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早晨

一

墨盒不是书名，是乳名，是家长起的，意为满肚子的墨水，成为竹林湾有名的人物，至少是有学问的人物——

墨盒上小学的时候，就受到老师的宠爱，写得一手好字，老师都夸他笔杆子。墨盒不仅写得一笔好字，而且作文也写得不错。老师和家长都一个意思，墨盒就是个头矮了，就是再有本事，都怕难找媳妇——

不过小学是一个开端，上到初中高中兴许就长高了。家长说，但愿如此啊！

上到初中的时候，墨盒的个头仍然没有多大变化，家长说，儿啊，你可要抓紧读书啊！墨盒说，知道了。墨盒文科不错，墨盒败就败在数学和物理上，老是上不去。管他呢，墨盒抓紧巩固文科，突破理科——

二

初二下的时候，墨盒的文笔得到具体体现。那年墨盒在语文老师的精心指导下，在县文化馆的《龙井报》上发表了散文《春天的早晨》。墨盒高兴若狂，周末，墨盒将这张报纸带回竹林湾，墨盒先上大匹山三叔家去，三叔是在土后坎摘豌豆看见了墨盒从老水井攀爬上来的，似乎有一些距离，三叔看见的并非是墨盒，而是一颗黑豆籽，滚动着身躯往上攀爬。三叔自然是不知道墨盒是有的放矢去他家的，三叔以为墨盒可是去山顶拉牛下山，墨盒的父母在山顶土坡上春耕呢。没想到三叔到家，墨盒也赶到了——

三叔说，咋想到来我家了呢？墨盒便从书包里取出那张《龙井报》，说，我发表文章了。墨盒将报纸递给三叔，三叔怪难为情地说，乖，三叔才上过一年新学，字也认不得几个，咋读得懂文章呢？三叔真对不起你了！便把报纸退回给墨盒。三叔的表情透露出，的确后悔书读少了，要不然都可以凑合着将墨盒的文章读下去……

墨盒并不死心，墨盒将《春天的早晨》标题下面的作者名字墨盒指给三叔看，这是我的名字。三叔说，乖唉，斗大的汉字，我都认不得几个，咋会念这么牵缠的文字呢，我是认得这么牵缠的文字噻，早当记工员了。墨盒彻底对三叔失望了……

墨盒拉下脸来，将报纸折叠起来放入书包里走了。三叔尾随墨盒送几步，说，的确对不起你啊，墨盒，要是三叔多读得两学书，也许报纸上的文字就认得一小半了。墨盒说，没关系！墨盒嘀咕，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墨盒回到家，墨盒想到竹林廓启候叔，启候叔平时喜爱到墨盒家吹牛，启候叔的话，是有许多上不沾天，下不触地的，可是他是属于天上的事情他知一半，地上的事情他全知的人物，虽然竹林湾的人都不爱听他吹牛，都觉着他这个人太虚了，没意思，但是一说再虚假的东西，说得多次便成真实的东西了。何况墨盒发表文章一点没有掺进去虚假的成分，完全真实——

于是墨盒马不停蹄地朝竹林廓启候叔家奔去，也巧，启候叔像在家专门等待墨盒的到来似的，墨盒跨过启候叔家门槛，向启候叔问好。启候叔说，妈斯的，墨盒，今天咋想到到我家来耍呢？墨盒迫不及待地将书包里的报纸取出来，说，大叔，我发表文章了。启候叔说，妈斯的，你写的字，我看得出好孬，可是你写的文章，我可认不出啊，说个不怕丢脸的话吧，我只读到小学二年级，而且那个时候，学习成绩又是最糟糕的，你说我能够认识几个字呢？你不看我吹牛不错，可连我自己的名字都写不规范呢，你四公在世的时候，老说我要文不行，要武也不行，属于那种鸭子死了，嘴巴硬的角色，所以报纸你也就不要拿给我瞧了，我看到文字就变成睁眼瞎了——

