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认为,爱情太神圣,在爱情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相爱的人,其实只需要一个眼神交流。但这并不妨碍我欣赏爱情之美,沉浸在爱中的男女都是痴的,以其至情至性,所以充满了美感。
一
周时,古风淳朴,人们的思想还没有被礼教钳制,那时的恋情完全出于天性。诗经《国风》第一首《关雎》大家耳熟能详: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春和景明,伫立河边,看那桃花红了,红得极艳;柳树绿了,绿得极肥。花丛树间,青年男女言笑晏晏,女的编一圈柳枝戴在男的头上,男的摘一朵桃花插于女的发间。男子对一位窈窕美丽、贤淑敦厚的采荇女子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渴望与她相伴相随。感情单纯而真挚,悠悠的欣喜,淡淡的哀伤,展现了男女之情的率真与灵动。
还有一首汉乐府,对爱情的表白大胆而热烈。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第一次看到这几句话,我就被震惊了。女子的坚决与痴情,字字千金,经历过爱情的人怎能不感动!没有经历爱情的人怎能不向往!有文字以来,再没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誓言。相比之下,大话西游中的“爱你一万年”终究有一个期限。我不迷信永恒的爱情,但我相信相互爱着的时候,的确是崇高而神圣的。
二
隋唐之际,经济繁荣,思想也空前活跃,两性之间的交往更加自由。因此“红拂夜奔”才成为可能,他们的故事才为人们津津乐道,甚至如今“炒股要炒潜力股”也拿红拂来做比喻。红拂当时是执掌朝政的杨素的女侍,宰相家的丫鬟,也是经过海选的,不逊于如今的空姐。红拂二八芳华,对爱情充满了憧憬,但一入侯门深似海,内心孤寂可想而知。
这时候,他来了,他骑着白马走来了。一天,一个身着布衣的青年来见杨素,向杨素畅谈天下大势。此人身材伟岸,英姿勃勃,神态从容,见解非凡。红拂在屏风后一见倾心。打听到这个布衣青年名叫李靖,住在长安的某旅馆中。于是想,我是飞蛾你是火,因你明亮,温暖,所以在这寂寂长夜里,我义无返顾,向着你的方向飞去。当天夜里,红拂女便找到李靖的住所,以身相许,与李靖私奔了。一个妙龄少女与自己梦中的白马王子一见钟情,毅然决然,相约私奔。这在今天的人们看来也需要勇气,需要胆识,一般的须眉男子也难做到。李靖也确实值得红拂追求,他后来随李世民征战四方,成为唐王朝开国元勋,被封为卫国公。红拂女风尘之中识李靖,真是一奇女子!
去年今日此山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千多年前,一个叫崔护的诗人在长安南郊一处桃园里经历了一次让他终身难忘的艳遇。可惜这男子差红拂甚远,爱情女神她很忙,不会等到桃花重开那一天。也因此,桃花成了最妖娆的花朵。在寂寞之处遇见,因此成了一个永恒的主题,崔户在桃林深处遇见,辛弃疾在灯火阑珊处遇见,戴望舒在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处遇见。奇怪的是,在恋人之间感受爱与幸福的那一刻,总是想到永恒。“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誓言,也是希冀,就象味蕾对酸甜苦辣的记忆,品味的那一刻将永远记忆。当爱情来临时,真的不需要太多的思辩。真的爱情,不应有所附丽,为爱设置层层关卡,经过重重考验,那不是爱情,是游戏。
三
相较于人,《聊斋》中的狐女可爱多了,其中的女性,那一个个美貌多情、知恩图报、为爱痴狂的狐鬼,相比于男人们的懦弱和胆怯,她们更坚强、更勇敢、更执着;相比于污浊黑暗的世道,他们更真、更善、更美。夜晚掩卷,竟也隐隐的想,此刻,会有狐仙徘徊于哪个书生的窗前?
这里就拿一个来说,聊斋狐女婴宁。婴宁爱笑,无拘无束地笑,连结婚拜堂她都笑得不能行礼。那时的女人只能笑不露齿,笑不出声,否则就是有失检点,不正经。而婴宁,她面对陌生男子,毫无羞怯地笑,自由自在地笑,任何场合都可以笑,真是任性而为,一切封建礼教与她都不相干。她的个性像野花一样的烂漫,山泉一样的清澄。她看到王子服对自己一个劲地盯着看,笑吟吟地说了句“个儿郎,目灼灼似贼。”大大方方地把花丢到地上,跟丫鬟有说有笑的走了。婴宁似乎无意的丢花,其实丢的是爱情信物。王子服找到婴宁,向她表白爱意,说这种爱不是亲戚间的爱,而是夫妻间的爱。婴宁问:“有以异乎?” 王子服回答:“夜共枕席耳。”婴宁低头寻思许久,回答:“我不惯与生人睡。”实际上她假装不懂王子服的爱情表白,是为了让他把爱情表达得更热烈,更赤诚。
这样的女子不带一丝尘俗之气,我见犹怜!婴宁爱花,其实她自己就是清丽脱俗的百合,看似痴憨,其实纯真。古代小说爱情描写从未有过婴宁这样的脱俗少女。婴宁天真烂漫,是真性情的化身,蒲松龄把她呼为“我婴宁”,足见对她的喜爱。
四
当热恋时,看对方,缺点被全部隐去,优点被百倍放大,对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风情万种。夜幕降临时,会长久的在心爱的人的门外徘徊,面泛潮红,心如小鹿乱撞,音符在胸中跳跃,满是想放声歌唱的冲动。见到的那一刻,却口嗫嗫而不言,足踌躇而不前,怕举止不当,怕说错了话,让心爱的人儿取笑。用情圣宝玉的话说,就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倘若没有这种感受,真不能说真正爱过!
汪曾祺《受戒》结尾真是神来之笔,看这一段对话:
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
“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明子说:“嗯。”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声地说:“要!”
“你喊什么!”
明子小小声说:“要--!”
“快点划!”
英子跳到中舱,两只桨飞快地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
看到这里,我也沉醉!可以想见芦花荡中连空气都是甜的!
五
在遇见的那一刻——你是谁?谁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