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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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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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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世界

我是一个正常人。

这里我所说的正常人是代表四肢健全,生理上各个方面都没有任何问题的人,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不那么瘦。

就在刚刚,由于种种原因,我被委派接触一名女孩子,她有听力缺陷。

我被委派的原因也很简单——我会一点手语。说实话,说会一点手语事实上过于谦虚了,我的手语在整个公司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但是公开表现自己长处的感觉实在是让我觉得有些怪异。

总而言之,在公司高层的最终考量下,最终由我负责担任女孩子的导游。

哦,对了!忘记说了,我是一名导游。

至于为什么接待一名听力有缺陷的女孩子……

据说,是因为,公司最近正在考虑向“一线”进军,自然而然,好的名声对于公司向上发展,更进一步是非常有帮助的。

我个人猜测,后面说不定公司还会用这件事作为噱头,大肆炒作,作为公司的“名片”。

对此,我嗤之以鼻,但是却也欣然接受了公司的安排,毕竟这样的安排排除公司的故意安排,单单只考虑这件事本身,是非常好的。

我从大学毕业至今一直都极力保持着自己对世俗的恶习本能的厌恶,但是毕竟身处其中,难免的,我开始圆滑,开始学着在世俗与自身之间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我能想到的最具有代表性的表现就是——看书时,或者看电影时(一切能让我的世界暂时性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刻),我十分的感性,往往最简单的东西都会感动我,让我热泪盈眶;但是当我与多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暂时性的抛却那些感性,只余下理性,还带有对所有人的怨怼。

这很奇妙,就像是我本人被世界分割成了两个人,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除我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只知道那个肮脏,龌龊,带有所有世俗的人应该带有的俗气的“我”。

而另一个我只存在于虚拟的世界,只有当我完全逃离现实世界的时候,她才会出来,掌握身体的主导权。

我知道,那个世俗的“我”在另一个我存在的时候,是爱另一个“我”的,就像是最虔诚的信徒爱着他的神灵。这一点非常重要,这让我能够好好地生活在世界上,让我不会被这个世界分割成两个人,两个相互憎恶的两个人。

我想,或许大部分人的矛盾,纠结与自我厌弃都是来源于“信徒”的叛变以及“神灵”的憎恶。

我时常在想,我是幸运的——至少,我的“信徒”目前为止表现的都是对“神灵”的无限虔诚。

1

我想把这个故事讲出来很久了。一直以来,我总是不断地推迟,推迟到现在,我知道,对我自己来说,这已经是最后期限了。

所以,我在键盘下敲下了第一个字母,从第一个字母开始,往后,我会坚持写下去,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慢慢的,写下这个故事,我想把心中的感动传递给所有人,让所有人都知道世界上的爱与美好很多很多。

我不知道这本书会不会有机会被除了我本人以外的第二个人看到。或许,这本书会消失,在不经意间,因为某一个意外或者人为因素,这本书的将来是如此的不确定,但是我还是决定把它写出来,为了自己,仅此而已。

2

第一次看到卡的是在电梯里。

当时,差一点点就快要迟到的我刚刚进入大门,趁着电梯门还没关上,急忙传过去摁着电梯门按钮。

电梯门重新打开,我一眼看到了电梯里的卡——静,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从出生至今,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静的女孩子,让人不由自主联想起“小桥流水人家”那种静。

下意识的,我有些害怕,这害怕来的猝不及防,甚至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后来我才想到那种害怕或许就像是对未知的害怕,我敏锐地感觉到她和我们不太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不知道,这只是一种直觉。

犹豫了一下,我进入电梯,站的离卡远了一些,卡没说话,只默默退了一步,我这才看清,卡一直摁着开门键,我有些羞恼,羞与恼都是因为自己。

“谢谢。”我看着她的背影对她说。

她没有说话。

我有些尴尬,撇撇嘴,不再说话。

电梯门开了,我这才注意到——我没摁楼层,心里一惊,再一看,五楼?

我疑惑万分,看着卡走了出去,紧接着自己也走了出去。

接着,我眼睁睁看着卡走进了老板的办公室。

我看着,电管火石间,一个想法掠过心头——总不会她就是那个“特殊旅客”吧?

那刚刚,在电梯里,她根本就没有听见我的道谢?

怪不得,看上去这么静。

都听不见声音,还能不静吗?

