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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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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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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一游

冷启方

顺强是水母的内侄儿,也就是岳父的孙子,在袁家山,岳父是一个挺复杂的人,顺强打小与岳父一起生活的,顺强离不开岳父,岳父也离不开顺强,岳父觉着这日子如果不拖着顺强,他将成空巢老人,承得顺强的存在,才让他的屋子增添了生机,同时也增添了喜气,岳父非常感谢顺强,自然顺强也非常感谢岳父,祖孙俩配合得非常默契,祖孙俩因为默契,所以都已经哥们似的友好了……

有一年,顺强的爸妈回来过年了,不用介绍,大家都会知道顺强的爸妈是在外地打工的,顺强的爸妈要把顺强带到外地去,那外地离袁家山好几千里地呢,所以不是一步两步路的事情,如果近,那岳父挂念了,就会去看看顺强,或者顺强星期天来看看岳父,毕竟是他非常亲近的爷爷,他会舍不得他爷爷的……事情也就这样了,可是顺强的爸妈觉得顺强出世一场,就窝在袁家山,会对他的智商有影响,会对他今后的交际有影响,他们打算把顺强带到外地去见识见识,这孩子勤快,但是读书不行,学习成绩挺差,追根溯源,还是隔代亲造成的,还是岳父娇惯的,岳父什么都可以顺着顺强,顺强要怎么样就怎么样,起初的几年,或者说十大年,顺强都表现不出来要长一个高个子的迹象,可是岳父却不知道是以自己为借鉴还是洞察出了顺强哪儿可以长一个高个子出来,岳父说,哼,你看看,顺强不长一个高个子出来才有怪呢……

顺强爸爸给水母来电话了,说顺强爷爷愿意陪顺强在县城读书了。

顺强爸爸没说得动顺强,当然大家都挺清楚,有岳父给他撑腰,岳父是什么,岳父可是顺强一家的权威,自然在岳父都挺为难的时候,顺强的爸妈也就无话可说了,是啊,顺强爷爷都说了,顺强,你去吧,去与你爸妈一起,免得与你爸妈生疏了,免得今后认不得你爸妈了,可是你猜顺强怎么说,我可不是他们生的,如果是他们生的,他们为什么不陪我读书呢?他们为什么把我从小就往家扔,他们自己却到外面逍遥快活呢?

顺强爸爸发火了,顺强爸爸惊叫道,我们是在外面逍遥快活吗?我们可是住着牛棚一样的房子,我们跟人家打工挣钱,看别人家的脸色,有时几个月下来没有领到工资,还要与工头或者老板吵架甚至必要的时候打架,打得头破血流的,你以为在外面打工是逛公园吗?还逍遥快活,叫你龟儿子去过上一天,你都无法过,你以为我想在外面吗?只是在外面挣的钱比在家里稍微多一点点,你们穿的那些衣服,你们在家烤的煤炭,不都是我们在外面奔命一样挣来的钱吗?顺强说,既然你们的条件那么艰苦,那么还把我叫去干吗?我肯定不会去,那么艰苦。顺强爸爸说,也不是叫你去玩,也不是叫你去与我们同住,是叫你去那里上学,学校还可以的,学校有住宿的地方,也有食堂,我跟你妈去看过,还不错,所以苦打苦算的让你去那儿上学,那学校在县城里,那学校除了收费比较高,别的都挺好的,你吃住都在学校,有什么情况,老师给你解决,外面干活,必须多读一点书,否则只能下蛮力,如果我有你水母姑父那把文化水平,不是吹牛,就是打工,也起码是白领,白领,你娃儿晓得不,白领就是上层人物,就是主管,白领就是拿高工资的人,所以说,你现在必须跟老子多读一点书,书读少了,就只有下蛮力,像扎钢筋啊,弄车床啊,就是你的活路,这些都是危险活路,你看看我断这三个手指,就是弄车床切断的,就是使蛮力的活路,在县城里生活,除了学习上,老师上要优越得多外,还可以接触到城市的一些内容,长长见识……顺强说,我不需要长见识,你们不是经常骂我憨包吗?我就是憨包,爱咋地,咋地……

顺强爸爸是那种暴脾气的人,是因为他在外面闯荡多年,脾气上的角角叉叉都被磨平了,所以顺强爸爸也不想跟顺强一颗钉子一个眼地傻拼了,顺强爸爸就说,娃儿,要不这样,你看可不可以?顺强说,怎么样?顺强爸爸说,要不把你弄到泉水县头去读,将就你姑父在那儿,你爷爷去照顾你,我们每月给你弄生活费来。顺强爷爷说,你说的意思是,我去城里陪顺强?顺强爸爸说,是啊,怎么了,不行啊!顺强爷爷说,门儿都没有,除非家里这一盘盘不要了差不多。顺强爸爸说,屋里那点破衣烂裳的,有什么好挂念的呢?我们去城里租一套房子,你两祖孙在那儿住,该用的用动行礼我都给你制齐,反正你到城里就是管好顺强,把书读好,不要求做什么优秀生,只要求学习成绩有所提升,也就行了。顺强爷爷说,你听不懂话吗?我已经给你宣布了,门儿都没有,还要废话——

顺强爸爸说,你眼光放远一点嘛,你没想想,我们几姐弟就是因为你们处处宠着,导致书读得太少了,你没有看到我们差不多都是文盲,半文盲吗?你没看到我们现在处处矮人一等吗?因为文化低,常常被外地佬欺负吗?你现在还宠着顺强,还想让他也重蹈复撤吗?顺强爷爷说,你们要弄到城里去,你们弄去,我可不管你们了——我呢,你就不要打我的算盘了……说吧,顺强爷爷扔下话把儿割猪草去了——

顺强爸爸没有告诉水母,岳父是怎么想通的,顺强爸爸只在电话上告诉水母说,岳父想通了,愿意到县城照顾顺强读书,水母想,这肯定是顺强爷爷提出了一种挺麻烦的条件,顺强爸爸给答应了,或者顺强爸爸给顺强爷爷有什么承诺,如果没有答应什么条件,也没有什么承诺,敢情岳父是不会改变那种态度的,这就是岳父的性格,或者说,这就是岳父的脾气,水母劝过岳父,你的后半生是要依靠顺强爸爸的,没有他爸爸经济上的援助,你肯定难得过日子,所以建议你听听他们的安排,岳父说,不关事,大不了就是死,我六十多岁七十岁的人了,死也没有关系了,无非是死了他们安葬的事,人都死了,看不到这一切了,他喜欢安葬就安葬,不喜欢安葬就由着他们吧……

水母说,岳父,你怎么那么横呢,你老了,大家都不想看到你那么辛苦,所以才出一些主意叫你摆脱农活,不说享几年清福么,起码也应该休息休息了……岳父说,你们也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没有想到在县城,没有一棵草,没有一垅地,在那光石板上过日子,有多么艰难啊,你以为是走亲戚吗?那可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呢。水母说,你到县城去,我们还在县城呢,我们可以照看照看,有什么事情大家也好有个照应,岳父说,我要什么照应,你能给多少钱哇,你自己的屁股都没有擦干净呢,照顾我们祖孙俩,扯淡——

