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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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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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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与子弹壳

三月间,雨过天晴,不冷不热。下午,水母把牛拉出去放。水母的牛是一头刚刚满周岁的小牛犊,看着很玩皮,实际上最听指挥。

水母把牛拉到草坪里,小牛犊认真地啃着青草。水母趁机到任小军家玩。

任小军把子弹壳从手里排出,纯铜的,一共三枚,递给水母。水母接过子弹壳,说,哪里得的?任小军说,你不管哪里得的,感觉咋样?水母掂量掂量说,这东西做火管枪不错?任小军说,那还用你说。

尔后水母把子弹壳攥得死死的。任小军觉得水母动机不纯,便问,攥得那样紧干做什么?水母说,我怕它掉在地上摔坏了。任小军说,是吗?可能摔得坏吗?任小军正伸手去要水母手头的子弹壳,突然 “啪啪” 一声响,任小军家灶屋倒了一堵墙。

任小军的灶屋是筑的土墙,幸好是朝外面倒的,灶屋内没有大的损害,但还是有泥巴朝任小军和水母面前滚来。

任小军和水母都被吓懵了,傻愣愣地站着,什么也不说。任小军回过神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叫大人来收拾残局;水母忘了手头还紧紧攥着子弹壳,他想到的是赶快逃走。当任小军冲出门框时,水母也冲出了门框。冲出门框后,任小军和水母便各奔东西……

水母气喘吁吁地跑到小牛犊跟前,定了定神,才发觉手头还紧紧攥着子弹壳。水母把子弹壳捻了又捻,瞧了又瞧,纯铜,一共三枚。水母爱不拾手。水母顺便把子弹壳揣在衣服兜里。他想,要是任小军忘了子弹壳在他手里就好了。

小牛犊看着水母发愣,水母见小牛犊不把时间放在啃草上,却一眼盯住自己,而且还一门心思瞧着他手上的子弹壳。水母心中生了念想,叫道,小犊儿,你看我干吗?小牛犊皱了皱鼻子,好像是在笑水母。水母顺便拣了一根小木棍,友好地敲了一下小牛犊的脑袋,说,小犊儿,你不要当叛徒啊?回过头水母想,它不过是一头小牛犊,它是听不懂人话的。可那小牛犊还不把头低下去啃青草,还仔细地打量着水母,好像水母什么地方长得不对似的。水母冲小牛犊说,看我干吗?我哪儿不对吗?啃草去、啃草去——

小牛犊好像理解了什么似的,便听话地啃草。在啃草时,小牛犊习惯性地“呼哧呼哧”喘粗气。水母觉得,仿佛小牛犊很有情绪。反过来,水母想,只要啃草就行,我才不管你什么情绪不情绪哩。

水母趁小牛犊啃草时,顺便把兜里的子弹壳摸了摸,心里畅快畅快。水母转念一想,不管咋说,这子弹壳也是任小军的,目前只有水母的保管权,没有水母的使用权。任小军只要把他父母叫回家,就会立即来取子弹壳的。水母该咋说呢?水母不是省油的灯,他想好了潜台词,他俩分手时,土墙正倒塌,场面混乱,谁记得起子弹壳的事呢?逃命要紧,子弹壳被吓落在地,谁知掉哪里了?

水母想的是如何制作火管枪。撞针和枪筒耗去两枚,剩下一枚留作备用。枪要做得逼真,就像真正的火管枪。火管枪做成就可以天天打鸟了。水母想到此处,那小牛犊本能地仰起头长长地叫唤,哞——

水母却觉得新鲜,水母犯狐疑,你叫唤啥呢?你是给任小军通风报信,告我拐骗子弹壳吗?水母没说出来,他担心隔墙有耳,让人听见,岂不是不打自招吗?

水母想,子弹壳藏在腰包里,如果小牛犊真把他供出来,任小军搜身,岂不败露了吗?他得把子弹壳转移地方。

水母对小牛犊始终不满意,它得个头仰着,不愿啃草。水母骂道,小犊儿,你不啃草,得个头仰着干吗?啃草!小牛犊没别的意思,它是把头低得都发酸了,才仰起来。它没理水母,仍然仰着。水母想,这小犊儿,什么意思,未必硬要把我供出来?

小牛犊就是小牛犊,它始终是受人支配的对象,能知道他想什么呢?

