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天里晃荡

秋天是适合出去走走的。 每逢周末，只要天气尚可，我就拿一瓶水，背一只小包，到处晃荡。

城市西面有森林公园，经过园艺家的精心布置，公园里一年四季皆有景可赏。走上天桥，头顶是湛蓝而高远的天空，放眼可以把大半个公园收于眼底，公园三面环水，与城市道路自然分割，树林，草地，湖泊，栈桥，吸引人们进入其中。从天桥下去，是一排高大的水杉，哨兵一样挺立在道路两旁，树叶已微微泛红，厚积在地上，和枯枝一起，踩过去咔咔轻响。群鸟在林间欢唱，有好几种，我只认识一种灰喜鹊，尾羽比较长，在一棵树和另一棵树之间做着飞行的表演。其它鸟类叽叽喳喳，似乎在鼓励，或者嘲笑也不一定。灌木丛间，冬青的红果一串串像玛瑙一样挂在枝上。还有一种，看树形像是野枣，果实稍大，满树的红，我摘了一颗尝尝，酸涩，不敢吃。

看前方小湖上有栈桥，绕过去站在栈桥上，湖里面一群小鱼在啄食枇杷树掉下去的花粉，稍远处丛丛枯荷立在水里，有的莲蓬还挂在莲梗上，静谧矗立着，虽然残败，自有风骨。枯荷之美，适合用中国画来表现，画面给人意境萧瑟之感。荷是少有的全生命周期给人以美感的植物，春天“小荷才露尖尖角，已有蜻蜓立上头”，夏天“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秋冬“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宁要残破的真实，不要虚饰的美。我特别喜欢枯荷，就多停留了一会。

挖湖取土堆成的小丘上，那一片树林，无疑是目下风景最好的地方。路边鸡爪槭一片鲜红，零散的枫树，树叶正由黄慢慢变红，最好看的是乌桕树，色彩斑斓，富有层次，应该请油画家用最丰富的油彩把它们画下来。它们和黄连木，无患子，红白的芙蓉花，娇艳的美人蕉，远处湖面的枯荷，构成一曲秋天的交响。还有丛丛翠竹，清风拂过，枝条摇曳；片片蔷薇，蜂蝶穿梭，热情浪漫。再过去就是一片高大的水杉林，大概有五层楼高，密集参天，阳光都透不进来。我从林下的小径穿过去，感觉比外面凉，脚下是潮湿的，黑蚂蚁在针页上爬行，白色的小蘑菇刚冒出头来，水杉主干上缠绕着青藤，从树根一直到树腰，一年四季都是这个颜色，这样的树林最适合散步，散步的同时适合听一曲《如歌的行板》。

公园长椅上，一对老夫妻正拿出饭盒、水壶准备午餐。看他们虽然两鬓染霜，但穿着运动鞋服，轻声细语，气色很好，我不禁在心里默默畅想了一下自己退休后的生活。

拐个弯就是大草坪，大草坪是公园的中心，人流聚集的地方，搭了不少帐篷，大多是一家人一起，带着孩子，最开心的当然是孩子们，有放风筝的，有骑车的，有玩滑板车的，也有在草坪上追逐嬉闹的，从这里走过，每个人的心情都应该是愉快的。

有时去逛逛古镇古村。这些年去过许多古镇，对于那些商业化浓厚的古镇早就祛魅了。于是闲暇时喜欢往幽深处寻找未开发甚至略显荒凉的古村转一转，那些不是很规则的石板街，斑驳的土墙，字迹漫漶的牌匾，石砌的小码头，都是值得流连的地方。要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走进村去，古树夹道，村头有水，池塘有荷，有细细小小的鱼儿游动。也有错落的老式民居后墙，围墙内院落仿佛从不喧嚣，象隐士一般，也不知它有多少年历史，白墙黑瓦，出挑的房檐、门楣，讲究一点的有个小门楼。临水的房子，总有那么点灵气，几十上百年来，大姑娘小媳妇，就是在门前小河里洗衣淘米，汉子们摇着小船挖泥运粮，仿佛从不曾变过。旁边竹篱笆围起一片小小空地，分隔成许多小块，种着一些韭菜、小葱、小青菜，辣椒枝上叶子掉得差不多了，但是红红的辣椒还挂着，主人也不急着收。土墙边撑着一个小小瓜架，吊着几个白茸茸的冬瓜。矮墙上几盆菊花，刚好盛开着，“晚艳出荒篱，冷香著秋水”，秋天就是这样的季节。