水母知道,岳父一直都不想打顺强爸爸的算盘,更不想打顺强伯父的算盘,岳父就想打水母的算盘,岳父的小姑就是例子,岳父的小姑就是依靠着他们的女婿过日子的,而且小日子过得满滋润的,岳父就是以他小姑作借鉴,想到的是依靠水母,单是用一点小钱,水母不在乎,当然是小钱,而不是大钱,但是叫岳父与水母生活在一起,水母吃不消,因为岳父那些生活习惯,水母吃不消,其实大的生活习惯,比如吃穿都没有关系的,水母都可以忍,关键是岳父说话那高嗓门,叫水母吃不消,他只要不说话,他一说话,整个地面都像在颤动一样,水母有过建议,岳父平时屋子里都清静,说话用不了那么大声,可是岳父不但不听从建议,只是向水母乜了一眼,那声音变本加厉了,越说越红火,越说越来劲了,仿佛不是说大声一些让别人听见,而是向水母抗衡,向水母宣战,水母埋着头,红着脸,什么也不说了,也许是因为一家老小都忍让着岳父,才让岳父滋长了脾气,才让岳父觉得在他的地盘里,唯我独尊,我行我素……其次岳父总是抛出一些海话,一些无边无际的海话,一些无法实现的海话,当然仅仅一家人听见没有关系,关键是周围的人听见了,不好处理,一说,你在说,他在听,或者隔墙有耳,别人家记着呢,水母最容不了这个,所以水母是不会给岳父承诺什么的,水母也无法向岳父承诺什么,如果承诺而无法兑现,那水母是会被岳父的埋汰死的——

水母听说岳父愿意陪顺强在县城读书了,水母当然高兴,水母说,既然说动了,那就给他们在县城租个房子吧。顺强爸爸说,那是肯定——

下过一场雪后,就过年了。过了年,水母从竹林湾回泉水县城。

刚回泉水县城,顺强爸爸打来电话。顺强爸爸说,姐夫,麻烦你在哪儿租一间房子好吗?水母说,好!

在顺强入学之前,水母就把房子租好了。简单择了一个日子,没几样东西,找了一辆小卡车,把它拉至顺强祖孙俩的租房。租房虽然简陋,但足够顺强祖孙俩住。岳父一直有怨气,所以他把怨气撒在租房上,说,这么小的屋子怎么住?

水母知道岳父的意思,因为袁家山,他们有一栋木瓦房,比起这间屋子,当然是要大得多。

这间租房,尽管比起老家那整栋房子来是小多了,但比较起岳父在老家实际所占空间,应该说大多了。可就是不受岳父欢迎。再说,这是县城,不是乡下,只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了,好的房子不是没有,可那价钱昂贵着哩。岳父还不示弱地说,你们不是叫我到县城来过好日子吗?像山牛圈般的房子,也叫好日子吗?

其实岳父在老家时,除了生活环境及差外,最主要的是,还要下地干活,不论栽秧插草,还是犁田打耙,样样都还得亲自出马,少了一样都不行,当水母隔三差五的回袁家山去看望他的时候,都看见一个黑瘦老头,也就是水母岳父在田间地头干活。

能够让你在这儿有饭吃有衣穿就行了,又不下地干活,我们在外面就住得好,你去欣赏一下嘛,几块水泥砖砌成的破房子,房顶盖上牛毛毡,一风打过去,一风打过来,下雨天,大雨大漏,小雨小漏。整个屋子像犁田一样,那种房子住起来舒服——

岳父恼怒是恼怒,可是他觉得顺强爸爸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就不说什么了,便向卡车走去搬东西——

顺强爸爸把顺强送到泉水县城,又要去打工,临到要走时,他只是给岳父约定,叫他不要惯着顺强,放纵顺强,要对他严格要求,对他犯下的错误绝不姑息,对他所欠下的作业刻不容缓,一定或者坚决抵制他的各种不正之风,比如参加赌博啊,参加同学会啦,最关键的是过早谈恋爱呀……

顺强爸爸也没有跟水母商量,看水母能不能容许时间来给顺强补课,他就直截了当地安排任务或者给水母下一道死命令,虽然他话是给顺强说的,可是他的任务是直接指向水母的,顺强啊,你的成绩很差,所以每到星期天,你必须上你姑父那儿补课,特别是数学,要很好的补补,记到了吗?嗯!

水母看见顺强爸爸一边说话,一边瞅水母,仿佛不是等待顺强回答,而是等待水母回答。其实水母很为难,水母儿子念中学的时候,水母可没少花心思,终于让他考上大学了,原本儿子一旦考上大学,水母就可以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了,没想到又摊上顺强。水母是进退两难,如果水母不答应顺强爸爸,顺强原本成绩就挺差,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乡下老师,岳父也有很大的关联,因为岳父自始至终对孩子读书就不在乎,如果他对读书在乎,顺强爸爸与水母妻子也就不会存在目不识丁了,那么他们的人生也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了。

原本顺强爸爸还可以弥补他们家缺乏文化的局面,可因岳父一句读书要吃饭,不读书也要吃饭;读书要修房子,不读书也要修房子的话把水母的计划全搞砸了。因为当时顺强爸爸是在岳父的统治之下,凡事还得由着岳父,如果岳父不认同,水母还操那心,不等于自找没趣吗?现在可是顺强爸爸统治顺强的时候,岳父想干涉,可能顺强爸爸不允许了,也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水母答应了顺强爸爸,其实也就是答应了顺强说,是啊,是应该好好补补啊!顺强听到水母都这样说,勉强点点头,嗯!

从顺强到泉水二小读书的第一周开始,水母就履行对顺强爸爸的承诺。

水母专门给顺强买了一张桌子,还有小学生坐的凳子,有点像开家教一样,给顺强补课。

顺强坐在新凳子上,把书包放新课桌上后,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视荧屏。水母说,顺强,把老师布置的作业拿出来!顺强却一点没理水母,依然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视荧屏,盯得眼睛都要出水了。

妻子有些生气了,提高嗓门训斥道,顺强,你干什么呢?姑父叫你把老师布置的作业拿出来,没听见吗?嗯!估计顺强是被电视上的某种东西吸引了,连妻子那么大的嗓门也没听见。妻子上前去把电视关掉,岳父与顺强便立即反应过来,异口同声地尖叫:怎么把电视关掉了呢?是啊,怎么把电视关掉了呢?放的可是难得一见的《笑傲江湖》啊,水母说话的时候,岳父与顺强还讨论里面的几个人物呢,岳父说,顺强啊,你说,任我行凶点呢,还是岳不群凶点啊?顺强说,哎呀,你关心那个干吗,无论各路英雄其共同的目标都是找到《劈邪剑法》,只有找到了《劈邪剑法》,才可能打遍天下无敌手!顺强这样说,让岳父恍然大悟,那是,那是,都是争那东西,才打架——这一来,顺强看不到电视不说,还把岳父也带息了,岳父有些憎恨水母妻子了,岳父说,你不让顺强看电视,连我也不看了吗?

妻子没有理岳父,妻子再次提高嗓门说,你姑父叫你把老师布置的作业拿出来,听到了吗?岳父针对水母妻子嚷道,你能不能放小声点啊!水母知道岳父的意思,其目的就是转移话题。水母原本想为妻子辩论几句,可是,水母知道,岳父虽然在某些问题上想与水母正面交锋,可是水母不属于他管辖的范围,他没有这个权利,而对妻子,他却可以毫无顾虑进行指责或批评,这是他的权利,所以虽然妻子是水母的人,但是从血缘上来讲,岳父占绝对优势,所以水母不想在这方面伤了和气,也不想顺强第一天来水母家补课,就留下坏印象。但水母妻子自己说了,一家人的文盲,全是你惯坏的!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清醒!虽然妻子没有提名道姓,但是水母知道她指的是岳父。岳父说,你们读书,我没交学费吗?嗯,自己不用心,怪起我来——

顺强也毫不示弱,一边从书包里找作业本,一边说,人家不是没听见嘛!拿出来就是!水母心里很上火,看来,这祖孙俩本领不小,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水母还是不想刚开头就杀了尾,便向顺强提示,说,顺强啊,今后补课的时候呢,就不能看电视了,不要把在老家的那一套带到城里来,一边看电视一边做作业,这样,什么都做不好,知道吗?

