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接到通知,周末单位要组织去杭州例行体检。其实体检时间安排在凌晨,白天可以自行游玩,也算一项福利。对没有外出机会的上班族来说,这两天的时光也足以令人欣喜了。当时就开始想,彼时的西湖,如是烟雨迷朦,那么就租一条小船,在船上欣赏群山倒影,看看岸上的游人悠闲漫步。或是惠风和熙、天朗气清的好天气,那么就徒步去览湖山胜迹,赏西湖美景,来一次与古人的神游。
身未动,心已远。
我虽是浙江人,但少年时穷不离家,西湖离我很遥远,仿佛天堂,就是年少的我梦中最美的地方。那时只听说省会杭州有西湖,是一个绝美的地方,那里的花开得姹紫嫣红,那里的人活得幸福安详。那时年少,梦想缤纷,恨天地太大,距离太远,使我不能一步跨到西湖去,赏三潭印月,观雷峰夕照,体验湖山尽为我所有的豪迈。
现在想来,那时倘若徜徉于西湖岸边,步履必不如今日之从容,眼神必不如今日之坦然。对这湖光山色的敬意,颇似赤子对少女的恋情,极爱之,不敢近之。
大巴下了高速,过了隧道,两旁起伏的山峦告诉我,离西湖渐行渐近了,------杏花烟雨江南,西湖的诗情画意随处都是。翠绿的林木,妖娆的百花,山峦怀抱,林木映衬,云润雨泽,才有这清秀的旖旎。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三面环山抱一水的西湖,让多少名人雅士留恋盘桓,赋诗题咏,让多少才子佳人月夜荡舟,山盟海誓。
早上起来,拿出地图,安排一天的行程。
先游灵隐,杭州的古刹,最有名的应该是西湖的灵隐寺。它离城区较远,格外清幽,丽日当空,空气清爽,处处都是新丽秀美的油画,随意取景拍照,都是精美的佳作。灵隐寺对面的山峰就是有名的飞来峰。飞来峰上层层叠叠的树木,有的绿得深浓,有的绿得浅亮。峰下清泉寒冽,泉边有亭名冷泉亭。有一副对联是:“泉从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另一联是:“泉从冷时冷起,峰从飞处飞来。”很是有趣。在冷泉亭上小坐,山风习习,觉得遍体生凉,心旷神怡。寺旁罗汉堂里有八百尊罗汉,塑得每尊神态不同。亭旁溪水琮琮,小小的水花飞溅,如飞珠滚玉一般,在这一片绿色中显得分外好看。
站在西湖天竺寺外莲花峰下的三生石前。三生石的一面,镌刻着一段东坡居士的《僧圆泽传》,这儿就是圆泽禅师和李源隔世相会的地方。
时间会流逝,总有一些东西会穿越历史的烟尘,亘古不变。一个是看破红尘,执意不做官、不娶妻、不吃肉食的富家子弟李源,捐献家产归隐寺庙修行。一个是寺庙住持,经营寺产,且懂音乐的圆泽,他们常常一起赏月吟风。两人一世相谊,相约二世。二世一逢,又隐约三世。“三生石畔悟三生,真性不朽思永恒。今生知遇来世盼,幽魂一缕证前盟。”不只是一种沧桑和无奈,不只是一种今生和来世,更是一种至纯至美。多少热恋中的男女在此暗许三生,来世是今世的一种镜像,它是生命另一种鲜活的姿态。
传说三生石能照出人前世的模样。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都重重地刻在了三生石上。
下午漫步苏堤,两边垂柳依依,远水如烟,很多青年男女,骑着租赁的红色自行车,神态飞扬。年轻的父母们则带着孩子,用相机记录下他们的童真童趣。休闲椅上几对老人,什么都不做,神态安详,偶有闲谈,平静的对着湖面坐在那里。
在曲院风荷,看到满池的新荷。圆圆的绿叶,或亭亭立于水上,或婉转靠在水面,叶面上的水珠儿滴溜溜滚着,有一种蓬勃的生机。上百条的红鲤跟着游客投喂的食物时而聚成一团,时而迅速隐去,孩子们看的认真,久久不肯离去。
