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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培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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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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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黄的故事


同大多数土狗一样,阿黄极普通,极普通。

 

阿黄是在一个冬日的黄昏来到我家的。那天,父亲赶集回来,它一路小跑跟在父亲的自行车后面,发出如银铃般清脆的“汪汪”声。自行车七拐八拐到家后,父亲才惊奇地发现,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赶忙从厨房拿出一个馒头,掰成几小块,用母亲锅上淘菜的铝盆盛了些水,俯下身子,将馒头递到小家伙跟前,来,吃……父亲不断地重复着,这狗与咱家有缘。

 

小家伙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极了黄宝石。灰黄的绒毛又细又密,尾巴高高翘起,弯成了螺旋状,在太阳的照耀下,越发的金光闪烁。不几日,父亲给它取了一个俗不可耐的名字:阿黄。

 

阿黄的故事就此开始,而父亲要为阿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掉它身上的跳蚤。在我印象里,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正是农村跳蚤泛滥的年代。炕上,房屋,羊圈,田地,甚至路上,跳蚤无处不在。阿黄身上也是跳蚤的聚居地,它常常痒得抓破皮肤。父亲一蹲下来就是半晌,这也是阿黄一天当中最享受的时刻了,它会背部着地,四脚朝天,眼睛微闭,神情悠闲,尽量露出全部肚皮和腋窝,极力迎合着父亲的每一个动作,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呜呜”的感激声。同巷人看见了,说捡来的一条土狗,经管得像自己的娃。父亲听后只是笑了笑,不言传。到了晚上,父亲打着手电筒给阿黄逮跳蚤,我记得父亲把逮到的跳蚤用指甲盖整齐地挤在手电筒的玻璃光罩上,一圈一圈,毫不马虎,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几何图案。

 

阿黄一天天长大了,父亲说阿黄可以代替他送我去上学了。起初我不以为然,按照父亲事先的安排,到了校门口,我冲着阿黄厉声喊道:回去!阿黄果真就像机器人完成提早编好的程序一样,扭头就离开。渐渐的,我也开始喜欢上了阿黄。但我那时胆小,始终不敢与阿黄近距离接触,父亲为了拉近我和阿黄的距离,也为了锻炼一个小男子汉的胆量,他将自己的一只手放进阿黄嘴里,还故意说着,咬,咬啊,仍面带笑容。那一刻,我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奇怪的是,阿黄怎么就不咬他的手呢?那时我并不明白其中原委,于是由衷地佩服父亲的勇敢。他让我也尝试着把手放进阿黄嘴里去,我听后头摇得像拨浪鼓。

 

几年后,父亲成了村里第一批栽苹果树的果农。果子快要成熟时,阿黄被安排看守果园,它恪尽职守,履尽职责,这倒让父亲省了不少心。可在那天早上,连畔栽果树的王婶气冲冲地找到我家,说昨夜阿黄闯入她家的果园咬伤了九只公鸡。父亲听罢一脸愕然,无以应对。王婶可怜巴巴地说那些鸡是她花光家里所有积蓄买来的。父亲沉默片刻后,说一定给王婶一个交代。一气之下,父亲往自行车后座上别了一根长长的竹条,愤愤地直奔果园。阿黄一见主人,兴高采烈地扑了上来迎接,它万万没有想到,招呼它的,将是一场噩梦。我已经记不清,那天早上父亲在阿黄身上留下了多少条伤疤,它“嗷嗷”的惨叫声让人不寒而栗。王婶说赔她点钱了事。父亲搜寻了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毛票,总共四十七元五角,吃鸡之事一笔勾销。

 

从那天起,我似乎再也没有看到过阿黄与父亲的亲密无间,他们的距离已远到了不可估量的地步。阿黄仿佛对自己的狗生失去了信心,包括吃喝。后来,王婶又买了几只公鸡,可奇怪的是,几日后园里又是一地鸡毛。这次不是阿黄干的,因为它早已被父亲用铁链死死地扛在树桩上。王婶殚精竭虑,整宿不睡,她终于找到了元凶,竟是黄鼠狼。父亲盯着阿黄发呆,整整一天,像是在乞求阿黄的原谅。阿黄的头转向一边,眼神荒凉,心事重重。

 

父亲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之夜,他希望有机会能向阿黄诚恳地道歉。

 

“咚咚咚”,天还未亮,外面传来了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后的父亲披了件外套赶紧出来。又是重重的一声撞门声,父亲大声说,别敲了,来了来了,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亮再说,到底是谁呀?门外没有人回答,父亲隐隐约约听到有人抽泣的声音,他头皮一紧,到底是谁?门外依然没人回答。父亲拉开电灯,挪开门闩,大门开了。眼前的一幕让父亲终生难忘,只见阿黄横躺在地上,脖颈勒出了几道血痕,口吐白沫,已是奄奄一息,两条后腿无力地蹬着。阿黄!阿黄!父亲跪倒在地,用手不停地抹去阿黄嘴上的白沫,阿黄!阿黄!他像是在呼唤自己的孩子,阿黄艰难地呼吸着,眼角流出了一股透明的液体,父亲泫然欲泣。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并当机立断,阿黄一定是遭人下毒陷害。不好!果园有状况。父亲找到手电筒,骑上自行车火速奔赴果园。果然,偷苹果的几个贼并没有走远,他们用来装苹果的白色化肥袋子在夜里显得格外刺眼,父亲使出浑身力气向看不到尽头的蓝黑色天空吹了一声很响很响的口哨,周围的狗叫声开始此起彼伏,几个早醒的果农闻声跑了过来。

 

天麻麻亮了,父亲看到拴阿黄的树桩上血迹斑斑,一道一道,像是划在了他的心上,那是阿黄在吃了涂有剧毒的馍块后,垂死挣扎时留下的。阿黄终于挣断了铁链,仅凭最后的一丝气力跑向家里,用自己的身体反复撞击大门,向果园主人报信。

 

天色晦暗,团团乌云像是要塌下来。父亲怀着沉痛的心情用铁锨在园里挖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深坑,他跳下去将底部的土块一一捡了出来,怕铬着阿黄。阿黄后来是父亲用自行车驮到果园的,就像它当初跟着自行车回家,不过这次它睡得很沉,一声不叫。

 

村里人问,你们家的土狗死了?父亲喃喃自语,狗不土,土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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