“小孙,来,看看这份文件。”

我转过头,是文姐。

我笑了笑,点点头,跟着文姐走了出去。

3

我打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办公室后关上门,看向吴总,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小孙啊!这是孙小姐,你看看,多巧,你们的姓都是一样的。”

我看着办公桌上的一盆多肉,没说话。

我不知道面对这种虚伪做作又客套的话的时候,该怎么回答,索性保持沉默。

事实上,吴总也没怎么期待得到我的回答,我的回答是可有可无的,根本就不重要,客套话也只是为了客套。

很快,吴总把话题扯到了卡的身上。

“孙小姐很早之前就联系我们公司,准备去日本旅游。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是最好的人选,一方面你懂手语,而且工作了这么久,有耐心还有活力,又会日语,所以,这件事,我就打算交给你了,你觉得呢?”

卡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的,注意到我在看她,她对我笑了一下。

我愣了一下,心里什么被触动了一下。

我恍惚间听到有人说了些什么,后来,我才发现,刚刚说话的声音是我自己的。

我说:“好的,我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后来的聊天都很愉快,我负责担任翻译的角色。

我发现,卡原来是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子,这和我想象的大相径庭。至少现在卡表现出来的一面让我毫不怀疑,如果说卡是一个正常人——和我一样的正常人,那她绝对是一个开朗可爱外向的女孩子,她可能比我更加适合这一份导游的工作。

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卡原来是内心“住着一头大象”的人,但是我又想到,原本我以为卡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惊讶的发现,我没有答案。

自己没有答案却觉得答案出乎意料——这算不算是一种诡辩?

我坐在地铁上,漫无目的的想着。

4

从那一天与卡见面到今天已经一个星期了。

我也已经在家闲置一个星期了。

说出来好笑,我在这家公司上班在这么多年以来,这还是我休过最长的一次假期,这越发让我看到老板对那个女孩的看重。

就一个普通的女孩,为什么会……哦,对,我忘了,这可能不是一个普通女孩。

可能是因为有一些什么关系?或者说是因为可以作为一个噱头?

我带着一丝嘲弄想着。

但是,突然间,我又想到……为什么我想当然把这个女孩和我心里的“阴谋论”联系到一起了呢?

我对这个女孩并不了解啊?

为什么呢?我收回拨弄花叶的手,望向远方——太阳已经下山,只留下一片余晖,如梦似幻。

一滴水滴落在我的手上,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用手擦去脸上的眼泪。

——我感觉到很羞愧,为了自己卑鄙的想法。

我一向信奉“要先了解一个人才能产生一个初步印象,然后根据这个人的更多细微行为了解一个人,最终在心中下定义”的准则。

——我做不到。

总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

为什么我总是做不到呢?

难道我永远都逃脱不了“庸俗”?

想到这里,我感到心跳都似乎骤停。一股绝望把我拽住,我逃不掉……

蹲下身,我紧紧把自己缩成一团,压抑不住的抽泣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我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极度的不稳定。

我感到很无助。

我觉得我在这个世界是孤独的——从父母离世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终于孤身一人了。

没有归宿,永远都不会再有归宿,独自一人,我在世界上流浪,我……很孤独。

5

——我的灵魂渴望浪漫,浪漫到死的浪漫;可是,我的理智却告诉我,得到一份简简单单的温柔就已经弥足珍贵。尽管大多时候都是理智占据上风,但我的灵魂却永远在寻找一个契机。

这段话是我无意间想出来的。现在看看,我还是觉得很有道理。

明天我就要和卡一起出去,所以今天我去了公司,准确点来说我是被老板叫过去的。

我到了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按下门把手。

老板坐在办公桌前,端着一杯茶,看到我进来,放下茶杯,露出一个微笑,笑看着我说“来了,过来,我跟你交代几件事……”

我关上门,走了过去。

“小孙,来公司几年了?”

我愣了愣,眉毛微微一扬,这……是要给我加薪水的节奏?

我笑容越发真诚:“老板,我来了快四年了。”

老板看着我的面容,语气轻快起来:“四年啊?四年恰好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上大学的时间啊!”

