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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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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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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年猪

每到腊月便会想起小时候村里杀年猪的情景。

我小时候一大半光阴是在乡下度过的。村子里的生活虽然贫瘠,交通也不便利,但是对于孩子来说却是乐园。开心的事总是很多:过家家,捉知鸟,找蝉蜕,烤玉米,烧洋芋,到小山坡上玩游击队打坏蛋。有时候跟着小舅舅去到很远的山坡上放牛也觉得莫名的开心。而观看杀年猪则是我们既害怕又很向往的大事。八十年代初的中国农村,处于计划经济时代,能解决温饱的家庭已算是“小康之家”了。至于大鱼大肉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在餐桌上见到,因此过年、杀年猪就成了一年里最盼望的事。

母亲算是嫁在本村。村里有名的杀猪匠是母亲的两个堂兄。按排行,分别是大堂舅和四堂舅。他们俩是方圆几个村有名的杀猪匠。

大堂舅身材魁梧,声如洪钟,喜欢抽旱烟,长长的烟杆儿,铜制的烟袋锅,吧唧一下,一口青烟就从嘴角和鼻孔跑了出来。大堂舅不爱讲话,又总是喜欢板着脸,村里的孩子都怕他。四堂舅中等身材,嗓门大,爱吆喝,脾气古怪,也不招孩子喜欢。他和大堂舅都住在河对面的阳坡(山之南),外婆家住在阴坡(山之北)。外公也是大嗓门,四堂舅和外公的日常对话经常穿过小河和稻田,那边吼一嗓子,“幺爹啊,在家没?”这边回应一声,“在啊,老四有啥子事。”“年猪啥时候杀啊。”“你跟老大看个日期,不跟我和你幺妈的属相犯冲就行。”“晓得了。”我沾了母亲的光,加上嘴巴甜,大堂舅和四堂舅都很稀奇(厚爱)我。每次去别人家杀猪都会给我家带回一些“礼物”,要么是一副猪大肠,要么是猪血。我最喜欢吃的却是烧猪胰子。

杀年猪时,大人们一般是不让未满12岁的小孩儿观看的,他们认为那个场面太血腥,未满十二岁的孩子镇不住,会生灾行(生病)。我小时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偏生又对大人不允许的事很是好奇,常常做出一些令母亲头疼恼火的事。大堂舅和四堂舅给外公家杀年猪时,我总会瞒着母亲偷偷跑去看。更有吸引力的是,能吃到热乎乎、香喷喷的烧猪胰。

每年外公家杀年猪时,大堂舅总会把猪胰割下来递给外公,嘴里念叨着,“给那个胆大的哈俩子烧着吃吧。”一边用油乎乎的手拍拍我的肩膀,“就属你嘴馋。”外公把猪胰子洗好后,撒点盐和葱花,用白菜叶裹上几层,然后埋在烧的旺旺的红火灰里。大约半个小时,用火钳刨出来,打开菜叶的那一刻,香味儿只朝鼻子里钻,我总是迫不及待的拿过就朝嘴里塞,通常被烫的吸溜吸溜的。外公和大堂舅看着我的花猫脸哈哈大笑,四堂舅在边上说,“慢一点吃,都是你的,没人抢。”时至今日年,即便吃过很多美味,却没有一种味道能够同烧猪胰相媲美的,那种混合着浓浓亲情和厚爱的味道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

杀猪前要选一个黄道吉日,据说这样来年养的猪才长的好,不生病。选好日子后,就要提前给猪吃饱吃好,拴在猪圈里,只等着第二天“起圈”(把猪赶出猪圈)。

一进入腊月,每个冬日的早晨,村子里总会想起猪的叫声。大人们都认为猪是世界上最笨的动物,我却不这样认为。有一年我看见过杀猪的全过程,觉得猪很神奇。要起圈了,大人们是八仙过海,用各种办法赶猪出圈。有拿鞭子抽猪屁股的,有在前边“猪儿啦啦,猪儿啦啦”的唤着的,还有的在旁边“围追堵截”。猪一声紧着一声的叫唤着,猪脚就像施了魔法一样,硬是不动一步。我觉得它一定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出了这个窝就要走向生命的末路。好不容易出了圈,奔赴“黄泉”的道路也是充满了坎坷和艰辛。赶猪的,使唤的,助力的,纷纷用尽各种办法和力气。猪一边叫着,一边“驻足不动”,实在没办法了,才迈动一两步后又停下来,眼泪汪汪的看向饲养它的主妇。面对死亡,动物总是有天生的敏锐和感知,猪更是如此。