墨盒仍然指着标题下面的作者名说，墨盒这两字你认识吧。启候叔说，要是这么繁琐的文字我都认识噻，别的简单的字认下来，也就没有问题了，不认识呢——

墨盒拉下脸来，说，平时听你们说话的时候，咬文嚼字、有板有眼的，咋上纲上线的东西，你们就掉链子了呢？启候叔说，不是我们掉链子啊，贤侄，是吃的墨水太少了，没你们保障，我们要能够上学上到你们的一半，起码不至于认不得字，我们也想学富五车、旁征博引啊，可惜呢——

墨盒说，你瞧你瞧，刚说几句话，你们的底儿就露出来了，一股文人墨客的气味也就钻出来了，还说没有文化，认不得字呢。启候叔说，我记忆好，这些话，都是我表叔教的，他平时说话就带上这些了，我就不知不觉的记下来了，咋能说我有文化呢。

墨盒觉着启候叔说得有道理，也原谅他，但有些灰心丧气地离开了启候叔家——

三

回到家，墨盒家长问墨盒，你都到哪里去了，我们还在山坡上等待你放学回来拉牛呢。墨盒就把发表文章的情况告诉家长，家长还能够认字，家长认出了作者是墨盒，家长当然高兴了，家长原本有些不高兴的，因为墨盒回来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地里拉牛，但是有墨盒这样的好消息，何止去拉个牛那么高兴呢？家长仔细斟酌了墨盒这名字，墨盒照理是黑色的，但是却被家长看出金子般的光芒出来了。

家长识字，家长仔仔细细地阅读《春天的早晨》，家长当然没有什么文学细胞，自然也就像小学生读课文一样，读一遍而已，根本读不出文章的韵味出来，其实先前墨盒的文章是没有多大韵味的，只是通过老师的加工，便钻出来韵味了——

墨盒觉着，家长这样认为不算，要外人觉着墨盒是笔杆子，那才算。

墨盒在三叔和启候叔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墨盒便不再去找人看那张刊登《春天的早晨》的报纸了，不过，听说在幸福小学教书的水母业余也在写东西，说是在写小说，竹林湾的人与水母有些陌生，因水母不喜欢交往，性格内向。家长说，不妨把报纸拿到水母那儿去，让他瞧瞧。墨盒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将报纸拿到水母那儿去，水母不想发表意见，可墨盒生拉活扯的要水母发表意见，水母问，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墨盒说，当然是真话。水母说，你这只能是小学生作文，用词准确，但离真正的文章相去甚远，文章文章，除了文字本身，还要有思想的表达，意境的创造，你的作品，可算一篇用词准确，语言流畅的记叙文。

墨盒遭水母的当头棒喝，但水母是实事求是，一针见血，水母后来还推荐几本书给墨盒，一是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二是斯汤达的《红与黑》、三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等。

水母也真是，全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墨盒身上。墨盒根本看不懂这些书，墨盒喜欢看的是那些武侠小说和那些专门描写景物的散文，当然啊，墨盒也看《西游记》，他喜欢琢磨孙悟空的金箍棒，要它变大就变大。墨盒冲水母说，我不喜欢外国小说，难懂。水母说，如果你想在文学上有所建树或造诣，必读外国小说，人家都说了，每个中国知名作家背后，都有一个外国作家，所以说啊，阅读外国名著那是你将成为作家的后遁或者阶梯。

墨盒还小，他弄不懂这些道理，他只知道在《龙井报》上发表文章是了不起的事情，是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水母将自己在《洪水日报》发表的两篇微型小说拿给墨盒看，墨盒真是井底之蛙，还以为他才是竹林湾的笔杆子，他才是抢风头的人物呢，没曾想，水母抢先一步。从此，墨盒灰心丧气了，墨盒再不提《春天的早晨》了，墨盒打算练书法了。

水母肯定没想到是他打击了墨盒文学创作上的信心，墨盒便业余开始练习书法。他心想无论如何，他的文学失败了，他的书法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是一定能在竹林湾独占鳌头的，是屈指可数的，是书法方面的笔杆子。

