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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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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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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一个不值得怀念的人

牛副校长嘴里衔着两颗或者三颗红锈斑斑的铁钉,手里攥着一柄斧头朝一间破旧的教室走去。很快他从教室里端出一张破烂不堪的桌子。他把桌子放在走廊上,然后开始在横梁上钉铁钉。牛副校长在文革的时候做过木匠,牛副校长做木匠的时候他感到挺委屈,现在想起来却相当划算,如果不是做木匠,他就进不了学校修教室,如果进不了学校修教室,他就认不得汪校长,认不得汪校长,他就不可能在幸福小学当民办教师,然后当公办教师,再然后当副校长。确切说,牛副校长是学的老式木匠,牛副校长不服新式木匠,牛副校长经常批评新式木匠,牛副校长说,新式木匠底子薄,搭花架子的时间多。很久以来,牛副校长都利用寒暑假为幸福小学修整桌椅板凳。路过幸福小学的人都清晰地发现牛副校长常常在走廊上举起斧头,要么钉铁钉,要么劈木材……

修整后的桌椅板凳自然是要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哪怕换了一根木条或者一小块木板,都是一种变化。但是有人却不断地夸牛副校长说,真是焕然一新啊。不知道从哪里焕然一新啊?可基本能够使用一个学期,到放寒假,有时等不到寒假,他又开始修理了。修理课桌凳的牛副校长从来不在学校领取一分报酬。汪校长说,老牛啊,这不符合社会主义多劳多得的原则呀,你不领报酬,无论道理或者道义上都通不过啊。牛副校长仰起头,骄傲地说,有什么通不过呢,国家又不是没有给我工资。汪校长知道牛副校长的脾气,他不跟他斗嘴了。

汪校长知道,怎么表达对牛副校长的慰藉,汪校长找到了我。汪校长说,瓦仓老师啊,你能不能以牛副校长的先进事迹写一部报告文学呢?我坐在沙发上一时半会儿答不上来,写小说、写散文、甚至写诗歌都行,可是叫我以牛副校长写一篇报告文学,那实在是太艰难了,虽然我对报告文学,从理论上懂一些,可是把文学赋在新闻上,那可是一种尝试啊,那的确不好驾驭呀,我这人就这样直来直往,用伟人的话说,不懂就不懂,不要装懂。这些都可以克服,可关键是我对牛副校长没有好感,这就难得克服了。于是我摇摇头说,办不到!

汪校长说,瓦仓老师,要我给你批假都行,这事就交给你了!说罢汪校长也不管我的感受,夺门而出了。

真的,如果那个时候,我不能给牛副校长写个报告文学,那也可以理解,因为那个时候,的确写作基础是一回事,另外时间上也得不到保障,但是现在可以了呀,写作基础上也有所提升,而且发表的阵地也多了,可是我就是难得找到感觉,要从他身上找到闪光的地方,也多,可是要找到感觉把他写下来,的确太困难了。

我想,既然汪校长这样把任务布置给我了,我不可能置之不理呀,无论牛副校长什么样一副嘴脸,我也得硬着头皮去尝试写这部报告文学啊。

报告文学写了一年了,还没有半点头绪,就像橡皮筋似的,拉出去了又收回来,拉出去了又收回来。我这人就这样,感情投入不够,那作品也就出不来。像牛副校长这种人,更是投入不进去感情,看上去那两眼角含着一泡干眼屎也就够了,他那时常含着红锈斑斑的铁钉的鳄鱼嘴,就更让人不可理喻了。我没有与牛副校长交往过,按老何的话说,写什么报告文学,就他娘的没有人性的冷血动物——

我说,何以见得?老何说,那次学校召开新建教学楼的诸葛会。老何作为教师代表参加了这次会议。汪校长再三强调说,幸福小学新建教学楼势在必行,大家也举双手赞成。可是牛副校长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资金哪儿取?汪校长说,问题就在这儿,必须起草一份报告上去,要能够感动上级领导,今天召开这个扩大会的目的就在这儿,大家各抒己见吧。

