗身子。大水牛心里有感触,它两只圆鼓鼓的大眼睛,像一对铜铃,盯着牛爸望,簌簌流下泪水。咧着嘴亲昵地“哞哞”叫唤。大水牛伸出舌头对两小牛犊身子添了一遍,而后又对牛爸“哞哞”地叫,似乎把两小牛犊托付给牛爸。牛爸潸然泪下,拍拍大水牛的头说,宝贝,我会对两个小宝贝抚养长大的。大水牛点点头,大水牛与俩小牛犊嘴对嘴亲昵交代什么,而后它的一个举动令牛爸奔泪。大水牛用头上弯弯的椅角往俩小牛犊的前腿挑了一下。两牛犊子立马下跪,它自己也扑通跪下,对主人以表谢意。连屠夫也看得感动涕泪,我做了半辈子屠夫还没见过这么懂事的畜生,我要多养它一些日子。屠夫牵大水牛走时,大水牛尾巴一摇一摆的,嘴里不时发出“哞哞”地叫声,僵着身子不走。瞬间又给牛爸深情一跪,叩三个响头。牛爸忍不住哭泣,他扑向大水牛,双手将牛头紧紧搂在怀里。要不是缺钱盖房子,不是村改没了窝,我哪里舍得卖呀。他的泪水与牛的泪水交融,俩小牛犊子也流着泪伸出长长舌头舔母亲的脸“哞哞”叫唤。大水牛跟着屠夫走了,俩小牛犊追上来。大水牛吻了吻俩牛犊子,用牛角把它俩顶回。大水牛边走边回眸,它那对大大眼睛流着泪,深情地,留恋不舍般望着牛爸,“哞哞”地叫。平时甩得欢的牛尾巴,此时此刻它垂着尾巴走出村子,还不时回眸一眼牛爸。车子越过山坡,牛爸还听到大水牛凄冷地叫。牛爸的泪水一股一股直喷眼眶,牛爸养了这么多牛,没见过如此重感情的牛。

大水牛走后,牛爸病倒了,汪华给牛爸治病。牛爸摆了摆手说,我老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别为我花冤枉钱了,家里盖房子需要那么多钱。你妈妈离开我这么多年,我也得找她团聚了。两牛犊子把它养大,卖了钱供儿子读大学。你的身体不如我,啥活也做不了,养牛最省事,不比你看守大门收入低。

汪华含泪点头。

屠夫宰杀大水牛的那天,牛爸也去世了。

F

昨晚睡觉,后半夜忘了盖被子,汪华受凉了,闹了一晚上肚子。天蒙蒙亮,汪华回家服药。自村里拆空房屋后,村委会在村头搭建了好多简易房,每家两间,把村里人安排入住。汪华进家,廖惠没在家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被窝是凉的。咦?这娘们今日咋会起得怎么早呢?才四点钟去干吗呢?汪华拉开抽屉找了药服下,在家里一支接一支抽着支烟,淡淡的烟雾缭绕着整个房间,默默地等候廖惠回来。老久,廖惠提着两颗菜回来了。汪华问,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廖惠有些诧异,带着躲闪的眼神望一眼汪华,笑了笑骂道,死鬼,你这么早回家干嘛?我今天看错时间了,三点就起床扫地了。汪华说,你发什么神经,平时不是六点上班的吗?廖惠脸红红地说,我不是跟你说过,看错时间了。迷迷糊糊地望一眼墙上闹钟,把分针看成时针了。这冷的天气谁不希望在暖被窝里多待一会。汪华嘱咐道,下次瞧仔细了,听到闹铃再起床。廖惠举起手,用手指理了理额前几根头发,情绪有些慌张,心里依然砰砰直跳。她说,我给你做面条去。疾步走进厨房。

