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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琼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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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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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泪的石头

父亲一生与石为伴,一块块坚硬冰冷的石头在他的铁锤下有了生命。 

这块大青石,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坚硬粗糙的外表下面,有着父亲坚韧的品格和善良的本性。它孤傲地矗立在父亲的坟前与一生嗜石如命的父亲相依。父亲长眠在他开采的山石旁,陪伴他在荒凉的坟冢地的是他最喜爱的那块大青石。

几十年过去了,大青石承受着风雨的浸渍,岁月的沧桑变迁。青石长满黑斑,苔藓,偶尔还有一棵小草在石头缝隙中探出头来张望。当牛车,石头,父亲一并向渠道倾斜时。他们的生命定格在一起了,青石最终雕刻成墓碑,与父亲彼此交融相依,沉默着,守望着对方。泪水浸染了红色岁月,老匠人化作一朵云。昔日的沉重,变得那么轻,那么轻。

一直想用文字来怀念父亲,这位用生命来换取生存的农民。他生活在川西贫瘠的大山里,出生于清贫之家,生活在茅草屋内,连相亲时穿的破洞衣服,都是向邻居借来的。在漏风的茅草屋里建立新家。从茅草屋到小小四合院,到青砖瓦房,再到修建起二层小洋房时,他像春蚕吐尽生命中最后的一缕丝线,燃尽最后一滴油,耗干最后一滴血。当他沉重的眼帘闭合前,长叹一声,一滴泪划过他满是皱纹的脸,枕巾被浸染成一朵朵白云,他们是上帝派来的小精灵,来到人间接走父亲,带着他的灵魂,向天堂飞去。

父亲在贫穷岁月里供养着读书人,辛劳而短暂的生命,倒在儿女成才立业的前夕。苦苦追求的幸福生活一天也没有享受到。悔恨生命的无情,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多么悲痛的悔与恨。遗憾时常撕裂着思念之情。一定要用简单,朴素的话语将这老人的生命续上圆满,让他在笔尖重生。

父亲在我的印象中,是位勤劳的、朴实的、憨厚的、在亲友和乡邻中有着好人缘的人。他时常对我说:幺女,等你长大了,结婚后,我就跟你去大城市,买套房子,你上班,我带孙,我跟你享福去……父亲的梦想终究还是未能实现,他的生命在那个夏天就戛然而止了,走得那样仓促突然,让儿女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应过来。阴阳相隔,生离死别就这样活生生摆在面前,慈祥的父亲就这样走了,我再也没父亲了,坐飞机奔丧都来不及见上他最后一面。在工厂住宿楼,哭倒在床上,手上拿着哥哥发来的电报,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向下淌,心刀绞一般地疼痛。 几个月不吃不喝,茶饭不思,巨大的哀伤将女儿的身体急速击垮掉。每天还拖着病痛的身体去上班,但脑子里全是父亲生前的画面,一遍一遍去回忆去哀思他,用泪水来为他清洗遗落在人间的痕迹,让他去往天堂的路上不再有牵挂,不再有苦难。 

在这漫长的近30年日日夜夜里,爸爸的离世悲痛从最初的撕心裂肺到现在的沉入心底,心的伤口已结痂。那累累伤痕提示着思念从未远离,偶尔想起,眼里还会泛着泪花。今天,为了纪念我那辛苦操劳一生的父亲。再次将记忆的闸门打开,流着泪水边写边回忆,将他朴实无华的人生呈现在这人世间。炎炎夏日,蝉儿躲在树叶下偷懒,偶尔慵懒地鸣叫几声,就进入午休的小憩美梦里。烤得发焦的树叶,被一阵清凉的风里翻动几下,风也逃走了。村里人都躲在屋里乘凉。我的打石匠的父亲啊,您却还在烈日下与坚硬的石头对抗。女儿来为您送水,还未走近您做工的地方,就能听见那铁锤敲击钢钎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是那么的铿锵有力,汗水流淌在您黝黑的脊背一串一串向下滴,它打湿了女儿那幼小而敏感的心。