大家真还争先恐后地发起言来,大家都一致拥护汪校长的想法,事先写一份报告上去,可是牛副校长不但不同意,而且还泼冷水,说,谁理你那报告呢?大家都认为牛副校长是个撇神经。有人就说,写报告上去,当然是有些潜规则,比如给领导送家乡产品什么的,鸡鸭鱼肉之类咋不可以呢。牛副校长非常气愤地反对道,卑鄙!无耻,修建教学楼可是为国家呢,怎么会要我们去送礼呢?你这学校是国家的学校还是私人的学校啊。

通过牛副校长这一说法,大家都蔫泡了,大家并不是没有信心把报告递上去,大家是担心如果这样做了,牛副校长秉公办事,向上级反映,上级查下来,真还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呢。修教学楼可撂到他手上了。我觉得老何说得有点夸张,因为修不修教学楼并非哪个校长说了算,而是学校把这个项目确定后,由上级主管部门来加以确定,但是,反过来,我又觉得老何说得一点儿也不夸张。

通过老何这么一说,我真还想起牛副校长是一个顽固不化的家伙,那是“六一”的时候,我们幸福完小搞活动,其活动内容就是组织学生上街游行庆祝,然后到那间旧电影院去看电影,电影的内容大致都是与小孩有关的,多半是励志的。六一的气候总是走极端,要么倾盆大雨电闪雷鸣,要么瓦蓝的天空没有一点云彩,包括那课本上提到的飘着几朵白云也不会存在。总之无论怎样,六一儿童节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就拿我儿子读四年级的时候的六一儿童节来说吧,那也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天空是瓦蓝的,太阳是明朗的。我就不知道我儿子怎么没被挑选出来与大家一起游行庆典。这样的游行庆典活动,不仅让人兴奋,还让人愉悦呢。尤其是小孩,前面锣鼓喧天,后面是扭着舞蹈的女生和男生,他们花枝招展,他们活泼可爱,他们唱着动人的歌谣,他们跳着欢快的舞蹈。后面是在各班班主任引导下游行的同学,可是我儿子没有被选到游行队伍中去,我儿子说,他已经争取过了,可没用,他还是没有被批准到游行队伍中去。我为儿子的这种积极向上的思想感到高兴,我已经意识到我儿子很进步了。

他回到家跟我说,他一定要参加这次游行活动,他还要我去给这次组织游行活动的负责人求情,如果他能够参加这次活动,看谁表现最好。我看着被淘汰的儿子,我平常那颗坚挺的心平软了下来,我感觉我儿子正在被人排挤和遗弃。人在什么情况下被排挤和遗弃感到最悲哀呢,特别是在过自己的节日或者自己最喜欢的活动的时候,像我儿子,多么渴望进入到他自己的圈子啊。这次负责游行活动的人就是牛副校长,我豁出去了,去给牛副校长说情,牛副校长说,不行!凡没有选上的一律属于编外人员,编外人员,一律不能参加这次活动。尽管我说,儿童是祖国的未来,是祖国的花朵,将来祖国的建设还需要他们,他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属于我们的,但更属于他们的……