后来墨盒的文科也直线下降了，老师莫名其妙，老师找到墨盒，问墨盒，是不是发表文章后，就骄傲了，就见不到底儿了。墨盒说，不是的，老师，我不想钻研写文章了，我也不想在文科上去花费心思了，我想练习书法。老师说，升学要紧呢，写文章也好，练习书法也好，那些东西都是业余的，当然啊，写好文章对中考也是有帮助的，对不对，可是书法方面，那是今后的事情，那是找到工作后的事情，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文科理科都跟上，考上学校，然后才能就业，解决了就业，才谈爱好的事情，饭都吃不饱，拿什么去搞业余爱好呢？墨盒觉着有道理，墨盒便用心学习文化知识，力争考上高中再力争考上大学，墨盒是这样规划的——

所以，那篇《春天的早晨》也将成为历史了，不再被墨盒提起了——

四

可是无论墨盒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无法扭转他的数学和物理，仍然每次测试都不及格，都在四五十分左右，这是非常致命的问题，就因为物理和数学害得墨盒复读了四个初三都没有考上高中，最后在亲戚的介绍下，去读了一个农校，一个带农业技术培训似的农校。墨盒读的是蚕桑专业，墨盒毕业后被分到一个山区去指导养蚕种桑的工作，那个山区太边远了，可是已经跨地区了，所以说，墨盒回到竹林湾，还是有谈资的，因为墨盒可以领到部分国家财政工资了，那蚕桑业，可是由公司开工资的，公司是国企，公司自己筹一部分资金，国家拨款一部分，所以墨盒的工资是由两部分组成，但是那个时候，墨盒的工资比水母还高，水母在小学教书，全是国家财政发工资，国家财政工资低，没有福利，没有奖金，这样算来，墨盒比水母又要略高一筹了。在墨盒的心里，他只要胜过水母的工资，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五

墨盒回到竹林湾后，便东家进来西家出的，特别是过年的时候，由于墨盒的书法不错，便是千家请来万家迎的要墨盒去给他们写对联，墨盒一边写对联，一边给那些未婚青年讲爱情故事，特别能吹那山区的爱情，那些爱情故事讲得像他自己亲身经历似的，那些未婚青年被他的爱情故事弄得神魂颠倒的，都梦想去墨盒那儿去见见那些姑娘，是不是真有他说到的那么美，那么漂亮——

自然墨盒还在上农校的时候，家长就给墨盒提亲了，那姑娘家就在竹林湾对门住，那姑娘桃红花色的，很是漂亮，大家都说，没看得出墨盒还有那狗屎运，能够娶到那么好的姑娘，那姑娘叫玉霞，由于姊妹多，所以玉霞没读多少书，就上到初中一年级便辍学了，竹林湾的人都这么说——

有一段时间，竹林湾在传，说墨盒在山区找到一个姑娘，说是比玉霞还漂亮、还高大，竹林湾启候叔最吹得凶，竹林湾启候叔在吹嘘的时候，还把墨盒小时候发表《春天的早晨》一并结合起来吹嘘，说墨盒十几岁就发表文章了，墨盒有神童的感觉——

这样的信息不仅在竹林湾铺天盖地，而且在对门廖家寨也铺天盖地，自然惊动了玉霞，玉霞半信半疑，玉霞跑到墨盒工作的地方去找墨盒，墨盒正在地里指导搞蚕桑的农户，那是一个六月的季节，那是一个夏天，可是山区那面一点不热，而且那些山头上吹来一股风，还让人觉着冷飕飕的。玉霞喜欢这个地方，晚上玉霞与墨盒一起到小镇食堂吃饭，吃过饭后，玉霞便去墨盒的寝室，玉霞与墨盒谈论起了他们的事情——

六

玉霞已经确定下来嫁给墨盒了，但玉霞还是看不惯墨盒，觉着是名字在那儿作祟，真就生长得如一只墨盒的感觉，黑咕隆咚的，矮中带胖。但玉霞又觉着墨盒又有几分憨厚，有几分实诚，所以还是确定下来嫁给他了。通过玉霞到墨盒工作的边区进行了解，墨盒到竹林湾给大家吹嘘的情况，与在边区的情况完全不一致。边区没有那么夸张的姑娘，所以玉霞放万个心了。