我不太理解怎么话题又扯到了大学,就因为一个数字?我很奇怪,但是我没有发问,我觉得老板现在好像陷入了某种深邃的遐想里,我的直接告诉我,这个时候我不应该打扰他。

很快,老板回过神,看着我,我隐隐约约看到他眼里有一丝泪光,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扬起一个笑容,说实话,我很少看到老板的笑,一般情况下虽然老板是不发脾气温和的,但是笑还是很少的。

笑起来,还不错。

我想着——果然,每一个人笑起来都是那么好看。

老板站了起来,看着我,眼里带有一丝我看不太懂的情绪——很复杂又很简单。

他说:“小孙……”

我看着他,觉得他应该会告诉我什么重要的事,可是最终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照顾好她。”

我纳闷的看着他,这不是他想说的话。

那么,到底为什么他最终没有说出想说的话呢?

我点点头,在他的目送下走出了办公室。

夜晚。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屋外的高楼大厦,姹紫嫣红的灯光。

——很美,很炫目。

可是,我想看的是月光,我想抬头看的是星空,而不是——我抬起头,一片光晕。

我觉得这些灯光太碍眼了。

我垂下头,看着阳台上的桌上摆放着的一盆仙人掌,昏暗的灯光下,刺似乎都不存在了。

伸出手,我感觉到了刺。

我再次抬起头,我感到自己的视线似乎透过了昏暗的布满光晕的天空看向了星空。

我突然开心起来。

——有些东西暂时的看不清并不代表不存在。它就在那儿,星空就在那儿,无论你看不看得见。

6

我和卡约好在机场碰面——这是卡自己要求的。

我去机场的路上一直在想这次出行和以前的很不一样,从最开始给我安排这个任务,然后给我放假,到现在约定好在机场碰面,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是我和卡,我们只不过是约定好一起出游的大学生

——我不是一个导游,她也不是一个游客,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这只是朋友一起出行而已。

这种想法让我感觉很轻松,我不必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一遍遍的思考待会要怎么样聚集一群人,然后到酒店放下东西,接着就再次清点人数,一起出发去旅游胜地,一遍遍打腹稿,一遍遍重复要讲的话。

都已经四年了,我还是改变不了自己,我还是在大众面前一说话就紧张,紧张到全身抑制不住的抖动,连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抖动。

所以每每这时,我都会尽量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幸而,游客们都没有在意,如果不是这样,我恐怕早就被投诉好多次了。

毕竟,我这个样子是真的不太适合当导游,我甚至觉得当初读大学的时候我应该选择的是计算机专业,然后工作就坐在办公桌前,不用面对如此多的人。

可是事实是,我就是个导游。

这让我很痛苦,我改变不了自己。

幸好,这次出行只有我和卡两个人,我有预感,这一次的旅行一定会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愉快。

我到达机场后给卡打了电话。

电话响铃的时候我看着清晨的机场发愣。

电话接通了,我猛地回过神:“喂。”

另一头没有声音,我从耳边拿下手机,看了一眼,接通了啊,怎么回事。

我正纳闷,另一头突然传出一阵陌生的声音——男声。

我一惊,连忙重新把手机放在耳边。

同时脑海里胡思乱想着。

第一个想法就是——难道卡是和别人一起来的?不是说就我们两个人?

另一头的人可不会等我思考完再说话。

我听见电话那头的话语一惊,心里一凉,全身血液倒流,我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发烫。

他说:“不好意思,手机的主人好像不会说话,刚刚她拿着正在响铃的手机到我面前,两只手比画,我还纳闷呢,怎么会有人给一个哑巴打电话。”说着,男人还笑了两声。

他以为这是幽默。

我不这样觉得。

我只觉得羞愧。

我想说,卡不是哑巴,她只是听力有障碍,可是我觉得我没有什么立场这样说话。

毕竟,刚刚打电话的人是我,不是吗?

我感觉自己的嗓子异常的干涩,我异常艰难的回话。

“不好意思,我可以请问一下那个女孩子的位置吗?”