受禽流感的影响,各地鸡鸭养殖场活埋了成千上万得病的鸡鸭。似乎是同一时间,猪肉受非洲猪瘟影响死亡惨重。今年牛肉价格比去年猛涨,汪华的两头牛今年的价格能卖四万元,八月十五中秋节是万家团聚的日子,汪华趁着牛价高,把水牛卖了。汪华接过屠夫给的四万元,他兴奋了,装进内兜。屠夫牵牛,两水牛与主人惜别,仰头对汪华“哞哞”叫唤不肯走。汪华拾起一根木棍对着两水牛腚部两记猛棍,两水牛痛得奔逃,牛绳差点拽倒屠夫。屠夫生气地说,你怎么这么狠心,有没有人心呀?两水牛上了屠夫的车子,还对着汪华“哞哞”叫唤,汪华乐在收到钱的快活之中,没在意牛对他情怀。他想在明年开春,吃牛肉的高峰期已过,这个时候牛犊子价格便宜,多买几头牛犊子。牛养多了,得扩建牛棚,建四间房子还需要几十万的缺口,儿子在大学还需要花钱,养牛是汪华挣钱最好的途径。汪华来到邻村村委会,跟村主任说,扩大一点地,多缴一点租金。村主任摇摇头说,汪华,这事我们正准备找你呢,接到乡政府通知,我们村土地也被开发商看中,乡政府征用我们村所有土地,你的牛棚趁早另想法子。此话像一盆冷水浇向汪华的心窝,浑身彻底透凉。

夜半,汪华喝了酒,神情恍恍惚惚回家,打开房门,廖惠并没有在家。他吃惊了,这夜半三更的会去哪儿呢?这娘们,干嘛去了呢?他喊廖惠,没有应声,他大喊大叫。惊动了左邻右舍,有村民说出去找找。还有村民说,吃晚饭时还看见她在屋里吃饭。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时,廖惠回来了。汪华对着她吼道,你上哪儿疯去了,我当心呢。廖惠说,这热的秋老虎,在棚里怎么睡?

你不会开空调吗?汪华说。

一晚上空调要几块钱的电,谁舍得用。我在公路上坐着乘凉,那风吹着舒服极了。廖惠说。

汪华开着空调和廖惠睡床上,已经有多年没有跟廖惠睡一张床了。汪华去搂廖惠,廖惠躲开身子说,咱俩离婚吧,我跟他已经好三年啦。

你!汪华瞠目结舌问道,这男人是谁?

廖惠说,他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希望你成全我。

你!汪华愤恨地举起拳头。

廖惠说,打女人的男人最窝囊无能,你想打就打吧。打死了你也得死,打残了,你也要去坐牢。

汪华松开了拳头,他说,既然你去意已定,说明在你心目中,他比我优秀,比我有本事。好!好!我成全你,强扭的瓜不甜,明天就去离婚。

谢谢。廖惠起床,躺在沙发上。

汪华打起了如雷般的呼噜。

离婚时,廖惠提出净身出户。汪华儿子从大学校园回来劝父母别离婚,她执意要离。相好的鳏夫已经超过五十岁,按他们村村规民约五十岁以后鳏夫没结婚只有一间房地基。结婚后才能享受三间房地基。如今村里的地基一间能值四十万,多两间地基价值八十万。鳏夫说,我丧偶多年,无儿无女,往后我老死了,这房子还不是你的。只要咱俩结婚,我就能拥有三间地基。假如往后咱俩做不成夫妻,我给你二十万。廖惠生来贪财,为了自己享福,这钱非赚不可,死活要嫁鳏夫。尽管儿子与亲朋好友苦口婆心劝她别离婚,她有自己如意算盘,像牛一样倔强。

汪华家四间地基,由于没有钱建造,卖掉一间地基。房子建好后,汪华将父亲留下的“宝贝”,犁和耙子装进屋顶阁楼。

鳏夫房子在开发区,三间四层小洋楼,地价每年都在涨。鳏夫抓阄时运气好,选中街面地段,一年租金有八、九万。汪华家的房子地段差,没人租住。有了钱后的鳏夫花天酒地,好了一位年轻的贵州妹,她怀上了鳏夫的孩子。鳏夫向廖惠提出离婚,廖惠当然不肯离。鳏夫说,如果你给我生个孩子,咱俩就不离婚。你做过绝育手术,还能生吗?你看看我这富有的家庭,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子女继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廖惠与鳏夫闹到法院,法院判给她二十万。离婚后,廖惠拿这钱做投资,她想赚更多的钱,成百万富翁、千万富翁。其结果血本无归,流落街头。她哭泣着要与汪华和好,汪华心慈与她复婚。廖惠又回到汪华身边。

复婚一年后,汪华与廖惠在街上经营一家“哞哞牛肉馆”,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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