墨盒是在边区工作的时候，回竹林湾与玉霞结婚的。那个时候全家人把玉霞就像供奉一块红宝石一样供奉起来。墨盒与玉霞的感情，是从他们相互给对方洗头中体现出来的。原本如果这种事情放在别人身上，爷爷是看不惯的，是要说闲话的，有什么了不起啊，又不怕遭人唾骂。可是爷爷却说，就是要这样长命百岁，地久天长。

家长不妄自评论，家长只露出笑脸说，听爷爷的话，长命百岁，或者地久天长。

七

问题是在哪儿出的岔子，大家都没有去调查，不过这方面墨盒没有调查。问题是玉霞不按常规出牌，结婚才个多月就怀上孩子了。自然如果撞上别的男人，那可有些模糊，有些混淆不清，可是碰上墨盒，他清晰得很，婚前他根本没有碰过她，这里面的问题只有玉霞最清楚。

墨盒的脑子开始混乱了，墨盒开始耍小聪明了。晚上，墨盒跟玉霞同床异梦的时候开始试探她了，这孩子是谁的，你老实说了，我不会怪罪你。玉霞并非人们说的太笨，玉霞都思考许久了，玉霞觉着长痛不如短痛，于是玉霞认承了，是她娘家那边堂叔的。那时候，她不声不响地爱上她们同姓的堂叔了，堂叔家修造房子的时候，她去给他家帮厨，在那个秋高气爽的夜晚，她就像一颗刚成熟的稻子钻进了堂叔的被窝，在一阵生痛与驱痒的过程中，有了这孩子。在玉霞的叙述中，墨盒没有听出仇恨，墨盒反而在玉霞身怀有孕的前提下，扑在玉霞身体上狠狠地打了个补丁。玉霞配合着墨盒，一点没有反抗，她把这种配合当忏悔、当道歉、当检讨，甚至当补偿。玉霞说，我们离了吧，不然大家都痛苦。墨盒没有吭声，墨盒觉着他们原本就不该结婚，主要是身材不搭配。还有志趣也不一样，玉霞比较内向，不擅长张扬，而墨盒呢，总是喜欢张扬，喜欢吹嘘一

后来墨盒反省了又反省，觉着离了对大家都有利。

八

爷爷也是吃过这方面亏的，爷爷不是家长，爷爷是二叔。那年爷爷被国民党抓壮丁抓走了，爷爷进部队了，两年啊，两年后爷爷回来，墨盒奶奶早给墨盒生下二叔，探讨下来，奶奶跟了一个泥瓦匠，具体点儿说，二叔是泥瓦匠的后生，难怪喉头上生长了烟包。瓦家人历朝历代根本就不存在喉头上生长烟包的。墨盒观察过二叔，看见烟包犹如下了一只鸡蛋在皮囊里面，总是上下滑动。爷爷怄了整整几十年，所以他一听说玉霞跟墨盒奶奶一样的作风，爷爷伤心地哭了，并嘀咕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现在都停止战争了，现在都太平无事了，还这样乱搞，真她娘的不要脸一一

爷爷完全赞同离婚，爷爷给墨盒讲，对这种不要脸的人，对这种烧家青（即同姓人乱伦，叫烧家青）的人没必要怄气，对这种人要毫不留情，坚决地彻底地打扫干净，干干净净。墨盒的心里哪得干净，墨盒的心里有了一道伤痕，墨盒与玉霞结婚后，还没来得及炫耀他的才华呢，书法，玉霞倒是领略了，而那篇他上初二时写的《春天的早晨》的报纸，他还没拿出来让玉霞看呢，这是多么遗憾的事情啊——