那边男人说了个位置,我挂断电话,连忙往那边赶。

我用袖子擦干泪水,尽力抑制自己,毕竟这个地方不适合哭泣。

——或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适合哭泣。

7

我刚过去的时候,卡正在给一个男生道谢——用鞠躬的方式。

我大步向前走过去,离卡只有四五米远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我转头看着机场的客人们,突然有点头晕。

卡谢过男人,转过头,看到了我,对我笑了笑,我缓过神,看着她走了过来,用手比划着。

她说:“走啦,等一下飞机要起飞了。”

我牵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卡笑弯了腰,摸了摸我的头,笑容越发灿烂,我才惊讶的发现原来卡比我高了大半个头。

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个需要大人陪伴的小孩子。

——卡就是那个大人。

从前,扮演这个角色的是我的父母,他们离开我了以后,这是第一次有人让我感觉到了温暖,从内到外。

不等我说什么,卡就牵着我的手走向安检处。

上了飞机后,我坐在卡的旁边,可能是出于刚刚的愧疚,我暗自决定要好好陪卡度过这段时光。

我帮卡向空姐要了一杯橙汁,一床薄毯。

我递给卡的时候,她用手比划着。

她说:“你也应该要一床薄毯的,我们坐飞机应该会坐很久,你会很累的。”

我告诉她:“我现在不太想睡觉,等一下我想睡的时候再要吧。”

她点点头。

我翻出电脑,翻出早已缓存好的电影,向她那边递了递,询问她是否想和我一起看电影。

她笑了笑,同意了。

我们看的了一部悲剧电影——我认为是悲剧电影。

8

电影是一部默剧,卓别林的《城市之光》,我很喜欢这部电影,看过很多次。

我现在非常庆幸,在特定的情况下,默剧不再是默剧,而是有声有色的风景。

画面停留在电影的最后一刻,没有片尾曲。

我关掉电脑,向空姐要了一床薄毯,对卡笑了笑,用手语互道晚安,一起闭上了眼睛。

——虽然现在不是晚上。

我越加觉得自己和卡很合拍,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世界上有两个人是如此轻易的就成了好友,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暖暖的。

我觉得我可以和卡成为好朋友。

我们到了酒店。

我挽着卡的手臂,一眼看去就像是一个小妹妹挽着她的大姐姐。大姐姐不爱说话,小妹妹喜欢笑嘻嘻的跟人聊天。

我想起一首小诗,金美玲子写的,我特别喜欢。

《月亮和小姐姐》

我走月亮也走,

很好的月亮。

要是你每晚都记得

来到天上的话

就是更好更好的月亮了。

我笑姐姐也笑,

很好的姐姐。

要是你不用做家务活儿

跟我一起玩的话

就是更好更好的姐姐了。

我给卡看了这首诗,她温和地看向我,笑着比划着,告诉我:“很有童心的小诗。”

我像是一个被大人夸的小孩子,自豪的笑着。

晚上,我和卡一起走在这座城市繁华的街头,我抬头看了看,天边一片紫红色云霞,大概是光污染太严重,没有星光。

我们去了一家小餐馆,味道还不错,是我个人喜欢的地方,但是一般作为导游,带着游客们来这里的时候,那些富太太们大都瞧不上这种小地方,久而久之,我带旅游团的时候就带着游客们去大餐厅吃饭,而我自己还是喜欢这家小店。

今天,我下意识就带着卡来了这里,可能在潜意识里我就觉得卡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吧。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家店是一对中国老夫妇开的,已经很多年了。

据夫妇两说,原本两人是跟着儿子来的日本,后来,遭遇不幸,儿子去世了,夫妇两又在日本生活很久了,家乡也改变了很多,物是人非,所以,两人就拿出自己的积蓄在日本开了这家小餐馆。

只是,每年春节两人还是会返回家乡,用老奶奶的话说就是——那是我们的根哟!

我挽着卡走了进去。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我左右看了一下,人还挺多。

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围着围裙,拿着菜单和茶水壶。

她把菜单摆在我面前,我拿过菜单,看着她,有些疑惑。

我把菜单递给卡,左右望了一下,只看见忙碌的老爷爷,没看见老奶奶。

我问她:“这家店的老奶奶呢?”

她诧异的看着我,似乎是没有想到我还知道这家店的“组成结构”。

或许是她眼里的诧异表现得过于明显,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揣着一口流利的日语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没有想到你是这家店的常客。”

我笑了笑,再问了一遍:“老奶奶呢?”

“我不太了解,就听说好像是生病了,最近没法来餐馆,所以就招了我来帮忙。”

我点点头,恰好卡把菜单递过来,我看了一眼,把菜单递给了女人。

卡看着我。

我给她比划着,解释道:“刚刚那个女人说,她是新来的店员。”

卡点点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老爷爷爷亲自把菜端上桌,看着我,用中文和我交流。

“丫头,最近是又带了旅游团吗?”