顺强说,那把作业做完后,看电视总可以吧?水母说,如果作业完成了,当然可以。

顺强把作业本从书包里找出来了,递给水母,说,姑父,这是作业。

水母接过顺强的作业本,还没打开看,顺强就说,姑姑这下可以打开电视了吧?妻子有些哭笑不得,水母知道妻子的意思,因为岳父是妻子的父亲,他们一起生活二十多年,她早知道岳父的花招了,没想到顺强别的不在行,可学岳父那套花招悟性特强。水母看见岳父那张脸了,挂着淡淡的微笑。他不但不为顺强的花招感到恼怒和气愤,反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他确信,依顺强现有的花招能力,不久的将来,一定会赶上和超过岳父……

水母从岳父那淡淡的微笑中,感觉到一种杀机,仿佛告诉水母,你看看,我调教的孩子怎么样,不一般吧?妻子更加恼火了,训斥道,顺强,刚来姑姑家,就跟姑姑打仗吗?顺强说,又怎么了?妻子说,你姑父还没打开本子给你订正哩,订正后,有错的地方,你姑父还要给你指导,怎么就可以看电视呢?顺强把衣领竖起来,用脖子不断的摩擦着,仿佛生有牛虱子的牛脖子摁住一截树桩,要把那可恶的虱子不断摩擦掉一样,说,嗯,姑父看作业,我们看电视还不成吗?妻子说,废话多,看你姑父的!

岳父噘着嘴,虽然没有听见他的抗议声,可却看见他那一脸挂着的不悦。水母仅仅看到顺强抄写只有已知条件,没提问的题目就有问题,但就这种没有提问的题目,顺强竟然做出了一个答案,而且这个答案还符合已知条件。如果水母没猜错的话,就这个没有问题的作业,是被他算对了。其次就是那字写得跟鸡爪子抓似的乱,凡遇口字,全用圆圈替代了。有一些字上下脱节,有些字,左右分开,如果你不仔细瞅,那根本就不是中文,而是日语或者蒙文。这些日语或蒙文都不像出自顺强之手,因为从某些笔画上你可以看出是多么的娴熟,从而可以判断是岳父的代笔,虽然岳父也没有书法的功力,可是,那种笔画的娴熟成分与小孩幼稚的笔法是完全不一样的。

水母用委婉而约带谴责的口吻说,顺强,这字是你写的吗?顺强用眼睛向岳父请示了一下,水母倒是没有看见岳父的回复,可是,从顺强的回答上,你完全可以判断,岳父已经向顺强回复了,因为顺强有人给他撑腰,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我写的。

水母为了不把事情搞得无凭无据,只好叫顺强在作业本上重抄一遍。水母心想,出自顺强之手的字虽然比岳父的字要稚嫩一些,但是,水母敢保证从间架结构上来看,顺强的字一定比岳父好。没想到,顺强写出的那哪里是字,根本就是蚯蚓滚沙,乱七八糟的。这哪里是一个四年级学生的字,这简直就是刚会在地上爬的婴儿拣了根木棍乱涂乱画的笔迹。

水母还是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顺强虽然与水母儿子有血缘关系,可是与水母没有血缘关系,即使水母气得眼冒金星,也得忍耐。于是水母问,顺强,老师有没有发描红字帖?因为水母也教过书,水母知道小学生都有描红字帖。

顺强仿佛把视线移过去瞅了岳父一眼,岳父当然又作了回复,所以顺强毅然决然地说,没有。仿佛他这样说水母就会就此罢休,不要他练字了。水母也耍点小手段,说,那好,让你爷爷在这儿看电视,我们上街买一本字帖来,事先练练字再说,好吗?

此时此刻,顺强抓挠了一把头发,弯了弯腰,估计在弯腰的那一霎时,他的眼睛已经向岳父请示了,那面或者是点头,或者是摇头,都有所表示,所以顺强才答复说,哦,我想起了,我们老师发得有字帖。水母说,那你带来了吗?岳父生怕顺强说错了似的,插话道,昨晚我把它扔箱子盖上了,怎么了?水母说,岳父,你也是,怎么可以把顺强的东西乱扔呢?有些事看似非大可小的,可是,认起真来,就不是小事了!岳父的脸上露出一种淡淡的苦笑,水母从他这种苦笑中判断,他是像水母示威,这些小事,也看得那么重要。水母说,顺强,你去把字帖拿来行吗?顺强心照不宣地问,拿字帖干什么啊?水母说拿字帖还能干什么呢?练字吧。

岳父意识到,如果叫顺强去,还不如叫他去哩,但是,他也不想去,他想看看刚才还没看完的电视连续剧《笑傲江湖》。于是他装着猛然醒悟似的神态,说,哦,我想起了,昨晚不是我放到箱子盖上,你又把它揣书包里了吗?找找。

仿佛那字帖会孙悟空的七十二变,躲藏到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的地方去了似的。顺强也许是看《西游记》看多了吧,眯着两眼在书包里东翻翻西找找。

妻子早看出祖孙俩的花招了,说,顺强,把书包拿我,我给你找!顺强生怕暴露机密似的,又假装快速的翻了一遍找到了那本字帖,他拿住字帖像拿一根正燃烧得红红的钢钎一样,很快扔在课桌上,仿佛很不容易找到似地说,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水母说,找到了就好,从现在开始,每周到我家,先练一页字后,再谈作业。顺强像一副坚硬的桥梁,突然遭遇暴雨洗劫,蓦地坍塌,说,就不能只练字,或只谈作业吗?岳父又出面了,装出用商量的口气说,练字,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回去慢慢练,先给他把作业校对了吧?妻子说,还让你回去慢慢练,那会练出什么货色?岳父的脸刷地布满了乌云,那语言来得阴沉,我不过顺便说说,真要练,那就练吧。

妻子说,哎呀,你就不要添乱了,让他俩姑侄去处理。于是顺强开始练字了。顺强比着描红字帖都出错,也不是小的错,而是随心所欲,喜欢由上到下写,就由上到下写;喜欢由下到上写,就由下到上写;喜欢先封口,后里头,就先封口,后里头——水母看着,那根本就不是字,而是一堆正架起的等待着火点燃的乱七八糟堆放着的干柴棍——

农村有农村的规矩,城市有城市的规矩。农村的规矩是,人穷志不穷。跟古书上说到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差不多。用白话说,那就是哪怕穷得舔灰,也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城市的规矩是,公事公办,不瞎串门,因为城市人流量大,尽量少滋事。虽然县城算不上大城市,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还得按照城市的规矩做。

岳父刚到县城,妻子就讲给岳父听。岳父没点头,也没摇头,算是默认了,以后的路还长,慢慢来……

泉水凡娱乐的地方,必须有赌场,屈指一算,是啊,农家乐里有赌场,钓鱼池边有赌场,连孩子蹦趿场所也有赌场,孩子在那里蹦趿,大人就下赌场,泉水除了赌场,再没有生财之道了。有人说过,干脆把泉水打造成澳门?有人反对道,泉水不具备澳门的资质,泉水有什么看头呢?有大海吗?有大江大河吗?有瀑布吗?自然也就不提像珠穆朗玛峰和香格里拉那样的雪峰了……所以,如果真要把泉水打造成澳门,可比中国足球夺冠还难。