可是牛副校长理也不理我。我没门儿了,我怎么向儿子交代呢?我的脑子里老是浮现出儿子那可怜巴巴的熊样和牛副校长拒绝我时的熊样。

我很矛盾,在正式举行游行庆祝活动的时候,我想了个软办法,我叫来了儿子,我把他像填最小公约数似的填到了教师队伍里仅存的缝隙里,儿子就填进我们教师队伍,我安心了,别的老师也没管,那情形就像大鱼里夹着一条小鱼,突然有人像搞绑架似的,把我儿子从教师队伍中抓了出去,又有点如同老鹰捉小鸡似的,扑腾了一会儿,就把我儿子带走了,我停了下来,我从教师队伍中走了出来,很长时间牛副校长嚷开了,你干什么?嗯!那么不要脸吗?尽管是六一,尽管天气那么发烫,可是我儿子却像冷得直打哆嗦。顿时我愤怒无比,我从教师队伍里钻出来,我向牛副校长讨个说法,我听到牛副校长提高嗓门嚷道,你还不错呢,班上没有你的份儿,你倒好,跑到教师队伍来,滚开,否则我叫你书都读不成。我用手将牛副校长推了一把,说,你为什么不让我儿子参加游行庆祝活动?嗯!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他们的节日?他要与同学们一起过自己的节日,他错在哪里?牛副校长张开含过红锈斑斑的铁钉的嘴巴,提高嗓门说,无理取闹,简直是无理取闹。说罢,牛副校长便去管理游行的队伍,把我儿子扔下不管了。街上的人围过来,他们见牛副校长走开了,他们仿佛挺不满意地走开了,在他们的意识中,他们希望我与牛副校长大干一架,他们对牛副校长那么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扔下我与儿子很不满意,所以他们的嘴里冒出一句,真是油盐不进。我自然不知道他们是在骂牛副校长还是在骂我。可是冲这种骂,我知道他们是在骂牛副校长,但是,我还是担心他们是在骂我……

我怕儿子经受不了这样残酷的打击,我拉着儿子的小手,我们无法归队了,我们只有跟在队伍的末尾,我们父子俩像从战场上被打垮的残兵败将一样,走得吊儿郎当的。可是还是有认识我儿子的学生在叫,瓦小涛快跟上啊,我儿子没有答应,我儿子一声不吭,他觉得就这样走,也是一种愉悦,何必让牛副校长抓出去呢。我差不多要哭了,我想牛副校长实属太机械了,而且根本就是冷血动物。

我以为这事也算作罢了,可是在六月的出勤上却出了问题,我因儿子的事,被牛副校长记了一个旷工。我气极了,我打汪校长理论,汪校长说,那事怪你,我都知道,你儿子没有入选到游行的队伍里去,你却硬要把你儿子入到队伍里去,再说,最后你自动退出游行队伍了,大家有目共睹。我说,谁说我退出游行队伍了,我不是还在队伍里吗?只是因为担心再一次把我儿子赶出去,是隔队伍有一点距离而已。汪校长说,具体隔多远?我说,可能有四五米。汪校长说,四五米远还叫入队了吗?应该是自由散漫了。我说,汪校长,这就不对了,我是因为将就我儿子才这样做的。汪校长说,我都不知道你这个老师是怎么当的,连起码的规矩都不依,你这旷工没得说。我说,汪校长,你什么意思?汪校长说,没有什么意思,不跟你说了——我再与汪校长理论,可是他已经发出最后通牒,不与我理论了,再怎么厚脸皮,也不至于厚脸皮到这样一个地步吧。没办法我只好退出汪校长的办公室。我知道,许多问题,汪校长是拗不过牛副校长的,有牛副校长,汪校长要拣许多便宜呢,至少学校工作问题,他可以少许多思考,他可以放手让牛副校长自己去做。这样下来,牛副校长有权了,他就更加主观更加自我地工作了,如果万一让牛副校长再抓到把柄的话,把你开除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给我打的旷工,还有谁能够拗过去呢?尽管我气得眼冒金星,我还得忍下去。

后来,据老何说,汪校长并没有就此罢休,汪校长把牛副校长叫到他的办公室,两人开起了校长会,牛副校长偏着头,挺得意地说,校长找我有事啊?汪校长说,就是关于瓦仓老师那旷工的事,你看能不能灵活机动一点,行不行?你看人家虽然离主队有一点距离,可是人家还是坚持在队伍的后面走呢。牛副校长手中钳着一根烟,慢条斯理地抽起来,并眨了眨满含干眼屎的眼睛,汪校长想,他是有话要说了,可是等了大半天,他却闭口不说,汪校长说,牛副校长,有话你就直说吧。牛副校长终于打开金口说,说话呢,我肯定会说,因为我不是哑巴,可是如果我说出来,你生气或者把我的意见当放屁,那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汪校长说,没关系,你就照直说。牛副校长得到汪校长的准许,的确他就照直说了,他说,不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虽然我们这不是法律,可是至少应该算规矩吧,也就是规矩面前人人平等。汪校长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毕竟瓦仓老师去游了行的,而且他仅仅是为他儿子争取游行资格而已,他没有什么错,如果大家像这样僵持下去、相互对峙的话,今后的工作可能不好开展啊,你想想吧,牛副校长。