水母说,你仰着吧,不要看我……

水母把子弹壳藏在任小军家田角落的草丛里。小牛犊没跟过去,小牛犊低下头啃青草。

那子弹壳可是任小军的宝贝,他能忘吗?当时是因为倒墙,十万火急,是叫父母重要,还是子弹壳重要?他选择了叫父母。当父母回来后,他去向水母索回子弹壳。

远远的,任小军就喊,喂,水母,把子弹壳还我!第一次,水母装着没听见;第二次,水母却胸有成竹地说,你说什么哇?任小军说,你把子弹壳还我!水母说,谁拿你的子弹壳了?任小军说,刚才你不是拿着子弹壳,墙一倒,我们就分散了吗?把子弹壳还我!水母假惺惺地说,哦,我想起了,刚才倒墙,我吓慌了,不知扔到哪儿去了?

任小军越来越离水母近了,任小军看见水母的小牛犊把头抬起来了,而且还“哞哞”地叫。水母确信小牛犊是给任小军放信,他拉下脸骂小牛犊,小犊儿,啃你的草,“哞”个屁呀。水母以往的骂是友好的,这回却不尽人意了。小牛犊虽然听不懂骂的内容,但它听得见骂的声音,它自觉不自觉地把头埋着啃青草。

任小军说,那你记得当时扔到哪里了吗?水母说,不记得了,记得我还不告诉你吗?当时不是你、我都吓慌了吗?任小军说,是倒是,可子弹壳是从你手里扔掉的哩,你难道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水母答应得很及时,没有了。小牛犊又准备把头仰起来,水母顺便用小木棍敲了一下小牛犊,说,你小犊儿跟我老实点,啃草去,人家在讨论事哩,你他妈捣什么乱?任小军默想了一下,觉得当时水母肯定也吓懵了,要不然,他是不会扔掉子弹壳的。对于他们来讲,要不是倒墙吓懵了,那么好的子弹壳,怎么会轻而易举的扔掉呢?

小牛犊渴了,这一片草地里没有水,任小军家那丘田有水,任小军转背走时,小牛犊跟着任小军过去吃田里的水,并又咧开嘴,翕动着嘴唇,仿佛是笑。水母挥动小木棍阻止它,还骂它,你跟老子站住!小牛犊因为渴,它急着喝水,水母这样阻止让小牛犊愤怒,它两眼通红盯住水母。水母说,妈的,你要跟老子干架吗?小牛犊还两眼通红地盯住水母,大有挑起一场恶战的意思。小牛犊跟人一样,越是阻止,越是渴得慌,它便向水母冲去。水母势单力薄,抵不过小牛犊,便被小牛犊撞了个仰翻叉,向任小军家田丘冲去。水母绝对不能让小牛犊靠近任小军家田丘,那里是水母的秘密。小牛犊向任小军家田丘冲去,水母明白,这个小兔崽子,看来它是彻底跟我翻脸了,胳膊肘儿往内拐哩,你小兔崽子怎么往外拐呢?于是水母翻起身向小牛犊追去。水母,你不惹它,谨防它打着你呢——任小军喊罢,便回转了……

草坪上起露水了,天色不早了,对面竹林弯寨子的房顶上,早已飘起炊烟。水母说,不早了,老子今天不跟你打。小牛犊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住水母,水母没闲工夫跟小牛犊周旋,水母到他藏子弹壳的地方去取子弹壳。多好的子弹壳啊。水母向小牛犊宣布道,你跟老子小心点,啃草去!再不要跟老子走。小牛犊听也不听,水母走哪儿,小牛犊就跟哪儿。水母就用小木棍吓它,说,滚开点!小牛犊听也不听,仍然紧跟着水母。水母说,你不要跟老子惹火了啊,谨防老子六亲不认啰。小牛犊来个先发制人,他跳起来,还用没长成器的小犄角向水母发起进攻,可一点没打着水母。

水母真的火了,真的六亲不认了。水母不用小木棍了,水母把小木棍换成了大木棍。小牛犊也毫不示弱,它知道自己的犄角还小,还用不上,它便用起拳打脚踢来。它掉头用屁股对着水母,水母顺便在小牛犊的屁股上一棍子。小牛犊也彻底被击火了,它便翘起后脚向水母踢去,正好踢在水母裤裆里的小虫子上。水母感觉钻心的痛。水母用两手捂住小虫子,妈呀娘的叫了起来,而且还带了不少骂小牛犊的脏话。小牛犊得意了,又飞起一脚,正好踢在水母的下巴,只是踢得轻,没有踢在小虫子上痛。水母骂,我操,你跟老子踢在哪里去了,踢在老子下巴上了。小牛犊还是不理他,准备再踢一脚。这时,水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便夹着痛处开跑。