虽然打造方与反对方僵持不下,但是泉水的赌风却依然蒸蒸日上。很多人都觉得,赌风上去了,参赌人的品质却每况愈下,导致剑来盾挡者比比皆是。

上班时间,水母去人事局办点事回来,路经一个赌馆旁,看见一大群人围成一个大圈子,像观望杂技一样,观望两个赌徒各自拉一队人马打群架——

知情者认为,是两位赌徒各拉了一队人马,形成对峙的局面;不知情者认为是前世冤家,各拉一队人马,形成对峙局面。

这些人都亮出了寒光闪闪的砍刀。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想见见两对人马荷枪实弹大干一场。可等下来的结果是,只相互对骂,谁都怕砍出第一刀。有人实在等不及了,便主动撤出,让另一好奇者站上前去——

水母一直怀疑顺强和岳父并非等不及而撤出,而是他们中有一人看见水母后,相互通气。他们猜测我的存在有两种可能:一种认为是,水母专程找他们而来的;一种认为是,水母打那儿路过,顺便瞅瞅。但只要水母躲在围观者中,就难免会发现他们。这个时候,正是学校第一节课快完的时候,如果一旦让水母发现,他们不仅会感觉尴尬,更多的是,水母会向顺强爸爸打小报告,截断他们的财路来源,让他们吃尽苦头……

但是,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祖孙俩,还是没逃脱水母那敏锐的眼光,他们在水母眼里,就像挑在刀尖上的两枚薯片,正投向炭火进行烧烤。他们在前面不著声不著气地屁颠屁颠地逃跑,水母在后面不著声不著气地屁颠屁颠地紧追不舍。他们因为抓速度而舍不得掉头瞅一眼,所以水母在他们只顾向前冲刺的同时,趁机加速追赶。终于趁他们的不慎,被水母追上了。

顺强做数学题糟糕,可是在应对追击方面非常敏感。他是不是已经感觉到,有一股风朝他的后背扑来,他对岳父说,哥们,我们被跟踪了……

岳父说,不说话,我们冲——

就在水母离他们不到两米的时候,水母提高嗓门叫道,顺强,你们跑什么呢?大概是他们听出了水母的声音,全被震慑住了;并像点了穴位似的,一动不动。半晌,岳父才抬起头瞄水母一眼说,是他姑父哟!

你们干什么呢?课不上,到这儿来看打架,不想读书了吗?水母说这话,表面上是针对顺强,内心深处却是把岳父往心子底里割了一刀,水母的目的是,顺强他还小,他需要大人正确引导,岳父不对他好好引导,而是过分迁就,或者干脆给他出主意来对付水母或老师,不用猜,顺强后期发展直接进入地痞流氓。

岳父说,我们这不正往学校赶吗?水母说,我说的是,你们刚才站在那儿看打架的事。岳父说,没看打架嘛!顺强,我们看打架了吗?顺强看见岳父眨眼睛的动作了,滑鱼丘似的将脖子一伸一缩地说,没看打架,谁看打架了,走吧,哥们快上课了。水母正色道,快上课了吗?都三点了,已经快过一节课了吧?岳父说,怎么可能呢?我们出门时,才两点正呢?这么一点路程,未必我们用了一个小时吗?怎么可能呢?水母看见岳父说这话后,又向顺强使了一个眼色,顺强非常精灵,说,哥们,还愣着干什么呢?我们冲啊——

仿佛岳父不是一位老人,而是一位与顺强齐虎相当,说得更直白一点,他们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哥们——水母实在无法容忍了,水母想冲两祖孙大发雷霆,可水母还没张开嘴巴,祖孙俩已经向着学校的方向猛冲——

那形象仿佛被一只黑豹追赶的一大一小的驼鸟,抖动着蓬松的羽毛在丛林中,狠飞一程,又跑一程;跑一程,又狠飞一程……

每每有两天或者最多三天,水母下午下班后,都会被妻子叫去查访顺强祖孙俩,有一个下午,水母与妻子到顺强祖孙俩的租房查访,水母当然希望看到顺强不是在偷懒,而是在伏案完成作业。然而现实并非我们想象的那么乐观,岳父的门大开着,人却不见了。水母断定,岳父与顺强是没走多远。院子里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地上玩石子,瞧上去,穿得脏兮兮的,像挖煤的一样,水母问她,小妹妹,你认识顺强吗?她翻着白眼朝水母瞅一眼,说,你找顺强干什么?水母说,我是他姑父,我来检查他的作业。小女孩说,你就是他姑父哟?我说,嗯。小女孩说,顺强没在吗?刚刚还在呢。妻子说,平时他都去什么地方玩啊?小女孩说,顺强说平时他与他爷爷喜欢逛街,如果门开着,肯定看电视去了。我问,到什么地方看电视啊?小女孩说,房东家。我乍一听,房东家看电视,有点像我们小时候到邻近的村子里看电影去了一样,不仅要花时间跑上一程,还要与别的村子的同龄人没有矛盾,否则,你是看不到电影的。电视也就更封闭了,放在平台上,仅供自己家人看。那么顺强上房东家看电视,倒是没有我们小时候看电影辛苦,但是,你只是租房东家房子住,房东并没有说提供你看电视,人家一个家庭和和美美的,你添什么乱呢?你上人家看电视!

水母与妻子找到房东家,果然不出所料,顺强与他爷爷正坐在房东客厅的沙发上,两眼直勾勾地盯住电视荧屏看得津津乐道,而房东却没人介入,包括小孩都没有。妻子气不打一处来,逞上前去,一把拽住顺强手臂,压低嗓门骂道,你他妈,怎么一点耳性都没有呢?走——

然后掉头瞅了一眼岳父,岳父却巍巍不动,妻子说,老爸,你真老黄昏了吗?岳父说,叫什么呢,叫?人家房东家都出门了,叫我们祖孙俩给他家看屋,有什么好叫的呢?

妻子说,人家叫你们祖孙俩给他看屋,那没错,但是,你们就只知道看电视,不能做点别的事吗?岳父说,给人家看屋,除了看电视,还能干什么呢?难道还要叫我去偷他家东西吗?妻子说,把人家门关上后,走——岳父说,万一人家东西被盗了,怎么办?妻子冲水母说,你有房东的电话吗?水母说,有。妻子说,你把电话拨通了,我给他说。岳父听说要拨房东的电话,便蓦地立起身说,哎呀,拨什么电话呢?不拨了,我走——

妻子说,难道你走了,就不给人家拨电话吗?岳父一边关门,一边说,好好,好,你拨吧,拨了,我们走后,如果有什么高矮,我们也好有个交待。水母真拨通了房东的电话,水母没有递给妻子,水母自己接上了。房东说,有什么事吗?水母说,我把他两祖孙叫走了。房东说,哦,刚才我们出门时,顺强说要看那个电视剧,就让他们祖孙俩看,我给他祖孙俩讲了,走时把门关好。水母说,门已经关好了。说时迟,那时快,祖孙俩听水母说要打电话给房东,像着了魔一样,飕地一下不见踪影了——

走出门时,妻子问水母,房东说什么了?水母实事求是地向妻子汇报说,看来,房东并没有叫他祖孙俩看家,而是因为房东出门时,他们祖孙俩赖着不走,人家只好说,叫他们走的时候,务必把门关好。妻子气不打一处来,说,真是可耻啊!人家把你当什么了呢?十足的赖皮狗啊!妻子准备急匆匆地跑上去,找岳父与顺强理论……