我摇摇头,挽过卡的手臂,笑嘻嘻的说:“不是的,这一次我是带着我的姐姐来这里玩一圈。人嘛,总是要有一点自己的生活。”

老爷爷慈祥的笑了笑,对卡点点头,把一盘蛋黄酥摆在我面前,转过头对我说:“丫头,多吃点。”

我点点头,看着老爷爷走开。

看着桌上的菜,我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直到有一只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抬头,看着卡。

“你怎么了呢?”

我眨眨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把筷子递给她:“我们吃饭吧!”

我看着桌上的蛋黄酥。

我记得菜单上没有点它。

可是这是我在这家店最喜欢的一道点心。

9

我最后把未吃完的蛋黄酥打包,和卡一起走出了小餐馆。

我反常的沉默。

卡走在我旁边,我可以看见她的影子和我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我知道我的反常表现得很明显,事实上,我确实不想表现出来,可是……这还是有些难度。

从大学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有学会如何完完全全的遮掩自己的时候情绪。

——我也不想学。

我觉得很累。

不单单是因为感觉到了告别的气氛。

我不知道这家店还会不会存在。

可能这盒蛋黄酥会成为我此生最后一盒蛋黄酥。

我什么都抓不住。

什么都留不下。

就像是小学的时候我最想要的是水果零食;到了初中我开始有了梦想,想要成为一个有钱人,为什么呢?大概是有钱就能改变很多东西;后来是高中,我想成为一名医生,一名无国界医生,因为我想要帮助世界上所有的孩子,我爱孩子;再后来呢?高考结束,我却去了旅游管理专业,那时候我带着无尽的幻想,却发现所有人都在逼我做我自己不喜欢的事。

事实上,我自己都在逼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为了学分学时奔波,为了老师说的情商与别人交流,为了前途参加各种比赛——为了以后抛却我坚守的一切。

等到我后悔的时候,却早已经找不到从前的自己。

留下的是一个已经被改变了的我。

我亲手抛下了自己的皮。

眼前的一切模糊了,渐渐变得扭曲,我突然想哭。

我这样想着。

我看着自己的眼泪砸在地上。

向前走着,我突然看到两个在渐渐影子分开,我停了下来,摸了把脸,转过头,看着卡。

卡站在我面前,背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伸出手,抱住了我。

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我的泪腺上,我用力回抱住她,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她的肩膀上。

她松开了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背过身。

我听懂了她的言语。

终于抑制不住,我蹲下身,放声哭了起来。

她说:“我听不见,你可以哭泣的。”

她说:“你看,我背过身了,我不知道你在哭泣了。”

10

我很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了。

记忆里,上一次痛哭流涕应该是父母同时的离开。他们没有给我一丝一毫的喘息机会,就这样决绝的一起离开了我的世界。

我想,或许他们是幸福的,毕竟生前他们就是恩爱的夫妻。

11

我睁开眼睛,打开手机,七点半了。

今天我计划和卡去日本的比较小众的樱花园。

我洗漱完毕出门的时候发现卡站在我的门前,我对卡笑了笑,问她:“你怎么这么早啊?我这个导游居然起得比你这个游客还晚,说出去老板会扣我工资的。”

卡不在意的摆摆手,双手比划着对我说:“没关系的,我每一天都起来得很早,个人习惯而已,你放心,我不会告状的,你们老板不会扣你工资的。”

我哈哈大笑。

我亲热的挽过卡的手,和她去了最近的一家小餐厅。

吃完饭我们就去了樱花园。

现在正是樱花浪漫的季节,我看着满园樱花 ,不由得惊叹于它的美。

——层层叠叠的樱花,随风飘扬的花香。

从小我的语文就不好,无法准确描述出她到底有多美。

我只是觉得这个场景让我很舒服。

我和卡在这里看花。

接着,我们去了里面的一个小茶馆。茶馆名字很雅致,叫做“樱花馆”。

茶馆里的糕点都是用樱花做的,吃起来香甜可口,很软糯,而且很精致。

一朵朵樱花躺在绿色的小盘子里,一朵小花在茶壶上点缀着,我连吃都不舍得。

卡对我笑,说:“说真的,我来过好几次日本,第一次来这,以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这里有这样一个地方。”

