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个人的历史。
有十年没回故乡了。每次母亲探家回来后兴奋地和我说起家乡的变化:什么房子都改成三层小楼啦;村庄的道路已经硬化成水泥路啦;汽车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啦;家家户户不用土灶了,都用液化气做饭啦——我听了也由衷的对家乡的变化感到高兴。但是,内心也有一种仿佛丢失了珍宝般的失落感,那就是我记忆中的故乡。
故乡位于会稷山余脉。两山夹峙,中间一条小溪。临溪缓坡地上,散落着一些民居。稍高一些,是大片的茶园。近山顶,则是灌木、树林、竹林间杂。站在家门口放眼望去,茶园墨绿,远山含翠;鉴湖不远,绍酒飘香;兰亭左近,绿水清波。那就是我的故乡。
故乡村庄中间是一条小溪,那可是孩子们的福地。麦收季节,是螃蟹最肥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就逆着溪流而上,光着双脚,挽起裤腿,翻动着溪流中的每一块石块,或大或小的螃蟹就藏在石块下面。动作必须敏捷,要正确无误的一下抓住螃蟹的背,然后放到罐子里,盖上盖子,防止它逃跑。有时候不小心,手指被螃蟹的大钳子夹到,就会痛得龇牙咧嘴大叫一声。摸到溪流的尽头,往往收获颇丰,能装满一罐子,然后顺便在瀑布下面的水潭洗个澡。回家后,把螃蟹洗净,母亲会用滚油来煎,看那青色的蟹壳慢慢变黄,变红,香味就出来了,是父亲上好的下酒菜。
我家的后面,有一处百米高的崖壁。接近崖壁最高处有几个小小的岩洞,其中一个是鹰巢,里面住着几只鹰,我想应该是一家子。因为在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有这种鸟,属于我们村独有,村人很以此为骄傲。夏秋之交吃了晚饭以后,大伙搬一把椅子坐到房前院子里,天边是一团团的火烧云,绚烂多彩,翻滚变幻。这时候可以看见老鹰带着小鹰在天空盘旋,伴着那清亮的鸣叫,时而组成各种队形,一会远去,一会又俯冲下来,常常让幼小的我看得出神。我想那时的我,一定是慕其高远吧!
对于故乡吃的记忆,印象最深的是竹笋。清明以后天气转暖,山里的竹笋也开始从泥土里冒出来了,长到一尺左右的竹笋最为鲜嫩,剥去外壳后其色如玉,我最喜欢母亲做的葱炒嫩笋,出锅以后,芳香扑鼻,葱绿笋白,煞是好看。吃起来脆嫩甘鲜、爽口清新、味道鲜美,现在想来,那滋味犹在舌尖。后来看清朝名士李渔的《闲情偶寄》中,蔬食中的第一,他给了竹笋。不禁引为知己。
年关将近,是孩子们最盼望,大人们却忙碌的日子。春节前几天,记得要做的最重要的两件事是大扫除和年夜饭的准备,要自制豆腐和杀鸡宰鸭。打扫房间时,母亲会说,“把你一年读的书整一整”,我的书往往放在床头和父亲帮我做的简易书架上,那就是两个三角支撑钉在墙面,上面搁一块木板。我那时学习成绩不错,对书是十分爱惜的,于是先把书架擦干净,要把课本边角抹平,一本本放好码齐,仿佛和好朋友告别。这时边整理边看书,或翻看以前写的作文,竟然惊异于自己写作时的“高超技巧”,倒叙插叙设问排比全用上了,不由得对自己大为折服!看着老师批的一个个“优”,心中很是快活。母亲是制作豆腐的能手,这时候我最乐意帮忙了,谗的是那一碗豆腐花。豆浆点上卤汁以后,刚凝起豆腐花,母亲就拿一只大瓷碗,给我装上满满一碗豆腐花,放一勺酱油,撒一小把葱花,真是人间美味!
我的头脑中关于鬼神狐妖,英雄壮士等等最初的记忆,都是在故乡夏天大树下纳凉,或者冬天火炉旁得来。夏天的傍晚,忙碌了一天的乡亲们吃完晚饭,三三两两的聚拢在村口的大树底下纳凉,老人们在躺椅上摇着蒲扇,孩子们在空地上戏耍玩闹,此刻圆月初升,晚风徐来,此起彼伏的蛙鼓蝉鸣和着小虫的低吟浅唱,从老人们口中知道了蟾宫砍桂的吴刚,月宫曼舞的嫦娥,吃人的山魈,媚惑的狐仙,诙谐的徐文长,桃园三结义,三英战吕布……现在则回家就躲在空调下,上网、看电视,楼上楼下互不相识。
故乡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故乡,我也每天穿梭于城市的森林,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