水母说,算了,祖孙俩电视瘾太大了,比那些吃鸦片的人瘾还大,只好慢慢戒了。

妻子说,这种德性不杀杀不行,真是的,太叫人伤心了——

水母与妻子来到岳父的租房,妻子没有直接点明,只是含沙射影地说,刚才是房东叫你们在他家看屋吗?岳父揣着明白装糊涂,说,是啊!不是房东叫我们在那儿给他看屋,我们吃多了饭了?妻子气得眼冒金星,说,真的吗?岳父说,哎呀,不说了,你去问好了。妻子说,我没有——水母打断妻子的话把儿说,哎呀,顺强,把作业拿出来看看……

顺强说,老师没有布置。水母说,真没布置吗?顺强说,真没布置。水母想,作为小学生,不能负担过重,也是事实,但是像顺强吧,没必要减轻负担,因为他根本就没把学习当回事,还有什么必要减轻负担呢?应该加重负担才是。水母说,老师没给你布置,那我给你布置好吗?顺强说,不好。水母说,为什么不好。顺强说,老师讲了,要我们轻松的学习,我觉得姑父给我布置的任务都不轻松。

妻子拎住顺强一只耳朵,说,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你这样子还要轻松学习,黄荆棍下出好人,你知道不?顺强一点没哭,而且用力将自己的耳朵往里拽……

难怪,有人检举说,在菜市场看见岳父和顺强了;有人检举说,在车站看见岳父和顺强了;有人检举说,在广场看见岳父和顺强了,两祖孙眯着一对眼睛死死地盯着大屏幕,像要把大屏幕上的镜头抠出来似的;有人检举说,岳父和顺强在法院门口晃来晃去,其目的是,汪大串是泥塘镇人,水母与岳父们也是泥塘镇人,出于好奇,岳父与顺强想近距离观看有关汪大串的开庭审判;有老乡只是认识而不是很熟的人检举说,前天岳父与顺强还在他们家看电视……

检举岳父和顺强在外游串者大有人在,可都被水母否定了。要不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水母才不会相信岳父与顺强整天在外瞎逛和串门呢?

顺强最先驮着书包,到水母家补课,后来提着一只黑色的方便袋,到水母家来补课,再后来,顺强觉得不方便,便将书本插入衣袖袖口里,到水母家来补课……

再再后来,顺强在他爷爷的袒护下,越来越胆大了,根本就不带书本来水母家了。当水母问道,你怎么不带书本呢?他却说,我以为你们不在家,所以就没带。水母说,哪个星期天,我们没在家呢?如果我们不在家的话,都要事先给你们打招呼,怎么会不在家呢?顺强一进屋就猴急猴急的拨打电话,根本就没把水母说的话当回事。我说,你给谁拨电话。顺强说,我爸。他估计那面已经接到信号后,便把电话挂了。水母问他,顺强,你给你爸打电话干吗?顺强说,有点小事。岳父说,哎呀,顺强的衣服穿着都小了,喊他们给他买件衣服来,还有鞋也坏了,也换得了。妻子说,这些事情,他爸不是托付给我们的吗?我们给他买就行了,怎么要他们去买呢?然后妻子望着岳父说,是你的主意哟?岳父说,哎呀,你们不晓得,他还有事情给他爸交代……正说间,电话铃声响了。妻子自觉自愿的退出客厅,让顺强接电话,并示意我也退出客厅,到书房里去。

水母家电话不仅有主机,还在书房安了分机,水母与妻子配合默契,水母上网聊天,妻子就偷听电话。

妻子听着听着,把话筒捂住,递给水母说,你听听……我说,我不听,妻子说,你听嘛!于是我就拿着话筒听了起来。是顺强在与他爸爸对话,说,你必须给我买一件球衣,球衣你懂吗?就是那种羽绒服样子的,但又不等于羽绒服的那种,中间有运动员标志的,另外给我买一双运动鞋。顺强爸爸说,你姑父不是刚刚才给你买了一双皮鞋吗?顺强说,那双皮鞋一点不好看,同学们看到我穿那双皮鞋都笑我,老土,当时我说不要,姑父强迫我要的,这次要姑父把钱拿我自己买。

水母生气了,这种皮鞋怎么会是老土呢?这种皮鞋是童鞋中较好的一种,两百多块钱一双哩,水母也是看见他们同龄人穿的多,才给他买的。水母觉得这不仅仅是买鞋的问题,他就像那些行政单位一样,原本是想弄点钱来吃喝,可偏偏在报告中申明说,办公急需。明白人一听就明白,显然不是顺强的主意,一定是岳父的主意,买鞋不买鞋是一回事,多打点钱来,借买鞋为名挪作他用罢了。但一时没有证据,不好在电话上反驳,只得由他说去。

水母把话筒交给妻子,妻子认真听着,水母没有心思上网聊天了,水母胡乱地点击着那些网站,就像抹算盘珠子一样,把鼠标摁得汗腻腻的。水母感觉他的脸很红,知情者,会认为水母是专心给顺强挑选皮鞋和衣服的,不知情者会认为,水母拿着顺强爸爸的钱虐待顺强。妻子听了一会儿,把话筒放下,发出感叹,这祖孙俩真坏!水母说,怎么这样说呢?妻子说,衣服和鞋都有,还要买,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说过后,妻子捞脚抹爪地向客厅走去,像要与顺强祖孙俩决一死战似的。水母怕出事,也向客厅走去。

可是妻子还是很稳重,没有透露偷听电话的事。只是抓住顺强为什么不把书本拿来进行理论。岳父常常平静不下来,总要插上两句话,说,哎呀,我们租房的邻居都说,小孩子家,应该给他放宽松一点,不要管得过严,过严了,会得痴呆症。妻子说,如果顺强都管出痴呆症了,你来找我。

岳父说,不一定啦,到时候真把他管成痴呆了,你治得了吗?妻子说,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现在怂恿他,可以说,是利用他,他今后大了,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的时候,他会忌恨你一辈子的,你知道不?岳父说,哎呀,我竹子都没靠,还靠什么笋子。妻子说,什么竹子没有靠啊?嗯!你现在吃的穿的难道不是你儿子寄来的吗?难道凭你的实力,你能够到县城住下吗?嗯,你这么大年纪了,一点不知好歹——

岳父说,顺强,我们走……妻子一边将手握出水了,想狠揍一顿顺强,一边说,顺强,下次再空起手手,不把书包带来,谨防老子不给你钱用。顺强真是少年老成,学着他爷爷那张会变色的脸,一下黑了下来,一边走一边很不情愿地说,嗯……岳父已经下楼梯间了,他站在下面嚷道,顺强,快点罗!