我自豪的挺起胸脯,拍拍胸口,对她说:“当然了,我特别喜欢花,我觉得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各种各样的花我都喜欢。只要我去过的地方,各种各样的花田花圃什么的我都去过。”

顿了顿,犹豫半晌,我没再开口。

只是我出来没带父母来旅游过。

——或许说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带他们出来旅游。

12

接下来几天,我带着卡在日本到处瞎逛,出于我的“天性”,我买了很多东西。

卡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说真的,这让我很惊讶,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女生是不喜欢购物的。

事实上,对于我,如果不是报销旅游费,我是不可能舍得这么大手大脚花钱的。

玩了一个星期左右我们一起离开了日本。

值得一提的是,我还和卡通过手机保持着联系,我时常告诉她一些自己生活的琐碎小事。

甚至我觉得自己说得太过于细节化,我问她会不会觉得很烦,她说不会。

我还是有一点犹豫。

说真的,如果我很烦一个人经常给我发信息,我也是绝不会明说不喜欢的。

这是一个人与人的沟通盲区。

我不知道她的想法,但是我问她她的想法的时候,我却不信任她的话语。

所以,最终 我减少了自己一天的信息量。

最开始是偶尔一两件小事,到后来的一天一问好,再后来是几天一问好。

渐渐的,我们失去了联系。

谈不上什么失落,这就是一个很自然而然的过程,除了偶尔想要告诉她一些生活趣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以外,其他的都很好。

我依然是公司的导游。

老板没有给我升职,只是给我加了薪,我还挺满意的,干同样的事却获得了更多的报酬。

后来我也带团去过几次樱花园,我尝试着带他们去那家小餐馆,每当游客走进那条街道,他们就露出一副不喜的神色,最后,我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是每个人都是卡。

再次见到卡是一个巧合。

那一天我带着刚买的鲜花去公司。

进门时我突然愣住了,我看见卡站我离我几米远的地方默默看着我。

我停下脚步,对她笑了笑。

她走了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

很美好 对吗?

是的,想象总是美好的。

13

我再一次见到卡是在一场葬礼上。

原本再次重逢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如果不是将要在葬礼上相见,如果黑白照上的人不是她。

她死了。

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以至于我听到的时候只觉得荒唐。

一年前还在跟我开开心心聊天的女孩子,那么温柔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

这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我想着。

我从老板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同事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啊?”

同事指了指我的脸,有些犹豫,说:“你……眼睛怎么了?”

我正摸不着头脑之际,她接着说到:“我没别的意思啊!就只是……。”

我一愣,抹了一把脸。

一脸的泪。

终于抑制不住,我蹲下身哭泣。

同事慌了神,看着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情绪的爆发往往是让人猝不及防的,就像我,虽然我口中说着不相信卡的死亡,但事实上,我心里已经接收了这个事实。

卡死了。

这三个字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不定,我把这三个字一字一字拆开。

卡,卡是那个温柔可爱的女子。

死,死是什么呢?什么叫死呢?怎么突然死了呢?死意味着什么呢?

到今天,我依然无法按自己心里的意思把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字解释得明明白白。

一个人死了,死了之后他就不见了吗?突然就消失了?还是会进入另一个世界?或者被抹去记忆在天地间游荡?

我很难受。

我不明白,为什么卡那么好一个女孩子会遭遇这些东西。

为什么上帝在她出生的时候就剥夺了她的听力?剥夺了她的乐趣?

我承认,默剧很好看,但是事实上,觉得默剧很好看本来就是在听够了世间的声音之后,而卡,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我因卡厌恶着这个世界。

——至少在此时此刻。

可是,我知道,卡是爱着这个世界的。

我无法想象一个出生就被剥夺了生命的人要怎么样才能成为孤儿院院长,无法想象她是经历了些什么才会这样的温柔。

她是否曾经抱怨过社会的不公呢?

