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像孵化似地蕴育着生命。
她成了大山的女儿,大山是她的摇篮。她嫁给了他,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嫁给他,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生在山里一样。
那天,兴奋的唢呐吹醒了山里的杜鹃,红杜鹃又映在了她的脸上,烈性的苞谷酒醉倒了山寨里的所有汉子,也包括他。
她不知道他的过去,但她确认为他是她心中的那个人。他的腰间常别着一把山刀,出入在山里,他不会太多田土里的农活,可山里砍柴有道却是十里有名。
她说不清为什么会喜欢他。她喜欢他山一样的沉默,在这沉默的山里,他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他的胸膛厚厚实实的,靠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安全感,就像身靠了大山。
他比太阳起的还要早,他常常与星星对话,几乎每天如此。尽管这样,在她看来,她把自己悬着的心也挂在了山崖,系在了他那厚实的肩膀上。她就像山里的莹火虫那样,靠不断闪动的光亮照耀着这个男人披星戴月地奔走和操劳。
他离不开山,可她更离不开男人。日子久了,她感觉到了自己爱的不光是自己的男人,还有这里的山。他依旧天天上山砍柴,山里已经没有了昨天的模样,光秃秃的山岭,已经再无处可以砍柴。他把眼光盯在陡峭的山崖上,那里还有可砍的柴禾。于是,他顺着葛藤从悬崖上爬下去,他把生命和希望都系在了葛藤上。
她很奇怪,他连日的收获都是那样的丰厚,自家柴房的堆垛一天天高起来。买柴的生意人常出入他家,她的红箱子里,不仅装着娘家陪送过来的嫁衣,还有了可以满足衣食以外更有价值的东西。他要用这根葛藤像孵化小山雀似的,孵化着她的幸福和期盼。
他走的不是路,悬崖峭壁上无路可走,葛藤成了他脚下艰难的步子。
那一天,是她无论如何也说不清的日子。
公鸡刚刚叫醒太阳,可他却早早就别着山刀进山了。平时,他要怀揣两个红苕,可这天大早,他只喝了一碗凉茶。她没有太经意,她认为这就是生活,所有男人白天都要离开女人,只有男人离开女人,才能使自家的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继续飘荡。
她看着他宽阔的臂膀,心中涌动着无限的欲望,她多么想上前去拥抱着他,倾诉思念与等待的衷肠。她恨太阳,她喜欢月亮。他还是那样,转过身去嘿嘿一笑,然后消失在清晨的雾里。
她焦急地等到日头中天,没有见他回来。
太阳在她的瞳仁里西下,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期待的炊烟被夜色掠走了,可他仍然没有音询。
她忘却了大山里的恐惧和危险,她在深深的山里奔跑着、呼喊着......
她声嘶力竭的声音划破了夜空,喊醒大山,可还是没有唤回他......
三天后,她在悬崖下寻到了他,他的腰间死死地缠着那根葛藤,但却没有了希望。
后来,她像他那样,每天太阳不出就进山了,她为了那不断的炊烟,她为了那份山里的爱。
再后来,她的背篓里多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山娃,她更觉得内心沉重了许多。
如今,小山娃已走进了村里的学堂。每天,她都要站在村口目送着山娃上学,直到他绕过山梁的那一边。她说,只有上学读书,才能让娃娃走出这山门!