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草,山区叫砍柴,平原叫拾草,也叫拾柴禾。
说起拾草,上世纪50、60、70年代的人们大都会记得,可现代年轻人都很陌生,与儿女们讲,她们说是您在讲故事,我说就是讲故事,讲爸爸小时候和年轻时经历的故事——
改革开放前,农村都很穷。那时候,做饭烧水都要烧草,打麦子的麦秸垛起来,留着盖屋脱坯或泥屋顶;秫秸(高粱秸)留着盖屋打薄;豆秸、花生棵、地瓜菀留着喂牲口,大队秋后分的玉米秸(棒子秸)、棉花柴等庄稼棵做柴禾不够用,家家都要靠拾草添补。
先说孩提拾草。
小时候,进入秋天,野草逐渐枯了干了,树叶落了,上学的孩子们除了上学,还有一主要任务就是拾草。家里缺柴烧,每天放了学和星期天,都得去拾草。放学后,赶紧提上柳条编的粪篮子或筐,拿上捯耙子(竹耙子),去小树林、路边、小沟坡、庄稼地里捯草(搂草);季节再晚点就用笤帚或扫帚扫树叶;冬天,到旷野上,在上了冻的麦地里转啊、转啊,找寻种过玉米刨过玉米秸的茬子头——也就是玉米秸下部分的根;或到棉花地里搂棉花叶、拔棉花柴茬。
我小胆儿,一个人不敢上坡,每次拾草都叫上我的小伙伴儿黑蛋、小蛋或民安搭伙一起去。我们背着篮子,拿着耙子,来到不长庄稼专长荒草的田地里或沟头河沿儿上,拽着耙子扯拉,扯拉那些秋后干枯的柴草、凋零的树叶。一开始的时候,只扯拉一小圈儿,便搂满了耙子,把耙子翻过来,贴着地面往后一倒一抿,一小堆柴草便堆在了筐前。如此往复数次,便搂满了筐,背回家,家里就有了柴禾烧了。
拾草的很多,像我一般大的孩子都拾草,还有的大人一早一晚也拾草。时间不长,村前庄后沟头河沿上的枯草树叶便被搂光了。只有一些还竖在地面上没有枯断根的硬柴草了,但再用耙子搂也搂不下来了。我是左撇子,不会使镰,便弄了一根长树条儿,手抓树条儿贴着地面横着抽打那些没断根的枯草,抽打一会儿,再用耙子搂,这样,一头晌午或半下午也能搂大半筐柴禾。
可是,这样的好景也不长,不断根的枯草也被人们耙干净了,再拾柴禾不好拾了。但家里一日三餐都要烧柴,我们仍然必须得去拾草。冬天地里没了草可拾,拾不着柴草树叶了,就开始打树枝的主意,用砖头、用棍子砸树上的枯枝。如果能砸下半筐树枝,那是很幸运的,因为就这些足够做一顿饭的了,树枝比暄活草禁烧。然而树都是有家有户的,投谁家的谁见了都不让,有的甚至打骂。
我记得我哥专门给我制了一枣木棍子,往树上扔砸干树枝,比砖头好使。有时,棍子卡在树杈上就要摇晃树或爬树去够,有时还会有危险。记得又一次,砸邻居家的树枝,棍子卡在树杈上,我就使劲摇晃树身,不小心棍子掉下来把人家的小狗给砸伤了,人家找到俺家,我躲在外面半天没敢回家,晚上漆黑了才小心翼翼的蹑手蹑脚地回家,也没躲过俺娘的一顿笤帚疙瘩,拽着我去给人家认错赔礼赔钱。
有的家里的柴禾是现拾现烧,拾不回家草就不能做饭。有时在外面转半天,也拾不到草,回家怕挨骂挨打,拾不着草就不敢回家。草资源越来越少了,就会有争执,有时,为了争夺“地盘”时有打架,好同学、好朋友、好兄弟因此也成了“敌人”。
写到这里,小时候拾草的故事就结束了。
再说成人拾草。
小时候的农村,在那缺粮少柴的年代,秋后小孩在家拾草,冬天成年人就下荒洼拾草,每年要靠拾草添补柴火。收完大秋,耩上麦子,只要不出畉,人们便有了空闲。趁着空闲年前下洼拾草多备些柴火,让一家老小熬过寒冷的冬季。