小牛犊毫不示弱,仍然猛追。水母一边跑,一边掉头看小牛犊,小牛犊还在猛追。水母知道,平时,小牛犊也有过跟水母挑战的时候,可那是闹作玩的,不像这次那么当真。水母想,小牛犊是不是做过思考,你水母开一下玩笑可以,怎么可以当真侵占人家的财物呢?还不归还人家?水母跑的不是田角落的地方,而是一个林子,水母知道,在林子里小牛犊追起来要困难一些。小牛犊穷追了片刻,仿佛知道这样追下去,只是两败俱伤,没有什么好结果。它便停了下来。它应该怎么办呢?小牛犊好像做了片刻思考,便向水母藏子弹壳的地方走去。

水母跑了一会儿,见后面鸦雀无声,便伫立不动,慢慢掉过头来看后面,果然小牛犊没有穷追不舍,而是向他藏子弹壳的地方走去了。水母觉得有些奇怪,小牛犊怎么不追了呢?真是会开玩笑啊!开玩笑,怎么踢得那么重呢?水母夹着痛处向小牛犊走来,没想到,小牛犊竟然用小犄角在拱水母藏子弹壳的草丛。它把泥土都拱起来了,才把子弹壳拱出草丛。水母一时没有向小牛犊跟过去,水母平心静气的坐下歇息。水母感觉小虫子还是痛。水母静心想想,小牛犊什么意思呢?竟然把子弹壳拱出来了。水母真的懵懂了。小牛犊到底要告诉他什么呢?水母站起来了,水母向小牛犊走过去。小牛犊打水母瞧瞧,小牛犊打算接受水母了,不再跟水母斤斤计较。水母向小牛犊发话了,喂,哥们,你今天是怎么了?你有什么向我说吗?小牛犊很懂事地“哞哞”两声。但还是无法与之交流。水母说,我操!你刚才是疯了吗?小牛犊不再“哞哞”的叫了。

小牛犊像是有些累了,一边躺在地上,一边顺便伸出嘴去啃旁边的青草。水母不知道小牛犊什么意思,但水母明白,小牛犊不再追他、打他了。

水母躬身拣起地上裸露的子弹壳,小牛犊也不在乎,拣你就拣吧,只要你归还任小军就得了。水母拣起了子弹壳,冲小牛犊说,喂,伙计,咱们回家吧?小牛犊顿时一跃而起,再次向水母发起进攻。水母见小牛犊红眉绿眼的,觉得事情不妙,拔腿就跑。小牛犊毫不示弱,紧追不舍。水母钻进林子穿梭奔逃,小牛犊也钻进林子穷追不舍。水母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小牛犊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水母躲藏在树木左边,小牛犊就向左边发起进攻;水母逃到树木右边,小牛犊就向右边发起进攻。来来往往进行了若干回合,水母急中生智,一纵步跳到一棵桐梓树上。小牛犊很后悔他们祖宗没有教它们爬树的本领,它只有站在桐梓树脚,寸步不离,仰着头等待水母从树上下来。水母呢,站在桐梓树杈上,等待小牛犊走开——

水母尖叫道,小犊儿,你疯了?滚开——

小牛犊被水母的尖叫震慑了一下,便又恢复原状。

水母说,小犊儿,我们和平谈判怎么样?小牛犊像是听懂了似的,真的就站在树脚一动不动了,它挺认真地聆听着水母的和平谈判。水母问小牛犊,伙计,你对我哪个地方不满意呢?小牛犊只管听着,豆气不出。水母说,看嘛,你又不能说话,你为什么总要跟我过不去呢?小牛犊听着,它的确什么也说不出来。水母只有自己思量了,到底他哪儿出错了呢?水母前前后后地思量。小牛犊没有过多的思量,它只朝对面寨子的炊烟瞧去,它仔细想过,往常家,正是回家的时候。有人在喊叫了,那声音像打山的人吼野猪。具体喊的什么,小牛犊没听明白。小牛犊不相信水母想不出他错在哪里。水母对小牛犊可好了,小牛犊对水母也非常顺从,他们一直都是和谐相处,从来没有出现过对峙的局面。平时,如果有别的牛犊要进攻小牛犊,水母一定站在小牛犊这边,还为它赴汤蹈火。