走着走着，最给我惊喜的，是一个农家小院内，高出院墙外的那棵柿子树，雪白的刚粉刷过的院墙，衬着叶子落尽的一树红果的柿子树，娇艳夺目，阳光洒落在上面时，柿子的光泽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是成熟，是丰盈，是蓬勃与富足。如果这时候我冒昧敲开了这家的院门，看到一家人在院子里围炉而坐，清茶一杯，果品几碟，这该是一个多么理想的下午。

绕过几个墙角之后，往往会看到一个小广场，那是村民们议事、祭祀、活动的地方，大一点的村庄会有祠堂戏台，小一点的就或许只有一棵古树，几条长条石可以让人坐着。在那样的下午，我喜欢看老人坐着闲谈，几条狗趴在他们脚边，时而有几个小孩跑过来跑过去。阳光慵懒，时间几乎静止。

记得苏东坡《赤壁赋》中：“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清风明月，闲者得之，着什么急呢。无论贫穷还是富有，过去还是现在，都交给时间，它会给你公平的答案。

秋风起，蟹脚痒。正是吃蟹的季节，住在阳澄湖畔，秋天是必须要吃几次大闸蟹的，李白诗云：“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我喜欢去巴城老街吃大闸蟹，喜欢老街，是因为它的静。不同于江南四大古镇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斥吆喝和售卖的嘈杂声音，这里安安静静。老街不长，三座桥撑起一条街。站在三孔拱桥福星桥上望去，斑驳白墙，青砖黑瓦，院落小巷，沿河都挂着红灯笼。晚上灯光倒影随波摇曳，一轮明月高挂天际，仿佛小镇已沉睡了几百年。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来来去去。石板街上行人不多，悠然而行，遇上下雨天，可能会迎面看见一位丁香一样的女孩，撑着伞，缓缓走来，却并不愁怨。滴滴答答的雨后，树叶和花瓣泛着清亮，光滑的石板路干干净净，温润如玉，大门楼走进去，穿过停车场，便是老街入口。从东侧昆曲艺术长廊慢慢往里走，放眼望去，河中小洲上，一簇簇水菱、荇菜、芫草青绿，还有不知名的花儿盛开着。看到这样的地方，自然就想到《诗经》的开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江南美女多温婉，如水一般柔，柔柔的评弹，柔柔的昆曲……。河水是碧的，并不如奔流的溪水般清澈，也不如渊深的湖泊般淡蓝。上面飘着几株睡莲，花儿深红浅红的开着，就像一幅大片留白的着色水墨画。

老街房子临河而筑，“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老房子鳞次栉比，通常沿河有窗，粉墙黛瓦。石岸斑驳，河埠头伸入水中，弄堂狭小，有的仅能容一人通过。居民们精心美化庭院，各种花木错落有致，四时花开烂漫，爬山虎和凌霄花攀援直至屋顶。说到老街，一定要说一说老街的美食，比较有特色的小吃是泡泡馄饨、老街奥灶面，还有老街酒楼、水磨韵酒店都是不错的本帮特色饭店。到吃阳澄湖大闸蟹的时节，短短一条石板街，满是饕餮客。吃蟹每人两只最好，所谓“一雌一雄，一世不穷”嘛！大闸蟹之外，炒菱角、爆螺蛳、清蒸白丝鱼……河鲜也不错。阳澄湖湖底的土质坚硬，蟹在湖底站立行走，久而久之练就了健硕的体魄和发达的"八肢"。除了个头大，阳澄湖大闸蟹还有一套独特的体貌特征：“青背、白肚、金脚、黄毛”，即背壳泛着青色的光泽，肚腹洁白，脚爪和绒毛呈金黄色，据说蟹脚上的金色绒毛是阳澄湖大闸蟹独一无二的标签。眼下的大闸蟹雄的膏厚、雌的黄多，公历的10月和11月，分别是雌蟹和雄蟹成熟的时期。而雄蟹最佳食用季节的时段则更短，前后也不过十天时间。一家人，或三五好友，寻一蟹坊，温一壶黄酒，细酌慢品，羡煞渊明。