九

墨盒与玉霞办完离婚手续，玉霞就怀着孩子回娘家了，就一去永不回了，连抬娘家陪嫁的嫁妆都是她爹领人来抬的——那天她爹领了七大姑八大姨赶来的，自然也叫上叔叔伯伯和一些琐琐碎碎的男人。家长和爷爷还有可悲的二叔一起帮忙把嫁妆摆放在院坝头的，玉霞娘家人到来后抬着着嫁妆就走了，就是熟悉，大家也装着陌生，互不认识。

爷爷在香火堂前焚香化帛，以向祖宗请愿，为什么让我们墨盒背上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呢，老祖宗啊，这叫戴绿帽子呢。老祖宗啊，请你们将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都让玉家带走吧！

这一下激怒了玉霞爹，玉霞爹一路脚子一路屁地泼妇骂街似的骂开了怀，竹林湾的，你们不得好死一

从此，墨盒家与玉霞家便鸡犬不相往来了。

十

爷爷担心墨盒远天远地的会出事儿，与家长商量，看可不可以调回泉水来。家长肯定心疼墨盒，墨盒一定痛苦不堪，所以他们便去找泉水县政府办的表叔，表叔给爷爷解释，当然欢迎墨盒回泉水来，墨合他不属国家行政单位，也不属国家事业部门，墨盒他属企业部门，只需写个申请辞职，到这边来重新聘请就行了。爷爷觉着去一趟表叔那儿划算，几句话就把问题解决了——

后来墨盒真还调到泉水来了，虽然是泉水县蚕桑公司，可是真正工作却是在一个叫花露水镇的地方，说得透辟点，是属于花露水镇的一个村组里面，在那儿去给桑农们做指导——

墨盒在花露水镇工作期间，认识了一位姑娘，那姑娘虽然人才不怎么样，可是善良，贤惠。墨盒有经验了，墨盒刚刚与姑娘耍朋友，就找机会、套近乎把姑娘给上了，的确是处女。墨盒死心踏地地与姑娘好，姑娘经不住墨盒的狂轰滥炸，便同意与墨盒结婚了——结婚不久，墨盒们公司不景气，墨盒们公司裁剪人员，墨盒当之无愧地被裁剪了下来。原因是挺多的，具体的原因却是墨盒属于临时聘请的员工，墨盒工作期间，妻子便在大牛场开门面兼缝纫在做，这样可以找一点生活费。

墨盒被裁剪后就与妻子一起在大牛场街上开门面。可是本身大牛场街上人流量就比较少，门面的生意便不景气。

那日，水母从县城回大牛场去，水母是一步一个脚印调到县城去工作的，水母在墨盒那儿下车，水母是墨盒的堂哥，是墨盒的心头之患，墨盒没有想到水母通过努力，能够从幸福小学调到大牛场中学，又从大牛场中学调到泉水文化局工作，墨盒经历了那次失败的婚姻后，一切都看开了，人生就是这样，有幸福也会有苦难，所以墨盒不打算再与水母较劲了。

墨盒听从命运的安排。

水母看见墨盒非常狼狈，一天到黑没有人在他那儿买东西。水母知道墨盒是有几分才气的，只是墨盒没有把他的才气很好地运用起来。墨盒以前对水母的不服是表露出来的，可是现在已经败了下来。水母也不是落井下石，更不是看好戏，水母是顺便到墨盒家稍着休息，然后回竹林湾去。

墨盒礼貌地款待水母，虽然有几分狼狈，可是礼节还是做得周到，装烟倒茶，一样也不少，末了，还请水母去店里吃牛肉粉。

水母嘴巴没有说，可心里面却在说，墨盒很好，值得交往。幸好墨盒写得一笔好字，这笔好字还是让竹林湾人佩服，每年的春联，都让墨盒去写——

于是水母回县城后，便与一个在土地管理局的同学说到墨盒，因为同学也是练书法的，同学的书法练得炉火纯青了，同学就喜欢找一个练书法的朋友一起探讨书法。

那日同学打电话给水母，问能否把墨盒请上来与他一起抄写资料，同学是专门在土地管理局搞档案的，同学一个人完成那么多任务的确挺艰难，所以就外请书写较好的朋友来抄写资料。