一艘小船,吱吱呀呀地摇近,仿佛走了千年。西湖自从有了苏东坡,有了白居易,有了梅妻鹤子,这方湖水就有了空明禅意、有了开阔澄明。枯燥的内心,需要有这样一泊湖水来滋润。走到尽头,发现苏小小墓与武松墓离得那么近,一义士,一名妓,比邻而居,不知他们如何相处?进了岳王庙,“精忠报国”的匾额高悬,发现游人极多,可见为民族为国家而死,后人敬仰,流芳千古。园内有一碑文:“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惜死,则天下太平矣。”
夏夜漫步,凭栏小憩,可以享受清凉的湖风,可以远眺西湖对岸的黄昏灯火夜市。茶楼的墙上挂着古旧的窗雕,一付沧桑的模样。几件仿宋代官窑瓷器,一盏小射灯,青瓷釉质折射出的色泽,在玻璃橱柜中闪耀着。透明橱窗内,有坐在黄花梨屏风前弹奏乐曲的女子,又有西湖在一侧作陪,这样的夜晚很迷人。
正是春末夏初,正好轻罗薄衫,路上偶遇几个美女款款行来,高挑的身材,夜色混合着五彩的灯光,恰如其分的掩盖了所有的瑕疵。只是步伐稍嫌零乱,神态略欠从容,我眼拙,没办法据此推断她们的职业,只是无端的想起了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在招摇,也在固守;在罗致,也在抵御。”
我突然想起了苏小小。她是怎样一个女子呢?虽是名妓,但决不媚俗,一定清丽,像一湖秋波。也孤傲,像暗夜开放的花朵。青春年华,她像一湖荷花热烈绽放,可以暗香起伏,也可以轻艳飘摇,让心襟摇曳的男人目光迷蒙不知定夺。那么,现在的西湖又有多少个这样的女子呢?在这样那样的酒吧中,乱花渐欲迷人眼,还在产生绝世的佳话吗?
第二天,还有点时间,去看看虎跑。虎跑有名泉,泉可能真好,取水的人络绎不绝。道旁古树参天,鸟声啾啾。名人胜迹中,我独对弘一法师李叔同兴趣颇浓,至今对他离开尘世前的最后一句话印象深刻:“悲欣交集”。如果说有一种人生铅华洗尽,返璞归真,历尽世间的奢华百态仍清澈如水,那么就是李叔同。少年时,他是上海滩有名的翩翩公子,风流儒雅,气度不凡。“二十文章惊海内”。留学日本,李叔同以敏锐的艺术灵感创造了很多中国艺术史上的第一。学成归来,先后在天津、上海、浙江教书,开启了中国近代艺术教育的一个新局面。1918年8月19日,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剃度出家,时年39岁,这就是弘一法师。先生的一生,由绚丽始,自觉归于平淡,实在是人生的大境界。
临走了,我在阳台坐下来,抽一支烟,喝一杯龙井茶,再享这安静时光。看窗外惊鸟从树梢上飞起来,掠过湖面,时聚时散,鸣叫着,在宽广的空间中展现着自己的姿态。远山逐渐隐去,起伏的形态在淡蔼中有些飘忽。我想看得更远些,此时,在我的眼中,它们都具有诗意的浪漫,“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西湖”,我也不忍离去。
我的人生也如一杯茶,只是已不再浓酽,越喝越寡淡了。
西湖是写不尽的,曾被多少如椽巨笔写过,曾被多少生花妙笔绘过。她的曾经繁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猷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她的现世缤纷,白天车水马龙,游人似织,夜晚宋城华章再现,树木掩映下,酒吧茶楼歌舞正欢。山水因人文的附丽而增色,人文因山水的恒久而流传。对于西湖,我已无法赞美,只能感受。
哦,西湖,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匆匆过客!匆匆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