当我在知天命之年，想到爱人很快面临退休，所以动了一个想觅一处安静的地方，退休以后居住的念头。偶然在阳澄湖畔看到一处在售花园公寓，从公寓北门出去左转500米是湿地公园可以散步，南门出去就是绿道可以早起晨跑，正是我喜欢的适合我的环境。利用几个周末体验了一下，甚好，于是决定不等到退休了，提前装修住过来。公园就在阳澄湖边，四时俱美，但我最爱的还是秋天，周末晴好的时候，自然就想去那边走走看看，园内银杏大道有数百米长，到了秋天树叶转黄，满地铺金，引得许多游人前来观赏，我想金秋之“金”，也有银杏叶的一份贡献。每年这个季节，我会在树下捡几片大的银杏叶，拿回去用毛笔小楷在叶面写上“一叶知秋”、“达观”“听雨”等等，压在玻璃板下，等阴干了，鸭脚题签招老友，新炉煮酒待知音，送给老朋友做书签。湖畔的枯荷是美的，但我也喜欢秋天的荻花，之所以喜欢，却是因为荻花之无用，之不起眼，秋风萧瑟时荻花随风摇曳，虽算不上漂亮却也洁白无暇，引起平凡如我者的共鸣。有时也站在高处，看成群的野鸭在湖面，时而集聚时而散去。还有那高贵的白鹭，从湖面飞起时，脖子向前挺直，翅膀舒展的伸向天空，爪子用力收紧，白羽红爪，夺人眼目。在沼泽间停下后，它整理羽毛，翩翩起舞，小心取悦心爱的另一半。在湖畔，我有时会独坐几个小时，在这里，极目远眺，一片苍茫。浪涌拍向岸边，重复着哗啦哗啦的声音，能感到一种大美。在这样一种氛围中，人与自然融为一体，那些浮躁、功利都不自觉地淡去了，剩下的是心与自然的交流。在这里可以让大脑放空，让眼睛休息。

我尤其喜欢湿地黄昏时的落日，只见一轮白炽的太阳，卷着一天的火烧云，霞光灿烂，光焰万丈，向地平线慢慢地坠下来，湖水流光溢彩。渐渐火烧云隐去，太阳变成一只通红的圆球，发射出橙红色的光柱，看上去比原来大了许多。转瞬间光柱化成了烂熳的云霞，此时“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真是美丽极了。

也可以去田野里漫游，周末早上五点半起来，晨跑完后不急着回家，我就不走大路，慢慢在田野中穿行，刚下过雨后的晴天早晨，田野上雾气蒸腾，一片氤氲，远望可以看到村庄隐在迷蒙之中，仿佛仙境。一会儿太阳出来，雾气被冲散，等待收割的大片稻田，稻穗沉甸甸地低垂着。微风拂过，稻田里泛起层层金色的波浪，那沙沙的声响，仿佛大自然演奏的一曲丰收赞歌。看到一位钓友象雕塑般坐在河岸钓鱼，苇疏芦鸭近，水阔远山低，颇有独钓一江秋的味道。远处散落的静谧村舍，袅袅炊烟，这一切是那样美好。走进田埂，脚下是松软的泥土，鼻尖萦绕着稻谷的清香。伸手触摸那饱满的稻穗，一种踏实和满足感油然而生。

走到村庄边上，看到一排桂花树，也许是昨夜风大，成熟的桂花洒落在水泥地上，铺了厚厚一层，俨然黄金织就的毯子，这种美只有早起的人才能看到，等会一定有调皮的顽童和可爱的狗狗来破坏，我赶紧拿手机拍下来。河埠头几条小船横斜，船舱里歪倒着几只蟹笼，船看起来是新的，缆船石却是很有些年头。

做不到王维的“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想有一处背山面水，溪流环绕，庭院小小的房子对我来说是奢望了。那就勉强学东坡“此心安处是吾乡”，把他乡当作故乡。愿做姑苏客，烟波寄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