今天小牛犊是怎么回事?水母百思不得其解。水母听人说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么他到底做过什么恶事呢?的确水母以前没有做过恶事,要说恶事,不外就是今天他把任小军的三枚子弹壳骗到手了,其实也不是骗,而是老天成全的,不是吗?为什么恰恰水母攥着子弹壳时,任小军家墙壁突然倒掉了呢?要不是墙壁倒掉,水母能弄到子弹壳吗?小牛犊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便咧开嘴嘻嘻笑。水母说,你嘻个屁!水母觉得小牛犊是不是成仙了?人间的事它也知道。水母听说有那么一回事,老师讲的,说当时唐山地震,那些猪呀,牛呀,就有预感,就躁动不安。不多会儿,地就震了。所以,水母觉得是不是他把任小军的子弹壳骗过来后,小牛犊对此不满呢?小牛犊不仅嘻嘻笑,而且还扮鬼脸,示意说,能想到这份上,那就太对了。水母说,你小犊儿是不是想要我还任小军子弹壳呢?小牛犊听到这儿,减少了愤怒似的望着水母。水母说,好好好,老子把子弹壳还他还不成吗?此时此刻,小牛犊知道如果它继续留在桐梓树脚,水母是不会下来的。于是小牛犊便慢慢离开了树脚。水母便慢慢从桐梓树杈滑下来……

水母像得到子弹壳时一样,用手反复的拭弄着,子弹壳,纯铜的,一共三枚。水母把它还给任小军。水母做出这样的决定,就像用刀割他的心头肉。可小牛犊却无比的快乐,它用鼻子在水母的身上嗅,水母说,小犊儿,你跟我小心点,胳膊肘只能往内拐,怎么往外拐呢?你不是吃里爬外吧?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水母还是打心眼里佩服小牛犊,太敏感了!小牛犊表现出得意忘形的神态,再也没什么烂动作了。

水母在想,怎么还任小军呢?是直接还呢?还是间接还呢?如果直接还,那不是自讨没趣吗?再说,任小军怎么看这件事呢?他肯定要说水母是小偷。如果竹林弯的人都知道水母是小偷,他那脸往哪儿搁哇?水母陷入苦闷之中。

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的阳雀叫得激烈,要是在白天,那还可以理解,至少是一种喜庆嘛;可在傍晚,叫得越激烈,就显得越冷清了。小牛犊不断的用鼻子嗅嗅水母。水母知道,小牛犊是在向他道歉或者是在催促他。水母冲小牛犊说,好好好好,我这就去还。

水母觉得不能直接性的还任小军,应该有一个策略。水母想了想,认为这个策略可以。水母冲小牛犊说,你小犊儿跟我站在这儿不动,我去把子弹壳还了就来。小牛犊听懂了,便乖乖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水母就去还任小军的子弹壳——

水母刚走了几步,就碰到任小军挑水的爸爸。任小军爸爸说,小伟呀,还没回去哩?水母进退两难了,怎么说呢?水母是个机灵的孩子,水母说,我还有话跟小军哥说哩。任小军爸爸说,妈斯,子弹壳有着落了吗?水母的脸更红了,说,不是,不是,还没哩!任小军爸爸说,那好,那好,去吧去吧,他在屋里呢。水母听到任小军爸爸这样说,才松了口气,说,喔!水母看见任小军爸爸挑着水桶朝水井走去,走得很缓慢。水母知道,自己家的墙倒了,有不缓慢的吗?他肯定一边走路一边思考,下一步怎么办?水母见任小军爸爸走很远了,才朝任小军家走去……

任小军去上学的时候告诉水母,说,小伟呀,子弹壳我找到了,就在我家屋后的石墙缝里呢。原本,如果任小军迟迟找不到子弹壳的话,水母会把想好的托词告诉任小军,说,我想起了,当时因为倒墙的事把我吓慌了,一不留神就把子弹壳丢在你家屋后的石墙缝里了,你去取吧,没想到任小军从石墙缝里找到了子弹壳。他是怎么找到的呢?水母百思不得其解……

载《青少年文学》杂志20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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