这些都是无解的。

14

一个人的生死不会影响到这个世界的运行。这是显而易见的。经历过痛苦悲伤,我还是只能接受卡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

现在的我已经不太记得参加卡的葬礼的时候的情绪了,只是在葬礼结束后,我独自撑着伞回了家。

这很奇怪,似乎每当不好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天空都会有所感应,呈现出相应的天气。

如果换做平时的我自己,我可能会有些疑惑,可能会尝试着查询最近的天气,然后做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事,最后证明世界真是神奇。

但是很显然,我今天是半分这样的心情都没有的。我只想要回家好好的睡一觉。

——这是我一贯的排忧解压的方法。

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小雨还在绵绵不绝的在天空中尽情的舞蹈。

我忘了关窗,丝丝缕缕的凉气夹着水汽在空中蔓延开来,室内除了被窝里似乎再找不到一处暖和的安身之所。

我靠在床头,盖好被子,使得整个身体就只有头暴露在被子外。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我突然很难过也很慌乱。

此时此刻,我无可避免的和孤独打了照面,在我最脆弱不堪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孤独的爪牙。

它看着我,我看着它。

它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话语。

孤独是寂静的,它在这个世界上无孔不入。

最可怕的就是慢慢的占据我的心,那会让我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孤独对我的影响,而且是不可逆的。

即使,现在让我保留自己的意识回到小时候,我还是会孤独……在一个本该不孤独的时刻孤独得心慌。

我想,我后悔了。

刚刚冒出这一个想法我就发现自己错了,这种时候明明不该想着这些的。

我的思绪回到了二十一岁那年与母亲的对峙。

那天天气很好。

母亲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我站在窗前看着母亲。

看了一会儿,我走了出去,自然而然的从母亲手中接过浇水壶,仔仔细细给花浇水。

母亲站在旁边看着我。

我依然记得那天阳光的温度,还有院子里的独属于植物的香味。

我随手把一片绿叶上的枯叶抛开。

“今天的天气真好。”我这样说。

“是啊!都多久没有出太阳了啊!”母亲往旁边走了一步,站得远了一点。

阳光更大范围的笼罩了我。

我感觉到身上暖融融的地方又多了一点,看着绿叶上的阴影移的远了一点。

我没由来的鼻头一酸。

我直起身,看着母亲。

“我不去。”我最终放弃了斟酌已久的委婉说辞,直接了当的对母亲表达了我的态度。

母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副严肃的面孔。

“不要任性。”她这样说。

任性?我最讨厌这副说辞。每当我做了一件与她期望不符的决定的时候,她都这样说——不要任性,我真的很任性吗?还是说仅仅是因为我没有让她满意?

我这样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我不想和母亲起太大的争执,经验告诉我,争执的结果就是我们俩都难过。

我最终只是站在母亲的对面,用一种抗拒的姿态站在我自己的的一面,就好像在对她说:你看,我站在你的对立面,我是不可能对你屈服的。

那是很幼稚的抗拒姿态,但事实上,有时候幼稚恰恰能够反映出我的真情实感。

——至少母亲给我的反馈是这样的。

她缓和了语气,叹息着,说:“一个人生活是很孤独的。现在我还在这个世界上,你尚且还有容身之地,但是等我不在了呢?你一个人生活是很孤独的。”

母亲两次提及孤独。

那时候的我自认为见识过最孤独的时刻,我一个人吃饭,睡觉,住在一个空旷的房子里,一个人看电影,看雨,甚至我还一个人去动过手术——出于一些特殊原因。

那个时候的我特别喜欢孤独,就好像孤独就意味着我的强大。

所以,对于母亲所说的“孤独”我无法苟同,我认为我一个人在世界上就可以和孤独匹敌,我认为孤独不算什么,它只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

所以,当时听完母亲这一段话的我只是淡淡一笑,斩钉截铁的说:“我不认为一个人生活会怎么样。”

我刻意避开了孤独这个词。

母亲只是看着我。

看着窗外淋淋漓漓的小雨,我裹紧了被褥。

我想,我或许是有点后悔了。

从前,我一个人生活得再久,也会定期回家,家里有一种异常的安全感,能够抚平我心中的躁动不安,那时候的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就是孤独的治愈剂,一方面我一次又一次使用治愈剂治愈我自己,而另一方面我却毫无知觉,大言不惭的宣布,孤独对我无效。

现在,父母都已不在人世,这世间独有我一人,独立于世,再没有治愈剂供我使用,我只能一次又一次被孤独腐蚀精神,我别无他法。

我只能这样下去。

15

——我将会死亡,精神或肉体。

我去相亲了。

对方是一个公务员,长得不帅也不丑,个子不高也不矮,不太有钱也不太穷,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

说起来好笑,在我的学生时代,我对自己说我是一个不婚主义者,不会结婚。

后来,我又对自己说,我就算喜欢一个人,也绝对不会结婚,顶多谈恋爱;但是另一方面,我又告诉自己,只谈恋爱而完全不考虑将来,这种行为是不好的,一直以来的道德心不允许我这样做。