妻子跟出门去,大大地瞪了一眼岳父后,退回屋里,感叹道,嗯——真是三百斤油都炸不透的老油条啊——

顺强说起这个话,水母不大相信,顺强说泉水二小会给留守儿童过生日,顺强就是九月份生,顺强说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提醒水母,他的生日快到了,二是学校都会给他过生日,你水母也应该为他考虑考虑,可是水母却无动于衷,水母不把顺强的生日当一回事,水母只在乎顺强的学习——

水母也未问顺强几时生日,水母只问顺强的作业做没做,顺强仿佛觉得寒心,顺强在水母那儿低着头,莫名地哭了,哭得摇头晃脑、哭得涕泪横流、哭得天昏地暗——

妻子问顺强,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没人惹你,没人吼你,没人打你,你哭丧啊。岳父脸红着说,他哭哪样嘛,他哭他今天生日,没钱买蛋糕,他又不好说,只有哭喀——妻子说,一天只知道享受,就没有想到付出,人,要有付出才能享受,你学习好了,你姑父自然会给你买蛋糕,过不过生日有哪样关系呢,都买,但是像你现在这个样子,叫人怎么会想到这些呢,你姑父满脑子蹦达的都是你的学习,都是你今后的前途,怎么会去在乎你那小小的生日问题呢——

正在此时,电话铃声响了,顺强用手在脸上一抹,便抢着接电话,仿佛水母的电话就给顺强祖孙俩安的,仿佛他们在这儿的时候,来的电话全是他们祖孙俩的,或者他们在外面打过电话,约定多少时间,他们在水母那儿等电话,这一段时期,只要顺强到水母家,不是为了学习上的事,不是为了补课,而是直接来接电话——

顺强接到电话可说不出声,顺强像受了万般委屈,顺强一直是哭,那哪里是哭根本的意义上说,是哽咽,是喉头里噻了一块东西,根本无法发音,那面在反复强调,怎么了顺强,怎么了,都过了好几分钟了,至少三分钟吧,顺强才勉强说了一句,没什么?但是还是拖着哭音,顺强这样的表达,让顺强的爸爸放心不下,旁边是顺强的妈妈,顺强怎么了?嗯,顺强怎么了?仿佛顺强受伤了,是啊,顺强受伤了,顺强受的是内伤,当然一方面是顺强在他爷爷的引导下,找到了对付水母及妻子的感觉,一方面是让他的爸妈知道把钱打到水母那儿是如何的被动——

顺强爸爸有些着急,顺强爸爸叫顺强爷爷接电话,顺强爷爷就接电话了,顺强爷爷也受伤了,顺强爷爷也掉泪了,不过顺强爷爷说话了,顺强爷爷说,哪的哇,顺强今天生日,没钱给他买蛋糕,他就哭起来了——

那面叫妻子接电话,妻子接了电话,妻子说,钱是有的,只是这孩子成天就只知道吃喝玩乐,不知道学习用功,这会儿正在教育他把书读好呢。那面好像在说,学习肯定要上去,学习不上去,成天鬼扯,谁给你过生日啊,不逗念想——那面好像在说,叫顺强接电话——

顺强又接电话了,顺强接电话的时候,好像都是顺强爸爸在说话,顺强呢,只管嗯嗯地答应……答应过后,顺强就把电话挂了,再没有要别的人接电话了。

顺强依然没带书本。水母知道,岳父自认为上次他占了上峰,所以顺强也跟着沾了光,可以不把水母与妻子放在眼里,有一种到水母家来示威的感觉,我不拿书本来,你敢把我怎么样?岳父要怎么样,妻子可以不管,因为他毕竟上了年纪,没有多少光阴了,然而顺强学坏,不行!于是妻子揪住顺强不带书本的事大显身手。妻子说,顺强,怎么又不带书本呢?顺强说,没作业。妻子说,怎么会没有作业?顺强说,老师没布置!妻子说,老师没布置,你不可以自学吗?顺强说,老师没教自学!妻子说,自学也要老师教吗……

岳父打断话把儿说,哎呀,老师都没教,你又不是老师,你叫他怎么自学呢?水母已经容忍很久了,不能再让岳父与顺强嚣张了,水母提高嗓门狮吼,你们是到我这儿示威的吗?嗯!岳父与顺强的嚣张气焰被水母这一声狮吼震慑住了。于是屋子里非常静寂,水母借题发挥,冲岳父说,前些时候,你袒护顺强,顺强的成绩都像什么样了?嗯!你以为那些成才的人都是袒护出来的吗?嗯!你知不知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道理?岳父一声不吭,将一对迷茫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的墙壁,仿佛要从墙壁上寻找反驳的答案……顺强像因靠山被震住了,把头低下来,眼睛木呆呆掉在地面,仿佛也要从地面寻找答案……

水母看见岳父的脸胀得通红,而且仿佛一点一点地变紫,岳父不是傻子,岳父可是身经百战的老人,岳父听出了水母的得理不饶人,毕竟水母是外人,怎么说呢,也只有水母儿子与水母妻子才正宗与岳父有血缘关系,至于水母虽说女婿是半边儿,可是最终,他的血脉,他的修养与岳父是不搭界的,是另外的系统,女婿是可以散伙的,而女儿外孙是至亲,是有着血缘联系的,是一个系统,是不会散伙的,是永远搅和在一起的,他可以让女儿狮吼,他也可以让外孙狮吼,可是他却一定不能让女婿狮吼,女婿狮吼,你以为你是谁呀,怎么能够让你狮吼呢?岳父可以忍耐一切,可却不能忍耐他的可以当半边儿的女婿,他没有直接与水母挑战,他变相与水母挑战,他向水母妻子说,翠,我借你家电话打一下!妻子以为他要补充刚才电话的内容,妻子说,叫你不打呀。岳父便气冲冲地抓起电话话筒,拨了一串数字,水母熟悉那串数字,那是顺强爸爸的电话号码,顺强爸爸的电话并非是一打就通的,在外面打工的人都这样,多数时间都在上班,所以说,顺强爷爷挂断了重来,顺强爷爷有一种屡败屡战的战斗精神,顺强爷爷反反复复来了五次,才打通了顺强爸爸的电话,那面好像非常生气,并且抱怨说,刚刚才打电话了嘛,又有什么事呢?岳父说,刚才是刚才说的事,现在是现在说的事,我跟你说,顺强的蛋糕要不要买?我看你姐那形式就是不买了,哎呀,我看这样,星期天,我们祖孙俩也不要到你姐家来了,你姐夫我们沾惹不起,水母气愤到极点了,可以明确地说,水母已经气得眼泪都掉出来了,那面在说,你怎么沾惹姐夫了?岳父在众人面前不撒谎,说,水母一定要让顺强做作业,你说说,别人家老师都没有安排,难道他比老师还老师啊?水母觉着岳父真伟大,岳父竟然这样毫无遮拦地说出了他想说的话,其实老师有没有安排顺强作业,岳父应该很清楚,甚至顺强有没有去学校,岳父更清楚。那面好像在说,姐夫管得对嘛,叫他多学一点知识还不对吗?岳父说,就算管读书对嘛,但是,顺强的生日应该买点生日礼物啊,过一过生日,花一点小钱,有什么错呢,一个人一生有几个生日啊!那面好像在说,小孩子家,什么生日不生日呢,到时候我们给他买点穿的,吃的就行了,这方面就不要去打搅姐和姐夫了,他们也有许多事——岳父啪地一声把电话挂了,嚷道,都是一丘之貉——

岳父最终于点题了,嚷道,顺强,算了,我们回老家去,不在这儿了,在这儿学得到什么呢,书本知识学不好,社会知识也学不好,我们回老家去,过我们的小日子——

妻子也忍无可忍了,妻子说,好好好,你们回老家去,眼不见心不烦——

岳父说,小娃儿家过过生日,也要卡,拿点钱给他自己过不就行了嘛——妻子彻底生气了。妻子说,你这破老头,怎么这样呢?这孩子就是你给惯坏了,要什么拿什么,喜欢怎么做允许怎么做,天上的星星,你去摘嘛,杀人放火你去干嘛——

没几分钟,电话铃又响了,岳父把握不住这是谁打的电话,有时候可能是水母的同事或者朋友打的电话,如果是,他去接了这个电话,不是挺尴尬吗?一时半会儿,大家在气头上,都没人接,都打两次了,水母才去接,是顺强爸爸的电话,顺强爸爸告诉水母,姐夫,你不听你岳父的,该怎么安排的,你们自己安排,不知道他是老黄昏了,还是无故刁难,你该怎么管,就怎么管,不能依了他们,孩子的事,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管黄猫,黑猫,只要咬到老鼠就是好猫——无论你采取什么办法,只要你能够把孩子的学习成绩拿上去,我会千感谢万感谢的,姐夫,孩子的生日,那不是你们的事,那是我们的事,该怎么安排,我们心头有数,你一点不能软,如果你软了,他们就硬,他们就要飞天,这样的话,不但拯救不了孩子,可能大人都会被卷进漩涡里去,在外面看到了许多现象,那些还放出乳臭味儿的孩子,就谈恋爱了,甚至强奸人,抑或吸毒——

就是因为孩子太任性,大人在外管不了,原本在你那儿每周管一管,辅导辅导作业,就是给你们带来麻烦了,那老头还让你生气,孩子也让你生气,实在对不起了,不过姐夫,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袒护,我绝对相信你,你必须严格要求——

水母说,行,但是,你一定在电话上给岳父说好,就说,无论我怎么对待顺强,其心底都是好的,都是出于帮助顺强学习的,好吗?