农忙,庄稼人抢收抢种。烈日烘烤着大地。干旱的庄稼地里,一个老人一头老牛。彼此倔犟,又彼此不妥协。从清晨起到晌午。老牛在犁枷前原地打转。不愿意耕地。牛嘴里流着白泡沫浸透牛绳,鼻子里呼出的气体粗壮又急促。一头牛,一头不会耕地的老牛,企图挣脱身上的枷锁,用倔犟来抵抗外来的压力。我的父亲。脸上是焦急神情模样。看着几亩地未翻的庄稼……用积蓄买来的牛,日喂夜养。指望它在农忙时能耕田犁地。却不知道被牛贩子忽悠,买来一头只下崽子不干庄稼活的老牛。父亲第一次遇到,眼泪和汗水。混着流进他发干的嘴里。看着牛身上鞭子抽打的一条条痕迹,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最终,他将犁杷搭在自己肩上,让老牛在树荫下吃青草。暮色中,劳累一天的父亲一瘸一拐地行走在路上,后面牵着那头老牛,摇着尾巴,哞哞地边走边叫。赶着父亲的疲惫与忧伤。

这一幕又一幕的情景,在父亲离开的几十年后的今天,还能栩栩如生地记起,泪水还是会夺眶而出,为了养育家人,培养儿女的学业有成在那贫瘠的田地上,硬生生浇灌出一片光。

父亲中等身材。干瘦的脊背常年裸露在烈日寒风中,皮肤显得黝黑又苍老。五十出头的年纪头上飘满了雪花。皱纹,过早布满他的脸颊。似树的年轮,一条又一条泛着黝光。满口假牙,偶尔雨天休息,就坐在院子的藤椅上,将假牙取下来在清水里,用牙刷仔仔细细地刷。咧开嘴笑时,无牙的父亲变得老态龙钟,瞬间将他年龄从夏的绿茵拉到冬的寒季。一件褪色发黄的补丁外套,在霜雪里,与光秃秃的庄稼长出一样的色调。 父亲的手粗糙得如砂纸,虎口裂开的道道血口,溅落着石屑飞沙,但就是这双长满老茧的双手,却又细腻得如艺术家一样。许许多多的石头雕像……同一材质的普通石头,父亲赋予它们不一样的生命的走向,让它们在不同的环境下,展现出它们的冰冷外表之外的灵气和精神面貌。一块块石头与父亲,相依交融彼此的时光。父亲给予它们生命的重生再现。石头又回报父亲养育了五个儿女的资本……大青石,泛着青光,父亲初见它,眼神中透露出欣喜。它们彼此认领对方。最初父亲是想留着建房所用。从山坡向山下运送的崎岖小道上它们的命运融入在一起。好想用双手,将您的生命线拉长。拉住您那匆匆远去的步伐。风里带着雨,雨中带着泪。从此,坟头前,柏树上一只鸟在月夜里啼鸣……

天空落泪,流了三天三夜。雨水泪水泥水交织在一起,叹息老好人走得太急太早。乡亲们从十里八乡赶来自发聚集在这小山村,为老匠人送行,生前并无风光伟绩的父亲,只是用双手为乡邻建造房屋和雕刻,这是谋生的手段。在乡亲眼里,却是尊敬的匠人。

今夜,在入梦前让我再想您一次吧。就用我尘封的记忆里您的模样,来与我对话。好想用我的手握握您那长满老茧,粗糙得如树皮的双手。这双手养育了五个儿女长大。您在那边还那么劳累吗?微弓的身体如一弯月亮在长夜里带来指南针的方向,微光穿透饥饿的黑暗,引领着家人,前行在奔小康的道路上。 好想用我的手抚摸父亲那满头白发,五十出头的年纪,头上却飘满了雪花。好想用我的手抚平父亲满脸的皱纹,它们过早布满父亲的脸颊,似树的年轮,一条又一条,透着沧桑。父亲在那边擦过润肤霜吗?好想用我的手为您裁缝一件新衣裳,那件褪色发黄的补丁外套,在寒冬里显得格外不一样。您在那边还这样节俭吗?好想用我的手将父亲的生命拉长,拉住父亲匆匆远去的步伐,劳碌半生却走得太早。

今夜,就让我的泪水来滋润父亲的双手吧,就让我的思念来抚摸父亲的容颜吧,就让我的记忆来刻画父亲的印象吧,就让我的文字来哀思父亲的离去吧。思念如潮水。噙湿了眼眶又打湿了枕巾。一遍又一遍,哭着哭着,又睡着了。醒来后,又哭了,风里带着雨,雨中带着泪,打湿了每一年的清明,滴落在父亲坟前的那块青石墓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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