结果就是,直到现在,我依然单身。

世事无常。

当初,我和母亲爆发过的无数次争吵,其导火索都是结不结婚这个问题。

我曾经是那么固执的告诉母亲这辈子绝不结婚,而现在在母亲离去之后,我却一人踏上了这条路。

这次相亲是我自己一手促成的,同事们听我说想找个人过日子的时候都很激动。

“你呀你呀,早该这么干了,你看看,都二十几岁了还没个男朋友,这样下去怎么行。”

“就是就是,人啊,特别是女人,这辈子是要找一个好男人依靠的,那就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像那些一辈子不结婚的人啊,大都晚年凄惨,或者人家早就有了另一种可以替代爱情的东西。”

我听着,依然不习惯“女人”这个词。

一个同事补充道:“特别是钱,那些不结婚的女人钱也不少,不然也撑不住她们一辈子的消耗啊!”

我默默听着他们的话语,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寒气。

如果……我没有决定相亲结婚,而是选择孤寡一辈子,我在他们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形象呢?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听到他们的讨论?

在我思绪万千的时候,他们已经把话题引到了独身人的感情上了。

“我觉得吧!你不要看那些一直不结婚的人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其实他们也是需要感情的,养干儿子干女儿什么的,很正常……”

另一个同事似乎觉得很有发言权,补充道:“不不不,也不一定,只是他们确定是需要感情的,但是他们在想要别人感情的同时又不想自己付出感情,所以啊……有些人就不停谈恋爱,换交往对象。”

“要我说,这些交往对象可真惨,莫名其妙被欺骗了感情,还没得到什么好处……啧啧啧”

“这样说来,干儿子干女儿还要好些呢——至少获得了钱。”

最后几人得出一个结论:图钱比图感情更加能在感情这场博弈上获得想要的东西。

待这场聚会结束,我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我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挣扎片刻,我最终起身走到客厅,打开电视,随手摸起一个抱枕,选择了一档很火的娱乐节目,看着里面的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

我是被冷醒的。

我缩了缩腿,可惜,再怎么缩小自己也无法把自己缩小到可以用抱枕盖住整个身体的地步。

我很冷,可是我不想动。

如果……如果母亲还在,我还会一个人迷迷糊糊在沙发上睡着吗?或许我根本没机会在沙发上睡觉。

想着想着,我嚎啕大哭起来。

电视还开着,依然是吵吵闹闹嘻嘻哈哈。

16

我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

在一个晴朗的早晨,我裹了件大衣去看了心理医生。

整个过程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波涛汹涌,有的只是平静。

走出办公室,我随着人流步履匆匆——即使没有目的地。

医生说,心情低落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说其实是什么激素什么的分泌不足。

我有一点点懂。

激素什么的这种名词基本上就在我的高中生物才听过,后面就没再听过了。

我不由得在心里想——原来心理情况是跟身体情况有关系的……那是不是说心里情况是可以被生理控制的?

我没有再深想下去。

日子还是照样的得过下去,却发生了一些变化。

17

我和那个……男人(我还是不太习惯对同龄人称呼为男人女人,我还是习惯称呼为男生女生,可是现在却已经不再合时宜了)去约会了。

他今年比我大一岁,未婚,应该是经历过几次恋爱,老实说,我觉得我有些亏了,毕竟我还是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呢。

我们在一家小餐馆吃了饭。

点菜时他把菜单递给我,我点了一个辣菜,想了想,又点了一个清淡小菜,然后把菜单递给了他,他看了一眼菜单,再加了一个番茄鸡蛋汤,就叫来服务员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

我装作没有看到服务员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和他闲聊着,直到菜上齐。

我离开座位,问他需不需要一碗饭,他呆了一下,点点头。

我给他和自己给自己添了一碗饭,回到座位,我开始给自己加汤。

我看着他夹着清淡小菜。

吃完饭,我让服务员把几乎没有动过的辣菜打包。

我爱吃辣。

走到餐馆门口,他问我是否想要一起去看一场电影,我摇摇头,撑起自己的伞,离开了餐馆。

透过朦朦胧胧的雨幕,我再一次看见了自己和母亲争吵的场景。

孤寂将我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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