村里壮劳力一般是结伴而行,三五成群,拉帮结伙,拉个地排、推个小推车,带上镰刀绳子下洼去拾草、割苇子(芦苇)。我们附近村的人们都是去项柳沟子(音),现东营港、孤岛、河口区北一带,虽说是荒无人烟的盐碱滩,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无人耕种,成片的杂草、黄须菜、荆条却像找到了乐土,这里是草场,人称“草窝子”,是老百姓不可或缺的柴禾资源。
我下洼拾过几次草,第一次下洼拾草是跟大哥一起去的。拾一趟草,来回最少三天。第一天,早4点多起床吃早饭,带上三天用的干粮、水和被子推着车子伴着月亮赶路,走一整天,接近晚上到达草场,找一背风洼地两辆车子竖起来,割一些草搭窝棚,烤热干粮,就着自家腌制的咸菜(农村老家叫瓜子,用白萝卜、蔓菁、白菜、山药、地瓜腌制)吃饭,为了省草咸菜都是带生的,稍好的家庭就蒸熟了,条件再好点的就加鸡蛋炒熟了。地上铺上草睡觉,第二天早起割草,割一上午,下午开始装车。装车是技术活,先把绳子拴好,把车子歪倒,先装一边,装好用绳子刹紧,再掀起来,用典棍撑着,再装另一边。装好车后,俩人一推一拉将草车推到公路上,晚上在草车底下睡觉。第三天早起推着草车子赶路回家。
一车子草大约300—500斤,我力气小只能推300斤左右。那时不是现在的柏油路,是硬化的土路,就怕遇上下雨下雪天,推不动。推草车盼顺风,怕呛风(顶风),再就是怕遇上大汽车来回过,汽车逆行时能把车带翻。推车实在太累了,就盼着有人来接,到丁河、罗家(地名)就盼,一直盼到大广子、小广子再看不到有人接就很失望。以前我就接过我大哥好几次,拿着绳子跑着去,接上后用绳子在前面拉车,把绳子一头拴在车前头,另一头打个结挂在肩上,高兴地昂首走在前面,推车的在后面,就轻快多了。到家后再卸车、垛草垛。
“草场”地广人稀,没有饭店,即使有钱也买不到饭吃,必须带好铺盖和足够几天吃的干粮和水,不然就要挨饿。路上有国营饭店,太贵吃不起,出了“洼”几十里有马车店(也称大车店),下洼人远隔十几里路也要往那里奔,只为能喝口热水吃口热饭或烩烩干粮。
拾草这几天都是啃凉干粮,啃咸菜,喝凉水,只有到家卸车垛草垛后才能吃上一顿热乎饭,睡个暖和觉,那种苦和累难以言语描述,只有经历过才知道个中滋味。
一般顺风不需要接,若遇顶风就要接。接草车有时是父亲,有时是姐姐。记得那年天冷得早,我和大哥下洼拾草遇上了下大雪。离家五天还不见音信,往常天气好的话,三天就回来了。我爹两天跑了几十里路也没接到,娘急得团团转,一遍遍地站在村口向东北方向张望。等到第五天晚上我和哥才到家。
还有一次,我和大哥去拾草,遇上顶风,姐姐跑了30多里路去接我们,姐姐在前面拉着大哥的车子,大哥的车子再用绳子拉着我(因是顶风,大哥在前面挡风)。
下洼拾草、割苇子(芦苇)、拾种子、割荆条的活我都干过。拾草是为了备好冬春生活用的柴火,割苇子大多为盖房编薄用,拾种子当做粮食。有的人家劳力多,够自家烧的外,专门下洼拾草、割苇子、拾种子、割荆条都能到集上卖钱。
很多年后,我又去过“草场”,那里早已不是往日的模样,条条街道干净,片片厂房整齐,花园式的房子,再也与荒凉不沾边。
现在,农村有了党的富民好政策,脱贫致富,家家户户奔小康,农村都用上了液化气,天然气也接进了家门,安上了自来水。打开水龙头甘甜清凉的自来水哗哗地流,点火器一拧,蓝色火苗蹭蹭地蹿,不用拾柴禾了,人们再也不用为烧柴发愁了,不缺吃穿更不缺草烧的了。那些拾草割苇子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成为了历史,成为了记忆,成为了故事。
辛丑暮秋写于黄河入海口鸣丁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