你是正校长,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好了。牛副校长的脸起菜青色了,凡是牛副校长的脸起菜青色的时候,就充分说明他是生气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生气,而是骨子里的生气,牛副校长有一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感觉,继续说道,其实不是说,应该是嘀咕,屁,像他这种人,无视领导,无视组织纪律,有什么特殊?说罢,牛副校长夺门而逃也似的冲出去了——

汪校长努力地叫,牛副校长,牛副校长——可牛副校长却当耳边风。汪校长无奈,只好说了一声,哼,这个老牛啊,真是的——

所以后来,你还是被算成旷工了。

打牛副校长这样对待我儿子后,我觉得教书是没有出路了,因为他们占着那些名位,只有在写作上打主意了,我得排除一切困难,写出一个挺一举成名的作品来。哪曾想,白天工作,晚上挑灯夜战,我感觉浑身一阵酸痛后,四肢坍塌,整个人晕乎乎地躺下了。于是我病了。找了医生到我的寝室会诊,说我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会没事了,可是我能休息吗?不能啊,因为我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因为我还预付着出好作品呢,我就是身体躺在床上,我的脑子可没有休息啊,而且为了那么点工资,有我的课,我还得到教室里去啊,在教室晃晃悠悠地站着,老叫学生自习,学生也很苦恼,有学生去给我请假,自然是找牛副校长,牛副校长没有到教室里看我,牛副校长见学生给我请假那份激动,牛副校长便准假了,可是牛副校长给学生说了一句透底的话,要是我查出来,你谎报病情,我除了开除你,而且还开除你的老师。学生拿得稳,学生真没有谎报,所以学生保证道,如有半句谎言,你开除我好了。牛副校长在那张假条上把字一签,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了……

那天有人敲门,儿子把门打开,是汪校长拎了一大袋水果来看我,汪校长说,瓦仓老师啊,好些了吗?我从床上努力挣扎着撑起身子,把头靠在床头靠背上,说,好多了,劳驾校长来看我了。汪校长把水果放在书桌上,然后把一对挺拔的目光直直地对准我,说,好多了就好,好多了就好,你也别急呀,那旷工的事,我们已经研究过了,给你撤销了。我当然感动不已,说,谢谢,谢谢汪校长。汪校长说,其实你也不要谢我,还是应该谢牛副校长,那天是牛副校长提出来后,行政会研究决定的。我听到说是牛副校长最先提出来的,我有点不相信,即使相信,那也是捉鬼是他,放鬼也是他呢,当然就是牛副校长提出来,还得汪校长点头啊,所以无论怎么样还得感谢汪校长啊。儿子给汪校长端来凳子,还给汪校长沏了茶,汪校长摸着儿子的头说,这孩子挺乖嘛。我听汪校长这样说,忍不住把紧闭在心里的泪水涌了出来。我想,我也是小学老师,他们也是小学老师,他们难道看不出我儿子优秀着呢。我说,乖倒是乖。汪校长听出我这句话的意思,说,是啊,那天也难怪是孩子的班主任太没眼光了,然后又摸了摸我儿子的头说,今后再不会出现这种现象了,今后只要有活动,都会选上这孩子的。尽管我觉得,汪校长说这些话,就像有人在嘴里把饭咀嚼后再吐到我的嘴巴里一样的难咽,可是我还是觉得汪校长是真诚地说这句话的,所以我再一次感谢汪校长,我叫儿子也感谢汪校长。汪校长说,那天我把孩子的班主任叫到我办公室去了,我批评了他,班主任说,他也没有过目,是他们班的班长去选的。这样像剥笋子一样,终于剥出了罪魁祸首是谁了。儿子马上说,班长与我闹过矛盾的,我就说嘛,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小涛!儿子才不说了。汪校长说,孩子气,就是样,你与他闹矛盾了,他肯定会记住你,今后班主任再这样,我们会考虑取消他的班主任资格的……儿子看了看我的眼色,再没说什么了,汪校长与我聊了一会儿学校的工作,也聊了关于当下学生与我们那个时候当学生时的状况,再聊了一会儿现在的老师素质情况,我也向汪校长承诺,我一定把牛副校长的那篇报告文学写好。汪校长听了我这个承诺,便说,但是报告文学的事千万不要告诉牛副校长啊,你可知道他那牛脾气的哟,要是他知道了,他会跟我急的哟。我说,我一定不会告诉他。汪校长说,这就对了。说罢,汪校长便说有事,要走了。我病在床上,也没有留他,便叫他慢走,儿子也向汪校长道谢,汪校长退过来又摸了一下儿子的头说,真懂事。然后笑眯眯地走了。