顺强爸爸斩钉截铁地说,没问题,我这会儿有点忙,待有空,我会与你联系,好好谈谈,把电话拿给顺强爷爷,我跟他敲敲警钟——水母说,好!

水母听顺强爸爸这样说话,他打心眼里感动,他在内心底处向顺强爸爸承诺,只要你这样说,我就好安排了——

水母把电话拿给岳父,说,顺强爸爸!岳父说,不接,顺强,我们走——天涯无处无芳草,难道只有在这个地方才活得下去吗?

顺强爸爸在电话里喂喂,可岳父真还狠得下心,不接电话,把顺强带走了——水母妻子再怎么叫,也没有叫得转岳父与顺强,在顺强的眼里,他的爸爸只是一种称谓,绝对没有权威,在他的眼里只有爷爷,绝对的权威——

水母拿起话筒,对顺强爸爸说,叫不住,走了,在他们那儿,他们正在气头上,他们不接电话,待会儿我叫你姐去给他们做做工作——那面说,好的,姐夫,那我去忙去了——

水母说,好,再见——

那次,水母妻子算是苦口婆心了,那次顺强祖孙俩没有回老家去,他们差不多想通了他们的那些个破事,他们也表态说,他们要听从水母的安排,自然妻子去向岳父、顺强训话,水母是没有参加,水母担心他的参加会让妻子展不开手脚,他不参加,允许岳父会听她的,至少妻子不会害他们,真的,妻子回来的时候,水母看见她脸上有了笑容,水母也不问她,就断定岳父与顺强是被妻子给留住了——

去二小的那条巷道有些潮湿,原因自然是因为那里见不到阳光,听说县政府都有好多次提出来搬迁二小了,可能就是资金的问题,所以没有得到落实,潮湿也不要紧,关键是太窄,太窄就容易出事,太窄就会有人躲在这里干坏事,听人说,有人在这里抢劫,抢的金额也不大,就那么几十块钱,也是孩子,也是被弄到派出所训话,这孩子也是农村的孩子,这孩子也属于留守儿童,这孩子的父母也是在外地打工,这孩子的父母好几个月没有领到工资了,所以就没有向家里寄钱,这孩子的爷爷奶奶,就指望孩子的爸爸妈妈,这孩子的爷爷奶奶没有得到钱,这孩子也就没有得到钱了,这孩子得不到钱,他饿了,渴了,怎么着,他就只有或偷或抢了,自然这不能全怪大人,也不能全怪孩子,要怪只能怪孩子爸爸妈妈上面的老板,是他们不给工资造成的——

这孩子抢几十块钱不打紧,关键是把别人家的孩子吓出病来了,恐惧症,这是一个麻烦的问题,也是一个难治的问题,被吓的孩子好几天不敢出门,自然就上不了学了,这孩子胆儿太小了,这孩子的父母想尽千方百计的办法,才总算把孩子的胆撑起来,这孩子的父母已经发出话来了,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他将会把学校告进法院。学校倒不愁他这一种恐吓,学校只是担心这种现象继续发生,影响整个学校的秩序,如果这个学校的秩序是因为这条又深又窄的巷子造成的,那么,整个学校就停止上课,一直到县政府把这个问题解决好了再上课。这就是学校对待县政府的筹码——

关键是这条巷子是必经之路,不从这里经过不行,不从这里经过,除非你有飞檐走壁的能力,因为四面都是墙,唯一这一巷道,这里通向校门口,这里不会有人停留,路过这里的人,都跟小跑一样的急,关键是这里真的太阴森了,像住着的全是鬼一样,或者他们看见的都是黑麻麻的一路鬼横来顺去地躺在路边一样,大家在这巷子里走,就像蹋过一片尸体一样的,特别是出现抢劫事件以后,大家更觉得麻烦,可是顺强说,他不怕,他说他是龙包胆子,他一点不觉得可怕,自然出现抢劫事件后,顺强爷爷陪顺强走这一段路的时间也就多了,顺强爷爷还在不断发现这一段路里的一些蛛丝马迹,哪里可以躲避起来,哪里可以逃脱追杀……顺强爷爷或者说岳父了如指掌——

一说,河中淹死会水人,顺强胆儿算大的,顺强也是最爱出手的,动不动就出手伤人,班主任何老师都已经警告顺强几次了,班主任老师跟水母去电话说,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学校将正式向顺强的爸妈提出劝其退学或者转学了——可是还没有轮到学校来出文件,顺强与一个叫毛虫的学生干架了,这次顺强没有得到便宜,这次顺强被叫毛虫的学生打得皮开肉绽,这次水母出面到二小讨说法了,说法下来,还是顺强先动手,这次是顺强输了,可是以前呢,以前顺强打的同学还少了吗?一共给他累计起来大大小小有十二次,顺强是把人给打了,而且这些家长也跑到学校闹事了,只是同学与同学之间的瓜葛,没有往深里闹,如果往深里闹,也许不但顺强会受处分,连学校校长也会被牵连……所以这一次顺强被各打五十大板而告终——

医药费自然是打家来付,这也算是公道或者公理了。

岳父觉着心里不爽,岳父觉着这不仅是顺强被欺负的事情,这是没把岳父老人家当一回事的事情,岳父叫了顺强指给他瞧,看看这毛虫到底有多大功夫?顺强那天指给岳父看了,毛虫个子不算高,与顺强差不多,但是毛虫长得拽实,瞅去,就是没有害过病的那种,而顺强小时候,是死过一次的人,岳父想了想,找个机会吓唬吓唬这小子——

那天岳父与顺强商量,先去深巷子里安排一个可靠的位置,然后让毛虫见识见识岳父的能耐,看看你小毛虫厉害,还是我这身经百战的老袁厉害——

顺强说,这种办法处理好,这种办法处理能够让毛虫今后看到我就跑——

岳父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岳父把位置安排好了,尽管巷子比较深,可是就在这深巷子里有一个近乎窝点的地方,也就是那道墙挖进去的地方,形成一道坑,岳父躲藏在里面,岳父看见毛虫打深巷里走来,毛虫是一个人,毛虫从打败顺强后,就有些疏忽了,就有些掉以轻心了,岳父头上缠了一匹毛巾,形成蒙面人的格局,岳父留下出气的地方和吼叫的地方,当然眼睛也要留出来,当时顺强就想,用什么来做披风的事情,岳父脑子都想痛了,也没有想出来,还是顺强想出来的,把被套下下来用用后还上,岳父同意了这个想法,岳父还夸顺强聪明,他没有想到的事情都让顺强想到了。