人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猪抬到了杀猪案上。杀猪的案子大多是主人家的大门板,两条板凳(长方形座椅)支撑着门板。虽然猪的四肢被款绑在板凳上,但是求生的欲望使得它拼了命的动弹。帮忙的人有的按猪头,有的扯尾巴,有的狠狠按住四个猪腿和蹄子。

大堂舅是“刀斧手”,据说他下刀快、狠、准,一刀致命,一刀见血,猪少受罪,猪血放的好,猪肉好吃。大堂舅有一把亮晃晃的杀猪刀,铸铁制造,刀成月牙状,扁长的刀身,刀口很是锋利。他的肩膀上搭有一块长方形的练答,有一头好像能当磨刀石用,大堂舅杀猪前先在那个上面蹭几下,然后撩起专门用来杀猪穿的油布衣角,用牙咬着刀背,一只脚踩在板凳上,左手扯着猪的耳朵,右手抄过含在嘴里的刀,猛一下在朝着猪的颈脖子捅去,再哗啦一下割个大口子,猪发出最后一声吼叫后就永远的闭上了嘴巴,猪血哗啦一声从颈脖子里泻了出来,流到提前准备好的木盆子里。猪血可以做成血豆腐。

血放完了,四堂舅在猪的后腿骨处用刀割一个小口,然后深吸一口气,对着那道口子鼓起腮帮子使劲吹气。吹几次后,帮忙的人用一根扁平的棍子在猪身上敲敲打打,再吹气。连续数次后,我看见猪全身的皮肤开始一点一点鼓起来,四个猪蹄像树杈一样直直的伸向天空,猪肚子圆滚滚的,所有的褶皱都被气体撑起来。那是真正的圆滚滚的大肥猪。几人合力把猪抬进提前准备好开水的腰盆里。冲过气的死猪被放在开水里烫着,烫过后的猪毛更容易刮下来,也更干净,方便给猪“大卸八块”。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很小的时候亲眼目睹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情景。

烫好的猪爬在腰盆上,四堂舅和另外一个堂舅开始刮猪毛,先刮背面,再翻过猪身刮肚皮。白白净净的猪皮逐渐露了出来。

刮好毛后的猪被抬到案子上。轮到大堂舅开始他的“绝活”了。他拿了一把更薄、更锋利的刀从脊背开始“分边”。大家纷纷围在四周,外公站在最前边。随着“扑啦”一声,猪被“一分为二”。“啧啧,四指厚的膘呢,幺爹、幺妈过个富足年呢。”“就是,就是。”“真肥啊。”大家纷纷赞叹。外公外婆脸上也露出满足的笑容。我这才知道,通过分边可以判断猪的肥瘦。

大堂舅麻利的卸下猪头和四个蹄膀,然后开肠破肚,摘除心肝肺肚,大肠小肠,剔除板油。又换一把刀,从猪前胛剥离出排骨,剔除肥肉,剜下猪后臀。不一会功夫一头大肥猪被完美肢解。外公外婆满脸开花,乐呵呵的把不同部位的猪肉装在不同的容器里。猪蹄放在大竹篮里,内脏放在盆子里,猪排骨用棕树叶子拴着,挂在堂屋的檩子上。火盆里放着好几把烧的通红的火钳,随时准备烙猪头上的毛。猪毛早已经散开在稻场边上,等晒干后卖给收猪毛的小商贩。

村里有个约定的习俗,杀年猪要宴请邻舍,共享杀猪饭,以飨食家人,回馈好年景,帮忙完杀猪,外婆又要忙着料理午饭。而我们一帮小孩的兴奋劲与幸福感又“移情别恋”,从视觉转移到味觉,期待着新年里第一顿丰裕的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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