汪校长来过后,我浑身轻松多了,浑身一轻松后,那病自然也就减轻了,一天天康复过来了。

那天,人们并没有朝幸福小学看一眼,但是我的确看见牛副校长修补好了一张课桌,后来的事,我的确不太清楚。

牛副校长固执的性格和他坚挺的身体,终于被那一壁断墙给压倒了。牛副校长那身浅灰色的衣服依稀从断墙砖缝里露了出来,他躺在地上了,他是否表现得那么安详,也许吧。是汪校长第一个看见牛副校长身上压着的砖的,汪校长不断地扒压在牛副校长身上的砖,有人在叫,停下停下,汪校长诧异地停下了。此时此刻,有人说,要保护好现场。汪校长说,怎么能停呢,指不定老牛还能活呢,如果停了,那就救不了老牛了。叫停的人说,按牛副校长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你们把他救活了,他不找你们打八架呢。汪校长一边又开始扒,一边骂道,扯淡,现在是救人要紧。叫停的人说,那么厚的砖,怎么还会有生还的可能呢?我们走上去了,我们听见汪校长在说,老牛啊,老牛,这是危房啊,你就没有想想啊,你那斧头一钉下去,那振动咋了得呢,大家都同意建新教学楼了,就你犟呢。如果重新修建教学楼了,你就不会这样白白牺牲了。无论怎么样,你还得打个报告上去呀,你报告都不打,叫人家怎么知道呢?汪校长没有停下来,汪校长仍然在扒牛副校长身上的砖块,大家见汪校长那么执着,也随着汪校长扒起砖块来,很快,那牛副校长身上压着的砖块扒开了,牛副校长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扒出来躺在乱墙砖上面,牛副校长那含满干眼屎的眼睛越发深陷下去了,而且哪里是眼屎哪里是眼睛已经很模糊了,表面上看牛副校长只有一点皮外伤。他两手仿佛用过力挣扎,但是,的确他已经死了。

牛副校长的死,让老何展开了充分的想象,老何是天上的事情他知一半,地上的事情他全知,老何推断说,那天牛副校长修好课桌后,他把课桌像往常一样端到教室里来,他当时以为心安理得了,可他看见了摇摇晃晃的门框上裂了一道缝隙,他以为就用嘴里含着的红锈斑斑的铁钉钉钉就好了,他把嘴里红锈斑斑的铁钉吐在手窝里,他把它放在相应的位置,开始用斧头往钉帽上砸,当第一斧头砸下去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反应,问题是第二斧头砸下去的时候,门框向前倾倒了,门框倾倒,是个什么概念,门框倾倒,依赖在门框上的砖墙,肯定就不栽根了,牛副校长估计过高了,牛副校长没有闪身,牛副校长还用两手顶住砖墙,牛副校长如果不用两手顶住砖墙,那肯定不会有事,可是牛副校长就用两手顶住砖墙了,那砖墙就坍塌了,那牛副校长就被压在下面了,最后,牛副校长想用头把砖墙顶回去,可是无用了,牛副校长感觉他的腿在向下滑,再下滑,他就彻底失败了。

汪校长摸了摸牛副校长的鳄鱼嘴巴,然后尖叫一声,不行了——

然后汪校长就挺直身子一动不动地眼巴巴地盯着已故的牛副校长,我们这些当老师的呢,挺僵直地站立着,也就眼巴巴地盯着汪校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原载《西湖》2014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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