那是一个冬天的清晨,因为天寒地冻,因为小孩子爱睡懒觉,毛虫仿佛打遍天下无敌手,非常骄傲地懒洋洋地打深巷里走来,那天,毛虫目中无人,那天毛虫故意走得歪一簸歪一簸的,那天毛虫自然是因为有了成就感,成就在哪里,就在他为民除害,把顺强打趴下了——

岳父从那坑里钻出来,像古代一位大侠似的,披风、蒙面立在毛虫的面前,毛虫见这个五尺汉子,有些抖毛了,毛虫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攻击,毛虫根本猜不到顺强会引来这个大汉,当然岳父也是借鉴,这是他们辛辛苦苦从电视上学来的江湖,岳父借鉴这种东西实属无奈,因为他们一直没有想出比这个更高明的办法,本身巷子较深,又遇上这个大汉,毛虫差不多处于窒息状态,毛虫不敢跟大侠较量,毛虫并非具有武术的那种人才,毛虫只不过是因为身体比较拽实而已,毛虫抖动着全身,毛虫是他同龄人的武士,可却不是这位披风加蒙面人的武士,毛虫说不出话来,毛虫想到的就是如果这儿有地缝的话,他会朝着地缝里钻进去,可是没有,也不可能有——

岳父再次凶神恶煞地嚷道,给老子跪下!岳父根本就不知道毛虫只有那么一点胆量,毛虫被岳父吓晕过去了,毛虫趴在地上了,岳父不知道这孩子是昏厥了,还是被吓死了,岳父见势不妙丢下一句话,老子孙子有你欺负的,,便拔腿就跑——

是班主任何老师早上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没有了毛虫,同时也是何老师派同学们去拉网似搜索,搜索到了毛虫在这深巷子里,然后拨打120把毛虫送到医院的,到了医院,毛虫嗅到了医院的来苏味,然后流了一身的汗活了过来,问其原因加调查,得到的结果将是,毛虫被那个大侠吓走了魂,所以毛虫昏迷了过去,现在好了,现在没有事了。勿庸质疑,这个大侠一定是与顺强有关的,明显是报复,明显是前次顺强吃了点哑巴亏,这次他报复,这里面的内容,何老师明白,何老师根据现场人的介绍,确定这出戏是因顺强引起的,顺强被叫到何老师那儿调查了,顺强当然死口不承认,顺强为什么要承认呢,虽然这出戏他也有份,可是他毕竟不是主演,就是算起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幕后操纵者,顺强想的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他没有参加吓毛虫,他不知道是谁吓的——暗地里,他高兴昏了,他回到家伸出大拇指称赞他爷爷,可是他爷爷,也就是水母的岳父却总是感觉不安,总是感觉他的身上揣了一颗定时炸弹,有随时爆炸的可能……

但是,的确爆炸了,的确有人调查出了岳父成了这出戏的主演,有人跑岳父那儿去了,是泉水派出所的,泉水派出所的去的是一个年轻人,瞧上去,这个年轻人胖乎乎的,瞧上去这个年轻人就不是使用暴力的那种,瞧上去这个年轻人就不像公安干警,因为太委婉,说话也客客气气,可是他只三言两语就把岳父当主演的事给倒出来了,岳父起初还觉得自己有理,起初岳父觉得他是为他孙子打抱不平,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可是派出所的人却不这样认为,派出所的人说,你是平时开玩笑可以,可是你全副武装的去吓毛虫,那就是打的有准备之仗了,那就是成心吓毛虫了,现在还好,出几滴汗就好了,没什么大碍,可是家长不放手啊,家长要我们派出所拿出一个决断出来呀,如果家长对这个决断挺满意,那倒好办,如果家长对这个决断不满意,那就不好说了,岳父只有挠脑袋了,岳父挠脑袋也没用,因为他头顶上的头发早凋谢了,构成了一片沙漠,警察说,老人家,你都这么大年龄了,你怎么不想想后果,当然毛虫还活着,那是好事,如果毛虫被你吓死了的话,那就不好办了,说说,怎么解决?岳父投降了,岳父承认了自己的不对,并愿意向家长赔礼道歉,派出所的说,家长不要你道歉,家长要你赔钱。岳父说,又没受伤,赔什么钱啊?警察说,你说赔什么钱啊,精神损失费,岳父说,那毛虫把顺强打了,就干打了,他都不赔精神损失费,我还赔呀。派出所的说,他那叫学生与学生扯皮,那是同龄人的事,你可是老头了,你可是成年人,而且你是有预谋的,你愿不愿接受我们的处理意见?赔钱。岳父说,我不会赔钱——派出所的说,那好吧,看看最后怎么处理吧?说罢,便离开岳父那儿了……

派出所的知道了顺强爸爸的电话,是从何老师那儿知道的,派出所的打通了顺强爸爸的电话,顺强爸爸答应了赔钱的处罚,而且赔的数目还不是很少,两万。派出所的说,这样比较好,这样能够避免许多灾难和麻烦,比如上诉啊、比如你拉一帮人、我拉一帮人打群架呀——

顺强爸爸做得牢靠,顺强爸爸把钱打到何老师的账上了,由何老师转给毛虫爸爸,这个问题总算告一段落了——

那是一个星期三的晚上,顺强爸爸给水母来电话了,顺强爸爸把岳父做的事情告诉了水母,水母大吃一惊,水母在想,难怪上个星期天,顺强有了一些变化,变得非常温顺了,而且布置的作业虽然他不能作对,但是他还是尽力的做。水母还称赞他呢,真是他们袁家人的骄傲,终于有人愿意用功读书了。没想到顺强与岳父串通起来欺骗水母了,水母非常生气,水母觉得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水母给顺强爸爸讲,如果真有这档子事,那水母也就无法保证今后岳父与顺强还会发生什么,岳父六七十岁了怎么能够这样做呢?水母真的忍无可忍了,水母告诉顺强爸爸,我都不敢照顾他们了,我担心今后还会出现类似的情况啊——

顺强爸爸说,没办法了,只能把他们弄回袁家山了。水母想了想,觉得依着顺强与岳父现在的合作,他真无法留住他们了。于是水母同意了顺强爸爸的想法了,把顺强及他爷爷水母的岳父打道回府,让他们永远在袁家山发展好了——

可是水母妻子不同意,水母妻子再怎么说也不会同意将顺强祖孙俩打道回府,但是水母说了,你好好想想,如果顺强与毛虫那一仗整死人了,谁来买单?还有,这祖孙俩一直生活在袁家山,他的生活背景就是袁家山,没有别的,如果你强硬地要他生活在这里,不是他答不答应的事情,而是你没办法来与他们的一系列错误行为作斗争。于是水母妻子勉强同意了,但是他是没有办法来挽回这种状况他才同意的,内心深处,他还是想把他们祖孙俩留在泉水县城——

当妻子宣布将顺强与岳父打道回府的时候,顺强与岳父虽然没有喜形于色,可是他们的内心深处却比吃蜂蜜还甜,他们就要的这个结果——

顺强给老家的伙伴去电话,他很快就要回来了,他要回来与伙伴们团聚了,他就像孙猴子回到花果山一样的愉快,一样的高兴——

那天岳父与顺强走时,水母没有送他们,原因当然不是因为水母度量小,是因为岳父择的日期与水母上班相撞了。妻子去送他们了,妻子肯定少偷偷流泪,这不用她或别人说,水母也能猜到。待水母回到家,岳父早走了。妻子要收拾那些拿给岳父用的小东小西,她叫水母去把那间架子床搬回来,水母去了,第一眼就看见租房那又赃又破的门板上写着几个歪来倒去的、只有顺强才能认识的、近乎日语或蒙文的粉笔字:

“到此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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