水母答应同学，看墨盒愿不愿意来帮忙同学抄写资料。

水母打电话给墨盒，墨盒不但愿意来土地管理局抄写资料，而且还说了许多感谢水母的话。

从而墨盒到县城来找水母，水母就把墨盒介绍给同学。同学见到墨盒觉着墨盒真不错，个头跟他一样高，身体也跟他一样壮，所以同学很喜欢墨盒。

同学讲了，墨盒到土地管理局来，与他一起工作，吃住的问题，同学给他解决，吃饭在土地管理局的食堂吃，单位报销；住宿的问题，单位有一间空屋，还有一张简易床，墨盒只带铺笼帐被就行了。墨盒也满心欢喜，便与之奋斗了，上班一起上班，加班一起加班，加班是有加班费的，算下来一月也有个三两千块钱——

可是资料一天一天地减少，问题是资料抄写完成后，墨盒又归哪里呢，墨盒总不可能静坐在土地管理局等待下一批资料吧。这之间的工资又由谁去开呢？这些问题，墨盒妻子也盘算给墨盒听的，墨盒只能说，听从命运的安排吧，走一步看一步啊——

墨盒在县城里抄写资料，得到县土地管理局领导的赞赏，赞赏归赞赏，要能够给墨盒安排个正规工作，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十一

同学的路子广，同学跟墨盒联系了一间民办学校，民办学校的校长是同学的拜靶子兄弟，同学与校长喝了一场酒，就把墨盒的问题解决了——

那天中午，水母找了一辆面包车，与同学一起把墨盒送到那间有些边远的民办学校找校长。校长说，那间民办学校只设了初中部，墨盒就去初中部教语文。

墨盒去民办学校教书后，水母也并非炫耀他的能耐，而是过问墨盒在学校的情况，水母知道墨盒是没有教过书的，所以水母担心墨盒教书不一定吃得消。可是水母打听下来，墨盒教书还行，可是墨盒也叹气，说，问题是他的普通话水平太差了——

墨盒说到这儿的时候哽咽了，仿佛在流泪，水母说，我这儿有一本训练普通话的教材，要墨盒来拿去仔细学习。墨盒说，可能晚了，下周一就要进行普通话测试，不合格的就会被直接打回去——

水母说，你集训几天吧，应该没有问题的——

那天，水母再给墨盒打电话的时候，墨盒告诉水母，他已经离开学校回大牛场守门面来了。水母非常惋惜，可是惋惜归惋惜，事情已经达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水母还得说，你应该把你在上初二时发表文章的事情向校长说一说，你的特长是作文——墨盒说，去上班的时候，我就给校长谈过了，其实我的语法也是可以的，就是普通话太差，因为教育局的人去测试的，没办法呀大哥——

水母说，好哇，只有等待下一个机会了，反正机会是多的呢——

同学也知道墨盒离开学校了，同学是校长给他讲的，还讲了许多客套话，说要同学原谅——

十二

那天同学给水母来电话，要水母给墨盒讲，他们单位要临聘人员，主要是档案工作，还说局长也希望墨盒去他们单位。水母虽然嘴巴没有表白那种高兴劲，可是内心里面非常激动，水母就给墨盒去电话。墨盒说，他已经到浙江打工来了，在给公司做报表，还兼宣传在做——

水母说，哦，那也不错啊——

从此水母就不再关心墨盒，墨盒也不需要水母关心了。有一天，墨盒给水母打电话来，说，叫水母从网上查一查，他已经在《海天》杂志发表小说了，小说的名字也跟他第一篇散文的名字一样，就叫《春天的早晨》，而且补充一句，说，现在看来，什么事情都得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墨盒还说，大哥，我敢说，我那篇小说比你的小说还漂亮——

水母想打击一下墨盒，说，你也在网上查一查，我的小说已经选入全国年度小说选了，但是水母没有说，水母只说，祝贺——

墨盒说，嘿嘿，你看看，我的智商不比你差吧！

水母感觉墨盒包含热泪在说话，所以水母再次说，祝贺——

原载《当代小说》2019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